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积岐 1983年开始发表小说,199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在《当代》《人民文学》《上海文学》《作家》等数十种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300多篇(部),出版长篇小说《村子》《逃离》等15部。陕西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创作组组长,曾担任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现居西安。
吕萍丽从超市里走出来,站在门外的台阶上,开始系红色羽绒服上的纽扣。超市里,中央空调释放的热气使她烦闷。她注视着飘飞的雪花,手底下的动作并不流畅,她仿佛故意让时光缓缓地从纽扣上淌过去。她向往的就是这宁静。
屋外的宁静是清朗的,而屋内的宁静粘稠而沉重。宁静是高强的一声干咳打破的。侧身而躺的高强一看她拉着购物车要出门,问她去买什么东西。她说去超市买些米、面、油。她从穿衣架上取下来浅蓝色的棉大衣,披在了身上,一条胳膊已经伸进了衣袖。高强说,超市里温度高,穿大衣恐怕不行。高强脸色发白,双眼闪现着温和、软弱、有点沮丧的光。他的语气干瘪、低沉,带有建议的味道。吕萍丽没有看高强,把棉大衣挂上穿衣架,换上了羽绒服。这件羽绒衣她穿了五个冬天,响亮的红色被磨钝了锐气,一副颓败的样子。
吕萍丽出门的时候,偶尔飞来几片雪花,点缀着冬日的寒冷。她以为下不了大雪,也就没有带雨伞。等她走出超市,地面上被雪雪白了,西风将冬青树叶片上聚拢的雪花摇下来,落地时发出的响声无辜而细碎。眼前的雪花仿佛跑了调的歌曲,找不到旋律,乱飞,飞进吕萍丽的头发里,扑上了她的脸庞。吕萍丽一只手提着十斤装的菜油桶,一只手拉着两个轮子的购物车。购物车并不大,酱油、醋、肥皂、牙膏等小物件将购物车上的小帆布袋塞满了,她只能将十斤麦面、十斤大米用塑料绳捆扎在购物车上。即使她带上雨伞,也没有第三把手给自己撑伞。
吕萍丽顶着风雪,步子细而碎。她脚下一打滑,拉购物车的手臂抖动了一下,米和面溜下去,躺在了雪地上。吕萍丽放下手中的油桶,蹲下来,解开了松弛的塑料绳子,重新捆扎。她的神情平静,手底下有条不紊。一对和吕萍丽年龄相仿的男女走过来了。男人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提着购物袋;女人一只手提着一袋水果,一只手挽着男人。两个人紧紧地依偎在伞下。他们的说笑声灯光一样,扑向吕萍丽。女人走到吕萍丽跟前,十分关心的样子,问道:要我们帮忙吗?吕萍丽说,不用,不用,你们快回吧。显然,这一对男女故意在吕萍丽面前秀恩爱。吕萍丽的手涩滞了片刻,她对这一对男女的背身只一瞥,开始捆扎。几片雪花落在了吕萍丽的额头上、脸庞上,她感觉到冰冰凉凉的。
在高强病倒之前,她很少一个人来超市。即使买一袋洗衣粉、一件内衣,高强也要陪着她。如果是雨雪天,高强必定为她撑着伞。高强把购物袋背在肩头,一只手挽着她的胳膊,很闲适的样子——去超市购物,是她和高强享受生活的内容。高强病倒之后,她顽强地撑起了这个家,悄然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出门时,她照样抹上口红,穿上合身的衣服;在单位,她照样和同事谈笑风生。高强生病似乎是生活之树上的一个疖疤,并不影响树的长粗长高。
吕萍丽和高强都是文科毕业的大学生。做教师的高强言语不多,文质彬彬,一有空闲就拿一本书,独自在书本中徜徉。吕萍丽很少看书,她的心思在丈夫身上,在儿子身上,也在自己身上。儿子和丈夫在什么季节穿什么色泽、什么样式的衣服,配什么样的鞋子,都由她精心挑选。每隔几天,换什么样的饭食,她一丝不苟。她也很在乎自己的服饰,即使廉价的衣服,一经她搭配,穿在身上,就有了新鲜感,时代感。结婚十多年了,岁月从她的脸庞上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滑下去,她的脸庞似乎很光滑,挂不住岁月留下的痕迹。她的年轻抵抗着实际年龄。
高强的突然病倒,仿佛不可预测的家庭地震。那一年,她才35岁——女人最好的年华。开初那一年,为给高强治病,她一次又一次地累倒了。她满怀希望,以为高强会恢复的,他毕竟才37岁。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如今已经是第四年了,高强依旧躺在床上,他只是一个丈夫的符号。这个符号悬挂在她的眼前,不停地晃悠;她被晃悠害怕了,她害怕自己,害怕她一直压抑的那把火在内心燃烧,烧毁了这个家庭,烧毁了儿子的前程。她宁肯自己身心受苦,也要为丈夫、为儿子着想,她的活着是为丈夫为儿子。她希望每天都在工作和家务劳动中,这样,到了晚上,她就会因为疲劳而入睡,不会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失眠。
她最怕的是节假日,是雨雪天。在下雨落雪的日子里,巨大的宁静就来搅扰她,诱惑她,甚至吞噬她。她不是神仙,她有一具肉身子,饱满的激情是一股庞大的能量,这股能量在宁静中会掀起巨浪。她给自己说,我渴望男人,渴望躺在男人的怀抱中,渴望被他搂紧,渴望被他揉搓;我是年纪轻轻的女人,享受男人是我的权利。渴望,只是自己折磨自己。此时,她的男人正在和疾病搏斗,她还有什么奢望?
