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只记得在昏暗的雨幕里,她回头看见爹娘惨死,雨水砸在地上,淌着的尽是血水,蜿蜒如墨。
不迟青
作者简介
大家好,我是不迟青,今日相逢,更叹缘分之奇妙。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不迟青便是取自不痴情的谐音。人有漫长的一生,这何尝不是一篇情节曲折,立意深远的故事,我希望处在故事发展中的我,能珍惜当下,少想多做,没有最适合做某件事的年龄,只有最适合做这件事的现在。
这也是我喜欢写故事的原因,故事里的他们有属于自己的另一方世界,他们在那里生长发展,走向属于自己的结局。
世间盛大,相逢皆是有缘,万物可爱,你也如此,期待下次再遇。
编者按
江湖上有个名叫“白月光”的盗贼,只要开价够高,便能帮你盗取想要之物,近日,她再次与人做了一笔交易,黄金千两换取机关重重的傅家家印模子,白芷咬牙接下此单,不料此去却再次揭开了五年前的陈年旧事,几番抽丝剥茧,谁知这所有的恩怨纠葛、爱恨情仇竟都与这位盗贼息息相关。
本期新人作者不迟青,文笔凝练干脆,故事紧凑,情节几度反转,构思巧妙。接下来请跟随作者笔触走进本期精彩故事——《竹马钓青梅》
一
月城最近不大太平,江湖上有个名叫“白月光”的盗贼,这半月来总到月城那些黑心的商人府上拜访,弄得月城有些商人这几日都人心惶惶的。
是夜。月城,刘府。
一抹黑影跃然瓦上,轻巧如燕,浓墨的夜色掩住了那抹黑影,那黑影落在一处房顶上,见对面窗户漆黑,悄然翻了进去。
进了房间,白芷绕到书桌后,环视四周,瞥到书架右角处有一锦盒。
她取来轻轻打开,轴杆是上好的檀香木,展开一看,确是那仕女图,白芷覆手收好,正要从窗户翻出去,一转身却和另一黑影碰上。
那人蒙着面,只留出一双狭长凌厉的凤眼看着白芷。
白芷看到这双眼睛不由头疼,这月与这人交手少说得有五次,只有一次险胜。
但这笔生意给的钱实在太多了,她打算冒险一试。
那人见画在白芷手里,径直朝她手里的锦盒夺去,白芷退开两步侧身躲过,那人紧追她手里的锦盒,却不硬抢。
眼看再纠缠下去就要招来府里的护卫,白芷趁转身躲那人的空隙将仕女图取出藏在身后,再故意佯装脱手将锦盒丢向他身后,在那人怔愣之际,白芷翻窗逃走,临走前不忘将窗边的花瓶推倒在地。
那黑影看了眼空锦盒,跟在她身后翻窗而去。
府里的护卫姗姗来迟,只见屋内窗户处的一地碎片。
二
隔日下午,白芷在月城茶馆和中间人交货。
她来得早,正巧今日有说书人,白芷便在二楼寻了处地方坐下,听堂中的老先生说书,顺便要了壶花茶就着点心等人。
堂中那位老先生正说道:“……到了季家堂审那日,季文忠与其夫人皆称他们的女儿——季如嫣已经死在季家的大火里,因为季如嫣发现侍女与人私通,将府中的东西拿出去变卖,东窗事发那侍女被心上人出卖,便怀恨在心,蓄意纵火。”
“当时一场大火烧得季家是一片废墟,却只有季如嫣一人葬身火海。自然便有人觉得季如嫣是假死,毕竟这火烧的太合时宜,早了便罢,若是晚一日,季家就要被抄家了……”
“赶到第二年十月中旬,季家的案子有了反轉,季文忠是遭人陷害,虽有罪但不至死。可季家还有谁能知道?只能是你我这些过客匆匆几句罢了。”
“这一晃五年过去,每每提起傅家便脱不开季家。季家沉冤得雪两月有余,傅家便出了事,欲知后事如何,咱们且等两日后再说——”
醒木一响,今日的书便说完了。
白芷听得有些入迷,小二叫她时才回神,她等的人已经来了。
雅间里,薛庆仔细看过仕女图,将一盒银票给了白芷,“傅家的,不知姑娘可愿接?”
