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古船

2024-02-20 00:00:00许晨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24年5期
关键词:沉船考古南海

一、癸卯年:冥冥中的相遇

一个阳光普照的上午,迎着清爽而温润的海风,我站在海陵岛十里银滩上,眺望着面前波光粼粼、一望无垠的中国南海,心潮犹如层层浪花,从远方一波连一波地奔涌而来。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一条扬起高大风帆的木船,满载着商品货物,乘风破浪,驶向前方。船头上,站立着几位身着南宋服饰的古人,向着岸畔码头指指点点……

在我的身后,青山绿树环抱的,正是名闻遐迩的“广东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那独树一帜的设计造型令人耳目一新:五个连环拱形建筑物、整面玻璃幕墙被大大小小的椭圆窗框分隔开来,闪着亮点,好像从水下升起来一个个水泡似的。人们称之为“水晶宫”,十分恰当而形象。

博物馆南面空场上,赫然斜放着一只硕大的三叉形的木架,中间插着一根中间粗两头细的白色石柱。这是我国古代唐宋元年间船舶常用的木爪石碇,即古人驾船停泊使用的船锚。如今,它就像一位历尽沧桑的老人,默默无言地站在这里,述说着往昔的风霜雨雪、潮起潮落。

这一天,正是公元2023年的早春时节,乍暖还寒,我千里迢迢从北方的海滨城市青岛,慕名来到了广东省阳江市的海陵岛,参观、游览、探访那多年来如雷贯耳、情牵梦萦的深海古船——“南海Ⅰ号”……

是的,尽管直到今天我才走近它、触摸它,但早在十几年前就知晓并关注着其前世今生了。尤其是2007年有关部门正式开始进入打捞,引发了一次波及国内外的“南海Ⅰ号”热。而当它被整体成功打捞的刹那间,正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只不过不是巨石落海,恰恰相反,而是沉船出水,极大震撼了神州大地乃至五洲四洋。

记者手中的“长枪短炮”,各大报刊、媒体网站的新闻头条,纷纷聚焦中国南海之畔的阳江:800多年前南宋古船重见天日,海上丝绸之路再添实证。沉睡海底近千载整体打捞上岸,史无先例中国第一世界首创。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当属新华社报道《“南海Ⅰ号”出水:世界首创古沉船整体打捞成功》:“21日11时的广东阳江海域,海浪起伏,波光粼粼。随着亚洲第一吊‘华天龙’二十几层楼高的巨臂微微上扬,一个巨大的棕色沉箱泛着昏黄的泥沙从湛蓝的海水中徐徐升起——备受世人关注的南宋古沉船‘南海Ⅰ号’在海底沉睡了800多年后,终于重见天日!‘南海Ⅰ号’的安然出水,也宣告世界首创的古沉船整体打捞工程大获成功。”

这条消息显然记者是在海上打捞沉船的现场一挥而就,字里行间跳跃着掩抑不住的欣喜与兴奋,恨不能将此佳音插上腾飞的翅膀,在第一时间里疾速传遍天涯海角。

整整十六年过去了,风起云涌,冬去春来,至今仍然能够回想起当年那激动人心、无比自豪的高光时刻。

或许从那一天起,我的心里就埋下了一颗将来好好观赏它、写写它的种子。因为,我对海洋文明、海洋文化抑或是海洋文学,有一种特殊的情感……

时至今日,这颗种子终于发芽、长叶、开花了。

由于古船上岸要保持原来海水海泥的环境——温度湿度盐度,防止氧化破坏,同时,也要对其中大量宝贵的文物进行发掘考古、整理修复,以及做好有序布展,接待公众参观等等工作,这些都需要时间。

正是因为上述原因,加之杂事繁多,年复一年忙忙碌碌,所以我迟迟没有能够前来阳江海陵岛,更没有为这条心向往之的古船动笔写作。当然,我的大脑和手脚并没有闲着,一直留心积淀着它的每一条信息、每一步进展。

2020年5月5日,由国家文物局组织,历时4个月,经过专家评委初评和终评,最后投票产生的2019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揭晓:广东“南海I号”南宋沉船水下考古发掘项目榜上有名。这条震惊中外的古船再次“驶”进大众视野,引发人们浓厚的兴趣和想象。

2020年12月30日上午,由《中国作家》期刊社、中国作协创研部、百花文艺出版社和福建宁德市委宣传部联合主办的“许晨长篇报告文学《山海闽东》研讨会”,在位于北京朝阳区的中国作家协会10楼会议室召开。这部作品,是我参加中国作协与国务院扶贫办组织的“脱贫攻坚题材报告文学创作工程”,历时一年半,深入闽东采写而成。作品在《中国作家》2020年第10期首发,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深受专家和读者欢迎。

时任中国作协党组书记、副主席钱小芊十分重视。谈话中,钱书记了解到我一直致力于海洋文学研究与写作,便顺口说起来:“我刚从广东阳江回来,参观了南海Ⅰ号博物馆,感到那是个大题材好题材,可惜这么多年作家们很少涉猎。你对海洋有感情,可以去写一部报告文学啊!”

“是的!”听闻此言,我眼睛一亮,真可谓“所见略同”,连连点头当即表态:“不瞒书记说,我早就关注海洋考古和南海Ⅰ号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动笔。”

“那你现在可以排排日程,抓紧去做这件事了。”

“嗯,我把手头的事处理一下,就着手去采访写作。”

“好!如果需要作协协助的话,可以跟何主任说。”钱书记看看旁边的何向阳。

“没问题。”热情干练的何主任接话道:“我们联系,提供一切方便条件。”

对此,我十分感动,告辞时紧紧握着钱书记的手说:“谢谢书记,我一定认真采访体验,精益求精,争取写出一部好作品来。”

研讨会开得热烈而成功,大家纷纷从写法、立意等等方面,给予了高度评价。此时此刻,球王贝利的名言涌上了耳畔:最好的进球是下一个!那么,我要追求的也应该是:最好的作品是下一部!不用说,我的心已经飞向那而遥远而亲近的南海之滨了。

此后,我与何向阳主任、百花文艺出版社同志们又一起来到宁德举办《山海闽东》座谈会,其间再次相商“南海Ⅰ号”采写之事。何向阳是著名评论家和诗人散文家,深知选题的重要性,特意与广东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专职副主席张培忠联系,请他们支持协助。

“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冥冥中,好像天意安排似的,这次探访赶上了一个特殊的年份:2023年。这是中华传统生肖纪年中的癸卯兔年,我来了,来到阳江海陵岛、来到广东海丝馆,看望问候南宋年代的航海先人们。

“南海I号”船上发现了一件福建德化窑烧制的瓷罐,上边写着并烧制进罐体两个墨书汉字——“癸卯”,意即癸卯年。同时还出水大量各个年号的铜钱,其中有些刻印着“淳熙元宝”,据考证是此船携带年份最晚的铜钱,为南宋早期孝宗时期铸造,具体是公元1174到1189年。这两件文物相互印证出“南海I号”出航以及沉没的时间。

因为在南宋孝宗“淳煕”年份区间当中,农历癸卯兔年正好是公元1183年,此后至下一个癸卯年前的六十年间,南宋王朝还有十个年号,而在船上都没有发现相关的铜钱或纪年文书。至此,铜钱和瓷罐指向同一时间节点:“南海I号”的出航时间最终定格在公元1183年。这距离2023年,已经整整过去840年了!