她半眼也没看躺在床上的高强,不拿雨伞,下了楼。她在雨水中行走,盲目地行走,雨水湿了鞋袜,湿了裤脚。她不知道要去哪里,终点在什么地方。直至两个多小时过去,直至湿透了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她才回到小区。走到楼下的电梯门口,她在脸上抹了两把,她抹去的是雨水,也是泪水。吕萍丽伸手去脸上抹,她试图把飞来的雪花从额头上、脸庞上抹去。
雪更大了,更亂了。吕萍丽拽住塑料绳子的一头,双手使劲一勒,塑料绳子断了,她的屁股墩在了雪地上。一个男人过来了,他一声不响,从吕萍丽手中接过塑料绳子,把断了的绳子续在一起,捆扎好了购物车上的米和面。这个男人叫王建。他把手中的雨伞递给了吕萍丽。吕萍丽接过雨伞,一只手打着伞,一只手提着油桶。购物车到了男人手中。
“王建,你是什么时候回到县城的?”
“昨天上午。”
“回来有什么事吗?”
“回来看看父母。你咋买这么多东西?”
“县城里的人都在抢购,我也跟了个风。”
“没必要。”
吕萍丽脚下一滑,身子不由得靠住了王建。
“小心滑倒。腿上要用劲。”
“我不会倒的。”
吕萍丽苦笑了一声,脸庞即刻温柔了。她温柔了王建几眼。
吕萍丽是王建的同学,也是他的初恋。他们一同在凤山县高中毕业,一同考进了省城里的古都大学中文系。大学毕业后,王建分配到西水市政府秘书科,吕萍丽在凤山县教师进修学校任教。读高中的时候,王建和吕萍丽就偷偷地相爱了。到了大学,他们双双牵手,进出于校园,礼拜天一同去图书馆,或者去市内游玩。他们憧憬的是夫妻恩爱的生活,他们没有高远的志向,只是渴望毕业后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过小两口平淡的日子。可是,他们走进婚姻殿堂的美梦被双双的父母击碎了。
王建的父亲和吕萍丽的父亲几十年前在凤山县城同一单位工作时,结下了梁子,以致到了儿女这一辈,老人们也不能释怀。王建的父亲是一个严苛而偏执的老人,而且患有高血压、冠心病,因此王建执拗不过父亲,也不想执拗父亲,他只好含泪忍痛割爱了。吕萍丽和高强谈恋爱的时候,她毫不隐瞒地把她和王建的那一段初恋历程告诉了高强。高强一听,脸酸了:“谁的新欢不是他人的旧爱?就是上过床,也很正常啊!”“小心眼儿,哪能呢?”高强心里掠过一丝不快。他心里清楚,吕萍丽的坦诚是爱他的一种表述,是对他很纯粹的爱。征服高强的,是吕萍丽的漂亮,也是她的品质。两个人最终牵手了。
高强是在给初三(1)班学生上语文课的时候,倒在讲台上的。王建找到了西水市中心医院的院长。几个医生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高强的命被夺回来了。高强毕竟年轻,恢复的比较顺畅,他以为,经过治疗,他会顺理成章地痊愈的。于是,他忽略了医生的医嘱,行为上放松了自己。一年半以后,他再次扑倒,脑出血量比第一次还大。如果不是王建及时联系医院的院长抢救,他的生命就终结在了37岁零四个月了。高强被推出抢救室三个礼拜以后,转到了省城里的省人民医院去治疗。省人民医院拒绝家属陪护。吕萍丽不放心。礼拜天,王建开车和吕萍丽一同去省城看望高强。进了病房,吕萍丽一看,高强很削瘦,脸色黄而白。他不能言语,但意识很清晰,右胳膊能够动弹。他用眼神传递他的心声,用手臂比划他想要说的话。吕萍丽的目光巡睃了病房一周,这是三人间的病房,治疗环境很不错。当她的目光落在高强病床顶端的床头柜上时,她发觉,在一堆药后面,是靠墙立着的他们一家三口几年前的合影。相片没有装相框,高强大概装在衣服口袋里,相片的表面不那么光亮了,下半身被药品的纸盒子遮挡着,三个人的脸庞依旧那么生动——一家三口的脸上都堆积着笑,浓稠的笑,强烈的灯光一样,刺激着吕萍丽。她心里一酸,忍住了眼泪,给高强说,儿子要来,我没叫他来,娃牵挂着你。高强一听,想笑,没有笑出来,嘴角的皮肉动了动,点了点头。高强静静地看着站在床跟前的王建,嘴张了张,有了想说什么的口型。王健俯下身,安慰了高强几句。高强一脸苍白的木然。王建出去之后,吕萍丽给高强换上了带来的新衬衣衬裤。
