聂建亮 陈博晗
党的十九大提出乡村振兴战略,将“治理有效”作为乡村振兴的总要求之一。2021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加强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的意见》,将“统筹推进乡镇(街道)和城乡社区治理”作为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基础工程。因此,农村社区治理不仅与乡村的发展振兴息息相关,也关系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实现。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2020年我国农村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比重为17.72%,远高于7%的人口老龄化国际标准。在日趋严峻的人口老龄化背景下,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已成为影响农村社区治理绩效的重要因素。提升农村老人社区治理的参与程度,既有利于为农村社区治理补充主体力量,也是农村老人提升个体价值,实现积极老龄化的重要保障。[1]但现实中,农村老人在社区治理中的主体地位仍缺乏保障,其积极作用也没有得到充分挖掘。
在中国农村地区,聚集的村落和传统的亲缘地缘关系形成了天然的社会资本优势。学界已将村域社会资本视为农村重要的生产要素之一,并证明了村域社会资本在农村环境改善、农民融资与就业、农村社区治理及农村经济增长等方面的作用。[2]可见,现有研究已关注到村域社会资本与农村社区治理之间的关系。而要探讨村域社会资本与农村社区治理之间的关系,治理主体是绕不开的话题。然而,现有关于村域社会资本的研究较少将研究视角聚焦于特定的参与主体,关注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研究更是少之又少。在人口老龄化程度不断加深的背景下,研究农村老人在农村社区治理中的角色,以及村域社会资本在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中的作用,显得十分必要。
基于此,本文利用对全国11个省份32个村1137位农村老人开展的调查数据,将经典社会资本概念与中国农村现实相结合,探讨村域社会资本对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并对其影响机制进行分析,以期助益我国村域社会资本的培育及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
改革开放后,单位制逐渐瓦解,社区具有了国家治理基本单元、市民空间和日常生活共同体三重性质[3],社区及社区治理的重要性日益凸显。居民、政府、市场是社区治理中最基本的主体,围绕着这三者之间的关系,我国的社区治理研究形成了“国家主导说”“社区自治说”“融合型社区”等观点。[4]“国家主导说”基于“社区只是国家的一个治理单元”和“我国社区目前缺乏内生性力量”等观点,认为国家和政府主导是我国社区发展的必经之路。[5]“社区自治说”认为,政社分离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因此应该通过培育社会组织等方式促进基层社区自治。[6]“融合型社区”则认为,国家和社区在社区治理中的角色各有优劣,二者之间的关系是相互影响和融合,而非对立。[7]
在社区治理的多元主体中,居民社区治理参与被视为社区治理的核心与本质要义[8],是学界研究的焦点。然而,宏观层面的政府体制不畅和微观层面的主体发育不良导致居民社区治理参与呈现出参与率低、参与不均衡、参与效能不高的特征[9],使得促进居民参与社区公共事务成了实现社区多元共治格局中十分关键也最为艰巨的环节。[10]大多数研究认为,社会资本的匮乏是形成以上困境的主要原因之一。[11]要破解社区治理参与中的居民参与困境,仅仅依靠行政管理手段或市场机制的引入是远远不够的。[12]作为社区的内生性力量,社会资本能够有效地构建社区居民间的关系网络及资源[13],为提升社区治理能力提供了一种更具整合性、包容性的破解思路。一方面,社会资本对形成积极的邻里观念、促进集体行动都有积极的直接影响。[14]另一方面,居民对社区集体事务的参与可以在获取信息和服务方面给人们带来潜在的好处,从而带来社区信任互惠等无形社会资本的产生。[15]
但目前大多数有关社会资本与居民社区治理参与的研究都聚焦于城市。虽然学界已经认识到社会资本在农村社区治理中发挥了积极作用,但在农村人口老龄化形势日益严峻、农村人口大量外流和农村社会结构不断变化的背景下,村域社会资本对农村居民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并没有被充分探讨。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是实现农村社区治理成效的重要基础,因此值得更深入地探讨。
本文研究的重点为村域社会资本,其本质与帕特南的定义相契合[16],即嵌入在社会结构中,可以通过推动协调行动来提高社会效率的社会资本[17]。本文借鉴帕特南的社会资本框架,从社会网络以及在该网络基础上产生的信任和规范入手,考察村域社会资本对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
信息的获取、传播和共享是集体行动的重要条件。[18]社会网络通过实现网络成员之间的信息沟通,可以降低行动风险,并使行动者对集体目标产生更为准确积极的认知。此外,社会网络可以通过强化行动主体之间的联系,将个体的参与意向转变为现实行动。[19]在缺乏正式契约的村庄中,村民可以从自己所处的村域社会网络中获取所需要的信息与资源,加强网络内成员间的信任和对规范的认可,实现参与意愿的提升。表征村域社会网络的指标并非网络规模,而是更重要的村域内网络成员的交往互动程度。村域内社会网络成员交往互动越频繁,网络中信息的交流和传播便越广泛,其所发挥的动员效应也越强。[20]据此,本文提出第一个研究假设。