好啊!癸卯生紫气,玉兔报新春。由今上溯到840年前的南宋淳熙十年(1183年),正是癸卯兔年。这一年,在同一片海面上,同一缕阳光的映照之下,“南海I号”开启了勇闯海上丝绸之路的旅途。14个甲子的轮回,840年的等待,在这“双兔”重逢的时空里,它仿佛再次回到那片海,重新扬起风帆,延续未竟的旅途,向世人展示绵延近千年的丝路风采。

今天,“南海I号”与一位作家“相逢”于21世纪的“癸卯”年,看似巧合,实则隐含着必然。它,自被发现的1987年始,经历了1989年的二次考察、2001年的重新寻找、2007年的整体打捞,在2009年实现了“水晶宫”部分开放,入选2019年的“十大考古新发现”、2021年全国“百年百大考古发现,展示辉煌中华文明”项目。至今,保护、打捞、发掘,展览工作已长达36年。

众多专家学者、各级有关呕心沥血,焚膏继晷,取得了震撼世界、彪炳史册的考古科研成就,为新时代的“一带一路”特别是“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做出了新贡献,应该有一部全景式、具体化的,生动感人的纪实文学作品,留在共和国的历史上,留在一代代后来人的心胸里。

笔者才力有限,但对海洋文化有着深切的热爱与理解,愿以一枝拙笔抛砖引玉,为“南海Ⅰ号”抒写前世今生,探寻神秘往事,并以此为契机梳理展示中国水下考古事业的“白手起家”与“高歌猛进”,一跃走进世界水下考古第一方阵的光辉历程。

对我来说,这是一种缘分,更是一种荣誉与责任。

来到广东海丝馆,站在波涛汹涌的南海之滨,走进时光隧道,穿越古今时空,拜谒840年前的中外(据考证:这条南宋古船上有外商)先人,我们将使沉睡的古船醒来,探索其中的古代贸易、生活起居、陶瓷工艺、造船技术、航海知识等等多种奥秘。

阳光渐渐西斜,春风轻轻吹拂,近处的椰子树、棕榈树叶悄悄地摇曳着,如同一只只热情的手掌在欢迎四面八方的客人;远方的海水滚滚而来,潮头上的白浪高高跃起,一簇簇一朵朵,恰似游子归来献给家乡父老的花束。

“哗——哗——哗——”

海上涨潮了,逐渐加强的海风吹起我的发丝和衣角,春寒料峭,海边尤甚,阵阵凉意袭来。而我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冷,一团火焰在胸中燃烧:八百四十度春夏秋冬,一个个甲子,一次次轮回,先辈与今人的对话,洗去沉积的淤泥,扫清年代的风烟,将揭开多少神秘往事的面纱呢……

二、南海上的“中英合作”

每天晚上,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之后,伴随着一阵悠扬的音乐,会有一位气象播音员走上前来,详细播报大江南北的天气情况。在其身后,一幅巨大的彩色中国地图呈现在人们面前。最下边位置,也就是我国的最南方,是九条断续线划出的蔚蓝色,那形状如同一枝火炬高高举起来。

哦,这就是我们广阔而美丽的南海!

众所周知:我国大陆有四大濒临海域,由北向南依次为渤海、黄海、东海、南海。其中,南海是最大最深的海域,自然海域面积为350万平方公里,最大水深约为5559米。放眼世界,它是仅次于珊瑚海和阿拉伯海的第三大陆缘海,位居太平洋和印度洋之间的航运要冲,在经济上、国防上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1987年7月10日,一艘红白两色相间的工程船从深圳蛇口码头启航,驶进南海。笔直的旗杆犹如船桅似的指向天空,上面高高飘扬着一面五星红旗。甲板上,依次摆放着起吊机、卷扬机等设备,靠近船头位置印着醒目的一行白字:穗救207。

驾驶室里,几个人正拿着一张海图指指点点,其中除了中国人,还有几个黄头发蓝眼睛的欧洲人。而在船后面,一艘标记着“201”的驳船紧紧随行。两船一前一后,尖尖的船艏如同犁铧似地翻开碧波,泛起一层层洁白的浪花。

“看,那里是不是上川岛?”

“哦,差不多,应该就是那个方向。”

船舱里的人们一边通过明亮的窗口向外观察着,一边三言两语地议论着。他们一个个面容严肃,表情复杂,好像是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说来话长,这是一支“中英联合打捞队”,在执行一项由我国政府批准的“合作项目”。读者朋友,此事听起来有点令人诧异——就在这片浩瀚的南海上,170多年前,强盗一般的大英帝国悍然发动“鸦片战争”,凭借坚船利炮轰开了中华国门,烧杀抢掠。现在,我们怎么能与他们谈海上“合作”呢?

今非昔比,时过境迁,东方蛟龙昂然崛起在天地之间,正如那首歌里唱的:“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于是,当有利于国计民生之时,我们愿与各国各方面广交朋友,共同发展。

那么,这次“中英合作”的背景和内容是什么呢?

臭名昭著的“水底海盗”迈克·哈彻盗掘中国沉船文物并将之摆上荷兰拍卖会,这一事件几乎搅动了整个世界。许许多多各怀心思的外国人,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发红的眼睛瞄准了南海水下,企图从中找到更多的海底宝藏。

其中,一名叫作罗伊·马丁的英国人迅速做出了反应。他出生于英格兰的海港城市南安普顿,早年在一条货轮上当学徒,后来进入一家沉船打捞公司,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海员”。如今,他被哈彻牟得的巨大利润所吸引,与老伙伴莱尔·克雷吉·哈克特(中国人称赖浩杰)商量谋划,也要去南海寻宝。

“照葫芦画瓢”,两人学着哈彻的样子,一头扎进船舶资料馆,搜寻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航运档案,看看有没有其他沉船的记录。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久还真让他们找到一条大有价值的商船“莱茵堡号”。这艘船由荷兰东印度公司于1765年建造,吨位850吨。十八世纪末叶,它装载着385.5吨锡锭、6箱白银,还有136吨胡椒及可可、棉布、毛皮等货物,在中国海岸附近遭遇台风沉没了。

他们十分兴奋,似乎看到海底财富在招手,立即摩拳擦掌,准备前去打捞。首先,马丁在他的家乡——英国南安普顿注册了英国海洋探测公司。这也是欧美国家进行沉船打捞行当的一贯做法,从而有了运作寻找打捞“莱茵堡号”的平台和资金。其次,他们筹集了寻找沉船所用的设备:旁侧声呐、金属探测仪和定位仪器等。

然而,摆在他们面前最关键的一步:如何合法进入搜寻水域并开展工作。因为沉船地点是在中国领海内,没有中国有关部门的同意那是根本不行的。正值中国改革开放的新时期,引进外资和国外先进技术发展经济,是我们对外交往与合作的主旋律。马丁感到大有希望,1987年初,经香港朋友介绍,他来到原交通部广州救捞局,洽谈合作打捞荷兰东印度公司沉船的意向。

当时,《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已经颁布实施了五年,第四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地下、内水和领海中遗存的一切文物,属于国家所有。”如果从寻找和打捞沉船的角度,按照我们的行业管理架构,应以交通部门为主进行。

经过接近一个月的谈判和协调,我方意识到打捞一条外国沉船,还可以从中学到先进技能,并且获得相关利益。何乐而不为呢?中英双方达成协议:合作探测与打捞“莱茵堡号”。英方出钱并提供各种探测仪器,租用广州救捞局的船和人。如果打捞上黄金白银等,按当时的市价卖给中国方面;如果是锡锭,拍卖后双方分成,遇上文物无偿交还中国政府;如果遇到中国沉船文物,则终止打捞合同。

协议签订后,按照惯例,马丁在英国一家航运专业报刊上刊登招募投资人的广告,筹集探测打捞沉船所需的资金。很快,各方面准备工作如期完成,接下来就要进入寻找“莱茵堡号”的阶段了。

广州救助局的“穗救207”拖轮和“201”驳船承担了此次任务。事不宜迟,快马加鞭。马丁唯恐夜长梦多,抑或让别的盗捞者抢先一步,催促尽快实施。在合同签订后的第三天,“穗救207”就奉命开赴香港,接载由英方提供的各种探测仪器设备,以及英方人员和他们在香港采购的生活用品。

中方参加打捞的工作人员主要有:尹干洪,负责探测打捞工程的现场总指挥工作;黄景,潜水指挥长,担任探测打捞现场潜水打捞的指挥工作;陈日喜,翻译,承担探测打捞工程的现场协调和翻译工作;吴何江,打捞工程师,负责现场打捞技术工作;严益源,船长,“穗救207”拖轮船长。此外,还有几名广州救捞局的潜水员。

英方现场主要工作人员有:莱尔·克雷吉-哈克特(下称“赖浩杰”),英方工作现场负责人;凯尔文,设备操作员,负责现场探测工作;蔡先生(香港人),设备操作员助手,协助凯尔文操作探测设备;丹尼·麦克唐纳,担任现场勤务工作。

这年7月上旬,“中英联合打捞队”向目标海域进发了。如果说,马丁是中英合作寻觅“莱茵堡号”沉船的发起人,那么, 中方总指挥尹干洪就是现场最高负责人了!而在发现“南海Ⅰ号”的过程中,他确实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

按照马丁和赖浩杰从档案馆发现并带来的“海图”,以及不太精确的沉船坐标,打捞队认为当年“莱茵堡号”是沉没在广东台山与阳江交界上、下川岛的大小帆石附近。于是,南海上的这片水域热闹起来了……

