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眯,蔡 胜
(安徽医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1)
“同志”一词古已有之①“同志”一词早在春秋时期就已出现,《国语·晋语四》中有云:“同姓则同德,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后汉书·刘陶传》中则有:“所与交友,必也同志”。,近代“同志”一词是伴随政党而生的。国内资产阶级革命兴起后,许多革命团体普遍使用“同志”一词来称呼组织内部的成员②如:1894 年11 月兴中会章程“仰诸同志,盍自勉旃”;1905 年《中国同盟会总章》第六条“凡会员皆有……介绍同志之责任”。。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以来,“同志”即是革命、建设和改革话语中广泛使用的核心概念,凝聚着党百年奋斗历程的经验智慧。
学界对“同志”概念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方面:一是基于语言学视角[1],分析“同志”称谓的核心语义[2],透视时代的政治变迁[3];二是基于概念史视角,分析党内“同志”概念在不同时期的历史流变[4],彰显“同志”话语对推进革命进程的重要意义[5]。以上研究为我们理解“同志”概念提供了基础,但既有研究多侧重于从纵向维度梳理“同志”概念内涵的嬗变,缺乏从横向维度挖掘“同志”概念在某一特定时期的政治和思想意蕴。建党初期,时局纷扰,分清敌友成为中国革命的首要问题,构建与自身政党属性相契合的“同志”话语,成为中国共产党区别于其他政党的显著特色。从“同志”话语价值意蕴来看,政治性、思想性和纪律性构成中国共产党鲜明的政党底色,但相关研究却较少涉及。 基于此,本文以“同志”话语为研究对象,试图厘清建党初期中国共产党“同志”话语的意蕴指涉,从而明晰马克思主义政党建设理论中国化的进程,为新时代中国特色党建话语体系的建构提供历史依据。
任何政党都有政治属性,政治属性是政党的根本属性。中国共产党作为马克思主义政党,具有鲜明的政治纲领、崇高的政治追求、严明的政治规矩。建党初期,社会政治环境复杂,党内同志始终坚持正确的政治方向,组织领导工人阶级投身革命运动。
中国共产党是有明确政治纲领、政治任务、政治立场的政治组织。“同志”作为中国共产党革命话语体系中的重要术语,反映了党员群体对中国共产党政治纲领、任务、立场的坚定拥护者和执行者角色的身份认同。1921 年7 月,中共一大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第一个纲领》(下文简称《纲领》),旗帜鲜明地将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定为自己的奋斗目标。1924 年10 月,李大钊在中共旅莫斯科支部第七次大会上,作了名为《中国的事变和本团的训练》的报告,批评了党内过去的工作大半停留在表面的情况,强调认清我们的党纲是党内同志在莫斯科训练的意义。他指出:“我们的同志,在党中做过多年工作的,然而有许多不明白我们的党和党纲,这是很危险的。我们要明白我们的党纲是科学的,很自然的,很合乎人道的。”[6]随着革命实践的深入,中国共产党对国情和革命特点的认识逐渐清晰。1922 年7 月,中共二大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首次明确了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纲领,要求党内同志要围绕此纲领进行奋斗,这为今后的革命斗争指明了方向。为了应对国际国内革命形势的变化发展,1927 年4 月,董必武在《我们目前的两个大斗争》中明确指出党内同志的任务是反帝反封建,“我们怎样应付国际间的重大变化,我们怎样排除封建势力,这是我们每个同志应该注意的,而且是我们每个同志马上就要来工作的。”[7]
