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斯赵
2023年5月,国家文物局《关于颁布1911年后已故书画等8类作品限制出境名家名单的通知》发布。在该名单提及的四十一名大师中,有一个名字叫“关山月”。
关山月师承“岭南画派”主要创始人高剑父,在其六十余年的绘画生涯中,紧扣时代脉搏,创作出了大量脍炙人口的作品。
患難师生情,有情饮水饱
1912年10月25日,广东阳江的一个没落书香之家,一名男婴呱呱坠地。关家的当家人关籍农是名教书先生,颇有些学问,他将小儿郎命名为泽霈,取广降恩泽之意;同时,也因为这一年是中华民国正式建立的年份,又为他取了一个乳名叫应新,希望他能适应这个新生的时代。
关泽霈六岁上私塾,八岁进学堂。天资聪颖,尤喜绘画。每逢假期便随兄长及堂叔学画炭像,废寝忘食,乐在其中。家里买不起颜料,他就用植物汁水自制,不但能像模像样地画出家门口的老梅树,甚至连复杂的中国地图也能临摹复刻。
1928年,十六岁的他进入阳江县立师范学校读初中,两年后毕业。接下来的三年,关泽霈到广州市立师范学校深造。本科毕业后,他留在广州九三小学任教。
二十二岁那年,关家遭遇变故。关泽霈的母亲和父亲相继去世。他只能把一个弟弟送到已出嫁的妹妹那里,再把另外两个弟弟送进孤儿院,留一个才六岁的幼弟带在身边。难得的是,在这么差的经济条件和这么重的家庭负担之下,他依旧没有放弃绘画这个爱好,没钱请老师,全靠自学钻研。
比艺术上的伯乐高剑父先出现并点亮关泽霈人生的,是他一生的挚爱李小平。
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冬日,时任班主任的关泽霈正在给班里的学生批改作业。他在一本作业本中看见了一段“心声”。有个女生告诉关老师,她的父亲生病了,病得很严重,但家里没钱,看不了医生,或许不久之后,她就要辍学回家了……关泽霈立刻将作业本翻到封面,原来是她——李小平。这是一个相貌平平但成绩非常优秀的姑娘。因为家境不好读书晚,她是班里年龄最大的学生,都十六岁了还在念小学。
李小平的境遇令他想起了自己相似的童年往事。当时家里很穷,甚至没钱买鞋,常常光脚走路。而广东地区一年四季都有灼热的阳光,把地面晒得非常烫脚,这种生理上的痛苦令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同病相怜又惜才爱才的关老师,马上开始为李小平奔波。他一方面向学校申请到了免费午餐,一方面自掏腰包接济李小平,课外时间还抽空给她免费补习。可是最后,病魔还是带走了李小平的父亲。
李父一走,高利贷的债主就找上了门。他们逼迫李小平替父还债,还说如果没钱就用人来抵偿。李小平走到珠江边,打算投河自尽,幸亏一名校工看到并阻拦了她。这引起了学校方面的高度重视,李小平被接到学校住宿,老师们还筹钱帮她还清了债务。同时校方提供了勤工俭学的机会,让李小平晚上在学校里帮忙打杂,自食其力,解决温饱。
作为班主任,关泽霈负责资助李小平的学费。为了回报关老师,李小平经常主动替他洗衣服和打扫卫生。随着接触的次数增多,两人之间逐渐产生了情愫,但都扭扭捏捏,不肯挑明,最后由学校指定的监护人张英逢牵头,撮合了这对有情人。
在广州的一家酒楼里,九三小学的教职工们欢聚一堂。然而,婚宴上却不见新娘的身影。原来李小平平日里只有两件破破烂烂的日常衣服换洗着穿,没有得体的衣服,她不好意思上酒席。
婚后,两人和关泽霈年幼的弟弟关泽雯一起过日子。李小平毕业后也成为一名小学教师,她还承担了所有的家务,让关泽霈能全身心地扑在事业上。两人相伴一生,在画坛是出了名的感情好。
与“岭南画派”结缘
1936年的某一天,关泽霈的伯乐出现了。他就是岭南画派的主要创始人高剑父。高剑父曾在一篇文章里写道:“关山月是真真正正能够领悟我的中国画革新理念。”这一评价可谓非常之高。
