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龙天下称所翁

郑学富

元代诗人萨都剌《题陈所翁》诗云：“画龙天下称所翁，秃笔光照骊珠宫。长廊白日走云气，大厦六月生寒风。兴来一饮酒一石，手提玄兔槌霹雳。涨天烟雾晴不收，头角峥嵘出墙壁。全形具体得者稀，今日海边亲见之。满堂光焰动鳞甲，倒披海水空中飞。凌风直上九天去，天下苍生望霖雨。太平天子居九重，黍稷穰穰千万古。”所翁为南宋画家陈容的号。这首诗称赞了陈容的绘画艺术和他笔下龙的磅礴气势。

陈容，字公储，福建长乐人，南宋端平二年（1235）进士，曾任临江军通判、国子监主簿、朝散大夫，因得罪权相贾似道而降为平阳县令、莆田主簿。然而，他做官不如绘画名气大，尤其是画龙驰名遐迩、影响后世。元代画家夏文彦编著的《图绘宝鉴》记载：“（陈容）宝祐间名重一时，垂老笔力简易精妙，绛色者可并董羽，往往赝本亦托以传。”

龙的起源与中华人文始祖伏羲有关，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炎黄子孙是龙的传人，所以龙也成为历代绘画名家的创作题材，三国曹不兴、东晋顾恺之、南北朝张僧繇、唐代吴道子、五代董羽、北宋松所、南宋陈容等。他们都因其出色的技艺和独特的风格而闻名于世，在中国绘画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和影响力，而唯有陈容被誉为中国古代“画龙第一人”。陈容在继承传统绘画技法的基础上，大胆创新，又有突破，对后世画坛影响深远，元明清三代以水墨画龙的画家大多临摹传承其画法，无出其右者。明代文学家解缙有诗曰：“古来画者谁最工，神妙独有陈所翁。”

龙是古代传说中的神异动物，其形象在典籍中的记载也不尽相同。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借曹操之口描绘得非常生动：“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画家们在创作过程中吸取古籍中的描述，加上自己丰富的想象，创造出形态各异的龙。在汉唐时期画家笔下的龙多呈兽形，宋以后逐渐变为蛇形。《图绘宝鉴》记载，陈容画龙“深得变化之意，泼墨成云，噀水成雾，醉余大叫，脱巾濡墨，信手涂抹，然后以笔成之，或全体，或一臂一首，隐约而不可名状者，曾不经意而得，皆神妙”。南宋诗人刘克庄将陈容所绘的龙与北宋李公麟（字伯时）所绘的马相提并论，称为“伯时马，公储龙”。可见当时陈容名声之显赫。

现收藏于广东省博物馆的《墨龙图》，绢本设色，纵205.3厘米，横131厘米。该作为陈容存世真迹中的精品。作品用两幅绢拼成，绢质和色泽都保存较好，精彩传神。画面上绘一条四爪巨龙，躯体矫健，曲颈昂首，须目怒张，鳞爪锐利，腾跃于空，威武雄壮，势不可当。该作笔力雄健，虚实相宜，颀长的龙躯隐现于翻滚的云气之中，有凌驾于九天外的浩大气势。从绘画技巧和艺术价值上来讲，《墨龙图》代表了南宋时期乃至历代画龙的最高水平，在中国绘画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现为国家一级文物，成为广东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之一。