中国共产党政治属性的本质特征就在于它的阶级属性。中国共产党成立伊始,便阐明了党是“无产阶级中最有革命精神的广大群众组织起来,为无产阶级之利益而奋斗的政党,为无产阶级做革命运动的急先锋。”[8]162党内同志是无产阶级的代表,要为广大无产阶级的利益而奋斗。恽代英在文章中指出,同志要与无产阶级相联合,壮大革命力量,取得革命的胜利[9]96。1926 年,蔡和森在《中国共产党史的发展(提纲)》中明确指出同志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同志们都是要做一个好党员,忠实的无产阶级的先锋队。”[10]786同年,在全国职工运动讨论会上通过决议,明确规定同志要为无产阶级谋解放,“我们的职工运动,是为无产阶级谋最后的解放,以至取得政权,这是我们做职工运动的同志,时刻不要忘记的一点。”[9]73党内同志不仅在革命中要为无产阶级服务,在学术工作中也要为无产阶级服务,“对于各种学术研究会,须有同志加入组成小团体活动及吸收新同志,使有技术有学问的人才不为资产阶级服务而为无产阶级服务,并使学术文艺成为无产阶级化。”[8]86中国共产党革命话语体系中的“同志”称谓是共产党员身份的重要标识,这一身份必然要求党内同志与党的阶级属性保持一致,成为无产阶级利益的代表。
中国共产党“同志”话语以共同的政治信念为精神纽带,联结的是严密的政治关系,这与国民党松散的、脆弱的利益同盟关系是大相径庭的。早在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前,国民党内部就已使用“同志”一词。1894 年11 月,国民党的前身兴中会章程中就提到:“用特集会众以兴中,协贤豪而共济,抒此时艰,奠我中夏。仰诸同志,盍自勉旃。”[11]19而后在1905 年的《中国同盟会总章》第六条中规定,同盟会“凡会员皆有介绍本会宗旨、扩充势力、介绍同志之责任。”[11]284国民党内部虽早已引入“同志”一词,但仍流通着“兄弟”的称呼,仍保留着以传统伦理关系为基础的“结义政治”。孙中山在1925 年所作的《澳洲国民党恳亲大会纪念词》中,赞扬同盟会有如兄弟父子的精神,“其各党员相互感情之密接通洽,有如兄弟父子,实为同盟会之精神。”[12]1924 年6 月28 日,蒋介石在黄埔军校作了题为《基本学问之重要与师生关系之亲厚》的演讲,将党比作自己的家庭,将同志当作自己的父兄子弟。他指出:“我们大家既是入了党,这个党就是我们的大家庭了。我们这个学校是党里所办的,那么,这个学校就是我们第二个家庭。论起来,在党里头就是叫同志,在学校里头就是叫师生,在家里头就是叫父兄子弟。”[13]隐藏在国民党内部“兄弟”“父子”等称谓,实际上就是基于传统伦理的“结义政治”,并没有真正形成以共同阶级理想信念为基础的政治关系。传统的“结义政治”是暂时的、脆弱的、松散的利益同盟关系,缺乏严密的组织性和纪律性,这也导致国民党内部缺乏稳固的政党组织原则,难以跳出“结义政治”的传统。不同于国民党,中国共产党“同志”话语是有别于兄弟、父子等伦理称谓的。1925 年4 月,恽代英以自身为例,对同志与兄弟做出了明确的区分,“我的一个弟弟在最近半年成了一个同志了,在他未成同志的时候,我虽然同他私人感情很好,但我决不肯把他看得与一个同志一般的亲密。同志是在各种运动中共同奋斗的,而且亦许他为我牺牲性命,亦许我为他牺牲性命,如何拿来与兄弟相比方呢?”[14]112由此可见,中国共产党“同志”称谓对党员之间的关系有了更高要求,有别于兄弟、先生等传统伦理称谓,是以共同政治信念为基础、超越了传统宗法伦理狭隘范畴的新型人身关系。
中国共产党是一个有远大理想和坚定信念的政党,历来重视党员的理想信念建设。党内“同志”称谓凝结了共产党人对理想信念的理性表达,正是凭借着党内同志对理想信念的坚守,建党初期的中国共产党战胜了前进道路上的各种艰难险阻。
党内同志是坚定的马克思主义信仰者。恽代英非常重视党员对于马克思主义的信仰,1925 年4 月,他在《矫正国民党中最流行的误解》一文中指出了国民党内部把同志当作兄弟的错误,并且强调,若同志违背马克思主义,破坏党,做出反革命行为,“只能把他当做仇人看待。”[14]112当然,中国共产党同志的信仰要与各种非马克思主义思潮划清界限。1921 年,李达在《无政府主义之解剖》一文中认为,“无政府党是我们的朋友,不是我们的同志。无政府党要推倒资本主义,所以是我们的朋友。”[15]在这里,李达将同志与朋友区分开,他强调,要完成革命事业,只有通过马克思主义才能办到。无独有偶,1924 年2 月,陈独秀在《向导》中批判梁漱溟的言论,认为同志要反对梁漱溟等人的“祸国殃民亡国灭种之谈”。他谈到,“梁漱溟说我是他的同志,说我和他走的是一条路,我绝对不能承认;他要拉国人向幽谷走,我要拉国人向康庄大道(不用说这康庄大道也有许多荆棘需我们努力砍伐)走,如何是一条路,又如何是同志?”[16]