两人相遇的时候,时年五十七岁的高剑父已然是在国内外巡展的著名画家,而关泽霈只是默默仰慕大师的一个小粉丝。有一次,关泽霈听说高剑父要在中山大学开课,他鼓起勇气向朋友借了学生证,打算冒名去听课。
课上,高剑父要求学生们临摹自己的一幅画,然后在教室里来回巡视。忽然,高剑父眼前一亮,停在了关泽霈的跟前。关泽霈心跳加速,稳住呼吸,仔细地画每一笔。看了好久,高剑父才开口问他是哪个班的。关泽霈以为高老师发现了冒名顶替的事情,羞愧万分,于是结结巴巴地承认错误,请求原谅。不料高剑父却哈哈一笑,拍着年轻人的肩膀说:“你明天不用来这里了,到我的春睡画院去学画,不收学费,包吃包住。”
原来,高剑父也不是艺术世家出身,祖上是乡下的郎中,少年丧父,家境贫寒。通过那次当堂临摹,他在关泽霈的笔下看到了其不可多得的潜能,爱才之心顿起,当即决定把关泽霈招入自己门下。
1923年,高剑父取《三国演义》里诸葛亮吟诵的诗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中的“春睡”二字,创办春睡画院,培养人才。1933年,画院迁至广州市越秀区象岗山南麓的朱紫街上 (现在的解放北路八百六十一号,已改建为“高剑父纪念馆”) 。这是一间依山而筑、三幢并立的老屋,始建于晚清。经高剑父改造后,大厅用来给徒弟们上课,前座东侧二层阁楼则为卧室,屋后花园有半亩大小,池塘边植有姜花,时有水鸟飞过。
就这样,二十四岁的关泽霈成为高剑父的入室弟子。高剑父为他改名叫“关山月”。“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是李白的名诗句,诗中感叹了唐朝边境的战乱之苦,而当时的中国也已经在西方列强的侵扰下动荡了许久。高剑父为他取这个名字,或许是希冀爱徒将来能用笔墨一振国威。
1938年,关山月跟随高剑父和其他师兄弟去广东四会写生。当年10月,广州沦陷,高剑父只得回广州处理事务,关山月等人跟着难民逃难。得知高剑父去了澳门的普济禅院后,他继续追随师父的脚步,四十天徒步跋涉了近千里才抵达澳门。
高剑父见到关山月后,又惊喜又感动,拿出收藏的诸多古代字画供爱徒临摹。关山月如获至宝,熬夜研习。只是高剑父此时经济也很窘迫,无力资助关山月的日常开支。幸而佛门慈悲,普济禅院的住持邀他在厢房免费住下。看到关山月每天只吃一个面包充饥后,院里好心的慧因师父便时常施舍食物给他。但关山月并不想总受人恩惠,便常饿着肚子替渔民画像赚钱,后在朋友的帮助下,以每月三元的报酬在洁芳中学做了兼课老师,生活才暂时稳定下来。
两人熟悉后,有一天慧因劝关山月说:“外头那么乱,不如出家吧。虽没有大富大贵,好歹也能安心作画。”哪知关山月一口回绝说:“国家正在打仗,人民正在受苦,我怎么可以长久躲在这里呢,况且我的妻子还不知道身在何处呢。”
原来,打仗后通信不便,關山月早就和妻子李小平失联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给广州那边写信、寄信,盼着李小平的回信。终于有一天,院里来了一个广州的老朋友。关山月急忙向他打听李小平的消息,这才得知,李小平供职的学校已经停课,她现在加入了广州模范团妇女连,忙着抗日救国。关山月赶忙给妇女连寄了一封信,失散的爱人终于联络上了。
笔墨抗日:把“行旅图”变成“流民图”
亲身经历了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和亲人离散之苦的关山月,伤心悲愤之余,决心利用手中的画笔揭露日军的暴行。《从城市撤退》《游击队之家》《渔民之劫》《中山难民》等一大批宣传抗日的作品相继诞生。
在长卷《从城市撤退》中,画家将传统的、表达文人闲情逸致和山河之美的“行旅图”变成了白雪皑皑、满目疮痍的“流民图”。关山月回忆说:“当时我觉得当亡国奴是很惨的,目睹和亲身体会告诉我,广州逃难都这样惨,寒冷的北方之逃难惨象就可想而知了。因此我想,画北方逃难题材不是更能揭露日寇的侵略暴行吗?”
