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坚:从一介书生到“飞豹之父”

2024-02-21 03:49潘彩霞
名人传记 2024年2期
关键词:飞豹飞机设计

潘彩霞

1988年12月14日,陕西阎良试飞机场一片欢腾,在数千人的翘首企盼中,中国首架歼轰-7——“飞豹”,腾空而起,直入苍穹。翱翔十八分钟后,“飞豹”安全着陆,首飞成功了!

从一张白纸、一个概念,到“飞豹横空,直叩天阙”,历经十年研制,我国军用飞机发展史上的一个空白被填补,新的里程碑诞生了。此后多年,“飞豹”展翅于海空之间、云端之上,成为赫赫有名的空中战将。而其中,最大的功臣便是总设计师、中国工程院院士陈一坚。后来,在陈一坚团队打下的基础上,“飞豹”不断改进、创新,至今仍在制空、护航等多个领域中担当重任。

2020年11月,陈一坚荣获第十四届航空航天月桂奖终身奉献奖。对于外界赞誉其为“飞豹之父”,他谦逊地说:“我只是一介书生。”

“航空!航空!航空!”

闽江之畔,有福之州,秀水灵山滋养着福建螺洲古镇。在当地的几大家族中,尤以陈氏家族最为显赫,历代族人中,进士、举人数以百计。1930年,陈一坚出生在这个名门望族。父亲陈昭奇曾公费留学日本,回国后在福州国立高级职业学校任教;母亲是一位中医的女儿,贤淑善良。幼年时,在七进七出的大庭院里,陈一坚和族中兄弟姐妹穿梭于竹林之中,嬉戏于桂花树下,无忧无虑。

与院内的祥和截然不同的,是世界的动荡不安。1935年“一二·九”运动爆发,掀起了抗日救国的新高潮,父亲毅然带领学生们走进游行的队伍。回家后,他拿着宣传册激动地对孩子们讲述民族英雄抗击侵略的故事。那年,陈一坚只有五岁,尽管听得懵懵懂懂,但父亲那强烈的爱国之心已烙印在了他的心底。

因体质差,经常生病,同龄人都已入学时,陈一坚只能在家中自学。家里书很多,中外都有。父亲受中西方文化的双重影响,既要求他诵读四书五经、古典名著,也主张孩子应自由发展,因材施教。于是,从小人书到小说,陈一坚囫囵吞枣读了不少。他最喜欢《西游记》,白天读过后,晚上就给一帮堂弟堂妹讲。八岁入学时,他直接读了四年级。

不久,福州被日本人占领,宁静富足的生活戛然而止。1942年,全家随父亲所在的学校撤到福建南平的一个山坳里。那里环境恶劣,生活艰苦,餐餐都是糙米饭加盐水煮黄豆。

很快,日本人的飞机追到了南平,爆炸声此起彼伏。警报一响,到处是惊恐无助的逃亡百姓,山上无处躲藏,一个个墓穴成了难民们的容身之所。一次躲避轰炸时,一个年轻的母亲怕孩子的哭声引来日本人,就用手紧紧捂住婴儿的嘴。孩子哭声渐弱,脸由红变青,由青變紫,不幸窒息而死。

这悲惨的一幕令陈一坚痛心。站在防空洞口,他看敌机飞得很低,一个问号打在他的心里:“为什么天上都是人家的飞机,我们的飞机哪里去了?”得知日军使用的飞机叫“零式”战斗机时,他暗下决心,将来就做这件事情——造飞机!

