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巴古籍灯仪抄本及其文献价值

2024-03-23 01:45叶雅琪
保山学院学报 2024年1期
关键词:燃灯东巴抄本

叶雅琪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234)

仪式是有所信仰的纳西族人面对生活不可或缺的一种形式,而在东巴举行的祈福类、禳鬼类(消灾)、丧葬类等多种大仪式①关于纳西族东巴教大仪式的分类有多种看法,本文参考《纳西东巴古籍译注全集》的分类:祈福类、禳鬼(消灾)类、丧葬类、占卜类、其他类。详见东巴文化研究所.纳西东巴古籍译注全集·第100卷[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340.中,都有点燃油灯的环节,本文暂统称为“灯仪”。东巴点燃油灯时会专门书写并念诵相关文本,但由于仪式功能的不同以及东巴传承、书写的差异等,产生了多个版本的抄本,东巴能够释读一般的经文,同时还有少量的灯仪咒语文本,纳西语统称为“huɑ55ly33”,连东巴自己都不能通其意义,这些抄本,本文统称为“东巴古籍灯仪抄本”。本文结合前人研究,整合目前所见东巴古籍灯仪抄本资料,对灯仪抄本的分类、功能、文本内容等多方面进行初步梳理。

一、东巴古籍灯仪抄本概况

灯仪的背后,是纳西族先人对火的崇拜,对光明的向往,将照明用具应用到祭祀仪式中,转化功能为供养神灵、送灵指路等,则体现了他们朴素的灵魂观,是西南少数民族“万物有灵观念与人死归祖观念的结合[1]。”

因此,东巴在丧葬仪式中点灯尤为普遍。美国学者约瑟夫·洛克②人名、地名等专有名词,本文均遵照参考文献录入,不一一说明。最早于1955年公开对东巴在丧葬仪式中念诵灯仪抄本的情况作了细致介绍③原文为The Zhi-ma funeral ceremony of the Na-khi of southwest China.Stud.Inst.Anthropos 9:i-xvi,1-230,pls.1-10.Vienna-Molding.本文引自:李晓亮.手执油灯[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21.音标照书摘录,不一一说明。,里面提到两本经书,一本是“1La2shi2gyi-1gyi2mb‘a-2mi3dshi[la21ʂʅ33ʥi33ʥi21mbæ33mi33tʂʅ55]……这本经书有48 页,每页有6 栏。这本经书用哥巴文写成,无法翻译。句子是一些咒语,是藏语和梵文。当东巴在死者的屋里点燃油灯时,开始念诵这本经书。”[2]另一本在东巴检查尸体确定灵魂离体后,“东巴将这盏油灯放在死者的旁边,如果死者是男性就放在左手边,如果是女性就放在右手边。然后点燃油灯,念诵《手执油灯》(2Mb‘a-2mi1a2dta[mbæ33mi33la21ta33])。”[2]

《手执油灯》比较罕见,据洛克记述,他没有见过第二本同名经书,经书现藏德国国家图书馆,由洛克在20 世纪二三十年代收集并在和华亭、和作韦等东巴的协助下翻译成英文,具有重要的版本价值①详见:李晓亮编译.手执油灯[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21:3-7.,2021年李晓亮将约瑟夫·洛克的著作编译成汉文出版。

杨福泉《纳西族的灵魂观》(1995)曾以灯仪为例展示纳西族人对灵魂的体认:“纳西人相信,灵魂居于体内,它也会从人身体的不同部位出走。人死后,魂即出走,被请的东巴来死者家中,首先咏诵《劳使金结班米志》(燃灯经)。此时,禁止触动死者尸体,东巴要判定死者的灵魂何时从身体的哪个部位出走?……然后,东巴才叫家人把死者尸体搬动为坐状,然后在死者手中放上酥油灯,东巴点灯,念《般米劳达》(给死者手上放油灯)。”[3]洛克所记仪式步骤与杨福泉文中的介绍基本一致,念诵的经书题名语音相近,应为同一种仪式及其文本。