白芷将银票点完,才道:“傅家机关重重,这趟浑水我还是不掺和为好。”
薛庆也不勉强,只笑道:“看来羌活说的不错。”
羌活?白芷皱眉,心下微动,她试探道:“那个与我交手的黑衣人?”
薛庆点头淡笑,婉言劝说道:“若是姑娘不接,我便只好找他,毕竟姑娘与我算熟人,羌活实在底细不——”
“要傅家的什么?”
“家印模子。”薛庆说着,拿出一个方盒给白芷,“姑娘只需将家印放到盒中压紧便可。”
月城及周边一带当属傅家为首富,眼下傅家家主傅洛珏手握附近几城的钱庄及各类生意的头把,听说与朝廷也有些交情,薛庆背后究竟是谁,竟然敢向傅家伸手。
白芷思虑再三,此事若交给羌活便不好了,于是道:“我接了,一千两黄金。”
“成交。”薛庆笑开眉眼。
显然这个价钱比他预计的要低,白芷心下微惊,看来薛庆背后的人非同一般。
三
傅府靠近月城中心,是处三进的宅子,前院都是家仆居住,并无机关。
能进傅洛珏居住的内院并且进出书房的,只有跟随傅洛珏多年的小厮,易容术虽然可行,但太容易被发现。
白芷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觉得扮作那位“季如嫣”或许可行。
算起来,季如嫣与傅洛珏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再如何也应当不会为难她。
白芷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若是戴上面纱,她的眉眼倒确实和那位季如嫣有些相像。且有季家的玉佩在,傅洛珏就是不信也会将她带回傅家再做打算。
翌日下午,白芷意料之中见到了傅洛珏。
傅家正厅内,傅洛珏一袭青衣,墨发高束,身姿挺拔,眉目间比从前多了几分凌厉和冷漠
他站在两步外,盯着白芷面纱上露出的眉眼,淡声道:“何时来的月城?”
“几日前。”白芷被傅洛珏盯得不自在,她垂下眼,眼睑处的一粒红痣浮现出来。
傅洛珏看了眼那粒小痣,嗓音沉沉:“还走吗?”
“……一月后去南城。”
傅洛珏没再问,叫人带白芷到偏院住下。
白芷暗自松了口气。偏院虽与傅洛珏的主院仅隔了一堵墙,却与书房隔了傅洛珏的屋子,傅洛珏会武,白芷便只能趁他不在时去书房。
正巧傍晚傅洛珏外出谈生意,要去郊外一处庄子上,今晚不回傅家。
白芷趁此机会避开内院护卫和机关摸进书房。
甫一进书房,就见书桌前有一黑影,白芷闪身合上门,那黑影闻声回身,露出一双凌厉凤眼——是羌活。
“你找什么?”
羌活似是怕触动机关,并未靠近她,只压低声音道:“字画。”
碍于羌活在,白芷也不好摸索机关,暗自庆幸来前换了衣服,于是她打量起傅洛珏的书房来,佯装是来取财。
墙上挂的字画皆是名家所做,价值千金,唯独正对书桌那副,没有印章也没有落款,线条凌乱简陋,像是小孩儿随手涂画所成。
羌活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那幅与众不同的画作。
“想不到傅洛珏品味如此独特。”羌活嗓音沙哑,像是刻意而为。
他用袖中银线隔空摘下身侧一副名家绝笔,而后像是开玩笑道:“挂在这儿必定意义非凡。或许是心上人送的……话说回来,”羌活似是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道:“初见时,你像是将我认作了谁?我猜猜——”
白芷脸色微变,只觉得羌活今日实在话多且尤为聒噪,她脚下一动,有暗器自羌活身后飞出,他反应疾速,银刃只擦着衣角过去,并未见血。
羌活看着钉在门框上颤尾的飞刃,蒙面黑布后的唇角微扬,他踩了书案借力,飞身至窗边离去,临走前甚至还回头朝白芷吹了声口哨,轻佻又欠打。
白芷见他翻窗离去,便也没有清理暗器,留着给傅洛珏提个醒也好,羌活确实底细不明。
第二日午后,傅洛珏回来了,应当是发现了有人进出书房,让小厮请白芷去书房谈事。
白天内院也少见有侍女,傅洛珏院子里更少见人,倒是很方便行事。
书房里,傅洛珏正在书案前写东西,白芷进来时,他头也未抬,“家印在机关里,帮我取一下。”
白芷怔在原地,季如嫣竟知道傅家家印在哪里么?