假设1:村域社会网络正向影响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村域社会网络的互动频率越高,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程度就越高。
信任是团体成员对彼此常态、诚实、合作行为的期待。[21]信任会提高行动者分享信息资源的意愿,从而促进资源整合并打破信息不对称的局面。[22]由此,便可以消除行动者对“搭便车”行为的担忧,促进参与集体合作行动的意愿。在传统农村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会鼓励具有良好声誉和可值得信赖的行为,形成监督和惩罚机制,迫使人们积极参与到公共事务中来。[23]对中央权威及对村庄自治主体的政治信任则体现着村民影响公共决策的信心,对社区治理参与有直接的推动作用。据此,本文提出第二个研究假设。
假设2:村域信任正向影响着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村域信任水平越高,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程度就越高。
规范是被人们接受并自觉履行的,为长期的回报而自愿做出贡献和付出短期牺牲的行为准则。[24]具体可以表现为有关强制性、允许性或禁止性行动的共同认识[25],能够内化为个人意识,广泛而持久地影响人的行为[26]。在农村社区治理现实中,国家力量难以介入基层公共利益与个人利益纠结的复杂事务,此时规范便能很好地借助人情面子、道德声誉等社区舆论场的力量形成约束机制[27],促成集体行动。据此,本文提出第三个研究假设。
假设3:村域规范正向影响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村域规范水平越高,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程度就越高。
对所处社会环境的不同感知能使个体产生不同的行为意愿。[28]对于农村老人而言,若认为自身处在公平公正的外部环境中,便会相信自身的社区治理参与能对公共事务产生影响,进而激发其参与意愿。社会公平感越强烈,社会参与的意愿及意愿向行为转化的可能性便越高。[29]村域社会资本会对农村老人的公平感产生影响:一方面,村域社会资本中的认知型资本能改善个体对公平感的认知,激发其主动性行为;另一方面,作为规范村民日常行为的重要机制,村域社会资本能够通过村民们之间的相互交往和合作互惠造就道义经济,限制极端理性主导的利己行为,从而有利于社会公平。[30]据此,本文提出第四个研究假设。
假设4:村域社会资本通过提升公平感影响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
以理性为核心的现代性动机是居民社区治理参与的另一重要驱动力,当参与集体行动能为个体提供情感、工具和回馈性支持时,其参与意愿便会显著提高。[31]在我国农村社会中,“投桃报李”的互惠思想长期存在且影响深远,是村民获取支持的重要行为准则。互惠带来的支持能为农村老人提供生活资源及情感慰藉,且其延迟结清的特点使得每个行动者出于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考虑,积极地寻求合作,参与到村庄公共事务的治理中。而村域社会资本则可以通过发挥村域社会网络、信任和规范等产生的行动效应、经济效应和声誉效应,改善农村老人获得他人支持的状况,提升个人福利。据此,本文提出第五个研究假设。
假设5:村域社会资本通过改善支持获得状况影响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
本文数据来自课题组对中国东部、中部和西部11个具有代表性的省份中60岁及以上农村老人的抽样调查。调查问卷的设计借鉴了部分文献和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中国社会状况综合调查(CSS)、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ARLS)、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等全国性调查问卷,并进行了多轮次的修改和试调查。在问卷设计完成之后,课题组根据不同地区的社会经济发展水平,抽取了11个省份,包括东部地区的4个省份(河北、福建、江苏和山东)、中部地区的4个省份(山西、河南、湖北和湖南)、西部地区的3个省份(陕西、云南和新疆),并从中随机抽取了32个具有高度代表性的村庄。最后,从每个村庄随机抽取了约35名60岁及以上的农村老人,通过面对面访谈的方式进行问卷调查,最终收集到有效问卷1137份。
受访老人中女性占比略高于男性,其中女性占53.7%,男性占46.3%;年龄集中在80岁以下,其中60-69岁的最多,占54.7%,其次为70-79岁,占30.4%,80岁及以上的最少,占9.2%;文化程度以初中及以下为主,其中受教育程度为小学的所占比例最高,为39.6%,其次为文盲/半文盲,所占比例为33.2%,初中所占比例为21.4%,高中/中专/技校只占5.9%;在婚姻状况方面,有配偶的占73.8%,无配偶(包括未婚、离婚和丧偶)的占26.2%。
1.因变量