抗战胜利后,全家回到福州。在中学,陈一坚如鱼得水,数理化对他来说都不是难事,父亲也希望他将来做学者、做科学家。1948年,陈一坚以优异的成绩高中毕业。时值厦门解放前夕,没有大学可以报考,也没工可做。陈一坚经父亲介绍回学校,在机床车间和电机实验室担任实习指导员。其间,陈一坚和好友一起做了一套精细工具,着手分解学校得到的一套飞机仪表和一台发动机,准备用于学生实习参观。就在这时,福州的几所大学恢复招生,陈一坚去福建师范大学物理系报了名,很快被录取了。然而,学了一两个月,陈一坚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此时,厦门解放,厦门大学也开始招生,看到招生简章上的“航空系”三个字时,陈一坚顿时兴奋不已。当年中国军队面对日本飞机“无还手之力”的切肤之痛,他永生难忘。他要学航空,造飞机,让国家和人民不再受欺侮。志愿可以填三个,他郑重地写下:航空!航空!航空!

陈一坚的想法是,“你不录取我,我换个大学再去考,直至录取”。不过很幸运,他顺利被厦门大学航空系录取。前往厦门上学,陈一坚坐的是解放军的车。一路上,解放军对他的照顾细致入微,语气里充满尊敬:“你们上大学是国家的事儿!”

当时,厦门大学航空系刚刚组建,课程尚不完善。后经学制改革院系调整,厦大航空系与清华航空系合并,陈一坚辗转到北京,开始了真正的求学之路。

清华名师云集,而且很多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他们的教学以启发为主,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爱好选专业,选课程。陈一坚选的是飞机设计专业,他的老师有流体力学家陆士嘉、空气动力学家沈元,教理论力学的则是物理学家周培源。周培源上课时,讲义就放在教室门口,学生可以随便拿,有兴趣就可以进去听。

在清华,奋斗和挑战是主旋律,“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的口号催人奋进。几乎每个晚上,陈一坚都会在图书馆学到12点。许多年后,他回忆说:“我在这里度过了自己一生中最美丽的金色年华,进入清华大学后的全新生活,拉开了我别样人生的序幕。”再忆同学少年时,陈一坚赋诗怀念:“水木清华园中园,桃李春风萃满堂。青丝白发五五载,飞天共结世纪缘。”

幸遇良师,“钻进去,冒出来”

1952年,从清华大学毕业后,陈一坚被分配到哈尔滨122厂。报到第一天,领导把一个螺丝钉交给他,要他照原样设计。画图是没有问题的,但表面处理、热处理把陈一坚难住了,他没有学过。从那天起,他开始学着看俄文图样、资料,埋头自学。

彼时,抗美援朝战争激战正酣,122厂的主要任务是修理战场上损伤的飞机。在苏联专家的指导下,陈一坚情绪高昂,白天在飞机上爬上爬下,夜里则研究修复方案,而身边,是荷枪实弹巡逻的士兵。紧张而神秘的气息催生使命感,短短时间内,他就对各种规范及材料了然于胸。

从理论到高强度的实践,从掌握修理技术到仿制苏联飞机的零部件,陈一坚和刚刚起步的中国航空工业一起成长,成为少有的技术人才。踌躇满志之时,他迎来了醇美的爱情。

1954年,在组织安排下,陈一坚到疗养院休养。一次参加文艺活动时,一位身穿白衬衫的姑娘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放下手中的普希金诗集,热情地上前邀请她共跳一支舞。尽管陈一坚看上去非常瘦弱,“两只胳膊像火柴棍似的挂在肩膀上”,但姑娘还是欣然同意了。要知道,她眉目姣好,活泼开朗,并不乏追求者。

一曲舞毕,他们熟识起来。姑娘叫王士珍,毕业于东北财经大学,在哈尔滨671厂工作。她热爱运动,是厂篮球队的队长,因体检时肺部发现阴影,被单位安排疗养。得知陈一坚毕业于清华大学,专业是飞机设计,她好感顿生。在她眼里,他的不修边幅恰恰是随性,是率真,远不是那些献媚讨好的人能比得了的。

两个月后回到各自的单位时,他们已情投意合。由于一个在哈尔滨的东头,一个在哈尔滨的西头,一周一次的见面也经常很仓促,更多的时候,他们在信中谈诗,谈生活,并憧憬未来。