东巴古籍一般以祈福类、禳鬼类、丧葬类等大型仪式作为分类依据,灯仪抄本分散著录,与之相关的论文论著比较少见。方国瑜《纳西象形文字谱》所附《东巴经书简目》中第十类名为“燃灯经”,类目下列11种(册),包括《燃灯迎神经》《灯照神阙经》《燃灯光照十八狱经》等[4],是目前所见最早将此类东巴经书集中而成的目录。

1990 年出版的《中国民族古文字图录》收录《燃灯经》1 页,并附以图版说明:“燃灯经。哥巴文经书。长20 厘米,宽8 厘米,比一般经书小,共18 页36 面,是用内地输入的道林纸写成的特种写本,约在本世纪20年代,由丽江长水东巴和学道按东巴文本撰写。和志武1954年收集,现存云南省社会科学院民族学研究所。”[5]收集者和志武又于1992年按丽江县东巴和学道哥巴文写本翻译全文,并以“邦米致(燃灯经)”为题收录在其《东巴经典选译》(1994)中[6]。

《纳西东巴古籍译注全集》(以下简称《全集》1999年起出版总100卷,以影印原书、国际音标、汉语音译、汉语意译“四对照”的形式,充分展现20世纪末东巴古籍的搜集和整理成果,按照题目和内容提要,检索出灯仪抄本共16册[7],是目前国内可见的灯仪抄本全本面貌数量最多的译注类丛书。

2003年《中国少数民族古籍总目提要·纳西族卷》(以下简称《提要》)[8]出版,是目前所见涉及收藏单位及个人最多的纳西族东巴古籍目录,所编提要中有26 本灯仪抄本,附录收录北京、云南、台湾等多家单位的东巴古籍存目,查有多册灯仪抄本,其中中国国家图书馆藏63 册、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古籍出版规划办公室藏23 册、中央民族大学博物馆藏1 册、云南省博物馆藏5册、云南省图书馆10册、云南省社会科学院东巴文化研究所9册、丽江县图书馆藏25册、台湾“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藏2 册。台湾藏书存目不全,笔者进一步检索得知,研究所藏东巴古籍已基本收录于其官方网站,其中灯仪抄本5册。

和力民、杨亦花共撰《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藏东巴经书目简编》(2009)一文为馆藏68册东巴经编目,其中3册灯仪抄本,包括第13册《开丧仪式·燃灯,窝姆答庚经》(编号41219)、第14册《开丧仪式·燃灯,毕聂吕董经》(编号41242),以及第50 册《开丧和超度死者亡灵仪式·燃灯、油灯之来历经》(编号40566),前两册为一套,提要说明:“死者为男性者,开丧仪式中就用窝姆答庚经;死者为女性者,开丧仪式中就用毕聂吕董经。”[9]

和力民《法国远东学院东巴经藏书书目简编》(2010)为法国远东学院图书馆所收49 册东巴经编目,其中编号为25、45的两册属灯仪抄本[10]。

李国文著《云南少数民族古籍文献调查与研究》于2010 年出版,调查记录玉龙县(塔城、鲁甸、太安、宝山)、宁蒗县、香格里拉市、维西县、木里县等多地民间流传、保存的东巴古籍,其中灯仪抄本40余册[11]。

哈佛燕京图书馆收藏有近六百件纳西东巴手稿,已数字化发布于其官方网站,自2011 年起至2018年,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丽江市东巴文化研究院、哈佛燕京学社陆续合作翻译出版了《哈佛燕京学社藏纳西东巴经书》(以下简称《哈佛藏》)1-6 卷,其中灯仪抄本4册。

和继全《纳西东巴古籍藏语音读经典初探》(2013)一文统计了当时所见的29 部藏语音读东巴经典,其中用于点油灯的有《燃灯迎神经》《灯照神阙经》《二十二地燃油灯》《本尼吕东》《当使都》《册仲多禅》《向高劳神燃灯经》《祭龙燃灯经》等,北京图书馆、丽江东巴文化研究所、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丽江市博物院、德国马尔堡等均有收藏[12]。