接着,关山月便将人生中的第一次个展献给了抗日主题。画坛新人关山月的“抗战画展”在澳门横空出世后,得到了画家叶浅予、张光宇等人的肯定,他还应邀至香港公展,受到了一批进步文化人士如端木蕻良、徐迟、叶灵凤等人的关注和积极评价,他们在《大公报》《今日中国》《星岛日报》等报纸上将关山月称为“岭南画界升起的新星”。
关山月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举办画展,就受到了“观众的格外欢迎”,他表示“并非我的艺术怎样高明,之所以得人心,是所画出自抗战”。
“抗战画展”的成功让关山月坚定了艺术报国的信念。1940年,他辞别高剑父,从澳门到达香港后,由水路通过敌人的封锁线,又步行近一个月抵达战时的广东省会韶关。之后,关山月见到分别三年的妻子,热泪夺眶而出。两人约定,丈夫要是再出门写生的话,妻子一定要携手并行。再次出发之前,李小平瞒着丈夫偷偷典当了一批衣物换成旅资。
此后的几年,关山月和李小平到访了桂林、昆明、贵阳、重庆、成都、乐山、西安、兰州、敦煌等地。有意思的是,在敦煌,李小平也被激发出了对绘画的兴趣。
在石窟里临摹壁画的条件十分艰苦,关山月只能半跪着作画,有时还得爬进佛龛里。李小平负责给他递画笔和颜料。最麻烦的是每天下午,洞窟里暗得很早,光线不足。李小平必须找来油灯或蜡烛,高高举起,替关山月照明。因为洞窟密不透风,时间久了就会感到闷热。长时间专注绘画的关山月时常满头大汗。李小平就在一旁仔细观察丈夫的脸,只要看到他舔嘴唇,就马上递上水壶。有时候石窟顶上还会有蜘蛛网掉落在关山月的头发上,细心的李小平就会小心地帮他拿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关山月就临摹了八十二幅壁画,其中当然有李小平的功劳。
除了在敦煌临摹壁画,夫妇俩还在黄河流域接触了大量牧民。《塞外驼铃》《黄河冰桥》《鞭马图》《今日之教授生活》《蒙民迁徙图》《祁连放牧》《铁蹄下的孤寡》等都是这一时期创作的。《祁连放牧》一画还曾代表中国参加了联合国在巴黎举办的教育展览。
要让中国人民在画纸上站起来
日寇被赶出中华大地后,人民有了稍作喘息的机会。李小平的心思花在了刚出生的女儿关怡身上,关山月则将精力集中在了学术上。1946年,三十四岁的他受聘任教于广州南中美术院,希望从此能开始教书、著作、办展的稳定事业。
1947年,关山月走出国门来到南洋,创作了《椰林集市》《印度姑娘》《浴罢》《泰国佛塔》等描绘热带风光的作品,光写生稿就有三百余幅。
1948年,关山月改任广州市立艺术专科学校的教授兼国画科主任。他与年近古稀的恩师高剑父以及陈树人、黎葛民、赵少昂、杨善深等“岭南画派”的代表人物一同在广州和香港举办了联合画展,并当选为中华全国美术会理事。不久,他又在上海和香港举办了个展,出版了《西南西北纪游画集》和《南洋纪游画集》。此时国内的形势还没有明朗,关山月回忆说:
我曾经天真地想过,抗战胜利了,一切都会好起来,谁知国民党反动派每况愈下,越来越不像话。接收人员不管人民大众的死活,只顾大发“劫收”财。胜利后,我到过许多被光复的大城市,都是满目疮痍的一派破败景象。我看见日军留下的骨瘦如柴的战马,接收后因没有油水,无人看管而满街乱窜,我因此画过一张揭露性的漫画。这些昔日饱受日寇蹂躏的城市,接收到国民党手里同样一塌糊涂,人民仍然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乞丐满街,饿殍遍野;美国在我们的街道上办起了所谓的“平价膳堂”,我们的同胞排着长龙到膳堂买粥吃,不少人就晕倒在长龙队里,我也曾画过这样题材的画。我是一个画家,对于现实的悲惨和幻想的破灭,不能漫不经心,漠不关心。我在市立艺专当教授得来的工资是“金圆券”,天天贬值,一天贬值几次,最后贬值到买不到任何东西。于是我参加了“反饥饿、反迫害、反内战”运动,“向炮口要饭吃”。我参加过抬尸游行,曾到中山大学慰问过受迫害的学生和教授。这时,中国人民解放军战争的大好形势发展得很快,我们开始天天关心着解放军的胜利消息,当大军渡过长江天险,我们暗地兴高采烈,切盼着广州早日得到解放。有一天,使我吃惊的是,我忽然接到一封匿名的恐吓信——信上画着一支手枪和几颗子弹。我看势头不对,就悄悄地出走到了香港……