党内同志以实现共产主义为远大理想。作为马克思主义政党,中国共产党的最终奋斗目标是实现共产主义。1922 年7 月,中共二大通过的宣言鲜明指出党的目的是“要组织无产阶级,用阶级斗争的手段,建立劳农专政的政治,铲除私有财产制度,渐次达到一个共产主义的社会。”[8]133坚定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为实现共产主义而不懈奋斗,成为党员同志矢志不渝的理想信念。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在不同场合反复强调党内同志要坚定共产主义远大理想。1923 年3 月,赵世炎劝告旅法的同志,面对反动者的无聊言论时,要站在共产主义的旗帜下,暂对其置之不理,听其自生自灭[17]。为了更好地坚定共产主义理想信念,1925 年,任弼时在文章中认为真正的布尔什维克是要正确信奉自己的主义,他警醒党内同志,“有许多同志常常以为自己对于主义是很明白的,然而一旦遇到实际问题,便做出许多违反主义的行为或发表许多违反主义的理论。”[18]党内同志在理解共产主义、坚定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后,要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1925 年8 月,王尽美在其遗嘱中勉励党内同志,“全体同志要好好工作,为无产阶级和全人类的解放和共产主义的彻底实现而奋斗到底!”[19]
党内同志将党的性质和宗旨内化为自身行动指南。党的二大明确规定,党的性质是无产阶级政党,这就要求党员同志要把代表无产阶级利益和发动人民群众作为一切工作的根本遵循。建党初期,中国共产党特别强调党员同志要重视人民群众的力量。党内同志要融入群众,加强与群众的联系。1927 年9 月,蔡和森将党内轻视工人和与群众相脱离的现象看作是机会主义的来源。他指出:“一九二五年以后,党即开始成为群众的,而指导机关仍然没有群众化,且渐渐养成一种轻视工人同志能力和不相信群众的习惯。”[10]913党内工作要深入群众,扩大党在群众中的影响力。1925 年,任弼时在会议上批评党内同志的宣传并未真正影响群众。他提到,“过去我们同志对于宣传工作的方法与内容,往往不能得群众的了解,不是过于空泛,就是过于艰深,并且没有注意日常生活的各种实际问题的解释。”[20]546党内工作要发动群众,尤其要重视农民,增强党的革命力量。1926 年6 月,邓中夏在追悼被帝国主义残忍杀害的党内同志大会上,向党内同志疾呼,“能帮助我们奋斗的,尚有农民。”[21]同年9 月,张太雷也呼吁党内同志要“维持革命基础,就要站在人民方面,现在就要帮助农民与反革命势力斗争。”[22]
严明的纪律对党的先进性和纯洁性发挥着重要的保证作用。党的纪律性能够促使党内同志在工作中始终保持对党的忠诚和对党的事业的热爱,增强党的凝聚力,推动党的先进性的形成和发展。而党的先进性则要求党内同志在工作中积极践行党的纪律,做到言行一致,始终保持良好的党性,进一步加强党的纪律性。建党初期,党的历次代表大会制定了若干纪律规定,把纪律建设摆在重要位置,突出强调党内纪律对党组织发展和对党员同志行动的规范作用。严纪律、守规矩是对党员同志党性和忠诚度的重要检验。
同志概念体现了中国共产党接收党员的严格标准,这有利于增强党内同志对党的宗旨和信念的坚守,加强对党的事业的认同和忠诚,提高政治觉悟和党性修养,永葆党内同志的先进性。建党初期,党通过的文件对党员同志的接收标准有着一系列具体的规定。《纲领》规定:“凡承认本党纲领和政策,并愿成为忠实党员的人,经党员一人介绍,不分性别、国籍,均可接收为党员,成为我们的同志。”[8]1-2对党员同志的接收作了明确详细的要求。此外,中共一大明确指出,“为了把好的可靠的同志吸收进来,决定接受党员要特别谨慎,严格审查。”[8]24这里明确将“忠实”“可靠”作为考察入党人员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准,同时强调了对党员同志的严格要求。1924 年,第一次国共合作顺利进行,全国革命形势向前发展,中国共产党的政治目标被更多的民众认可和接受,党组织的吸引力不断增强,民众入党积极性大幅提高。随着国民革命如火如荼的进行,1925 年,党的四大顺势通过的《对于组织问题之议决案》简化了入党程序,但依然执行对党员同志接收条例的严格标准,“现在有些地方吸收党员的方法,如广东有使之经过十人团,各地有使之经过社会主义青年团而后入党,实与吾党组织的原则相违背,应即更改。”[20]260
党内集中领导下民主的同志关系有利于纪律的维护,有助于发挥党内同志的智慧和创造力,形成集体智慧,提高党的决策的科学性和有效性,从而推动党的先进性的发展。《纲领》中明确规定,“本纲领须经全国代表大会三分之二代表同意,始得修改。”[8]3这一条例体现了少数服从多数的民主原则,也是党内民主的萌芽。1922 年7 月,党的二大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章程》规定:“本党一切会议均取决多数,少数绝对服从多数。”[8]167该条例明确了民主集中制是党的根本组织原则。1927 年12 月,瞿秋白在《就〈布尔塞维克党之民主集权制〉答志益》中强调,党内同志要遵守党的民主集中制的原则,“对于决议及党内生活,当然可以发表意见;但是他所认为是革命的主张,必须经过多数同志或上级党部的采纳,方能变成党的主张,方能见之于党的行动。”[23]此外,对党内同志的任用也体现了中国共产党民主平等的优良作风。罗章龙在其回忆录中就大为赞赏北方区委任用干部的民主平等,“在人事制度方面,北方区委任用干部,本着大公无私,不分亲疏,不讲派系,一视同仁。是非升黜,全凭革命品德才能,及在革命实践中的贡献;赏罚付诸群众,曲直自有公评。”[24]