2018 年4 月丽江东巴文化研究所整理出版的4 卷本《常用东巴仪式规程及经典》(以下简称《常用经典》),描述了东巴仪式中点灯诵经的具体情节,影印相关抄本5册,有提要无译注。同年10月出版的3卷本《纳西阮可东巴古籍译注》(以下简称《阮可古籍》)第1卷中收录并译注了一册宁蒗县油米村的《燃灯经》新抄本,具有纳西语东部方言区特色,非常少见。

东巴古籍灯仪抄本数量相当可观,限于笔者个人眼界而不能在文中一一呈现,仅在此阐述笔者所知概况,亦难免疏漏,未尽之处烦请指正。此外也相信还有多家图书馆、博物馆等机构有所收藏而未能发布,更不论大量散落在个人手中的抄本,期待未来更多的整理研究成果。

二、东巴古籍灯仪抄本的分类

经查考,大致可以将这些灯仪抄本分为经文(意译为主)和咒语(音译为主)两类,部分经文中偶然出现少量咒语句子的,仍归入经文类。下面基于已刊布原书全文的灯仪抄本进行简单梳理。

(一)经文类

一般经文多用东巴文书写,或多或少混用哥巴文,排版相对随意,音义与字符未能一一对应,正如方国瑜《纳西象形文字谱·弁言》中所言:“文字符号只是帮助记忆,省略甚多[13]”。如图1:

图1《迎素神·竖神石·倒祭粮·点神灯》正文首页[14]

1、《全集》所释读的经文类灯仪抄本共15册,兹列如下[15]:

(1)第2卷《迎素神·竖神石·倒祭粮·点神灯》[sɿ55k‘21·se24do33ts‘ɿ55·ko55uo55·bæ33mi33tʂʅ55]①本文将音标的标调方式统一为数字式,其它遵照原书,不一一说明。

(3)第23卷《禳垛鬼大仪式·点油灯作供养经》[to55na21k‘ɯ55·bæ33mi33tʂʅ55ua21me55]

(4)第39卷《除秽·撒神粮·点燃神灯》[tʂ‘ə55g55kua55o55·bæ33mi33tʂʅ55t‘e33ɯ33]

(5)第48卷《驱抠古鬼·点神灯》[k‘ə33g33ts‘ɿ21t‘55·bæ33mi33tʂʅ55]

(6)第55卷《超度死者·燃灯》[ɕi33ŋ55·bæ33mi33tʂʅ55]

(7)第55卷《超度死者·头目和祭司来燃灯》[ɕi33ŋ55·ʣɿ33k55py21·k55nɯ33bæ33mi33tʂʅ55]

(8)第62卷《超度死者·竖天灯树·让青龙条幅飘荡》[ɕi33ŋ55·t21ʦ‘ɿ55·l21ly55]

(9)第66 卷《超度长寿者·给茨爪金姆燃长寿灯》[zɿ33ʂər21ŋ55·tʂ‘ɿ55tʂua33ʥi33mu33gə33zɿ33ʂər21·bæ33mi33tʂʅ55]

(10)第66卷《超度长寿者·燃灯》[zɿ33ʂər21ŋ55·bæ33mi33tʂʅ55ua21me55]

(11)第 67 卷《 超度放牧牦牛、马和绵羊的人·燃灯和迎接畜神》[bər33ʥi21gu33ʥi21y33ʥi21l55me33ŋ55gə33bæ33mi33tʂʅ55no55tsɿ33ua21]

(12)第68 卷《超度胜利者·竖胜利者天灯树、武官树、美德者树,插胜利旗,挂武官和美德者衣服》[ga33ŋ55,ga33t21ʦ‘ɿ55,be21ʣər21ʦ‘ɿ55,zi33ʣər21ʦ‘ɿ55,ga33la21t‘e33ly55,be21ʥi33zi33ʥi33lo55]