爱是最好的提神剂。受到鼓舞,陈一坚对飞机设计充满激情,很快已能独当一面。负责仿制起落架舱和副油箱时,他已驾轻就熟。试制成功后,他的喜悦无以言表。

1955年底,王士珍独自带着行李搬到了陈一坚的住处,和他组成小小的家。婚礼很简单,两人甚至连一身新衣服都没有。从那天起,王士珍下定决心:“他搞飞机设计那么复杂,必须投入全部精力和脑力,我既然嫁给他,就要为他创造条件,让他全心全意去工作。”

不久,家里迎来一位贵客——叶挺将军的长子叶正大。当时,新中国第一个飞机设计室刚刚在沈阳成立,选拔人才时,叶正大从无数档案中相中了陈一坚。这正是陈一坚梦寐以求的工作,他振奋极了,毫不犹豫地答复:“我就是奔着设计飞机这条路来的!”

1956年底,陈一坚告别新婚不到一年的妻子,赴沈阳报到,并由此结识了对他影响深远的恩师徐舜寿。

徐舜壽是新中国航空工业的奠基人,毕业于清华大学航空系,曾留学美国,见多识广。那年,徐舜寿三十九岁,当仁不让地担任了第一飞机设计室负责人。在一排简陋的平房里,他带领百余个平均年龄只有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开始了“歼教-1”飞机的设计。

即将为中国航空史书写全新的一页,所有人都憋足了一口气。陈一坚被分配到机身组,设计工作是全新的,没有任何具体的指导,靠着有限的苏联的设计规范,他心无旁骛地埋头钻研。家是顾不上的,妻子王士珍调往沈阳时,只能自己一个人抱着孩子、背着被子、提着木箱子去赶火车。

昼夜苦干谱写出传奇。1958年7月,“歼教-1”飞上了蓝天,这是中国人自己设计的第一架飞机,从设计到首飞成功只用了一年零九个月。

积累了宝贵的经验后,陈一坚又参与到“初教-6”飞机的设计中。工作地在南昌,正是三伏天,人人挥汗如雨,但设计室每晚都灯火通明。

陈一坚牢记徐舜寿的教导——“坐下来,钻进去,冒出来”,仅仅一个月,便独自画完了整个机身的总图。徐舜寿也开始有意识地培养他,在其后的多个型号的歼击机设计中,将气动、强度、结构等重要领域的工作交给了陈一坚。陈一坚逐渐成为公认的“技术尖子”,这为他后来担任“飞豹”总设计师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徐舜寿以自己的学识、作风影响着陈一坚。一次,他让陈一坚翻译一本外文书,陈一坚很快译完交了差,原以为能获得褒奖,没想到徐舜寿逐字逐句修改,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你看,这是不是更好?”徐舜寿严谨的态度、温和的话语,让陈一坚心服口服。对这个“带路人”,他更加敬重了。

1964年,徐舜寿被调往西安的603所担任总设计师,出发时,他只带了陈一坚。从东北转战西北,在徐舜寿的直接领导下,陈一坚开始设计大型飞机。陈一坚信心十足,他把“办公室”就设在飞机前,和技术人员一起攻坚克难。

遗憾的是,政治运动到来了。一夜之间,恩师徐舜寿成了“反动学术权威”。作为其助理,陈一坚也被当作“黑干将”,参加劳动改造。就在陈一坚种地、养猪、放羊之时,传来了徐舜寿不幸去世的消息。他无法抑制悲痛,恩师的教诲又响在耳边:“你要多看看国外疲劳断裂方面的资料,多考虑我们的飞机如何解决疲劳破坏问题。”

悲痛与苦闷之中,陈一坚翻开了纯英文的大部头技术书。靠着自学,他编写完成了我国第一份飞机疲劳试验大纲,填补了国内此领域的空白。后来,他又撰写了《飞行器结构强度分析手册》,这是对徐舜寿最好的告慰。