本文的因变量为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广义上的社区治理参与指的是居民作为社区治理的主体之一,对社区内公共治理事务的参与行为,可以划分为正式与非正式、主动与被动、自愿与利己等多种类型。基于我国农村老人社区参与的具体实践,本文综合了集体性与个体性、专业性与业余性等多个维度,设置了以下题目对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行为进行考察:“在过去的3个月内,您是否参加过以下活动?(多选)”选项分别为“村庄治安巡逻”“照料其他老人(如帮助购物、起居照料等)”“环境卫生保护”“调解纠纷”“陪同聊天”“需要专业技术的志愿服务(如义诊、支教)”“帮助照看其他人家的小孩”“没有参加过”。为了对变量进行简化,将选项重新编码为虚拟变量,未参加过此项活动的编码为0,参加过此项活动的编码为1。然后对前7个选项得分进行加总,得到一个分值范围为0-7的变量,即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总得分,分值越高表示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程度越高。
样本中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状况的频率分析见表1。可以看出,样本中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整体水平偏低,其中有48.6%的农村老人表示过去三个月内没有参加过社区治理活动,而参与程度最高的“陪同聊天”活动仅有43.9%。除此之外,其他社区治理活动的参与率均低于10%,其中“需要专业技术的志愿服务(如义诊、支教)”参与率最低,为0.7%;其次是“村庄治安巡逻”,为4.6%;“照料其他老人(如帮助购物、起居照料等)”为5.5%;“调解纠纷”为7.5%;“帮助照看其他人家的小孩”为9.0%;“环境卫生保护”稍高,为9.8%。对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得分均值进行统计后发现,样本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均值为0.814,标准差为1.051。也就是说,虽然个别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水平存在着差异,但目前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仍普遍处在较低的水平。
表1 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整体概况
2.自变量
本文自变量为村域社会资本,借鉴帕特南的定义,其测量从三个维度入手。第一个维度为村域社会网络。社会网络理论假设每个行动者都与其他行动者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并重点关注实体之间的关系及其结构。[32]据此可以将社会网络视为社会行动者及其相互间关系的集合,且可以通过行动者之间的互动交往来体现。因此,本文分别询问农村老人与自己家里人、本家族成员、邻居、本村人、村干部打交道的频繁程度,来考察农村老人与本村其他人的社会交往和社会关系,以此衡量农村老人与村域内社会网络成员的互动频率。答案分别为“从不”“很少”“有时”“经常”,分别赋值为1-4分,将与以上5类对象打交道频率的得分加总,作为测量农村老人个体层面社会网络互动频率的分值。然后通过计算每个村农村老人个体层面社会网络互动频率得分的均值,得到每个村村域社会网络的得分。
第二个维度为村域信任。不同于西方的宗教和契约信任,中国人的文化传统更强调关系和道德伦理的约束,且对中央权威有着更高的依赖和遵从,由此中国人的信任大致包括亲缘地缘信任、一般信任和政治信任。通过询问农村老人对自己家里人、本家族成员、亲戚、邻居、同村居民、朋友的信任度来衡量农村老人个体层面的亲缘地缘信任,通过询问农村老人对外地人、陌生人的信任度来衡量农村老人个体层面的一般信任,通过询问农村老人对村委会干部、中央政府、地方政府的信任度来衡量农村老人个体层面的政治信任。答案分别为“完全不可信”“比较不可信”“居于可信与不可信之间”“比较可信”“完全可信”,分别赋值为1-5分。通过对答案得分的加总,得到农村老人个体层面信任的得分。接着通过计算每个村农村老人个体层面信任得分的均值,得到每个村村域信任的得分。
第三个维度为村域规范。本文借鉴了方然集体规范的测量方法[26],包括公民责任感和公民义务感,在问卷调查中通过题目“您总是遵纪守法”“您从不拖欠政府的费用”“您总是试图监督政府行为”“您喜欢参加社会组织和政治组织的活动”来测量。答案分别为“不符合”“不太符合”“比较符合”“非常符合”,分别赋值为1-4分。通过对答案得分的加总,得到农村老人个体层面规范的得分。通过计算每个村农村老人个体层面规范得分的均值,得到每个村村域规范的得分。
3.控制变量
基于已有研究结果,这里将个体特征(包括个体生理特征和个体社会特征)、家庭特征、村庄特征及所在地区设置为控制变量。个体生理特征包括性别、年龄、自评健康状况,个体社会特征包括受教育年限、是否为党员、村组干部任职经历,家庭特征包括婚姻状况、居住方式、子女数量、家庭全年收入对数,村庄特征包括所在村与县城的距离、所在村是否有养老场所及所在村是否有祠堂,所在地区包括东部、中部和西部。
本文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见表2。
表2 变量描述性统计结果
表3中包含了3个模型,模型1包含个体特征、家庭特征、村庄特征及所在地区等控制变量,模型2仅放入了村域社会资本各维度变量,模型3同时放入了村域社会资本变量及控制变量。模型1的拟合优度为0.152,模型2的拟合优度为0.185,模型3的拟合优度为0.238。模型2明显高于模型1,模型3是模型1的1.57倍,说明村域社会资本对因变量有较强的解释力,也说明村域社会资本对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有着显著影响。