(13)第71卷《超度什罗仪式·点灯火》[ʂər55lər33ŋ55·bæ33mi33tʂʅ55]

(14)第73卷《超度什罗仪式·在生牛皮上点灯火》[ʂər55lər33ŋ55·dʐər33p‘i21ɯ33ɯ33bæ33mi33tʂʅ55]

(15)第73卷《超度什罗仪式·格巴弟子点神灯》[ʂər55lər33ŋ55·gə21ba21bæ33mi33tʂʅ55]

2、《哈佛藏》中译注经文类灯仪抄本3册,如下①详见: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丽江市东巴文化研究院、哈佛燕京学社.哈佛燕京学社藏纳西东巴经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

(1)第5卷《超度什罗仪式·竖督树·在督树上点神灯》[ʂər55lər33ŋ55·t21tshɿ55·t21k33bæ33mi33tʂʅ55ua21]

(3)第6 卷《延寿仪式·点神灯·三百六十位东巴弟子在什罗前点神灯》[zɿ33tʂu55py21·bæ33mi33tʂʅ55·gə21bɑ21sɿ21ɕi33tʂhuɑ55tshər21ʂər55lo33kæ33bæ33mi33tʂʅ55]

《常用经典》②详见:丽江市东巴文化研究院编.常用东巴仪式规程及经典[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18.所收经文类包括祭素神仪式中诵读的《迎素神·设神坛·撒神粮·除秽·点燃神灯》[sɿ55kh21·ʐʅ21tɯ21·kuɑ55uo55·tʂhə55ʂu55·bæ33mi33tʂʅ55·ɡə33the33ɯ33uɑ21me55],梭多仪式、祭东巴什罗仪式、祭祀仪式中诵读的《燃灯供养神灵》[ph33lɑ21bæ33mi33tʂʅ55uɑ21mu21me55],丧葬仪式中诵读《丧葬仪式·点油灯》[ɕi33ʂʅ33·bæ33mi33tʂʅ55the33ɯ33u21me55]。

综上所示,这些灯仪抄本的题眼基本为“bæ33mi33tʂʅ55”,属纳西语西部方言,大意为“点油灯”,纳西族人常以此统称这类抄本,东巴可以意译绝大部分内容。在内容上,经书有比较相似的程式化语句和情节结构,基本大意为祭司择日为主家做法事,讲述油灯的来历,向诸神灵和祖先敬献酥油灯,祈请福泽,但东巴们会针对具体仪式、主家情况进行内容的再创造。

《阮可古籍》所收录并释读的宁蒗县油米村灯仪抄本,题名《燃灯经》[ma33mi33be33me33the33ɣɯ33ŋ31],比较少见,是“祈福仪式开始时吟诵的经书。主要讲述的是点上健康长寿的油灯,希望人能得千年的寿岁,家畜能得百年的寿岁。”[16]祷词主要内容也是向众神点油灯,不过在用词、发音等方面具有纳西语东部方言区的特色,如“油灯”用字稍异,读为“ma33mi33”。

(二)咒语类

咒语类经典多用哥巴文书写,也存在东巴文、哥巴文混用情况,排版非常整齐,一字一音。如图2:

图2《在二十二个地方点燃神灯》正文首页[17]

文本记录东巴在点油灯时念诵的咒语,语音实际来自其他语言,提要多介绍为梵语或藏语,东巴们也不知其义,只知其功能。

《全集》第58 卷收录一册灯仪咒语,名为《超度死者·窝姆打庚》[ɕi33ŋ55·o33mu33da21gɯ33],提要说明:“这是一本超度死者期间燃灯时用的经咒。东巴古籍中的咒语,念的是古代印度梵语的语音,东巴人不识梵语,丽江地区也没有懂梵语的人,所以这本咒语只用汉字记音,内容无法翻译出来,断句也可能有差错。”[18]