“怎么?”傅洛珏抬眼看向她,神情意味深长。
“我……”白芷哪里知道机关在何处,她怕说错引傅洛珏起疑,便没有接话。
傅洛珏却只搁下笔,反应淡淡道:“我只教你一遍。”
说完,他站起身,招手让白芷过来。
两人站在书架前,傅洛珏给她指了三个木格,然后他接连在三个木格侧壁扣动机关,书架一侧缓缓推出一方暗盒,暗盒里是一块镂空纹路的四方铁印。
傅洛珏取出方印,将方印四角推进内部凹槽,变成圆印。同时,从墙角数第七个地砖,缓缓升起一方玄铁盒。
将圆印卡进玄铁盒留出的凹陷纹路里后,盒壁降下,露出傅家家印。
傅洛珏取出家印,在他方才写的书信上盖了印,又将家印放回玄铁盒里,盒壁缓缓升起,机关逐一复位。
白芷敲了敲归位的地砖,又敲了敲周围的地砖,听起来无甚差别,确实隐秘。
傅洛珏将书信装好,指了指书案上堆着的账本及多出来的一把椅子,道:“既然住在傅家,那便帮着看些账本。今日開始来书房罢。”
不等白芷开口,傅洛珏轻声道:“日后万一我出了事,便只剩你。”
这句话的份量太重,压得白芷心口一窒,一时哑口无言。
傅家出事是在四年前的冬天。
傅老爷及夫人入冬后身体便欠安,下了一场大雪后更是缠绵病榻,久治未见好,没捱到过年便驾鹤西去。
月城人人皆知此事蹊跷,毕竟当初季家也是树大招风,如今轮到傅家了。
白芷那时打听过此事,傅老爷和夫人是中了慢性毒药。
有人在傅老爷和傅夫人的炭火里加了有毒的香料,恰逢天冷开始燃炭火,两人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月城最好的大夫也看不出缘由。
那年临近除夕,傅家便挂起了白幡。
书案上摊开的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看得白芷头疼,她翻过一页,心想傅洛珏向来缜密,她还是要尽早印好模子离开为好。
傅洛珏略微偏头,见白芷眉目间清晰可见印着一个愁字,他单手撑起下巴看戏,白芷艰难翻完了一沓账本快要抬头时,傅洛珏才收回目光,气定神闲地看着先前未看进去那页。
午后易困,尤其白芷昨晚睡得并不早,她费尽精力翻完第二本后,终于撑不住越来越沉的眼皮,伏案睡去。
傅洛珏见她睡熟,抬手将她脸上的面纱整理好,见她并未有动作,不禁哑然失笑,还是和以前一样。
听说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安稳。堇娘说她将钱都用在了给郊外那些孤儿建住所上。
傅洛珏面色微沉,唇边的笑意渐隐。
早前便不该听信季家人的一面之词,害得她险些死在那场大火里。
四
自傅洛珏说要白芷看账本起,一连三日,白芷都觉得脑子昏昏涨涨的。
每日和傅洛珏共处一室已经很费神费力了,还要看账本,简直难上加难。
终于,第四日一早,傅洛珏要出躺远门,说是去南城看一批料子,两日后才能回来。
听侍女说完此事后,白芷简直喜极而泣。
傅洛珏一走,白芷便睡起了懒觉,谁知到了辰时,便有侍女叩门叫她起床洗漱。
白芷捶床而起,不猜也知这定是傅洛珏交代的。
好在侍女只是叫她起床,并不在书房守着,白芷翻了两页账本,便光明正大在书房补觉。
许是这几日都睡得不太好,白芷这一觉睡得有些沉,便做起了梦。
梦里是傅府的宅院,以往府门口悬挂的红色灯笼换成了白色,从大门往里走,四处都挂着白布,白芷越走心中越发慌。
偌大的宅子似乎空无一人,白芷一路走到正厅,就见傅洛珏一身白衣,绕过她径自出了门,白芷连忙跟上他,一路到了祠堂,堂中摆着两口棺材。
白芷见状如遭雷击,登时怔在原地。
这时忽然热闹起来,周遭来往皆是虚晃的人影,叫嚷着傅洛珏爹娘如何惨死,又猜测是季家人所为。
