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奎：“飞豹”飞机是我们真正走向成熟的标志

吴玉国

记者： “飞豹”飞机的成功研制，对国家、对航空工业的建设意味着什么？

秦凤奎：在“飞豹”飞机之前，我国当时在役的飞机，无论歼六、歼七、歼八，还是强五、轰六，都是在国外原准机的基础上测绘仿制而成的。而“飞豹”飞机是我国第一架在没有原准机参考的情况下完全自行设计的第一代歼击轰炸机，所以说， “飞豹”飞机的研制，实现了中国航空工业从测绘仿制到自行設计的历史性跨越，在中国航空工业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飞豹”飞机的研制，不仅为我国空军提供了一型全新的航空武器装备，填补了国内空白，而且还大大推动了我国飞机设计技术的发展。因为在“飞豹”飞机之前，我国的飞机设计一直是在原苏联飞机的基础上进行测绘仿制，沿用的是原苏联的设计规范，而当时美国的标准规范要比原苏联的更加先进。于是，我们就在“飞豹”研制中大胆抛弃了业已过时的苏联规范，引入更加先进的美国军用规范，使“飞豹”飞机在布局形式、总体设计以及标准、规范等各个方面，完全脱离了原苏联规范的束缚，走出了一条全新的飞机设计之路。而且通过“飞豹”飞机的研制，我们逐步吃透了美国军用规范，在此基础上形成了我国新一代军用飞机设计标准（国军标），这对我国以后的飞机设计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

另外，“飞豹”飞机还是国内第一个自觉进行可靠性和维修性补充设计的机种，它采用的多功能雷达和平显、火控系统，小轮距“外八字”机身起落架设计，全集气动布局和机翼优化设计，进排气和发动机匹配设计，全机防湿热、防霉菌、防盐雾设计，全集电磁兼容设计，数据总线设计等等，在当时都是国内领先的设计技术，不仅使“飞豹”飞机达到了当时的国际先进水平（荣获1999年度国家科技进步奖特等奖），还极大地推进了我国飞机设计技术的发展，使我国航空工业的发展上了一个新台阶。

记者：在“飞豹”飞机立项、研制及投入运营的过程中，有哪些难忘的故事？

秦凤奎：在“飞豹”飞机的研制历程中，难忘的故事太多了。

“飞豹”飞机是我们自力更生、独立研制的新机种。在研制初期，没有原准机可供借鉴，没有型号设计的经验，没有预研技术储备，也没有专家权威的指点。而且当时刚刚定点阎良，试验设施几乎空白。工作条件非常简陋，职工生活十分艰辛。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这一切都使“飞豹飞机的研制之路充满了艰辛。

当时，不光设计部门缺乏经验，上级机关和空海军也对“飞豹”的战术技术要求不明确，提出的战术技术要求甚至相差甚远，在设计上无法同时满足两者的要求。于是，我们主动到各个机关、部门去沟通，一次又一次地汇报、协调，终于确定了“空军型”和“海军型”一机两型的方案，使“飞豹”的研制得以进行下去。

在飞机的布局方案阶段，由于战术技术要求还不明确，技术指标并不具体，这就为总体布局方案提供了很大的思维空间，大家不囿于一种固有的模式，广开思路，提出了四种典型布局方案，这四种方案各具特色，差别很大。于是，大家发扬技术民主，开展技术大辩论。辩论会上，不同方案的支持者争论得面红耳赤;争论双方为了说服对手，都会不遗余力地查资料、找依据，有时甚至通宵达旦。那时，大家只有一个心思，就是要拿出最好的方案。经过充分的辩论、计算、分析、评估，总结出各方案的主要特点与问题，在此基础上，通过取长补短，形成了“飞豹”飞机的基本布局方案，使“飞豹飞机的研制进入正式轨道。