十年起落,命运和“飞豹”捆绑

1974年初,南越当局进犯我国西沙群岛,中国海军迅速出击。此战尽管取得了胜利,却暴露出我军缺乏空中支援的严重缺陷。原有的歼击机性能落后,研制一款空、海军通用的歼击轰炸机,迫在眉睫。

不久,这一机型正式明确,后来,它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飞豹”。研制任务落到了603所头上,已经彻底平反的陈一坚参与了方案的论证。在“三年大见成效”的精神鼓舞下,研制团队生气勃勃、无所畏惧。然而,“飞豹”只是一个设想,没有原准机可以模仿借鉴,且研制团队手中只有落后的苏联资料,第一步迟迟难以迈出。

1979年,国门打开,陈一坚随代表团出访德国,寻求合作的可能性。那时,他已担任603所副总设计师。可是,对方开出的二十一亿元人民币的天价让时任副总理王震非常愤怒,他拿起拐棍把地板杵得咚咚响:“还是丢掉幻想,自己奋斗吧!”

面对自主创新的巨大压力,陈一坚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德国参观时,陈一坚看到了先进的美式飞机设计规范,他产生了强烈的愿望:“‘飞豹设计能不能一改中国长期师法的苏联标准,采用国际上先进的美国军用规范?”

然而,规范是飞机设计的“宪法”,要想变更,需要国家批准。向上级汇报时,陈一坚得到的答复是:“要用也可以,但是后果自负。”

“人生只有一次搏!”陈一坚没有退缩,在他的主张下,研制团队最终确定了美国规范和苏联规范相结合的方法。设计起落架时,这一新规范非常成功。一个型号的飞机采用两种规范,相互补充,这在全国尚属首次。

士气大振之时,意外突然而至。随着国民经济的调整,军费压缩,“飞豹”由重点型号转为“量力而行”的缓办型号,昔日热火朝天的建设工地一下子冷清下来。

打样图已经画了三四万张,就这样夭折,陈一坚不甘心。他和研制团队在“量力而行”四个字之后,加上了“有所作为”四个字,他们克服重重困难,依然按时完成了打样设计。

当时,国际上军用飞机已经开始向大航程、高载弹量方向发展,我国在这方面还是一片空白。一想到海军官兵期盼的“保护伞”将成泡影,只能被动挨打时,陈一坚就心痛不已。他带着设计图去向领导汇报,说到动情处,他忍不住掉下眼泪,泪水中既有委屈和辛酸,也有对国防安全的忧心如焚。

陈一坚的坚持,让“飞豹”的命运出现了转机,一摞摞图纸感动了上级领导:“没有经费,你们仍然坚持研制,该做试验的继续做试验,该计算的计算,竟然还画了这么多图样,你们这个队伍真是打硬仗的队伍!”听完陈一坚的汇报,海军首长明确表示:“别的机种可以不要,就要‘飞豹!”

1982年,“飞豹”重新列入国家重点型号,陈一坚被任命为总设计师。由于团队里绝大多数是刚毕业的年轻人,外界不禁议论:“这个飞机难度这么大,就靠这一帮人,能行吗?”

面对质疑,陈一坚给同事们打气:“我们要学习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把事情干好,有了成果,才能堵住别人的嘴巴。”为此,他凡事身先士卒。没有实验室,他带着大家拌水泥,砌砖墙,白手起家;为了拿到大型计算机,他去北京一待就是四十多天;拿到手不会用,他就自学编程,亲自上机整理曲线。而那时,他已过知天命之年。

在临时搭建的芦席棚里,大家热情高涨。信心建立后,团队的研究成果屡屡获奖。没想到,就在设计过审、即将进行试制生产时,1985年,沮丧的消息再度传来——因军费削减,“飞豹”再度面临被取代的可能。

陈一坚积极斡旋,经历一波三折,研制工作得以继续。与此同时,军方提出了几点要求:超声速、远航程、载弹量要大。因为是完全的独立设计,需要用到大量的新技术,而国际上的设计规律是,如果新技术占比达百分之四十,成功概率就会很低。