白芷头痛欲裂,连目光都开始变得涣散,她在一片模糊中看到了站在祠堂门口的傅洛珏,刚想开口叫他。
凌空飞来一支利箭,破空声划破吵嚷声,清晰传入白芷耳中,她眼看着那支剑没入傅洛珏心口,顿时毛骨悚然。
傅洛珏缓慢倒地,白芷惊慌地朝他跑去,谁知一脚竟踏了空,摔入无边黑暗。
白芷猛地惊醒,背上尽是冷汗,入目是熟悉的书房,她长长舒了口气,按了按太阳穴,这梦做得乱七八糟的。
傅洛珏少年时便习武,如今身边也有人跟着,轻易不会受伤。
或许,白芷看向放置家印的地方,这件事要尽快了。
第二日巳时,白芷出了书房,从傅府后门去了茶馆。
茶楼里依旧热闹一片,只是今日倒没见那位说书先生。
小二带白芷去了处僻静的茶室,薛庆已在茶桌前等着她了。
“今日正巧在,姑娘竟然短短几日便拿到了,真是令薛某刮目相看。”
白芷将东西交给薛庆,“运气好而已。黄金送到郊外城隍庙内即可,有位娘子会收下。”
薛庆看过模印,笑道:“今日亥时,自会送到。”
“多谢。”白芷正转身要走,薛庆又道:“想向姑娘打听一件事——季如嫣,姑娘可知?”
白芷心中略惊,面色却如常道:“何事?”
“有人向薛某打听她是否还活着……姑娘如此轻而易举拿到傅家的东西,想必对季家的事也知道一些。”
“何人又是何时打听?”
薛庆面露难色,“姑娘也知我的规矩,实在不便告知。”
“那我也确实不知。”白芷淡笑道:“您还是问旁人罢。”说完,白芷便朝门口走去。
“六日前——是傅家的傅公子。”
白芷脚步一顿,六日前便是她去傅家那日。
“死了。”白芷低声道。
薛庆有些未反应过来,“什么?”
“季如嫣么,死了,四年前。”
四年前,就在除夕前,季如嫣当着她的面自刎而死,血撒了滿地,触目惊心。
街上吵嚷的人声将白芷恍惚的思绪拉回来,她躲在茶馆对面的小摊后面,待薛庆从茶楼出来后,悄然跟上了他。
她想看看,是谁要对付傅家。
五
谁知薛庆像是在防着谁,在街上转了个弯便消失在人群里。
白芷有些恼,转身又被一人拦住了去路,那人举止不似寻常府上的护卫,只传话道:“我家公子找姑娘谈笔生意。”
白芷心下有些奇怪,也想看看到底是何人找她,便跟着那人到了巷子深处的一处小院内,要见她的那位公子戴着黑纱斗笠与她隔着一方小桌相对而坐。
他将一张泛黄带血的诉状递给白芷,“你爹娘当年托付季家将你送到傅家,可他们却为了一己私欲,将此事瞒了下来。当时季文忠被抓,他的证词。”
白芷一时有些耳鸣,抓过那张纸的手都在颤抖,纸上细密的墨迹像是晃散的黑水,蜿蜒曲折一如七年前那场大雨。
那日雨下的很大,晚饭后有对带着孩子的夫妇敲开了白家的门,说他们路过南城,但马车陷在路上,此处离得近便想来借住一晚。
白芷爹娘见他三人淋得湿透,那小姑娘与白芷年岁相仿,便心软让他们三人借住。
谁知后半夜起了变故,她被那对夫妇叫醒,拉着她便逃走。
白芷只记得在昏暗的雨幕里,她回头看见爹娘惨死,雨水砸在地上,淌着的尽是血水,蜿蜒如墨。
而如今眼前这张沾了血迹的纸上,却说季家得罪了人才被人追杀,若早知如此……
白芷攥紧了那张纸,整个人都在发抖。
纸上写着季文忠安葬完白芷爹娘,便去了月城,打听得知傅家与白家是故交,便说白家生前将孩子托付给他们,借由信物接近傅家,谎称与白家很是交好,会将白芷养在季家视若己出。
因着傅家在月城的地位,季家有意讨好傅家,但傅家却只关心白芷,于是季家便常常带着名为季如嫣的白芷去傅家走动,长此以往,季家便在月城站稳了脚,一跃成为首富。
白芷接依稀记得那时她刚没了爹娘,年岁也不大,整日都郁郁寡欢,傅老爷和傅夫人都问过她有关季家人的事,她说得都不甚清晰……
白芷咬唇不让眼泪流出来,她抬头看天,只觉得喉间一阵腥涩。良久,她将纸还给那人,声音有些嘶哑道:“和我说这个,想从我这儿拿什么?”