表3 村域社会资本对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影响的线性回归结果
续表
模型2显示,村域社会资本3个维度的变量均显著正向影响了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在同时放入社会资本变量及控制变量后,模型3中村域社会资本各维度变量的系数、显著性及方向与模型2的基本一致,说明自变量影响结果具有稳健性。模型2和模型3的结果显示,村域社会网络、村域信任和村域规范等变量均显著正向影响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也即村域社会网络的互动频率越高,村域信任水平越高,村域规范程度越高,那么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程度就越高,假设1、假设2和假设3均得证。
注:括号中的数值为标准误;***、**和*分别表示在1%、5%和10%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下同。
从控制变量来看,模型3显示,个人特征中的年龄、自评健康状况、村组干部任职经历3个变量通过了显著性检验,其中年龄变量的影响为负向,而自评健康状况、村组干部任职经历2个变量的影响为正。即年龄越大,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程度越低;自评健康状况越好,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程度越高;相对于没有村组干部任职经历的农村老人,有村组干部任职经历的社区治理参与程度更高。家庭特征中的变量对因变量的影响均不显著,而村庄特征中的所在村与县城的距离、所在村是否有养老服务场所、所在村是否有祠堂等变量均显著正向影响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所在村与县城距离越远,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程度就越高;相对于所在村没有养老服务场所的农村老人,所在村有养老服务场所的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程度更高;相对于所在村没有祠堂的农村老人,所在村有祠堂的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程度更高。所在地区变量对因变量的影响不显著。相对于模型1,在放入自变量后的模型3中,性别、居住方式、所在地区等变量的显著性消失,意味着村域社会资本变量的放入消减了以上变量的影响。
上述分析结果呈现了村域社会资本对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但这种影响是基于对全样本模型分析得来的,没有考虑到不同特征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可能受到村域社会资本的不同影响,也即村域社会资本影响社区治理参与的群体分异。一般来说,社区社会资本的积累及社区治理参与行为存在着性别差异,不同性别的农村老人在社会资本构成及社区治理活动选择中有着不同偏好。年龄的增长既有可能带来社会资源和闲暇时间的增多,促进社区治理参与,也有可能由于身体机能的下降抑制社区治理参与。另外,由于党员具有高度的责任感、使命感和主动性,党员身份也往往成为影响社区治理参与的重要因素。因此,本文选取性别、年龄、政治身份3个特征对样本进行了划分,并形成了3组模型进行分析(表4),以求了解村域社会资本对不同特征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
表4 村域社会资本对不同特征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影响的回归结果
模型4和模型5的回归结果展示了村域社会资本对不同性别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结果显示,村域信任、村域规范对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不存在性别差异,但村域社会网络仅显著正向影响男性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对女性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不显著。一般认为,男性农村老人在社会交往中扮演着更主要的角色,更注重秩序性的关系,追求面子[33],因此村域社会网络内的关系联结对其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更大。
模型6和模型7的结果展示了村域社会资本对不同年龄农村老人(<70岁为低龄农村老人,≥70为中高龄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其中,村域信任和村域规范对低龄农村老人和中高龄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均显著,村域社会网络对低龄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显著,且影响为正,而对中高龄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则不显著。这可能是因为对中高龄农村老人而言,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社交圈的缩小,社会网络的影响也会逐渐消减,从而无法对其社区治理参与起到推动作用。