据有关史籍和文学作品记载，陈容在画龙前必先饮酒。他最钟爱的是家乡独有的“青红酒”和下酒佳肴“永泰李干”，此二物也是他画室中的常备之物。喝酒时为了不受干扰，反锁室门，自斟自饮。直喝得酒酣耳热、醉眼朦胧之时，摘下头巾蘸墨，趁着酒兴在纸卷上挥洒自如、任意涂抹，然后再用墨笔勾画，一条栩栩如生的巨龙便跃然纸上、呼之欲出。看他似酩酊大醉、漫不经心，实则胸有成竹、下笔有神，可谓到了出神入化、炉火纯青的境界。清代作家葛金烺认为“所翁写龙，全龙在胸，蒙以云气于云势开合中，云腾攫盘旋之态，干湿互用，虚实相生，象物之法，不施不宜”。《墨龙图》就是醉后所画。画面不着色，仅以水墨渲染，先是用粗劲线条勾画出龙的轮廓，以浓淡墨色晕染其主要部位，龙脊鳞纹一片片工整描绘，笔法劲健，细而不板，结合干笔皴擦来表现一种粗糙的老皮疙瘩感觉，似虬松鳞纹，使龙的形象清晰突出、惟妙惟肖。几笔渴墨扫出的漩涡，形象地表达了蛟龙腾飞时卷起的劲疾风势，有力地烘托了龙行云布雨的神力。南宋名臣李昴英在《送陈公储序》中赞曰：“酒酣气张，急取墨汁，作千万丈龙于尺素间，云蒸雨飞，天垂海立，腾骧夭矫，幽怪潜见。疑前身豢龙氏，役风驭霆，尽护角鳞之族，故能逼真如此。”人们将陈容所画的龙称之为“所翁龙”，以彰显其独特的风格。南宋学者姚勉《题李锐父所藏陈所翁龙轴》诗云：“所翁先生人中龙，豪气下吞江海空。当其得意作龙首，老手直与神天通。雄辞妙语层层出，醉中千幅笔一息。不遇先生大醉时，人间安肯留真迹。先生往往自写真，非龙之龙盖其人。请君什袭宝此墨，此翁此墨不易得。”

陈容所处的时代正是由院体画向文人画转型的过程中，他是这一时期文人画家的代表。他不仅妙手丹青，而且学富五车，诗文豪壮，常与名士论文讲艺，善于在画作上题诗言志，他是诗书画相结合的先驱者之一。陈容在《墨龙图》的右下题了一首三字诗：“骑元气，游太空。普厥施，收成功。扶河汉，触华嵩。”唐代诗人白居易说：“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从题诗中可感受到陈容的政治观点、远大抱负和满腔的爱国热情。陈容正处宋理宗赵昀执政时期，蒙古大汗窝阔台以宋朝背约为由全面侵宋，蒙宋战争持续四十多年。晚年赵昀又沉湎于醉生梦死的荒淫生活中，朝政相继落入丁大全、贾似道等奸相之手，国势急衰。面对内忧外患，性格刚直、敢于直言的陈容多次得罪权贵，致使后半生仕途不顺。陈容的这首诗运用了意象丰富的语言表现了勇往直前、不畏艰险的慷慨之志，与画面上翱翔星空、气吞山河的飞龙互为呼应，尽现飞龙在天叱咤风云、气贯长虹的浩然之气，以此来抒发大丈夫忧国忧民的爱国情怀和奋发图强、报效家国的壮怀激烈。

在陈容的心目中，龙是祥瑞的象征，它遨游苍穹、呼风唤雨，普降甘霖、造福百姓。所以他一生以畫龙为己任，赞美龙布雨九土、施恩于民的恩德，以此来抒发自己的鸿鹄之志。他画有《墨龙图》《六龙图》《十一龙图》《九龙图》《五龙图》《云行雨施图》《十龙图卷》《霖雨图》等。他在《霖雨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上自题道：“为言下土正焦灼，翻江卷海苏黎元。”以此表达自己要像神龙一样来保佑一方百姓。收藏于美国波士顿美术馆的《九龙图》，描绘了九条龙分置于险山云雾和湍急的潮水之中的场景，形态各异，生动形象。其上有包括乾隆皇帝等众多名家的题跋，多是赞美陈容妙笔生花，描绘神龙兴云致雨、惠泽万民。元代诗人张翥赞道：“僧繇不作董羽死，晚有若人堪比工。起须为雨被九土，嗟尔意气何其雄。丈夫事业政如此，一出要扫庸奴空。”明代思想家王阳明有诗曰：“只今旱剧枯原野，万国苍生望霑洒。凭谁拈笔点双睛，一作甘霖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