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秀娟
《哦,香雪》是铁凝于1982 年发表的小说,以时代发展特征为背景,以“没有故事的故事”的形式,用细小的事件反映大变革过程中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作者在文中引用了大量的“客观事物”,对其赋以不同的“意义符号”,并用这些“符号化”的事物,推动着故事的发展,展示着微小事件表象下极具时代特征的宏大主题,同时实现了对“香雪”这个核心人物形象的塑造。客观事物“符号化”是文学创作的常用技法,系统地分析研究客观事物“符号化”的使用技巧以及其在人物形象刻画方面的作用机理,对于学生的阅读和写作都大有裨益。对于《哦,香雪》这篇“符号”众多、特征鲜明的诗化小说,系统深入地探讨“符号化”事物在香雪这个经典形象塑造过程中的作用,也是当代教师当行之事。
自人类文明诞生以来,“符号”便伴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在文学领域,“符号”既是创作者阐述思想的手段,也是读者探知文章内涵的窗口。索绪尔将文学符号分为“能指”与“所指”两个部分。其中,能指为“表示成分”,是表达的形式;所指为“被表示成分”,是具体的表达内容。这与我国古典文学中的“意象”异曲同工,以“象”传“意”的本质便是将“象”符号化为“意”,大量的“物”与“象”被文人写进文学作品中,表达不同的情感,营造多样化的氛围,人们日常生活所见所用的“平凡”客观事物,在文学创作中被作者赋以不同的“符号”意义,《哦,香雪》这篇课文便是这类作品的典型代表。
铁凝在《哦,香雪》中将“符号化”事物的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大山、火车等“大物件”,发夹、铅笔盒这样的“小物件”,以及呼啸的风声、山间的虫鸣甚至是大山内外的“人”,在《哦,香雪》中都成了思想表达的“符号”。作者用大量的“能指”物象,满足自己创作中丰富“所指”的意义需求,从而实现了“诗化小说”的优雅创作。在《哦,香雪》成为经典的路上,“符号化”事物发挥着关键性作用,尤其是在对人物形象的刻画方面,几乎以“符号”之力构筑了人物成长环境、情绪变化、理想追求、人生选择等一系列人物塑造的核心要素,完成人物丰满形象的“托举”,使“香雪”的形象立体分明、触动人心、发人深思。因此,深挖、分析符号化事物在人物形象刻画中的作用,也是深入理解《哦,香雪》文本内涵的重要一环,是突破对小说“表层化”理解困境的重要途径。
《哦,香雪》去情节化的写作中带着强烈的情感输出,这与“符号化”事物的极致运用不无关系。主人公香雪是生活在大山深处追求“现代知识”的少女,铁凝将几乎所有客观事物甚至是人都赋以“符号意义”,用其“所指”完成了对“香雪”这一核心人物形象的生动刻画。
作者对香雪的生活描述平淡又细腻,在一系列“符号化”的事物环绕下,将香雪矛盾对立又复杂现实的成长环境勾勒得具体形象,在作者的笔下,每个“事物”都仅以“能指”的身份存在,一点一滴绘制成画,香雪的成长环境也跃然于符号之间。
文中香雪是在“大山”与“火车”两个符号化事物的夹缝里成长,大山所指“传统”“闭塞”,火车所指“现代”“开放”。香雪便是在大山里,每日守着火车的到来——在“闭塞”的环境里守候“现代文明”。通过“火车”,香雪看到了很多“大山”里没有的“文明”——金圈圈、小手表、皮书包等,也带给她很多可触的“文明”——有机玻璃发卡、花棉袄、夹丝橡皮筋。“火车”停留的一分钟是五彩缤纷的,而这一分钟以外,是漫长的等待——这就是香雪生活的现状,火车的到来终于让她看到了“现代文明”,却又无法抵达,带着敬畏与期待,一步步试图去探索,却又总是遥不可及。与此同时,作为现代文明的重要承载与传播工具——学校,它所指与火车的所指异曲同工,都指向“现代文明”,可是台儿沟没有学校,这再次与大山所指的“闭塞”对应。就像香雪会不遗余力地通过“火车”上的人来了解外面的文明一样,香雪去十五公里以外的学校上学,本质也是在成长的路上不断追寻现代文明。
“人”是香雪成长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本文中,“人”也被“符号化”。“北京话”是一个被符号化的“人”,香雪喜欢“北京话”,本质是喜欢“北京话”这一能指最终所指的“现代文明”。“矿冶学院”女学生也是典型的被符化号的人,她拥有“现代文明”——自动铅笔盒,与香雪的同学不同,女学生是亲切的,对香雪带着“怜”,这与嘲笑她的同学成为了“对照组”。木质铅笔盒对应的是父亲,是传统和落后,父亲本质上与“大山”一样,被符号化之后所指为“落后”“闭塞”,他和“大山”一样“沉默”“无助”。可木质铅笔盒同样所指质朴的爱,就像大山虽闭塞“严峻”却又“温厚”一样,父亲所指虽“沉默”却“有爱”。甚至是“凤娇”也被“符号化”为香雪人物形象的“对照组”。