那人轻声一笑,很喜欢白芷的直白,他指了指诉状,“你将这个给傅洛珏,他自然知道。”
白芷方才咬破了唇,此时舌尖血腥味弥漫,她将那张纸放下,冷言道:“那还是你去给罢。”
“哦?”那人漫不经心道:“何必费力,等等他便来了。”
白芷下意识摸向腰间藏的短刀,那人像是知道她要干什么,淡声道:“劝你安生些,咱们坐着说话。否则……”
“你吓她做什么?”身后传来傅洛珏的声音,白芷回头,就见他一袭白衣,面色沉沉地走过来在一旁坐下,抬手握了握她压着短刀的手,示意她放心,低声道:“五皇子和你闹着玩呢。”
白芷有些诧异地看向那人,竟真是皇宫里的人。
那位五皇子摘下黑纱斗笠,冷艳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他似是与傅洛珏很熟,“现在可以谈了?”
“东西就在门外。”傅洛珏抬眼看他,语气不善:“方才的事,最好没有下次。”
“好说,”他将斗笠带上,走前朝白芷笑意深长道:“傅夫人倒是比画上要好看。”
白芷无心听他说什么,她看向那张诉状,质问傅洛珏道:“你早就知道?”
傅洛珏垂眸,“九日前。”
——是薛庆找她偷仕女图那日。
难道薛庆背后的人是五皇子?
“我并未见到诉状,”傅洛珏见她面色不大好,解释道:“机关的图纸画起来没那么快……”
从前傅洛珏便喜欢研究机关暗术,傅家的机关也是他前两年钻研布置的,想来那位五皇子也是找他要什么机关的图纸。
见他眼下还有乌青,面色也憔悴,白芷心中酸涩不已,“……谢谢。”
傅洛珏一怔,唇角划开一抹苦笑,“阿芷一定要和我这么生份吗?”
白芷将诉状收好,却不敢看傅洛珏,只道:“堇娘还在城外等我,日后再见。”
“除了玉佩,季如嫣还给你什么了?”傅洛珏挡在她身前,不放她走,他近乎逼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回傅家却借她的名,要躲我至此?”
闻言,白芷身影一僵,原来他早就知道……
躲来躲去还是躲不过那件事,白芷叹了口气,只说道:“不关她的事。”
傅洛珏眼底泛红,他抓住她的手,嗓音沙哑道:“阿芷……当年的事情你怨我怪我都好,别躲着我好吗?”
“我没有……”白芷挣不开他的手,妥协道:“过两日我再去傅府找你……”
“过两日,”傅洛珏失神道:“你从来说话不作数……”
白芷一时无话可说。
傅洛珏突然抽出她腰间藏着的短刀,将刀尖对着自己心口,“这条命是你救的,既然你要躲,那便还给你。”说着便要刺进心口。
白芷急忙伸手去拦,傅洛珏抓住她的手腕,沉声道:“阿芷,你快不过我。你想想要不要与我讲。”刀尖抵在傅洛珏心口,将他胸口处绣着的玉兰花瓣划断了线。
白芷深知那把短刀多锋利,她吓得手都在颤抖,有些不可置信道:“你发什么疯?”
傅洛珏将短刀向前几分,刀尖没进衣服,他冷静道:“那场大火之后,虽仵作证实废墟里那具尸体是季如嫣,但我与爹娘皆知这不过是替死的把戏,却不知他们原本是打算将你——”
傅洛珏满眼沉痛,他忍下那两个字未说,“那时爹娘也寻过你和她,只是没想到她会下毒害人……她乔装混进傅家,在爹娘的炭火里加了催命毒药……”
六
季家沉冤得雪时,季如嫣已被躲躲藏藏的生活磋磨近两年,得知季家翻案,她原本嫉恨的心愈加可怕,她知傅家的人寻她也只是装好心,与其郁郁而亡,不如鱼死网破。
季家善制香,季如嫣自小就精通制香,甚至通晓药理,用香害人与她而言确实不算难事。
白芷登时心如刀割,若是当初没有遇到过季家人,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惨剧……
“阿芷,这四年里你每次来看我我都知道。那时爹娘刚走,傅家岌岌可危,我实在自顾不暇,好在堇娘来信说你在她那里。我不便去见你,便日日求堇娘回信,也知你挂念我,可你为何就是不愿当面见我?”