在“飞豹”飞机的研制过程中，最难忘的应该就是“三落三起”的曲折经历了。

正当大家卯足了劲儿研制“飞豹”飞机时，三机部于1981年召开会议，提出因为经费问题， “飞豹”的研制要“放缓”，由重点型号转为“量力而行”的缓办型号。当时大家都知道，所谓“量力而行”的缓办型号，其实跟“下马”差不多。但大家不甘心，高镇宁书记代表603所党委在所首届职代会上提出“量力而行，有所作为”的号召，要求全力以赴，决不能因缓建而退下。这一号召一下子把陷入迷茫失意中的职工凝聚了起来。大家表示只要买纸、笔的钱还有，就要坚决把“飞豹”飞机图纸发出来。于是，在经费极度缺乏的情况下，大家咬紧牙关坚持研制工作：凭着这样一股坚忍不拔、无私奉献的精神，完成了“飞豹”飞机的发图工作。

603所职工的拼搏精神终于感动了上级机关，1982年4月，“飞豹—飞机重新列入国家重点常规武器装备项目，研发工作转入全面详细设计阶段。

可是，正当设计图源源送入工厂，全面开始试制生产时，却赶上中央军委裁军百万，军队费用大量消减，研制经费受到严格控制。1985年初，航空工业部厂所领导会议上再次提出，“飞豹”飞机进度要缓、研制经费要砍，“飞豹”再次从重点型号降为一般项目。消息传来，所领导几赴北京，竭力争取，经过多方努力“飞豹”终于又被列入国家重点研究项目。

1986年，国家经济困难，军费压缩，用其他机种取代“飞豹”飞机之风又起，于是各辅助厂的“飞豹”任务纷纷下马。603所立即组织人去京呼吁，终于取得了领导和军方支持， “飞豹”飞机转危为安，转入大规模生产试制。

“三起三落”的过程每次都面临山穷水尽，但广大科技人员和职工始终不肯放弃，他们咬紧牙关，挺过了磨难，用少得可怜的经费，完成了“飞豹”飞机的研制。在“飞豹”成功首飞后召开的研制经验交流会上，一位上级领导十分动情地说：如果把“飞豹”的研制经费交给世界上任何—个搞飞机研制的国家，都是天方夜谭，但是我们做到了，这个奇迹在我们手上产生了。一位美国评论员则在刊物上这样慨叹： “飞豹”在如此条件下能够研制研制，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

记者：“飞豹”飞机的成功研制，对603所以后的发展有哪些启示和历史意义？

秦凤奎：可以说，“飞豹”飞机是与603是共同成长起来的，没有“飞豹”就没有603所;“飞豹”飞机是603所真正走向成熟的标志。

作为飞机设计部门，没有自己设计的飞机就没有品牌。不会自行设计飞机，就像一个孩童只会在地上爬行，直不起腰杆，挺不起胸膛，算不上七尺男儿。603所要成长、成熟，就必须有自己设计的飞机品牌。而“飞豹”就是一飞院、也是全国第一个自主设计的飞机。“飞豹”的成功，表明一飞院从—个只会爬行的孩童长成了成熟的大人，真正具备了独立研制飞机的能力。

通过“飞豹”飞机的研制，603所的设计队伍走过了从战术技术论证、总体设计、详细设计、试制生产、试飞验证直到装备部队的飞机研制全过程，建立了完整的飞机研发体系和配套的科研、试验设施，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锻炼出一支能打硬仗的科研队伍;尤其是通过“飞豹”研制形成了我国新一代军用飞机设计标准（国军标），这对603所乃至我国航空事业的发展都具有开创性的重大历史意义。

记者：您对现如今年轻的航空人有什么寄语或希望？

秦凤奎：除了要继承和发扬“飞豹精神”，实现航空报国的伟大理想之外，作为年轻的科研人员，我认为还应该有一股“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韧劲儿，不能一遇到困难就退缩。比如在“飞豹”飞机研制过程中，三番五次被要求“下马”，当时如果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飞豹”这个型号恐怕就没了。现在的情况当然比那时好多了，但这股精神应当传承下来。在以后的型号研制中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但是面对任何困难我们都不应当退缩，而是要咬定目标，想尽办法排除一切前进道路上的困难和障碍，坚定不移地向目标迈进，这样才能在型号研制的道路上不断成长、成熟，成为新一代优秀的航空科技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