《常用东巴仪式规程及经典》第3 卷中影印两册咒语,一册是《丧葬仪式·窝姆打庚》[ɕi33ʂʅ33·o33mu33dɑ21ɡɯ33u21me55],“这是丧葬仪式中为男性亡灵点油灯以照亮地狱世界,不让亡灵经受地狱之苦而念的咒语。”[19]另一册《丧葬仪式·本姆卢鲁》[ɕi33ʂʅ33·py21mi33lu21lu33]则是为女性亡灵念诵的咒语[20]。

《哈佛藏》第2 卷中收录一册灯仪咒语,名为《在二十二个地方点燃神灯》[ȵi33tsər21ȵi33dy21bæ33mi33tʂʅ55],提要中说:“这是一本黑暗超度死者时点燃神灯的经书,当人的灵魂从鬼地中招回来时,到处都是的,因此要点燃神灯给灵魂引路。这本经书是在二十二个地方点燃神灯时祭司所念诵的咒语。咒语本身没有什么意思,都是音译。”[17]

目前所见灯仪咒语均在丧葬仪式中使用,与本教关系比较紧密,和志武先生曾指出,东巴教的东巴经典中,有专门用藏语音读的经典,已知有8部是本教经典的直接借用,其中一本《窝姆达根》即来自本教经典——什罗燃灯经[21]。

由于咒语的秘密性,加之语言、文本的辗转传播,东巴们不便一字一句地意译这些咒语抄本,翻译时主要为汉字音译,罕见意译内容,对此类文本的研究亟待深入。

三、东巴古籍灯仪抄本的文献价值

纳西族群主要聚居在滇川藏交界处,基于中华各民族文化交流融合的历史事实,常见多种文化在纳西族聚居地兼容并存的情况,他们在坚持本土民间信仰的基础上,吸纳其他民族和宗教文化的精华化为己用。东巴古籍承载了这个民族独特的历史文化记忆,是纳西族文化的代表性实物。纳西族本身具有多元文化特征,其东巴古籍同样表现出多元的特点,从文献本体出发,进行多角度分析,能反过来为纳西族文化“多元共生”特征提供更多的例证,本文将从以下几点试析:

(一)考察地理与民族关系

纳西族先民由于认知局限,曾以自身所处位置为中心体认周边民族关系,历史上在西南地区势力强大的藏族和白族在纳西族经典中频繁出现,甚至在纳西族创世史诗《创世纪》中,藏、白、纳西三民族的祖先是兄弟关系[22]。

灯仪抄本中,大部分有相似的程式语,如:

《迎素神·竖神石·倒祭粮·点神灯》:“上方,拉萨垛肯盘地方的藏族计算年份计算得好,在年份好的这一年;下方,补路日饶满地方的白族计算月份计算得好,在月好的这一月;天和大地的中央,在好人生息的中间村寨里,纳西能测算时日,看星择日择得好。”[23]

《禳垛鬼大仪式·点油灯作供养经》:“上方的拉萨白坡脚处,藏族人善算年,今年是吉年;下方的牧羊路下面,白族人善算月,今月是吉月;有人类居住的中间地,纳西人善算日,今日是吉日。”[24]

类似语句也见于其他主题的文献而不限于灯仪抄本,是纳西族东巴古籍比较特色的程式化语言,可见文本的创造充分反映了这个民族对外界的认识,为研究民族古籍中的历史地理元素提供例证,且能与其史诗相互印证,具有历史、文学、政治、民族等方面的研究价值。

(二)考察多民族宗教文化的交融

史晶英的硕士论文《东巴文仪式规程文献研究》(2013)将褚俊杰《吐蕃本教丧葬仪轨研究——敦煌古藏文写卷P.T.1042解读》(以下简称《本教丧葬仪轨》)解读的仪轨内容与4部《超度死者规程》的东巴文仪式规程内容进行比较,发现所记祭祀环节的名称多有相似之处。其中《本教丧葬仪轨》中第3 个环节名为“献上灯盏和熏烟”,而东巴文《超度死者规程(之一)》中第3 个环节为“点油灯”[25]。当然具体到灯仪文本,又有东巴们自己的创造。