好在陈一坚一直有迎难而上的准备,他要求“飞豹”不仅要研制成功,还要“二十年不落后”。他既不墨守成规,又坚持实事求是。在飞机系统中首次融入惯性导航系统时,面对风险,他力排众议:“惯导系统对于长距离飞行十分重要,现在赶上了不装岂不可惜,出了问题我负责。”而当所有人都对引进新型发动机跃跃欲试时,他又一票否决:“我们不能辅机(指为主设备提供支援的一些附加设备或设施,可以实现一些特殊的功能或者提高主设备的效率和性能)上个世界一流的,结果飞机飞不起来,那不等于零吗?”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是对的。每一个决策都关乎多个辅机厂的生存,需要分析,需要有理有据;每一次关键试验,他都要亲自去基地,在河南兰考进行弹射救生试验时,他是唯一一位参加这项试验的飞机总师。

历经十年艰难曲折,1988年,“飞豹”终于迎来首飞。签字时,陈一坚的手都在发抖。压力大到无法想象,他叮嘱女儿:“你给我拿着救心丸,看我不行就给我塞一丸。”

那天的寒风中,数千名参研者兴奋地等待着。陈一坚握住试飞英雄黄炳新的手,亲自将他送上战机。面对满头白发的总设计师,黄炳新立下军令状:“你放心,这架飞机哪怕是仪表不指示,只要有一台发动机在工作,我就能把它飞回来!”

“飞豹”离地了,如利刃般直插云霄,紧张、激动与喜悦齐齐涌上心头,陈一坚“度秒如年”。十八分钟后,飞机平安着陆,首飞成功了!

我国自行研制的第一款多用途、全天候、超声速歼击轰炸机,诞生了。科研人员的眼泪哗哗直流,“飞豹”实现了当时中国军机设计的多个创新,打破了“新技术超过百分之四十,成功概率极低”的魔咒,他们创造了奇迹。

航空报国情难绝

尽管首飞成功了,但陈一坚心中的石头依然没有落地。首飞完成后,“飞豹”进入试飞阶段,试飞过程中,新型飞机必然会暴露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在批准定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一次,“飛豹”带两枚导弹进行超声速试飞时,方向舵居然掉了。这是大事,一不小心就会机毁人亡。有人开始议论:“你们怎么设计的?怎么把方向舵都给飞掉了!”在陈一坚听来,这句话就是:“你这个总设计师怎么当的?”

经过一次次讨论和试验,困扰团队几个月的故障最终被排除了。陈一坚作汇报时,有位领导生气地说:“做总师的,就应该事先想到这些!”也许是心里的弦绷得太久,陈一坚忍不住辩解:“一次成功的要求是对的,但并不现实,科学技术试验要允许失败。”

多年后,他这样回忆:“大约有十年的时间,我整天像热锅上的蚂蚁,方向舵一掉,我往飞机跟前跑的时候心里难受啊!不但沮丧而且害怕。怕什么呢?怕这个故障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弄不清楚,不一定能认识到,认识到也未必能解决。但飞机都造出来了,我能说不干了?我从来没想过。走上这条路,再难我也要挺下去。我已经和飞机融为一体了,荣辱与共!”

虽然波澜起伏不断,所幸技术日臻完善。1995年接受检阅时,低空飞行的“飞豹”屡获好评;海上打靶演习时,陈一坚亲眼见证了“飞豹”弹无虚发。“飞豹”可以作战了,欢呼声中,有首长问:“总设计师在哪里?”每个人都走过来和陈一坚拥抱,那一刻,他热泪盈眶。

1998年,经历漫长的十年一千六百多次试飞后,“飞豹”被批准设计定型。激动之余,陈一坚填了一首《江城子》:“千里南疆雾茫茫,故国土,自难忘。狂涛骇浪,几处设国防。狼烟四起曾相识,泪如倾,气填膺。冬去春来十余载,图万卷,鬓如霜。苦辣酸甜,徒手卷平川。晚昏犹萌顽童志,报华夏,慰我祖。”

数月后,在珠海国际航空航天博览会上,“飞豹”惊艳亮相,以雄伟之姿做出各种精彩表演,数万观众为此欢呼雀跃。外国媒体直呼:“不可理解,无法想象!”