模型8和模型9的结果展示了村域社会资本对不同政治身份(包括党员和非党员)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模型8显示,村域社会网络、村域信任和村域规范对党员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均不显著,而模型9则显示,村域社会网络、村域信任和村域规范对非党员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均显著。党员作为基层社区治理的一线力量,其社区治理参与在正式规范和自身素养的约束下往往已经处于高水平状态,而村域社会资本作为非正式社会资源,对其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反而较弱。相对而言,非党员由于受正式规范的约束较少,其社区治理参与会更多地受到村域人际交往、共同理念和行为准则的影响。
综上所述,在对样本农村老人进行了性别、年龄和政治身份的划分之后,村域社会资本的具体维度在不同群体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中表现出了不同的作用。总体来看,村域信任、村域规范对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不存在性别和年龄的群体差异,但村域社会网络对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则存在着明显的性别和年龄群体差异,且显著影响了男性和低龄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但对女性和中高龄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则不显著。村域社会资本的具体维度均显著正向影响非党员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但对党员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均不显著。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已大致了解了村域社会资本对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但作为集体层面的社会资本,我们还需要进一步分析村域社会资本是通过何种机制影响农村老人个体层面的社区治理参与的。
根据前文研究假设,首先以公平感为变量,建立了线性回归模型,检验公平感提升在村域社会资本影响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中的作用。公平感通过问题“总的来说,您认为当今的社会是不是公平的”来测量,答案分为“完全不公平”“比较不公平”“居中”“比较公平”“完全公平”五种,分别赋值为1-5分,分值越高表示农村老人的公平感越强。
本文还用支持获得状况作为中介变量,通过建立线性回归模型检验支持获得状况改善在村域社会资本影响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中的作用。支持获得状况的测量题目包括“当您有心事要倾诉时,有人愿意听您的倾诉吗”“当您有重要事情需要和他人商量时,可以得到帮助吗”“当您想要聊天、外出或打牌下棋时,可以得到他人的陪伴吗”“当您身体不舒服时,可以得到他人的照顾吗”“当您需要家务或农活帮助时,可以得到他人的帮助吗”“当您经济遇到困难时,可以得到他人的财务帮忙吗”,赋值情况见表5,将6个题目得分加总得到支持获得状况指标。
表5 支持获得状况测量题目及赋值情况
表6中模型10的回归结果呈现了村域社会资本对农村老人公平感的影响。除村域规范之外,村域社会资本其他维度变量对农村老人公平感的影响均通过了显著性检验,且方向均为正,即村域社会网络的互动频率越高,村域信任水平越高,农村老人的公平感水平越高。因此,村域社会资本可以通过提高村域社会网络的互动频率和村域信任水平,改善农村老人的公平感认知,进而提高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程度。因此,假设4基本得证。村域规范对农村老人公平感的影响不显著,可能是因为规范往往带有强制性和被动性,而公平感的提升更依赖农村老人获得的积极体验。
表6中模型11的回归结果呈现了村域社会资本对农村老人支持获得状况的影响,其中村域社会网络和村域规范通过了显著性检验,而村域信任的影响则不显著,假设5基本得证。具体来看,村域社会网络的互动频率越高,村域规范水平越高,农村老人获得他人的支持越多。村域社会网络为农村老人获得他人的支持提供了条件,进而提升了其获得他人支持的机会。支持获得的本质为互助,社会规范往往被视为互助实现的机制保障,农村居民之间的紧密关系和频繁互动会形成稳定的社会声誉体系,使农村老人为避免组织成员的压力和社会的排斥而积极参与集体合作。[34]村域信任无法对农村老人的支持获得产生显著的影响,这可能是因为在农村熟人社会中,支持获取主要依靠人际的关系网络和声誉规范等内部机制,包含了政治信任及一般信任的村域信任水平所发挥的作用相对较为间接。
表6 机制检验回归结果
一般来说,随着生命周期的向后推移,农村老人的生理机能会逐渐退化,并逐渐丧失自理能力,从而很难继续参与农村社区治理。并且,从政府角度来看,参与农村社区治理的主体应该以活力老人为主。而影响农村老人自理能力的因素无外乎年龄和身体健康状况,考虑到80岁以上及身体健康状况很差的农村老人的自理能力已经大大减弱,甚至处于半自理和失能状态,因此,为了检验实证结果的稳健性,本文分别剔除了样本数据中80岁以上的样本和自评健康状况为“很差”的样本,在控制个人特征变量、家庭特征变量、村庄特征变量及所在地区变量后,分别建立模型12和模型13重新进行回归分析,结果见表7。模型12和模型13中各自变量的回归结果与表3中模型3的结果基本一致,也即在分别剔除了80岁以上样本及自评身体健康状况为“很差”的样本后,村域社会网络、村域信任和村域规范3个变量依然通过了显著性检验。因此,本文的回归结论具有稳健性。