天擦黑的时候,吕萍丽和王建走出了病房。两个人在街道上吃了晚饭。王建找了一个加油站,给油箱里加满了汽油。吕萍丽坚持不走夜路,要等第二天天亮后回去。王建说他明天早晨要按时上班。吕萍丽说,起来早一点,城里不堵车,高速路上车也少,一个半小时就到西水市了,不耽误你上班。王建一看吕萍丽很坚持,就依了她。
进了宾馆,吕萍丽顺势朝床上一躺,两条腿垂吊下来,鞋也没有脱。她已经十分疲累了。就这样四肢不收地躺了片刻,吕萍丽坐起来,注视着窗外,目光茫然、忧伤。她一语不言,呆呆地坐着,仿佛在谛听着内心的声音——她是在做梦吗?她长长地吁了一口,似乎要把高强给她带来的惊恐不安和痛苦无奈从心中呼出去,换上一种平静的心态。高强的生命如同一件玻璃器皿,掉在了地上,没有摔碎,这才使她的害怕落了地,——她不能失去高强。王建一看,吕萍丽的心情似乎还没有平静下来。他说,我先去冲个澡。吕萍丽说了声好吧。她站起来,向窗户跟前走了走。对面小区的窗户里,灯光熄灭了,只有一个窗户的灯光如同春芽一样,格外鲜嫩,十分高调。一对青年男女走进灯光,他们大约从洗澡间刚出来。吕萍丽只能看见他们赤裸的上身。两具干净的身体搂抱在一块了。也许,他们的旁边就是柔软的床铺,可是,他们却没有在床铺上,而是站在地板上……吕萍丽的目光竟然一直系在这一对青年男女身上,沒有感到难为情。如果说生活是一辆小车,这辆小车属于他们自己,如何驾驭是他们自己的事。吕萍丽一点儿也不嫉妒这一对小青年。
吕萍丽正欲离开窗户,王健冲完澡,从洗澡间走出来,再次说,萍丽,你去冲澡吧。王建上了窗户那边的单人床,他平躺着,看着雪白的屋顶。屋顶的色泽单调而冷淡。吕萍丽洗毕澡,裹着一条浴巾,走出了洗澡间。她站在两张单人床之间,用抚弄头发掩饰她的迟疑不决,内心的冲突仿佛爬上了散发着洗发液味儿的头发,她抓乱了刚吹干的头发,又抚平了。王建坐起来说,睡吧。王建的言语指向含混,——她睡在哪一张床上呢?两个人在恋爱期间,从来没有在一个房间、一张床上睡过一次觉。他们在一起时,连一次意味深长的接吻也没有——他们都觉得,婚后做的事,决不能提前。结婚以后,他们都守着各自的家庭,见了面,相互间的礼貌、尊重规范得如同端直的线条。
吕萍丽等着王建说,来吧,上床吧。这几个字,会把二十年间的时间消融了,消融为温吞吞的水,吕萍丽一旦扑入那水中,就会忘却疲累和恐惧。而王健只是平静地看着吕萍丽,他的目光中的内容,吕萍丽似乎读懂了,却装作不懂。吕萍丽弯下腰,把床上的枕头挪了挪,慢悠悠地掀起被子的一角,慢悠悠地拎起来,抖了抖,慢悠悠地铺在床上。她的慢动作里,包揽了她的全部心情。就在她准备上床,还未上床的那一瞬间,王建下了床,走过来,毫不迟疑地从后身抱住了她。裹着裸体的浴巾滑落在地毯上了。王建抱起吕萍丽,将她平放在床上,俯下身,在她的嘴唇上吻了吻。吕萍丽正欲伸出两条胳膊搂住他的脖颈,王建站起来了。他拉过被子的一角,盖在她一丝不挂的身体上,说,快睡吧。我们要老早起来赶路呢。王建朝吕萍丽点了点头。他离开了吕萍丽的那张床,上了靠近窗口的单人床,关了灯。
吕萍丽关了顶灯。
真是健忘了。清早起来,她竟然忘记关客厅的灯。这几年,她每天在忙乱中,手底下出差错是常事。
走进客厅,王建解开了购物车上的塑料绳子,把米和面提进了灶房。吕萍丽给王建说,你坐吧,我等会儿收拾。她脱去了羽绒衣,站在穿衣镜前,捋了捋头发,打量了镜子中的女人几眼:再过一年,你就四十岁了。这四年,时光将你的光洁、鲜亮从脸庞上脱掉,换上了憔悴、紧张和忧伤,直至又恢复到坦然、平静和更加成熟的美。这美从有鱼尾纹的眼角洇开,洇在了脸庞上。她用忍耐、苦熬对付了四年。她抱怨过生活,抱怨过命运,也忧愁过,痛苦过,也痛骂过高强。当高强试图割腕自杀,被她发觉后,她大哭不止。她将剃须刀的刀片递给高强,她说,你死去,死了去。她趴在高强跟前哭了:我是女人,女人,你知道吗?我是三十多岁的女人,女人该享受的,我为什么不能享受?你不体谅我,还给我添乱?高强抓住了她的一只手,泪如泉涌。他愧对吕萍丽,愧对从死神手里夺回他的生命的人,愧对帮助过他的所有人,包括王建。
吕萍丽给王建泡了一杯茶。
“雪还在下?”