白芷心中慌乱不已,脑海里不自觉想起季如嫣自刎那日满目的血——
四年前,她在雀城集市上听人说傅家出了事,便连夜赶往月城,却在月城郊外遇到了季如嫣。
她将一封信扔给白芷,心情大好道:“傅夫人死前写给你的,她怕傅洛珏瞒着不给你,特意找我拿给你。”
白芷捡起那封信,上面确实是傅夫人的字迹,却是告诉白芷不要再和傅洛珏有牵扯,宰相夫人与她是旧友,宰相的千金也倾慕傅洛珏已久,待过完除夕,便会商议两人的婚事……
季如嫣见她面色惨白,心中大为痛快,“你大可拿着信去问傅洛珏,问他娘有没有向他提过这件事。你不过是故人遗孤,如何比得上相府千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时傅洛珏爹娘应当刚入土为安,无论白芷去或不去,季如嫣都确信她问不出口。
她虽不喜欢傅洛珏,却恨他明目张胆的厌弃,令她颜面尽失。恨白芷有傅夫人偏爱,连带她爹娘都护着白芷。为了攀附傅家,二人要以一个身份所居,害得她整日只能呆在房间里,出门也要偷偷摸摸。
更恨当年白芷为何没有与她爹娘一起死,如今倒也不错,她生不如死了。
白芷还未从那封信里缓过来,就听“砰——”的一声,季如嫣仰面倒在地上,手里拿着把带血的匕首,她颈侧正汩汩往外冒着血,不多时,白芷视线里染满了红。
傅洛珏胸口那朵白玉兰花也被血染得发红了,白芷彻底慌了神,她抓住他的手,声音里带了哭腔,“你松手,我给你看那封信。”
傅洛珏终于卸了力气,白芷扔掉那把短刀,扯开他衣服去看伤口,幸好只是皮肉伤,刀尖横竖劃了几道,便渗出了血,虽不严重,但皮肉翻断处却有几分骇人。
傅洛珏见她被吓到了,便逗她道:“青天白日的,阿芷这是要做什么?”
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白芷伸手用力按上那几道伤口,生气道:“上药。”
七
那封信白芷一直随身带着,却只看过两次。
一次是季如嫣给她时,一次是将信缝进香囊里时,如今拆开香囊,白芷心中像是有块巨石落了地,竟有些安心。
傅洛珏上完药换了件衣服,进书房时就见白芷看着桌上拆开的香囊发愣。
“想什么呢?”
白芷见他来,将那封泛黄的信纸取出展开,“那日季如嫣说,傅夫人给我的信。”
傅洛珏听后,略微皱眉,而后拿起那封信从头至尾看了个遍,自责哀叹道:“怨我。当时我若多问两句,便不会耽搁至今。”
说着,傅洛珏走至书架前,找出一本书里夹着的小纸,将那封信和小纸放在白芷眼前,“你仔细看看有何不同。”
白芷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看了两张纸上相同的字迹——一张墨迹轻些,一张重一些。
傅洛珏又道:“黑市上有些倒卖古画的人,能将一幅真迹一揭为二,你猜猜是如何做到的。”
白芷微怔,像是想到了缘由。可若是一个字一个字拓印,季如嫣又是如何拿到那么多傅夫人的原稿……
傅洛珏从书里翻出一页发黄的信纸,拿给白芷看,“当年确有我娘的旧友,就是相府的夫人来信,想两家结亲,但我娘已经回信说明。”
那张纸上写的与季如嫣给她的那封信内容几乎一致,只是语句颠倒,意思千差万别。
傅夫人信上谢过旧友惦念,言明相府千金怎能许她这布衣小儿相配,且有故友之女与她儿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只是因事耽搁,暂未能结亲。
白芷看得眼睛发热,傅夫人一向待她如亲女,言语间也维护她,她那时竟然不相信傅夫人“故友遗孤,确是我心之所属。”傅洛珏指尖抹去白芷眼角的淚痕,“阿芷,你还要躲我么。”
白芷拍开他的手,有些哽咽道:“谁敢躲着您啊,谁比得上您不要命……”