表7 稳健性回归结果
农村社区作为乡村社会的基础,既是促进乡村全面振兴的基本场域,也是促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一环。在人口老龄化形势日趋严峻的背景下,农村老人逐渐成为乡村社区治理的主力军,但如何促进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以实现农村社区治理能力的提升却是一个亟须思考的问题。本文以村域社会资本为切入点,基于对全国11个省份32个村1137位农村老人的调查数据,探讨了村域社会资本对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以期为培育农村社会资本及促进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提供支撑。研究得出以下结论:第一,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水平总体不高。第二,在村域社会资本的各维度中,村域社会网络、村域信任和村域规范均显著正向影响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且这一结果具有稳健性。第三,不同维度的村域社会资本对不同群体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不同,村域信任、村域规范对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不存在性别和年龄的群体差异,但村域社会网络对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则存在着明显的性别和年龄的群体差异,且显著影响了男性、低龄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但对女性、中高龄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则不显著。村域社会资本的具体维度均显著正向影响非党员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但对党员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影响均不显著。因此,在培育村域社会资本及发挥其作用时要注意考虑农村老人间的个体差异。第四,村域社会资本的公平感提升机制和支持获得状况改善机制基本成立,即村域社会资本通过提升公平感和改善支持获得状况影响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这说明,内在动机是激发老年人深度参与积极性的核心因素,这也启示我们,利用村域社会资本深挖农村老人的参与动机并进行转化,是提升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水平的可行手段之一。
社会资本内含天然的治理要素,在乡村社区正式资源不足的情况下,是促进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支撑力量。要发挥村域社会资本对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推动作用,不仅需要激活和利用现有的村域社会资本存量,更需要积极培育村域社会资本。一是打造社区参与平台及空间,为积累村域社会资本提供土壤。社区要充分发挥基层治理的基石作用,加快对村域社会资本的孵化,并为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提供空间、设施、公共氛围等条件支撑。农村社区是村域社会资本产生和发展的基本场域,也是农村治理能力提升和治理范式转型的直接载体,当前农村社会资本流失、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不足等问题最终的落脚点仍在农村社区自身。农村社区既要加强常态化的社区公共教育,将内在价值和制度规范相结合,唤醒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主动性,也要将农村老人的个人利益社区化,使其社区治理参与行为与私人利益形成互补,如搭建适老型的公共空间等。若能将农村老人的生活诉求与村域社会网络、公共空间紧密相连,便可以有效促进村域社会资本的培育,激活农村老人社区治理参与的意愿。二是通过培育参与意识和公共精神,促进村域社会资本的积累,延续村域社会资本的生命力。提升村域社会资本在农村社区治理中的地位,从而促进农村老人的社区治理参与,使其真正成为村庄发展建设的主力军。在农村社区现代化建设进程中,社区的情感维度日益被效率侵蚀和取代,农村老人的交往中心萎缩到家庭、宗族等私人领域中,也因此阻碍了其社区治理参与。只有农村老人真正转变旁观者的心态,才能有效地在村庄内部培育社会资本,实现农村老人高水平、高质量的社区治理参与。在社会网络方面,农村老人可以通过社会关系将自己与他人充分联结,使关系网络成为自己养老资源和社会支持获取的重要来源。进一步地,以个体之间社会交往为互信建立基础,积极地寻求与他人的合作与交往,打破信任的圈层壁垒,把传统社会资本中零散的小团体信任转化为普遍意义上的互信。而在社会规范方面,除了国家制度和村庄氛围的引导,农村老人在日常生活中也要充分践行美德良俗等内在规范,实现个人价值和公共价值的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