“还在下。”
“房子里的暖气还好?”
“还好,暖和着。”吕萍丽扫了王建一眼,“凤琴呢?她没有和你一块儿回来?”
“她今天加班,回不来。高强最近怎么样?”
“还行吧,语言功能还没有完全恢复,口齿不清。”
“会好的。”
“会好的。”吕萍丽苦笑一声。
吕萍丽站起来,走到了卧室门口,她推开了卧室的门。坐在客厅里的王建能看见躺在床上的高强。
“我进去看看高强。”
“不,不用了。”吕萍丽摇摇头,“他说不清话,见了谁都流眼泪。医生叮咛过,不能叫他激动。”
“哦,是这样?”
“就是的。”
王建再次端起水杯,他没有喝,双手捂住水杯。手中的水杯仿佛演员不可或缺的道具,用以掩饰他的不平静和无法廓清的心情。
高强在卧室里答了声。吕萍丽走进了卧室。王建勉强能听懂高强的话语:“虽(谁)?四(是)虽来、来啦?”“是王建,他帮我向楼上送米面。”“他、他回分(凤)散(山)啦?”“嗯。”脑溢血后遗症使高强成了半个残疾人,他的心醒着,客厅里稍微一响动,尤其对人的说话声,他依旧敏感。
吕萍丽从卧室里出来了。
“我去做饭,你在这里吃中午饭。”
“不用了,我中午陪老爸老妈吃一顿饭。下午回去后,要和凤琴一块去医院看望她大伯。”
“那我就不留你了。”
“问凤琴好。”
“好的。”
王建放下了手中的水杯。
听见门的响动声,高强在卧室内说:“枉(王)见(建)、咋瞅(走)了?”
吕萍丽说:“他有事。走了。”
王建走出了一楼的楼道,他把雨伞拿在右手,并没有撑开。雪花落在王建浓密的头发上,落在他的肩頭上。吕萍丽站在窗口前,视线里的王建仰着头,挺着背,他的步子很快,仿佛被谁驱赶着。直到王建走过楼房的拐角,她的视线被楼房的一角切断了,才收回了目光。吕萍丽没有即刻离开窗户。窗外的雪花纷乱、急促。干枯的树木,灰暗的楼房,萎顿的草坪,以及灰暗的垃圾桶,乱扔的破砖碎瓦,全被白雪裹住了。美丽的、丑陋的、平淡的、尖锐的……目光所及的所有事物,全被厚厚的雪遮盖了,成为一种颜色。
吕萍丽再次走进了卧室。她给高强说,下去,在房间里走一会儿。她撩起了被子,在高强的两条腿上先是按摩着。按摩了一会儿,她将高强扶下床,一只手搀扶着他的手臂,从卧室走到客厅,再走到阳台,又返回来。高强的脚步一只轻一只重,仿佛在地板上种出了强弱有别的禾苗。高强的目光在他的脚下,好像只在乎他的脚印。吕萍丽给他说,你抬起头,向前看。高强这才抬起了头。高强并没有注意到吕萍丽的表情。吕萍丽松开了高强的手臂,牵着他的一只手,高强的手中有了温度。儿子两岁的时候,她就这样牵着儿子的手在街道上走。吕萍丽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终于忍不住,泪水涌出了她的眼眶,滴在了地板上,一滴,两滴……她咬了咬嘴唇,把泪水吞咽下去了。
■责任编辑 包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