三、石破天惊的“一抓”

素有“南海碧波出芙蓉”之称的上川岛,是拥有自然和历史双重魅力。山光水色,景色迷人。早在600年前的明朝洪武年间,岛上就有人居住,弘治十二年(1499年)上川岛隶属新会县,叫“穿洲”,清光绪十九年(1893)年改称上川岛,曾一度为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驿站。

如果说上川岛的形状宛如一只跳跃起舞的海狮,下川岛则神似一只展翅飞翔的海鸥,两岛刚柔相济,隔海相望,虽然相距仅6海里,但在自然景色、人文景观等方面,却是情趣各异,别有洞天。

上川岛以山峻石奇、波涛澎湃、气势磅礴闻名;下川岛以海湾平缓、玲珑别致、温婉秀丽见长。上川岛森林茂密、猕猴成群;下川岛千棵椰林、万顷碧波。上川岛神秘的原始森林,适合寻古探幽、返璞归真;下川岛迷人的田园风光,会使人性情愉悦、悠闲舒适……

神秘、美丽、自然、传奇,这就是上下川岛及周边海域的魅力。匆匆忙忙地走过历史的涛声,穿过时空的隧道,山海滩依旧,真善美长存。这里曾经迎来西方第一位传教士,曾有过善良的土著人对异乡人的救助,曾有过凄美的爱情故事,也曾有传奇般的海盗在此留下了几百年不解的藏宝之谜。

如今,“中英联合打捞队”就在这里开始了寻宝之旅。

他们到达上下川岛水域后,工作人员先在附近岛屿架设测量定位仪器,建立地理坐标;另一方面,将探测水域进行图上划分作业,分割好探测区域,以防止漏测。随后,“穗救207”拖轮沿着设计好的测线前进,到达另一端时,船只掉头,探测另一条测线,如此往返重复,将设定的探测水域全部走一遍。

每当声呐或者金属探测仪发出信号,潜水员就下水探摸。探测工作开始了十多天,潜水员也下潜了好多次,可从海床表面捞上来的不是现代船板就是水泥船残件等,几乎没有任何进展,好像这片水域不曾有船只发生过海难似的。

这里虽说隶属于江门台山周边,但离较大一些的阳江港不远,那里是国家一类对外开放口岸,也是广东沿海地区性重要港口和区域性交通体系重要枢纽。“穗救207”工程船工作一段时间,就需要驶往阳江港补给,而后再次投入到倍受煎熬的搜寻航程中去。

探测进行到第15天的上午10点多钟,声呐显示出海床表面有一个明显的轮廓,非常接近船只的外形。紧接着,他们将金属探测仪放到海底,信号马上显示有金属反应。无论是中方人员还是英方人员都十分兴奋,心想这回应该找到“莱茵堡号”了!

潜水指挥长黄景下达了指令:“潜水员,准备下潜!”

“是!”两名值班的潜水员立即着装下水。

不久,从潜水电话里传回水下情况的报告:“摸到一块很大的木头,像船板,但两人搬不动。”

“是吗?太好了!”这消息着实令大家一阵高兴,特别是英方现场负责人赖浩杰先生。

总指挥尹干洪根据情况判断:需要动用吊机了!他随即指示队员抛下定位浮标,调整吊机,安排工作船放下抓斗进行试捞。很快,吊机的抓斗被提出水面,将从海底抓上来的东西连同泥沙,“哗啦”一齐倒在船甲板上。

人们兴奋地围过来,不顾海底淤泥的脏腥,东翻西找,结果令人大失所望:确实有一块不小的船板,但船板上的铁铆钉和挂着的尼龙渔网说明这是现代渔船遗物。大家感觉像坐过山车一样,从“峰顶”一下子又都跌进了“谷底”。

如此扫海,一无所获,英方仪器操作者凯尔文决定到附近小岛上暂时靠岸,对原先设置的坐标进行调整,需要中方人员陪同协助。队员们都争相前去,其实是想借这个机会上岸“接接地气”。所谓“接地气”,就是整天浮在水面上的人,希望用脚接触地面,感受大地带来的踏实和愉悦。

尹总指挥根据工作的需要,只同意三人陪凯尔文一起去。英方负责人赖浩杰看出了队员们的心思,出面与尹干洪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人多力量大,还是多派几个人吧!”

“哈,你这位老外还知道毛主席的话?不简单啊!”

是的,一个外国人说出了“伟大领袖”的话,让队员们倍感亲切。后来得知,这位起了中国名的英方人员是个“毛迷”,对跟毛主席有关的东西都很感兴趣。此后,从他的嘴里常常蹦出几句语录,让队员们格外开心。

日复一日,时间就在这样的重复和无奈中过去。大家认为,再找下去也是徒劳的,只等着打道回府了。

这一天,早上9点多,声呐又显示海床表面有一个小小的凸起, 英方负责监测仪器的凯尔文看到了,却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因为那个小小的凸起毕竟太小了,很难与排水量850吨的“莱茵堡号”产生联系。

当时,现场总指挥尹干洪一直站在仪器旁边,陪着凯尔文观测,看到这个情况后,认为不能放过一个疑点,下令停止前进,要求船长掉头,对那个凸起周围再做扫测,并派潜水员下水探摸。

那里的海水深度有27米,洋流带起不少泥沙,海底能见度几乎为零。靠着微弱的潜水灯光,潜水员在海底小心翼翼地仔细搜寻。不久,他便发现了凸起在海床之上的一块物体,再靠近观察和触摸,上面挂着密密麻麻的渔网,有七八米长,两三米高,似乎是船板和桅杆。

难道这就是两个月来苦苦寻找的那条“莱茵堡”号沉船吗?于是,潜水员从凸起物上抠下一块样本,顺着水绳浮出了海面。样本是一块木头,外表包裹着海底泥沙,本身却有一定程度的腐朽了。这给打捞队带来了希望。

当时英方为了节省成本,采用了最简单的打捞方法,一艘2000吨的驳船,一部100 吨的吊机,发现可疑物体,就把成吨重的抓斗放到海里去抓,抓斗不长眼,那时也没有水下摄像设备,如果有瓷器文物什么的,就可能抓坏了。

这次也是同样,赖浩杰与尹干洪商量:将“201”驳船拖移过来,试捞一把。经过紧张的准备之后,吊机的抓斗沉入水下,提上来一看,多是泥沙和贝壳,还有几块残碎的瓷片,看来有“戏”,那就再下抓斗抓一次。

不料,这一抓却石破天惊,震动南海。

吊机轧轧作响,抓斗升上来又“哗啦”一下松开,散落在甲板上的东西显露了出来:一段木质桅杆,一堆夹着瓷器碎片的泥沙。工作人员随即用水枪进行清洗,从中捡选出一件件瓷器。突然,潜水员范亚生眼前一亮,从泥水中看到一件亮闪闪的物件,上前使劲拉了出来,用水冲洗干净后发现,竟然是一条金光灿烂的金链子。

“快看,这是什么?金项链?太长了吧!”

“嘿,太好了!找到宝了!”人们喜出望外,一阵欢呼一拥而上,都想亲手看一看、摸一摸。

“来,拿尺子来,量一量,看看它有多长。”

经过现场测量,这条长1.7米,重0.6千克的金链,制作非常精美,葡萄装饰的环状搭扣,人字形花纹结构的链身,分明是一条贵重的金腰带。全体工作人员为之一振,所有的疲劳和沮丧都被水冲到大海里了!

同时,在出水的物品中,还有众多瓷器、金属锡做的水壶、亚腰形的银锭等等,共达数百件。英方负责人赖浩杰更是兴奋无比,一边“OK!OK!”地叫着,一边摇着手臂:“快,快,再下抓斗抓一把,看看还有什么宝贝?”

“慢着!”现场总指挥尹干洪是个沉稳干练的人,看着打捞出水的文物陷入了深思,他判断这艘沉船不一般,显然它不是众人要找的“莱茵堡号”。他一边通过电台向广州救捞局领导汇报,一边当场决定:“马上停止打捞!在弄清这些样本年代和属性之前,不能再这么干了,如果是文物,一抓斗下去就会抓坏的。”

“NO!NO!”显然,这样的决定令让英方负责人赖浩杰极度不满:“看看样本,这说明底下有沉船,应该继续作业!”