作为国产战斗机中唯一可以覆盖南中国海地区的机型,“飞豹”成为中国空军的“掌上明珠”。一位领导在听完陈一坚的解说后感慨地说:“用一亿美元研制一个新型号,在任何搞飞机研制的国家都无异于天方夜谭,但这个奇迹在你们手上诞生了!”

1999年,在新中国成立五十周年盛大阅兵中,六架“飞豹”不辱使命,以箭形编队飞越天安门广场。目光追寻着自己的“孩子”,陈一坚百感交集。他说:“看着‘飞豹从天安门上空飞过,一个背负了十几年的沉重包袱总算卸了下来。回想十几年来的研发历程,酸甜苦辣各种滋味涌上心头,而最大的感触就是成功来之不易啊!”

一年后,陈一坚回家乡福州参加活动,感受着乡音、乡情,他填词抒怀:“旌旗展,游子梦断台江月。台江月,岁岁清澈,闽江一别。昆明湖旁清华园,航空报国情难绝。情难绝,飞豹横空,直叩天阙。”

心愿已了,七十岁时,陈一坚将接力棒传到了他培养出来的唐长红手上。作为“新飞豹”总设计师,四十岁出头的唐长红在短短时间内便实现了难以逾越的技术革命,震惊了国际航空界。

在每一个研制的紧要关头,像当年的陈一坚一样,唐长红没有任何怯懦和退缩。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刚刚毕业的他负责飞控系统稳定性这一空白领域的设计时,陈一坚对他的鼓励和指导:“飞机上的零件、机身,你都摸过没有?摸没摸过是完全不一样的,你首先要对它倾注感情!”

“飞豹精神”在传承,这一精神,已成为中国航空工业的宝贵财富。

“但愿皓首伴银燕,卜居何必武夷山。”尽管已经功成身退,但陈一坚仍然心系航空,奔走在各项决策会上。当时,我国的大飞机研制举步维艰,立项论证会上讨论激烈,陈一坚坚持自己的观点:“大型飞机是必需的,而且必须集中全国的力量。”

他联合两院院士,三次给国家领导人写信。2007年,发展大型飞机终于被列入国家发展的重大专项。当有人评价陈一坚“敢讲话,说真话”时,他的答复是:“只要符合真实情况,怎么对国家有利,我就怎么说!”

2013年,大型运输机“运-20”在唐长红及其团队手中诞生,成为又一张亮丽的“国家名片”。

赤子情怀从未磨灭,耄耋之年時,陈一坚接受多所大学之邀,担任教授,与父亲殊途同归。站在讲台上,他从“风筝为什么会飞”讲到“飞豹精神”,他的激情与深情感动着象牙塔里的学子们。在清华大学航天航空学院,站在恩师徐舜寿的雕像前,他仿佛又看到那个穿米黄色夹克的身影微笑而来。

陈一坚没有辜负恩师的期望,他领导“飞豹”的研制,“不仅诞生了一个型号,还带出了一支队伍,建设了一个飞机设计所”。2020年11月,九十岁的陈一坚被授予第十四届航空航天月桂奖终身奉献奖。

他将毕生的精力都奉献给了航空事业,唯一亏欠的是家庭,好在妻子王士珍说:“我给他打满分!”

三十多年来,“飞豹”不断改进,陈一坚也没有停下学习的脚步。他说:“如果我一个月、两个月不主动学习,开会发言的内容若仍采用十几年前的陈旧知识,那就没有时效性,没有说服力,更没有人会听。”

书生意气奔放如当年,少年时的誓言,他永志不忘:“祖国需要就是我的最高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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