严明的纪律是党内同志的行动底线。严明的纪律要求党内同志服从党的组织安排,执行党的决策,不得擅自行动。这有助于保持党内的团结统一,确保党内同志行动一致,形成强大的合力,推动党的事业不断发展,加强党的先进性。1922 年7 月,《中国共产党章程》中明确规定:“全国大会及中央执行委员会之议决,本党党员皆须绝对服从之。”[8]167其中“皆须绝对服从”就十分明确了党员绝对服从党组织的纪律要求,但各地区党内同志仍存在着各种不遵守党的纪律的不良行为。针对这一情况,各地党组织做出了进一步的规范。1924 年,湖南地区党组织向中央提交的《湘区报告》中明确,各地同志的调动应先报告区委决定,“以前往往有别区未经本区同意即在本区行动,亦有本区各地方同志之调动,不报告区委,此实不懂本党之组织及纪律。现接中央通告,以后本区同志往他区及他区同志来本区与本区各地方同志之调动,均应先报告区委决定。”[20]44党的文件对党员同志的个人行动倾向也做出了明确规定,党的四大以党章的形式对党员同志之间的流动做出了明确规定:1925 年1 月,中共四大通过的决议案要求“凡党员离开其所在地时必须经该地方党部许可,其所前往之地如有党部时必须向该党部报到。”[20]266此外,对党内贪污腐化分子,中国共产党也做出了极为严厉的要求。1926 年8 月,中共中央扩大会议发布的通告中明确指出党内贪污腐败分子存在负面影响,各级党支部应该“迅速审查所属同志,如有此类行为者,务须不容情的洗刷出党,不可令留存党中,使党腐化,且败坏党在群众中的威望。”[9]348-349党的纪律性要求党内同志在工作中始终遵守党的廉洁纪律,不得以权谋私、利用职权谋取个人私利,保持高度的政治清明和道德操守,展现党的先进性的良好形象。
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伊始,就将实现共产主义作为本党同志的历史使命,其内部成员之间的关系如何,不仅反映出中国共产党的性质和宗旨,而且关系到共产党的前途命运与事业兴衰。“同志”作为中国共产党党内称谓的正式用语,反映了我们党的独特政治性、思想性和纪律性,体现了中国共产党在建党初期对志同道合成员的吸引、团结与联合,增强其对中国共产党的政治认同和情感认同,是透视中国共产党在革命、建设和改革时期不断取得巨大历史成就的一扇窗户。
在当代中国,党的建设是新时代新的伟大工程,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成功的关键所在,也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的必然要求。党的建设需要党建话语的有力支撑。2022 年,习近平总书记对全国党建研究会第七次会员代表大会做出重要指示,提出要“加深对新时代党的建设规律的认识,不断完善党的建设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25]。话语是意识形态传播的载体,党建话语传递了党的价值观念和政策主张等政治信息,反映政党形象、引领政党方向。党建话语是在百年奋斗的艰辛探索中不断提炼和总结的,建党初期,中国共产党建构了“同志”的党建话语,正是因为党员同志的勠力同心,中国共产党才能建立起坚如磐石的党组织,保持党的蓬勃生机与旺盛活力,才能不断提升党的长期执政能力。从“同志”话语的创新发展中可以看到党建话语的稳定性与发展性。“同志”话语至今依然是党的关键话语之一,党的建设的伟大实践也推动党建话语的创新,从借鉴马克思主义政党话语到中国特色话语的创新发展,要立足于中国实际,回答时代之问、人民之问。从“同志”话语蕴含的多重意蕴中可以看到党建核心话语的系统性、整体性和协同性的重要作用,通过关键话语构建党建话语体系,凝聚全党共识,可以更好传播党的执政理念,也为党的政治建设、思想建设和纪律建设等提供有力指导。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继续推进党的建设新的伟大工程,需要梳理总结党建话语规律,积极构建新时代中国特色党建话语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