傅洛珏知方才逼问得紧了,白芷心中委屈,便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怨我。怪我当时没有多问堇娘两句,让阿芷平白难受了这么久。”
白芷记得他心口有伤,只靠在他另一侧肩头,闭眼附和道:“就是。”
傅洛珏失笑,抓着白芷的手捏了捏,“那罚我和阿芷一起去南城。”
南城是葬着白芷爹娘的地方,也是两人自小长大的地方。
白芷心口一跳,傅洛珏和她十指交扣,侧目低声道:“爹娘早前也秘密葬在南城,他们生前说要落叶归根,也方便你我去看他们四个。”
“好。”
八
自南城回来后,傅洛珏便开始和白芷商议成婚事宜。
堇娘也搁下郊外建院子的事情来傅府帮忙张罗。
一时间傅府难得热闹起来,白芷在满屋的珠钗锦缎中看花了眼,便借机躲到了花园里清净。
却远远瞧见傅洛珏与薛庆在凉亭里相谈甚欢,便觉得有些奇怪,她小心翼翼凑近偷听——
“确是假的,你赢了。”
“自然。那便替郊外那些孤儿谢过薛公子了。”
……
原来如此,白芷了然后气极反笑,他二人竟敢算计她?且等着罢。
翌日白芷一早便出了门,傅洛珏问时,有侍女将白芷留的一封信给他,傅洛珏打开,上面写着——羌活约她在郊外城隍庙见,晚间便回。
羌活?
傅洛珏拧了眉,险些将信捏破,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死的羌活。
待傅洛珏到城隍庙时,白芷正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他,“你怎么来了?”
傅洛珏干笑两声,“绣坊送了料子来,想着看你无事便早回,选一选料子。”
“哦?”白芷点了点头,“那走吧,人我已见过了。”
傅洛珏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末了问道:“找你何事?”
白纸见状忍着笑,正色道:“左不过是托我帮他寻个东西,也不很急。”
“那过两日成婚他也来么?”傅洛珏暗想,若是敢来,便让他知道什么叫生死难料。
“不来,”白芷摇头,煞有介事道:“他素来蒙面,极少见人。”
傅洛珏捏紧了拳头,意有所指道:“江湖上有的人不可信,阿芷还是要谨慎些。”
“好。”白芷点了头,看起来很是认同他的话,而后看着他,像是在等他接下来的话。
“阿芷,我错了……”傅洛珏隐约察觉出事情已经败露。
“错哪了。”
傅洛珏诚恳道:“不该假扮羌活和阿芷动手,更不该和外人一起骗阿芷,知道阿芷心软还欺负她。”
白芷知他惯会哄人,不听他说好话。
傅洛珏趁机将薛庆卖了表忠心,他扯了扯白芷的袖子,软声道:“好阿芷,薛庆找了说书先生在茶馆说傅家的事,这两日他定要问你些事,你到时狠狠勒索他一笔。我算不算将功折罪了?阿芷……”
“薛庆破财免灾,那你呢?”白芷饶有兴致地看向傅洛珏。
傅洛珏高兴道:“我卖身赎罪。”
“不要。”白芷当即拒绝。
“阿芷……”傅洛珏跟在白芷后面开始碎碎念,“好阿芷……”
果不其然,不过两日,薛庆便向白芷打听傅洛珏说过的救命之恩一事,白芷借机敲了他一大笔,而后才娓娓道来——
白家与傅家早年都在南城,只是白家比傅家晚半年迁往月城,便出了事。
傅家在南城时已经富甲一方,傅洛珏与白芷自小便是邻居。
傅洛珏十三岁那年,白芷和他在南城被绑匪抓过一次,白芷当时在路上断断续续洒下了果脯干,两家才很快将人找了回来。
后来还是傅洛珏说的,原本绑人的只抓了他一个,是白芷非要陪着他。
那时候傅洛珏只在家里看书习字,见到凶神恶煞的一帮人难免被吓到,幸而白芷打小是跟着父母学武的,胆子大些,倒不太怕,一直和傅洛珏说,别怕,爹娘会来救他们的。
从那之后,傅洛珏便也开始学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