在香港,关山月没有放下画笔,他尝试在报纸上发表一些反映香港平民生活的速写和漫画。他还把黄谷柳写的《虾球传》画成了连环画,在《大公报》上连载。黄谷柳笔下的虾球从一个战后受苦的流浪儿成长为为人民奋斗的游击队战士,关山月也从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画家成长为一个中年爱国知识分子。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关山月参与绘制的巨画《中国人民站起来了》问世,展开了一幅技惊四座的卷轴。
与傅抱石共绘《江山如此多娇》
1950年,关山月任华南文艺学院教授、美术部副部长、华南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委员,1953年改任武汉中南美术专科学校副校长、附中校长,他好好做学术的理想终于实现了。
担忧自己久而久之荒疏业务,关山月主动要求参与教学实践,与学生们一起上山下乡,深入生活。他曾说过:“像我这样在旧社会泡大的知识分子,单是从来不参加体力劳动这一点,已经弄成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在土改运动中我就深有体会,到生活斗争中去才有极大的收获,和工农劳苦大众接触越多,共同语言也越多,才会想他们之所想,急他们之所急,才有可能反映他们的生活、思想和感情。”其间,他创作了《新开发的公路》,并发表论文指出“国画的现实主义”的重要性。
1955年,关山月调任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委员、湖北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主席。他春天去广东南湾水库工地深入调研,夏天又前往山东青岛写生,充满豪情地描绘着祖国的建设步伐,忙得不亦乐乎。
1956年,四十四岁的关山月多年的心愿得以实现,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此后,他迎来了一波创作高峰,《你瞧!又添了一个桥墩》《一天的战果》《问路》《和平保卫者》等新作接连获奖,频频参展。接着,他又将国画艺术带出了国门,远赴波兰、莫斯科等地,作《肖邦故居》《陶瓷艺人》等六十余幅写生作品。
1958年,关山月重回广州,任广州美术学院教授、副院长兼国画系主任。接着,一个广为人知的任务落到了他的头上,那就是与傅抱石一起,在人民大会堂绘制《江山如此多娇》。
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周年,北京新建成的人民大会堂需要一张巨幅国画装点。该画以毛泽东《沁园春·雪》的词意为蓝本,题目由周恩来亲定,既要在画幅内概括出祖国山河的东南西北,又要体现出丰富的四季变化。在领导们的关心和鼓励下,两位画家踌躇满志,圆满完成了任务。毛泽东亲自题写“江山如此多娇”六字,经放大后摹于画面左上方。这一高六点五米、宽九米的巨幅画作被悬挂在人民大会堂迎宾厅。
不过,如今大家能看到的是荣宝斋的临摹复制品。三十多年的岁月沧桑使原作的画面发黄变旧并有局部损伤,全国人大常委会决定临摹复制一幅《江山如此多娇》来替换原作,最终选定由荣宝斋负责。之后,关山月来北京开会,对临摹品的品质给予了肯定。1990年夏天,原作被悄悄换下保存起来,而这个秘密直到21世纪才被公布于世。
20世纪60年代的前几年,五十多岁的关山月孜孜不倦地坚持着创作与著书,他与其他画家一起实地写生,收集各种第一手资料。一切看似欣欣向荣的时候,命运的齿轮却在悄悄地往另一个方向转动。
从“倒梅”到“颂梅”