“不行!这不是你们要找的莱茵堡号,我不同意这样破坏性打捞。”

赖浩杰心里明白,档案记载的“莱茵堡号”货物清单上没有瓷器,而且合同上写得很清楚:如果遇到中国文物,则终止打捞合同。可他心有不甘,还在纠缠着:“尹总指挥,你说得有道理,可这是我们出钱的航次,最好再看看,究竟是什么?”

“不用再看了,这是一条中国古沉船!我们要保护,等待专家考证。船长,你在海图上标明沉船位置,准备返航!”

“好的,总指挥!”

由于打捞施工的船舶设备完全掌握在中方手中,而且队员大都是尹干洪带领的部下,赖浩杰的意见当然没人听了。此时,电波里也收到了广州救捞局的指示:全部出水物品尽快送广东省文物部门进行鉴定。

为此,广州救捞局专门调派一艘拖轮前来,率先接载打捞上来的物品回广州,由潜水指挥长黄景等两人负责护送。

一路绿灯,物品送达广东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办公室。时任管委会主任的徐恒彬是位考古学家。面对广州打捞局送来的这批海底出水的器物,他感到自己心跳加速:因为他在1974年西沙考古现场,看到过类似的瓷器碎片。如今,它们竟然以完整的形态出现,实在令人惊叹。

他们立即组织广东博物馆专家进行鉴定:这批文物有瓷器、铜器共247件,以瓷器为主,年代大约为宋元时期,无论是晶莹剔透的瓷器,还是粗朴厚重的陶器,都器型完好,质地如新,分别来自景德镇、龙泉、德化、磁灶等几家窑址。不同窑口的瓷器,如此集中出现在一处,这在中国考古发现上还是第一次。

广州救捞局经过慎重考虑研究,报告国家交通部救捞局,并得到同意,正式决定停止现场打捞作业,施工船舶撤回广州。尹干洪的决策十分正确,他以一腔火热深厚的爱国情怀和敢于担当的负责精神,保护了宝贵的水下文物,也为即将开辟的中国水下考古事业奠定了基础,令人敬佩。

二十年后,当“南海I号”整体打捞出水时,中央电视台节目主持人采访国家交通部救助打捞局宋家慧局长,宋局长谈到这艘古沉船被发现的过程时,特别提到尹干洪:“他是发现‘南海I号’的第一功臣!”

从最初现场情况来说,此话毫不为过。而已任南海救助局局长的尹干洪则坦诚表示:“当年的文保意识还是不强,此前打捞上来的碎瓷片又冲回海里去了。金腰带一出现,我就觉得不对劲了,继续用抓斗打捞,就是搞破坏。”

中止打捞,对于一心捞“宝”的英国公司,是十分糟糕的结果。但按照双方协议,他们只好在万般无奈中,放弃原定项目,其工作人员离开广州撤回英国。

临走时,英方负责人赖浩杰找到广州救捞局,提出一个要求:“请允许我带走一点瓷器吧,哪怕只有两小件,是个纪念,也可向英国的集资人有所交代啊!”

“哎,我们十分理解你的心情。”救捞局领导客气地回复:“不过,按照国家法律规定,任何文物都属于国家所有,谁也不能私自处理,看来爱莫能助了!”

辛辛苦苦、忙忙碌碌几个月甚至是几年,却毫无所获空手而归,实在难以接受。在送他们去机场回英国的车上,赖浩杰百感交集,悲从中来,竟然号啕大哭起来。

作为中方翻译的陈日喜,一直陪同着英方人员,在海上同甘共苦一段日子,相处融洽,此时心中不免同情。但合同就是法律,国家利益至上,此时,他只能默默地拿出纸巾,递给这个感情难抑的大男人擦拭。

1987年8月,广东省文物部门正式宣布,在广东台山上下川岛海域,发现了一艘宋元时期的沉船,从出水文物推断,应当是航行在“海上丝绸之路”航线上的商船,其历史价值不可估量。根据以遗址所在地名命名的惯例,文物工作者称其为“川山群岛海域宋元沉船”。

这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南海Ⅰ号”!

至于何时将“宋元沉船”改成“南海Ⅰ号”的,又是怎样将遗址改称为“台山阳江交界海域”,并落户阳江海陵岛的?那里面包含着一个个更加传奇感人的故事。

毋庸讳言:尽管发现这艘沉船有些偶然——因为最初的目标不是寻找它,但英国公司的马丁和赖浩杰是做过有益工作的。无论出于什么动机,他们首先提出动议,并出资出设备与广州救捞局合作,才在茫茫大海找到了“宋元古船”。因而,说起中国水下考古事业的发展时,不能忘记他们。

第二年——1988年,马丁和他的公司再次前来,与广州救捞局船队驶向上下川岛西南海域,继续寻找“莱茵堡号”,一直工作到1989年夏秋。只是这次探测船上一直有广东文物工作者随行,以防止破坏文物事件再次发生。

第一批水下考古队员、广东文物考古所的崔勇,就是随船的工作人员之一。此行,他不仅进一步了解了探测沉船过程,还有了一个意外的收获,就是与广州救助局现场负责人刘胜根熟识了,这使文物考古单位和打捞工程机构,架起了一座良好的沟通桥梁。20年后,他们将为“南海Ⅰ号”的整体打捞,再度牵手。

不过,马丁远没有哈彻幸运,在“中英第二次合作”结束之后,由于一直没有找到“莱茵堡号”,他的公司只得宣告破产了。而那条冥冥中被“抓”到的宋元古船,由于当时我国水下考古力量薄弱,只能原样卧在海底,静静地等待着……

四、命名“南海Ⅰ号”

“哗——哗——”

南海的波涛日夜不停地喧哗着,似乎是水下的古船在发出自己的呼唤:快来呀,快来,来拨开厚厚的泥沙和海水,让我重见天日吧!

哦,听到了!听到了!我们正在摩拳擦掌、积蓄力量,争取早日救你出来。

从出水的文物考察来看,它沉没在这里已经过去七、八百年了,就像被如来佛压在五指山下的“齐天大圣”一样,一直在等那个能够把自己拯救出去的人。

实际上,我国第一代水下考古人日夜在准备着。

自从创建了中国历史博物馆水下考古研究室,又恰逢南海发现了“宋元古船”以来,俞伟超馆长就在一步步谋划如何迅速、顺利发展水下考古事业:建队伍、搞合作,走出去,请进来,培训年轻的潜水考古工作者。当然,让他感到时不我待的是:需要立刻下水探查。

后来记者采访时,他曾经感慨地说:“虽然我们分别派人到国外学习,自己也办培训班,但是,我们最缺的是实践!”

是的,当务之急是让初步掌握潜水考古技能的队伍,接受实打实的锻炼。俞伟超想到了借船出海、借梯上楼,考虑与有经验的国外学术机构合作,共同调查和发掘这艘沉船。

当时,得知中国方面有此意向之后,美国、日本、澳大利亚、英国等多个国家表现出合作意愿。经过充分了解认真筛选,中方选择了日本水中考古学研究所合作。这个所的时任所长田边昭三先生,曾带领日本水下考古队与叙利亚合作过,成功发掘了一艘13世纪的沉船。他与俞伟超馆长相熟,也曾应约到中国讲过水下考古的课程,十分高兴与老朋友携手探查南海沉船。

经过一年多的筹划,1989年8月,经国务院批准,根据目前我国水下考古事业尚处于开创阶段的实际情况,中国历史博物馆与日本国水中考古学研究所正式签订了合作进行南海沉船遗址水下考古调查、发掘的意向书,成立了“中日联合中国南海沉船调查学术委员会”,由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苏秉琦担任会长,日本考古学会会长江波夫担任副会长。同时,组成了“中日南海沉船水下考古调查队”,决定于同年11月进行第一次调查。

正式实施前,身为俞伟超馆长的得意门生、“历博”水下考古学研究室主任的张威一马当先,率领队员们进行了周密的准备工作,即“预备调查”。这是水下考古实施现场工作前的必要阶段,预先了解海域、气象等环境因素和历史背景,做到心中有数。由此,张威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对它进行水下考古勘察和发掘,将为研究复原海上丝绸之路 的历史、中国航海史、造船史、陶瓷史提供极为难得的实物,甚至很可能获得一些陆地考古无法提供的信息;同时也为世界各国人民了解古代中国与各国的交往,以及世界贸易提供翔实生动的材料。”