和志武、和继全等学者均认可《窝姆达根》即来自本教经典《什罗燃灯经》,是藏语音读文本①详见:和志武.纳西东巴文化[M].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89:45-46.和继全.纳西东巴古籍藏语音读经典初探[J].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28(02):134-144.。前文所举咒语类灯仪抄本的提要中一般认为使用了梵语或藏语的语音,目前虽无法释读清楚,但可以看出东巴古籍灯仪抄本与本教文献有着密切联系,背后又离不开滇西北地区藏、纳文化的紧密交织。

不仅如此,文本中还可以看到多民族混居地区的东巴教、道教、佛教等等多种文化元素,是纳西族人民多神信仰的具体表现,如和志武翻译的《邦米致(燃灯经)》中叙述道:“向大研本府城隍恒神献灯,向哦勒三朵恒神献灯,向纳西城隍恒神献灯,向牧号高拉(大黑天神)恒神献灯,向360尊恒神献灯。”[26]

部分灯仪抄本中还提到,点油灯之前要铺设神坛,要用白米作为神粮②详见:东巴文化研究所编译.纳西东巴古籍译注全集·第5卷[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9:263-264.东巴文化研究所编译.纳西东巴古籍译注全集·第55卷[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165-166.。而米不仅仅在东巴教中作为神粮,在道教仪轨中也具有重要作用,且与灯的关系相当密切,元代佚名道士所撰《道书援神契》“铺灯”条:“古者仓颉制字而天雨粟,鬼夜哭。故道法划地为狱,以米为界,后世凡铺灯,皆用米,本诸此也。”[27]如此巧合,这其中固然有农业社会的认知因素,但也极有可能是民间信仰中广泛流传的一个传统,在不同民族文献中得到了印证。

(三)考察文字符号的传播

还应该注意到,文献中有一些字符形似汉字,极有可能借自汉字,而又有东巴自己的创造,如图3:

图3《超度放牧牦牛、马和绵羊的人·燃灯和迎接畜神》封面[28]

(四)考察造像艺术的传播

东巴有在经书靠近书脊的一侧绘上图像的传统,以寓意吉祥为主,并无文字意义,但仍可以从中探到一点文化交往交融的踪迹,从目前搜集的资料看,大部分灯仪抄本绘有典型的东巴形象,具有相对本土的模样,但还有一些更凸显藏传佛教佛像形态的痕迹,如哈佛藏本《在二十二个地方点燃神灯》中的图像,与清代无量寿佛坐像形态极为相似,对比详见表1。

表1 灯仪抄本图像与造像对比表

虽然不能明言咒语文本中的图像是哪位大神或佛陀,但形态上的交流影响是无疑的,在东巴经书中这样更靠近佛像的绘画相对较少,在东巴神轴画中更为常见,木琛在《纳西族东巴神轴画技法概述——兼谈藏传佛教唐卡画对东巴神轴画的影响》中指出,“在喇嘛寺院的佛教造像艺术中,庄严的跏趺坐姿随处可见,故自然而然地被东巴们采用作大神的基本姿势。”[31]可作参证。

结语

东巴古籍的宗教经典中,东巴文通常被认为起到助记作用,东巴文及其语音语义并非一一对应,而从咒语文本看,东巴文也有着一字一音的使用特点。灯仪抄本数量可观,咒语文本并非偶见,集中讨论有助于更深入认识纳西东巴古籍的构成,以及东巴古籍中文字的应用情况。

不论从用字内容、还是绘画来看,都能够利用灯仪抄本提取其中的多元文化信息,当然不排除一定的偶合现象,实际在历史长河中,众多民族文化纵横交织、盘根错节,发展到后期,已经很难梳理出某一文化的源头,特别是地理位置、政区划分比较接近的民族,文化元素的相似点较多。在纳西族东巴古籍的灯仪抄本中,本土和外来的成分究竟占多少,目前看来是不可明言的,但这背后文化的共生共荣,正是如今中华各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形成的必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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