作者将大量事物以及人进行“符化号”,用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点滴“符号”,一步步勾勒出了香雪成长的矛盾——在闭塞与落后的山沟里长大,却意外窥见了“现代文明”的冰山一角,“落后”中有“温厚”与“爱”,“文明”中也有嘲笑与伤害。当把这些“符号”铺陈开来,香雪的成长便呈现出完整的图景——传统闭塞与现代文明碰撞下的理想选择。
《哦,香雪》一文被作者圈点了大量“符号”,形成了多元符号“矩阵”,这些“符号”互相作用、对比、反衬、呼应,在反映人物的情绪起伏与心理变化上也具有重要的作用,在作者的笔下,万物形象皆与主人公香雪的情绪变化紧密相连。
为了迎接“火车一分钟”,台儿沟的姑娘们梳洗打扮,穿“新鞋”,涂“胭脂”,这些事物所指为姑娘们的“自尊心”,而“香雪总是第一个出门”,她的急切心理跃然而出。随即,作者笔锋一转,“车头雄壮地喷吐着白雾,仿佛一口气就能把台儿沟吸进肚里。它那撼天动地的轰鸣也叫她感到恐惧”。所指“现代文明”的火车,带给香雪的不仅只是欣喜与向往,同样也有伤害与创痛。就如同香雪的“小木盒”在所指“现代文明”的自动铅笔盒面前显得笨拙又落后,大山以外的“现代文明”世界,也给香雪嘲讽与歧视,这恰恰就如“火车头”以及“撼天动地”的轰鸣声给她带来的恐惧一般。火车头以及轰鸣声经过“符号化”,皆是香雪心理的外化体现,作者娓娓道来,看似“散”写小事,却草蛇灰线,其所指早已埋下伏笔——火车这个“现代文明”对香雪而言是一把双刃剑。
从文中可以看出,作者极擅长用“符号”来外化人物内心,这一点在高潮的“追寻铅笔盒”部分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在香雪被“现代文明”伤害后的一天,火车“沉重叹息”,对台儿沟“冷漠”以对,“现代文明”的态度大转变,正是因为被伤害之后香雪在自卑的自我意识中看到的“态度转变”;她跳上火车之后,想到马上要换到的“铅笔盒”,车厢里传来的氛围也变成了“温馨的”气息,与火车外的“冷漠”形成了对比,所指是其内心对“现代文明”的渴盼与向往;下了火车,所指离开了“现代文明”的环境,此时,“寒风”“空旷”的环境是她的失落与孤独;回家的路上,“怪石”“荆棘”等恶劣的环境,所指是她对夜路的恐惧;而核桃树“歌唱”、月光笼罩下的群山像“母亲庄严、神圣的胸脯”,所指却是她得到铅笔盒后的满足;群山“沉默”、月光黯淡,是她想到家乡、想到如大山一样闭塞的父亲时的沉重心情;“严峻而又温厚的大山”、古老的群山战栗发出洪亮低沉的回音,这是她“追梦”终于又回到家乡时的满足与幸福。
围绕着香雪生活中几件小事的多元客观事物都被作者符号化处理,成为香雪内心情感的具象化展示,以集中体现香雪内心情感的变化起伏,令香雪的形象塑造更立体、更牵动读者跟着香雪的情绪变化阅读。
作者不仅擅长用多元符号共同体现人物内心,而且灵活地赋予“关键符号”多重“所指”的意义,从而实现对人物道德品格的细化呈现。“铅笔盒”作为小说中最关键的一个“客观事物”,它不再是实物,而被作者赋予了多重意义,“铅笔盒”只是符号化过程中的“能指”,而其“所指”十分丰富:先进的文明、勇敢的力量、物质与精神的需求等。白烨曾形象地指出,一个小小的铅笔盒,便给读者呈现了一个洋溢青春气息的农村女孩对未来和人生的积极追求。
香雪“追寻”铅笔盒,满足了自己的物质与精神需求,同时也收获了一次前所未有的经历。在她追寻、获取、给予、回头的整个过程中,铅笔盒在不同的阶段给了她不同的体验。她奋不顾身冲上火车时,铅笔盒“所指”是心中的理想,她学着“北京话”的样子冲上火车,是在模仿“文明”,愿意为“心中理想”勇敢追求;她将鸡蛋塞给“矿冶学院”时,铅笔盒“所指”是尊严,她既得到这个能让她“体面”的尊严,也不会因此而丢掉自尊自爱;她拒绝“北京话”的好意,坚持“走回去”,此时的铅笔盒“所指”为文明赋予的美好与温暖,她追求美好却不忘回头;她在黑夜里穿过三十里的铁路走回家,抱着铅笔盒的她不再惧怕黑夜,铅笔盒“所指”为勇气和力量,她战胜了黑夜,走过了迷途,也找到了自我,看到了希望;她要告诉娘,这是一个宝盒子,此时的铅笔盒“所指”为知识、进步的工具,她希望可以凭借它改变命运;她面对“严峻而又温厚的大山”,迎着人群跑去,铅笔盒“所指”为现代文明,她像是摘回了文明的果实后奔赴回自己的家乡那般回归“大山”的怀抱。
“铅笔盒”在不同阶段的多重“所指”,让读者看到了香雪复杂却又真实的抉择,就像她所成长的环境一样,她的内心也不断出现矛盾与碰撞,胆小与勇敢、诚信与“失信”、无助与希望、自尊与自卑、追寻与回归,她选择追求代表“现代文明”的自动铅笔盒,却最终回到了木质铅笔盒“所指”的“温厚”的大山的怀抱。作者仅用一只“铅笔盒”,“所指”香雪的心理蜕变与理想选择,香雪这一人物的道德品格也明朗清晰。
事物“符号化”是文学创作的惯用手法,《哦,香雪》创作过程中“符号化”事物在人物刻画时所发挥的作用体现在,所有“符号”紧紧围绕香雪的成长、心理与品质的呈现,让这个人物生动立体又真实可触,这也正是教师在引导学生以思辨的目光阅读、以形象的笔触创作时值得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