1989年11月15日,“中日联合中国南海沉船水下考古调查队”在广州正式成立。中国历博馆长俞伟超教授担任队长,日本水中考古学研究所长田边昭三教授担任副队长。中方队员有:张威、杨林、王军、刘童童、尚杰;日方队员有:吉崎伸、酒田荟次、后藤雅次、小山内恭一、材山英树。日本朝日电视台派出了一个由5人组成的摄制组,采访、拍摄了调查工作的全过程。

这次水下调查得到了广东省文管会、博物馆、交通部广州救捞局的大力协助和支持。广州救捞局的“穗救201号”拖轮确定为作业调查工作船。“穗救205号”拖轮担负了先期确定沉船位置的任务。按照考古工作惯例,此时应该给这艘沉船正式命名了,原先的“上下川岛宋元沉船”只是临时性的叫法。

那么,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依据田野考古学的原则,一般以发现地来命名,比如仰韶文化,是在河南省三门峡市渑池县仰韶村发掘的;马王堆汉墓,则是位于湖南省长沙市区东郊浏阳河旁的马王堆乡。如果是在一个地方有连续几处遗址,则分别编号为一号墓、二号墓等等。

而在茫茫海底考古,还真缺少先例。国外沉船往往是直接用原来的船名,比如前面说的“哥尔德马森号”“莱茵堡号”等,如果不知原名,则就地取名,在印尼发现那条沉船,因其周边有块黑礁石,就叫作“黑石号”。

中日联合水下调查队面临的这条木帆船,虽说是沉没在台山阳江一带海域,但它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什么原因失事的?这里是原址吗?这些疑问还都是未知数,需要进一步探查考古,分析判断。根据目前了解到的信息,人们知道它很可能是南宋时期由泉州港启航,沿海上丝绸之路航线航行。

唯一确定的是,它是迄今为止,中国在南海发现的第一艘古沉船,也是刚刚建立的中国水下考古队开始调查的第一例。后来据有关学者翻阅史书、专门调查,得知从唐代经宋元、明清历朝,由于海上丝路的繁忙,或遇风浪或触礁,在南海沉没了2000多条古船。那么,而今开展的这艘沉船调查,就是第一条了!

综合分析之后,俞伟超馆长提议:“我看还是要用考古学命名,现在是南海发现的第一条古船,咱们就叫‘南海一号’!以后再发现了可以依次排列,但一号非它莫属。”

“好!这个简要又大气,叫起来朗朗上口。同意!”

大家纷纷叫好,一致同意。有人还开了个玩笑:“俞馆长,你这意思是不是像秦始皇似的,有二世、三世传下去,希望还能找到‘南海二号’、‘三号’啊?”

“呵呵,如果能接连找到海底文物,那当然好了!”

“南海一号”,就此横空出世,并且随着星移斗转,潮起潮落,震响华夏大地乃至五大洲四大洋,在中国和世界水下考古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页。

后来,为了与田野考古所用阿拉伯数字编号有所区别,水下考古采用罗马数字编号,统一称为“南海Ⅰ号”了。并且随着沿海沉船发掘的增多,干脆都以发现地加编号来命名,比如广东“南澳Ⅰ号”、海南“华光礁Ⅰ号”、福建的“碗礁Ⅰ号”等。

十分可惜而遗憾的是:2003年,为“南海Ⅰ号”命名的著名文物大家、中国水下考古开拓者俞伟超先生,不幸在广州病逝,没有看到这条古沉船出水的那一天。

我们不会忘记他,祖国不会忘记他……

时光回到1989年11月16日那一天——下午4时,迎着飒飒的海风,“中日联合水下考古调查队”俞伟超队长、田边昭三副队长率领全体队员,登上了停泊在珠江口内莲花山泊地的“穗救201”轮。

“呜——”一声汽笛长鸣,工程船启航,向珠江口驶去。船上的五星红旗猎猎飘扬着,一群海鸥追逐着船边浪花翻飞,仿佛在依依送行并祝福前程顺畅。

天有不测风云。他们离开港口之后,海风越来越大,浪头越来越高。先期抵达现场的“205”轮来电报告:根据两年前“中英合作”初查时所做的沉船坐标定位作业时,海况突变,造成了很大的困难,没有找到沉船的准确位置,只好通知暂缓前来。

科学来不得半点侥幸。两位队长商量将201轮暂时驶到虎门沙角停泊等待。第二天,天气好转,201轮的扫测工作继续。这是广州救捞局委托地质矿产部第二海洋地质调查大队进行的。他们采用了美国EGG公司80年代新产品SMS960型海底扫描系统——使用微机处理海底声学信息的旁侧声呐系统,有利于了解海底地貌、探测沉船。

为了稳妥起见,广州救捞局特意派熟悉当年情况的尹干洪随船调查。他是发现和保护“南海I号”的功臣,再次寻访义不容辞。在首日无果后,他就一直站在扫描仪旁,苦思冥想,当时海床表面有个小小的凸起物,应以它为目标搜索,便提示工作人员说:“向西偏100米,再做个测线试试。”

船只立即按照他说的测线行驶过去。果然效果不错,在11月17日下午2点40分左右,从“穗救205”轮上传来好消息:找到“南海I号”了!他们还设置了两个浮标,以便进行潜水作业。

正在虎门避风,开会制订有关方案的队员们心情激动,摩拳擦掌。俞伟超队长立即下令奔赴现场。201工程船乘风破浪,以8节航速驶向上下川岛海域。

一夜航行,他们到达了预定地点。8时许,两船在下川岛附近会师。205轮上搭载的全部潜水器材移置到了201轮上,尹干洪也转过来,向调查队报告沉船定位的工作情况。

很快,201轮到达了浮标附近,克服风大浪高的困难抛下了锚,准备第二天潜水作业。茫茫大海,层层浪涛,仅靠仪器测定的数据是不够的,必须靠潜水员亲手探摸到沉船,才可以开始调查工作。所以,首先由一名职业潜水员入水探查。

刚刚从海军复员、潜水兵出身的周信担负了此次任务。潜水指挥长对他说:“你先下,摸到摸不到就看你了,实在摸不到,也没办法。抓紧上来。”

“好的,我一定尽力!”

随后,周信检查了一下潜水装具,带好入水砣——简单地说,就是一根长绳子,正规叫潜水绳,一头儿绑个重金属物体,一头拴在潜水员腰上。这样就以入水砣为圆心,潜水绳为半径,地毯式摸一个圆的范围。

他下水了,移动着摸了三个圆的范围,差不多还剩下十分钟(因水下压力大,按规定潜水到一定时间必须上浮,不然有生命危险),终于摸到水底有个土堆,周信马上通过水声系统向水面报告:“201、201,发现凸起物!”

“很好,你扒开看看,有东西没有?”

周信下手扒开泥沙,摸到了碎瓷片,再次报告:“有东西,我摸到两块瓷片,不知是古代的还是现代的。请专家下来鉴定一下吧。”

“好,马上派人下去。你还行吗?要不要立即上浮?”船上指挥员看到他在水下时间长了,有些担心。

“没事,我能坚持!”周信的声音微弱却很坚定。

虽说是中日联合探查,但首潜是危险的,何况还超出安全时间坚持作业。咱们中国人毫不犹豫一马当先,让人十分敬佩。

第二次下潜的是日方考古潜水员后藤雅次,通过停留在原地的周信接应,很快找到沉船位置,并确认了水下瓷片是古代的,完成了重要的任务。这次潜水长达50分钟。周信一上来,立即被送进减压舱进行治疗,以免患上减压病。

此后,日方队员酒田、吉崎,中方队员张威、杨林、王军,还有两名日方水下摄影师先后下水,水下作业分别用时15到23分钟,收获不少。他们探摸了沉船海底情况,收集了部分文物,拍摄了有关影像,绘制了已发现的遗址草图,估计面积约1平方米,可能是整个沉船遗址的一部分。

至此,这次水下调查工作基本结束。下午5时30分,201轮载着水下考古调查队和再次发现“南海I号”的喜讯胜利返航。当晚, 船上举行了小范围的庆功会,俞伟超队长分别与下水的队员碰杯祝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日方副队长田边昭三先生,特意找到周信,送了他一支自动铅笔,用以表彰他第一个下水摸到沉船:“周,好样的!没有准备奖品,这是我从日本带来的,送给你吧!”

“谢谢!作为潜水员,这是我应该做的。”他郑重地接过来,心里很高兴。礼轻情意重,何况在当时来说,自动笔还是个稀罕物呢!