有五六年的时间,关山月深陷在各种“运动”中。独生女儿关怡也在“知青下乡潮”中被安排到中山的農村。临行前,他为女儿画了一幅肖像画,名叫《听毛主席的话》。画家坚定地认为,困难只是暂时的。
1966年,关山月因作品《崖梅》中有梅花向下的构图而受到“攻击社会主义倒霉(倒梅)”的指责,遭到批斗并下放干校,不准作画。
最担心他的人是妻子李小平。她给丈夫做了一件厚厚的棉背心,用来保护内脏。这时,有人劝她和关山月离婚,早点划清界限,早日脱离苦难。李小平毫不理会,沉默地扫厕所、挑粪,等待拨云见日的那天。
这一天被他们等到了。
1971年,年近花甲的关山月终于收到了即刻返回广州的通知。原来,日中文化交流协会来华交流,负责人之一的宫川寅雄向周恩来总理请求一定要见关山月,关山月由此恢复了自由。此后,关山月的生活逐渐回归正轨,他被任命为广东省文化局文艺创作室副主任,赴茂名、海南岛等地写生。之后关山月迎来了又一个创作高峰。他的足迹遍布阳江、博贺、湛江、苏州、杭州、韶山和乌鲁木齐等地,佳作频出。
1978年,关山月任广东画院院长,与著名画家黎雄才等人游览长江三峡,路过武汉时携手创作了《松梅图》。次年,他当选为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关山月老当益壮,创作热情再次爆发,一直到辞世前,基本上做到了年年有新作。他用画笔歌颂大好河山,歌颂松梅气节,歌颂乡土民情。
1987年,关山月再次为北京人民大会堂创作了巨幅国画作品《国香赞》;1997年,创作《香港回归梅报春》;1999年澳门回归、新千年即将到来,关山月又作《梅花俏笑新纪元》……“倒梅”画家变成了“颂梅”大师,他晚年的多场展览都以梅花为主题。
而比精湛技艺更令人敬佩的是老艺术家的淡泊名利与爱国情怀。
物物而不物于物
早在1944年冬,就有一位美国的新闻处长愿出高价向关山月收购近百幅敦煌临画。关山月断然拒绝,哪怕是临摹的国宝,也不能卖给外国人。
1982年,关山月到日本举办画展。日媒《读卖新闻》的记者问他:“你的画卖不卖?”关山月答道:“我卖过画,青年时我曾靠卖画为生。不过我卖画只是为了维持最低的生活条件,为了继续旅行写生,也就是以画养画。我想如果越过这个限度,一味追求享受,拿艺术去换取功名富贵,那就会让铜臭腐蚀了自己的艺术灵魂。”
还有一次,关山月与作家秦牧一同在北京的一家画廊浏览画作。画廊经理大谈“中国画在国内外艺术市场价格如何昂贵”“名家的作品如何抢手”,随后盛邀关山月广赐墨宝,说不但稿酬从优,还能用古画充作画资,“一幅换一幅,任君挑选”。哪知关山月听后丝毫不为所动,笑着谢绝说:“我哪里有时间画那么多画?即使画得出来,好的我舍不得给你,差的我不愿拿出来给你们,怎么办?真是对不起。”
秦牧感之,撰文赞道:“我特别欣赏他对待物质生活的态度,用一句中国的古语来形容,他真配得上称为‘物物而不物于物,翻译成现代的语言,可以说他是以一种崇高的风格来对待物质生活的。他简朴自处,绝不蝇营狗苟,做物质生活的奴隶……他一向不以绘画作为追求浮华生活的手段,而是恬淡自处,精益求精地从事艺术活动。”
从不追求个人物质享受的关山月,对国家、对人民却异常慷慨。1993年,他向深圳市政府捐赠了各时期的代表画作八百余件和一批文献资料。如今,这批作品被珍藏在由江泽民亲笔题写馆名的关山月美术馆中。同年11月,关山月又向岭南画派纪念馆捐赠作品一百四十五件。五年后,他向正在筹建的广州艺术博物院捐赠了一百零五件书画作品。大家都很敬佩关山月“只送不卖”的高风亮节。
不过,关山月成名后也有“卖画”的时候。当时广州美院有个学生得了重病,需要几十万的治疗费,师生们发起捐款。关山月得知后说:“谁来给我这位学生出钱做手术,我送张画酬谢他。”原来老画家的卖画是“义卖”啊。据其后人回忆,关山月晚年不但设立基金鼓励中国画创作,捐画赈灾、建桥、助学等也都是常有的事。
2000年7月3日,为国家、为人民、为艺术用尽最后一滴心血的关山月在广州逝世,享年八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