11月20日晨,工程船回到了莲花山锚地。当天,俞伟超就和田边昭三带着队员打捞上来的瓷器,来到广东省博物馆,与1987年8月第一次打捞上来的一些瓷器对比。从质地、瓷色、花纹、器形等各方面来看,两次采集的瓷器属于同一批,这就为确定沉船遗址提供了重要依据。

在水下调查的同时,日方队员还使用了EMC107型直读式电磁流速计对沉船现场的水流、流速、流向、水温以5米水深的等差进行了测试,测得沉船水深为22米。

调查结束,中日双方都认为这是一次成功的工作,达到了预期的目的。主要有三个方面的收获:一是确定了沉船的准确位置;二是了解到沉船遗址的表面状况,是平面1平方米、高30厘米的堆积物;三是了解了海况等自然环境的基本情况,特别是海底能见度的情况。

双方约定,将在1990年5月份进行第二次调查。

后来,第一次参加水下考古、与南海I号亲密接触的张威回忆道:“我沿着水面浮标绳拖坠下来的定点标志,潜入水下。在黑暗的海水中,只能依靠被海水放大的呼吸声和吐出的气泡位置,感知方向和同伴之间的距离。突然,我感觉手碰到了一个凸起物,表面很粗糙,但不是礁石。我用自己的手臂量了量,大约高出海床30厘米。接着,我又摸到了一块硬物,感觉像是一片船板。这时,我断定那块凸起的东西应该就是沉船的凝结物。”

俞伟超、张威他们的这次工作本身创造了历史:刚刚组建的中国历史博物馆水下考古队伍,进行了第一次调查,“南海I号”迎来第一批为保护它而来的访客。中日两国媒体给予了特别关注和报道。

1990年1月4日《中国文物报》关于这次调查的报道标题是《中日联合开始勘察南海一号沉船——记我国水下考古学的起步》。据此,人们公认:“这是中国水下考古的起点!”

然而, 俞伟超馆长心里明白,自己的队伍虽然经过了荷兰的学习和广州潜校的培训,基本能够执行水下任务了,但距离成为一支可以独立开展水下考古的专业力量的要求,还有相当大的差距,对于下水后如何工作,还需要更多的学习和训练。

为此,他在与田边昭三商谈合作调查“南海I号”的同时,又与澳大利亚阿德莱德大学协商:举办以水下考古业务工作为主、潜水技术为辅的训练班,希望借此将自己的队伍正式建立起来。

1989年9月1日,中澳合作举办的第一届中国水下考古培训班正式开班。培训班分成了两步走:首先是潜水和水下考古技术的学习,其次是实习。

中国历博水下考古学研究室李滨、刘本安,广东省博物馆崔勇、刘大强,深圳市博物馆彭全民,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李珍,福建省博物馆栗建安,福州市文化局林果,厦门大学人类学系吴春明,还有山东青岛市文化局邱玉胜等11人为学员。澳大利亚阿德莱德大学东南亚陶瓷研究中心水下考古专家保罗·克拉克先生、戴维博士、凯瑞恩女士为主教练。

这些人即使在中日联合调查队开赴南海去探查时,也没有中断培训。经过三个多月的学习,他们完成了潜水、水下考古理论、水下考古调查、水下发掘技术、水下绘图、摄影及计算机应用等项课程的学习,并全部通过了考试,获得了国际通行的相应等级的潜水证书。

第二阶段的学习是在实战中完成的。1990年2月28日,由学员和教练们组成的福建定海考古队,调查并试掘了福建连江定海“白礁I号”元代沉船遗址,大家的技术和实践经验得到了全面的提高,三个月后,圆满完成了培训实习任务。

定海,这个位于闽东的小渔镇,对于水下考古人来说,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在这里进行的中澳联合水下考古培训,唤醒了沉睡海底的古沉船,奠定了中国水下考古事业的基石。

参加首次水下培训的原福州考古队长林果说:“我们参加水下考古,与定海发现文物有直接关系。20世纪80年代,福州市文物部门到连江调查,了解到定海出水了很多文物。有关领导意识到,这里海底可能有沉船,将来应该发掘一下。”

那时,我国文物事业刚起步,考古人员少,水下考古更是零起点。为什么选在定海培训呢?林果回答:“原先首选青岛胶南县沉船遗址,作为水下考古培训地点,但后来没找到。我去学习时,原市文管会常务副主任黄启权说,希望能把水下考古工作引到福州来。于是,我和也参加首批学习的福建博物馆栗建安一起提议,来定海培训。”

1989年11月,中国历博水下考古学研究室主任张威,在馆长俞伟超教授安排下,与国家文物局杨林、澳大利亚海洋考古学者保罗·克拉克,一同前来定海考察,林果和栗建安陪同。经过一番勘察,他们顺利在白礁附近找到一处古沉船遗址,取名“白礁Ⅰ号”,从而确定这里为水下考古训练地。

白礁是定海湾东北一个一二十平方米的荒礁,它随潮水涨落时隐时现。20世纪80年代,当地渔民在白礁附近海域打捞了很多古瓷器走私贩卖。林果回忆道:“1990年2月,我们到白礁一号沉船遗址培训实习、调查试掘,坐小渔船到沉船遗址文物点,穿上潜水服,下到水下12米处,发现了在海底散落的瓷器,遗址被破坏得差不多了,沉船只找到一块木板,瓷器已经快被盗完。那是一条福船,打捞出水的瓷器有几百件,多是碗、盏,为宋元时期外销瓷。有闽侯南屿的黑釉瓷,连江浦口的黑、青、白釉瓷,最多的是黑釉瓷盏。”

1990年7月28日,培训结束后,中澳合作水下考古专业人员培训班结业典礼在中国历史博物馆举行,俞伟超馆长到场致辞,澳大利亚驻中国大使沙德利和国家文物局局长张德勤向全体学员颁发了结业证书。自此,可以说:中国第一支水下考古专业队伍正式成立了!

1995年,中国历史博物馆又与西澳大利亚海洋博物馆考古部合作,对定海“白礁Ⅰ号”沉船遗址进行正式发掘,林果、栗建安、吴春明和澳方水下考古人员参加,打捞出了几百件瓷器。1998年5月至6月,国家文物局又在这里开办第二期水下考古培训班,自主培养了20名水下考古人员,林果已经成长为现场负责人。

后来,国家博物馆原副馆长、水下考古学中心主任张威对定海培训给予了高度评价。他在《福建连江定海湾沉船考古》一书中这样写道:“定海湾沉船考古的重大收获,不仅在于学术上,更在于科学发展史上。它为我国东南沿海古代海洋经济社会史、中外海洋交通史等领域的研究,提供了一组重要的实物资料,训练了我国最早的两批水下考古专业人员,为我国水下考古事业的健康快速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近20年来,我国水下考古工作取得一系列重要成绩,开展的重大水下考古工作,都有从定海湾走出的水下考古人员的身影。定海这个闽东小镇,不愧为我国水下考古事业的摇篮。”

接下来几年里,这支队伍南征北战,继续在沿海和江河沿线探测、调查水下文物,也有不小的收获。然而,在人们心目中,“南海I号”才是重中之重的“重头戏”。它就像轻易不肯露面的“明星”一样,神秘而引人入胜。

1993年3月至9月,经国家有关部门批准,“南海I号”出水文物第一次走出国门,在“中日南海沉船考古暨海上丝绸之路文物展”中充当了主角,分别在日本东京、大阪、名古屋、长岛等地巡回展出,引起了巨大轰动。人们潮水般涌来参观,惊叹连连,并纷纷询问:何时打捞沉船?

第一代水下考古人崔勇,曾经作为策展人员与出水文物一同前往日本,对及早打捞满怀信心,与队友们打赌道:“我看明年(指1994年),最迟后年就可以去搞‘南海I号’了!”

“哈,都看到了,还用你说。”大家都相信这一点,没人愿意跟他打赌。

其实,不仅仅是水下队员们,就连当时考古界同行都相信,在“南海I号”文物东渡日本展出后,结合国家颁布条例、大举培训人员、商谈建立水下考古基地等等。这所有迹象都表明:继续调查进而考古发掘“南海Ⅰ号”为期不远了。

然而,就像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一样,现实往往不同于人们的想象。打捞工作还面临重重难题,比如如何使出水文物不损毁不变质?如何在不破坏原貌的前提下打捞?如何训练出既是考古专家又有高超潜水技能的人员?在解决这些问题之前,还是不惊动它为宜。

潮涨潮落,“南海I号”一直静卧在海底,等待着被唤醒的一天。

整整二十年后,我们水下考古、保护技术大大提高了,整体打捞古船成为现实,并且在广东阳江建立了“广东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人称“水晶宫”。

千年古船重见天日,整体打捞转运安置在博物馆中,成为国内外知名的研究、观赏“深海古船”的热门景点……

五、海上丝路新航程

十月的北京,天高云淡,金风送爽,令人心旷神怡。

刚刚欢度过中秋、国庆佳节的华夏儿女们,抖落掉一身游览美丽河山的风尘,收拾好回家与父母亲友团圆的行装,又精神抖擞地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

此时此刻,高远的蓝天上传来一阵阵轰鸣声,如同百鸟归林似地飞来了一架架银白色的客机,机身上分别绘制着五颜六色的花束、祥云以及一些国家的国旗。转瞬间,它们披着阳光,载着友谊与和平,相继降落在北京国际机场上。

好啊!2023年10月17日,第三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将在中国首都北京举办。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十年前,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正式提出共建“一带一路”倡议——“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赢得了五大洲四大洋的积极响应,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丰硕成果。尽管不断有风云变幻,但丝毫不能掩盖它的辉煌。

今天,依然有如此之多的外国政要、国际组织代表和跨国企业家纷至沓来,兴致勃勃,足以说明“一带一路”已经深入人心。在开幕式上,习近平主席发表主旨演讲,一字一句,声音平和却重如千钧:“古丝绸之路之所以名垂青史,靠的不是战马和长矛,而是驼队和善意;不是坚船和利炮,而是宝船和友谊。共建‘一带一路’注重的是众人拾柴火焰高、互帮互助走得远,崇尚的是自己过得好、也让别人过得好,践行的是互联互通、互利互惠,谋求的是共同发展、合作共赢。”

从共建“一带一路”这个层面上讲,我们发掘研究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历史帆影,从海洋里打捞那些被淹没的辉煌书页,为今天的海上丝路新航程加油助力,那是十分必要且有益的。可以说,这是中国水下考古人的光荣使命和重大责任,也是人类水下考古事业的艰巨任务与不朽盛事。

自古以来,国人就有“遇五逢十”隆重纪念的传统,意即“五年一小庆,十年一大庆”之说。在2023年——农历癸卯兔年,我们不仅与840年前的“南海I号”相遇,也恰逢“一带一路”倡议提出10周年,堪称盛事华章,高朋满座。那么,在这个时间节点上,笔者不辞辛劳,深入“海洋”,采撷与捞取以“南海I号”为代表的沉船考古故事,便有深远的现实意义了……

正如前面所述:这年春天,我慕名来到了中国水下考古的开先河之作——岭南阳江海陵岛“广东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办公室主任郭享文早已接到了有关方面的通知,握着我的手热情地说:“欢迎许老师!这些年,我们馆来了不少新闻媒体的记者,还真少见专业作家前来参观采访呢!请坐请坐。”

“谢谢、谢谢!早就想来,这不让事耽搁下来了。现在好了,我想全面深刻地了解一下,写一部长篇纪实文学,请你们多加支持帮助吧!”

我一边接过郭主任递过来的热茶杯,一边打量着整个办公室。房间面积不小,只是摆满了桌椅、书橱、文件柜等办公用具,尤其随处可见图书报刊,屋里堆得满满当当。接待我就座的沙发茶几,只能挤放在角落里。

郭亨文主任介绍说:“呵呵,我们主要馆舍用来布展了,行政办公只好挤一挤。冯馆长在开会,中午可与您面谈。您先去看一下展览吧!”

正中下怀,尽管我早就从电视上、报刊上了解了不少关于“南海I号”沉船的素材,但还是特别想看一下展馆内容,以系统地了解它,便高兴地答应一声:“好!”

接着,他找了一些有关资料装在袋子里提着,引领我来到了博物馆大厅,专门安排了一位导游带我参观。这等于是给我一个人的专场解说,一定要倍加珍惜。

尽管如此,这位年轻的解说员丝毫也不马虎,十分正规且专业地进入了规定情景。她首先从总体上介绍了一番:

“您好,欢迎参观广东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我馆是以南宋古代商船‘南海I号’的发掘、保护、研究和展示为主题的水下考古专题博物馆、是国家AAAAA级景区。博物馆占地面积12288平方米,建筑面积2.04万平方米。‘南海I号’是迄今为止海上丝绸之路航线上发现船体较大、文物较多、保存较完整的古代沉船。”

“展览的主题叫作《丝路船说——‘南海I号’的前世今生》,分为七大部分:扬帆、沉没、探秘、出水、价值、遗珍、成果。展示了‘南海I号’的发掘和研究成果、海上丝绸之路的文化、历史以及南宋的陶瓷史和贸易史,同时也展示‘南海I号’自发现以来,中国水下考古事业发展的历程以及出水文物保护和修复成果。”

继而,她向前一伸手,身子略微前倾,意思让我向第一展厅走去。这一部分的主题是扬帆。东侧竖立大型的风帆阵,代表着扬帆远洋的寓意。西侧,则是模拟宋代古港口的实景,营造出商贸繁荣的码头场景。身着宋朝服饰市舶司官员在验货、船夫正往船上装货。

走到这里,观众立即会产生身临其境的代入感。两侧船帆与码头的元素,古人的雕像栩栩如生,烘托出“归航——‘南海I号’的前世今生”这一基本陈列的主题。我走进其中久久凝视,并请导游拍摄了几张照片,仿佛与古人见面握手了。

随后,导游引领我来到了第二部分的体验厅,介绍道:

“大海茫茫,天气变化无常,并不是每一艘船只都能一帆风顺地到达目的地。中国拥有18000多公里长的海岸线。古代沉船主要分布在海上丝绸之路沿线,有人推测,仅在南海就2000条以上的古代沉船。对‘南海I号’这样一艘举世瞩目的古代沉船,它的出发地和当时的行驶航线,引起了世人的关注和探讨。专家考证,根据船型和出水文物判断,这艘沉船出发地应该是泉州,驶向南亚和西亚地区。”

“你瞧,这是一个体验厅,设置有操舵航海的多媒体体验装置,观众可亲自驾船航行于大洋之上。宋代的海贸航线主要有三条,第一条是日本航线,第二条是高丽航线,第三条是西行航线。第三条是从广州、泉州、明州等地出发,穿过马六甲海峡,经孟加拉湾、印度半岛和阿拉伯半岛,到达红海或者东非,甚而转欧洲……”

在这里,借助现代化的电脑荧屏和机械设施,我得以体会当年先人们驾船出海乘风破浪的感受。

一路走,一路听,一路看,沿着馆内特别设计的船型楼梯,我们来到了第三部分,这里是整个展馆的核心,整体打捞的沉船、沉箱,以及考古人员提取的种种文物就在此展出。可以说,深藏着许多“南海I号”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看,这就是我们专门为‘南海I号’而建的新家‘水晶宫’,‘水晶宫’南北长60米,东西宽40米,底部有海水循环系统,从而使得海水的水质、水温及其环境都与‘南海I号’所在海底环境几乎一样,为‘南海I号’量身打造了一个原生态的保护环境,这样就能够更好地保护沉船。透过玻璃,我们可以看到放在水晶宫中央的巨型钢箱,里面包裹着‘南海I号’船体和文物。”

讲解员又指着南面的落地大玻璃窗,说:“前面就是著名的十里银滩,全长9.7公里,沙质洁净均匀。当时为了把‘南海I号’拖移进博物馆,在沙滩上修建了一条长度达到363米的临时码头,现在为了保护沙滩和周边环境,已经拆除。”

“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800多年前的沉船。‘南海I号’的发掘、保护和展示同时进行,这种展示方式在国内少见。船体的发掘保护工作进行了多项技术创新,实现了保护性发掘和实验室考古紧密结合,这样集发掘、保护、研究、展览于一体的考古现场是世界首创。”

“透过玻璃,我们可以看到考古人员在工作,当时发掘过程对大家开放。南边是船头,北边是船尾。考古发掘显示,沉船船体保存较为完整,仅艏艉稍有残缺,残长22.1米,宽9.35米。发掘清理显示,船内各舱之间的船载货物品种具有一定的规律性,在部分舱室以及甲板面装载了大量的铁条、铁锭、铁锅等金属加工半成品,并形成了体量巨大的凝结物。船货构成品种丰富,瓷器主要是当时南方著名窑口的产品,大部分源自江西、福建和浙江三省。一些器形较为特殊的外销瓷、浓郁异域风格的金饰品以及玉人、朱砂、水银和剔红漆器等所蕴藏的文化内涵极为复杂丰富。‘南海I号’作为一艘远洋贸易商船,目前船上装载的文物已超过18万件,如同敦煌的发现对于陆上丝路的意义,所以,‘南海I号’也被称人们誉为海上敦煌。”

站在这里,我久久地不愿离去,心中万分感慨:宋元时期的海上丝绸之路是多么的繁荣啊,如果没有后来清代“迁界禁海”的闭关锁国政策,绝不会出现那个“有海无防”、让洋人以坚船利炮肆意欺负的悲剧。

展厅的第四部分:出水。这里通过大量照片、视频、动画、文字讲述了“南海I号”沉船从偶然发现,到多次探摸调查,再到论证方案、局部试掘、完整打捞的全过程。

为了最大限度地完好保存“南海I号”,以及船上所载文物信息,国家文物局采用了世界首创的“整体打捞”方案,将船体及周边淤泥一起打捞出水,进行保护。世界水下考古之父乔治·巴斯来华访问时,得知了这个方案,惊叹不已。

此时,导游把我们引到一个大屏幕前,说:“下面我们通过一个短片,来了解‘南海I号’的打捞过程。时间不长,内容很多。”

游人们停下脚步,平心静气,目不转睛,看到那震惊世界水下考古界的一幕,在眼前上演。为了采写此书,近年我已多次看过类似专题片,但在“水晶宫”现场观看,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另一展板上列出了“南海I号”大事记,记录着发现它以来的重要事件:1987年在南海台山阳江海域现身;2001年进行了精确定位;2004年确定了整体打捞方案;2005年博物馆动工兴建;2007年12月22日“南海I号”整体出水,并于28日正式入住“水晶宫”;2009年博物馆正式对外开放。

随后,导游将我们带到第五部分,主要展示的是沉船的研究价值。展厅巧妙利用展柜和展区顶部空间,共同表现船只形态。船只模型放置在形态各异的船型展台上,凸显无处不在的船帆主题,观众可以清楚直观地了解中国古代船只结构以及造船技术。

“各位可从展柜上的模型,看到宋代的海船有这样几种规格,您看,大型船只长度可以达到100米,载货300-600吨;中型船只长度为30米左右,载货200-400吨,‘南海I号’就属于中型船只;小船长度在30米以下,载货不超过200吨。”

“这是‘南海I号’出水的木爪石碇。木爪石碇是中国宋元时期木制帆船用来固定船体的船舶用具,起到平衡和重力的作用,相当于现在的锚。碇石长3.1米,重840斤,是目前发现最大的宋代碇石。在2007年整体打捞前期清理凝结物时,打捞出水的,原本还有木爪部份,现在已经不复存在。”

“这里我们展示了宋代的造船工具,包括捻锤、掏具、麻板等。为了保证船体牢固不进水,还需要用捻料将木材之间的缝隙填塞,这就是捻缝技术。这是捻料和捻缝所需的工具。捻缝技术不仅用于新船的建造,还用于船舶的修理。”

是的,我知道在宋代,航海技术已有了重大的进步,使用了指南针,完善提高了水密舱,把船舱分成互不相通的舱室,舱壁板与船壳紧密连接,大大提高了安全性。阿拉伯、波斯、印度商人从事远洋贸易时,都愿意乘坐中国的海船。

我国海域辽阔,水域条件差异大,因此中国古船在长期发展中创造出了不同的船型,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沙船、广船、福船。沙船也叫防沙平底船,遇到沙滩不容易搁浅。广船是岭南沿海古代木帆船的总称。它线型比较瘦,上宽下窄,结构比较坚固。福船最为有名。它是一种尖底海船,始于春秋战国时期,是唐宋时发现最适合于外洋航行的船舶,以行驶南洋和远海著称。它的底部是尖的,吃水比较深,船头也是尖的,有利于破浪航行,适合在狭窄的航道上航行。“南海I号”,就属于福船的一种。

古代船舶需要借助风力航行,因此出现了帆。中国的帆可以利用八面来风,也就是说无论是顺风、逆风还是横风,都能通过变换帆的位置来利用风力,驶向目的地。当时,中国的舟师已经能够非常准确地利用四季风向的变化规律进行航海活动。十一月、十二月间,西北季风强盛,海船便可沿着南海丝路南下,而到了五月、六月间,东南季风强盛,就可以顺风从南洋归来。

为了测量风向,古人还专门发明了一种装置,叫五两。所谓五两,其实就是将鸡毛挂在竿子上,鸡毛的重量必须在五两至八两之间,因为太重了难以吹起,太轻了又容易旋转。定位在海上航行非常重要。大海茫茫,前后左右都望不到边,所以只能向上看,就是通过看太阳、月亮、星星来辨别方向。宋代有了量天尺,明代出现了牵星板。

瞧,真不愧是“海丝馆”,不仅搞清楚了“南海I号”的前世今生,还了解到不少古代帆船航海的史料。真是长知识了!

接下来,到了展馆的高光时刻——导游带着我们观看提取的文物精品。她说:“这是我们博物馆仿造‘南海I号’船舱,按照1:1的比例设计的密集式船型展柜,围绕船体剖面布置细节,用大量‘南海I号’出水的瓷器形成气势浩大的文物阵,展柜里面瓷器的摆放还原了当时货舱的摆放的实际情况,体现了‘南海I号’运载货物多为瓷器的特点。”

按照她的指点,我仔细观看着,展柜明亮的光影下闪过一份份说明牌:有江西景德镇青白瓷、福建德化窑白瓷、磁灶窑绿釉瓷,还有浙江龙泉窑青釉瓷。器型有壶、瓶、罐、碗、盘、碟、钵、粉盒、炉等,品种超过30种。

看得出来,这些瓷器主要是南方著名窑口的产品,即使是民窑,其中也不乏精品。一般情况下,瓷器在海水里泡久了,釉层会腐蚀脱落。但“南海I号”在海面下20米深处,被1至2米深的淤泥所覆盖,在一定程度上阻隔了海水和海底微生物的腐蚀,所以其中瓷器仍然保持着出炉时的光泽。

江西省景德镇是中国古代最富盛名的瓷器产地,素有“瓷都”之称。宋代,景德镇因出产青白釉瓷器而闻名于世,并通过泉州、广州两大商港通达海外,成为当时风靡世界的名牌货。

这件婴戏纹碗,碗内花纹图案精美,布满海水波浪纹饰,其中可见石榴、婴儿,寓意多子多福。胎体轻薄透光,具有景德镇瓷器“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的独特风格。

芒口碗,碗口的一周是没有上釉的,被称作“芒口”。可能这些器具是为国外的市场订做的,运到国外后,再按照当地的喜好,镶上金边或银边,很像现在国内流行的“来料”“来样”加工生产。此碗晶莹透光,仿佛玉器一般,也称“假玉”。

浙江龙泉窑开创于三国两晋时期,生产瓷器的历史有1600多年,是中国制瓷历史最长的一个瓷窑系,以烧制青瓷闻名。这件菊瓣纹盘,胎质精细厚重,内壁刻划菊瓣纹,犹如一朵盛开的菊花,釉色莹润丰厚,仿若盛装水,呈现出千峰翠色、如玉似冰的特色。

“南海I号”发现的闽南窑瓷器中,数量最多、制作最精美的当属德化瓷。早在一千多年前,德化瓷器就已经产生,大量销往东南亚和中东地区,成为海上丝绸之路上对外贸易的珍品。为了适应外销需要,个别产品具有明显的异域风格。

四系罐,罐内装有四个小口喇叭口瓶,这是为了尽量利用船体空间装载更多货物,像俄罗斯套娃一样。

粉盒,这可能是女性的化妆盒,用来装胭脂或粉饼的。可见,古代女性化妆时最常用的胭脂水粉盒,在宋代就已经传播到了海外,并为海外女性所使用。

此外,部分瓷器底部留有各种各样的墨书,例如:“赐”“陈”“林”“庄置”“东山”“黄”等字。这有两种不同的理解:一是定制这批货物的货主的名称,古代民间一般有几个客商租用一条船,墨书有辨识货主的作用;二来有可能是生产这批货物的窑口的商标和字号,出窑时就写上了。

看到这里,我又心潮澎湃,感慨万千了:自古以来,外国人有许多不同的说法称呼中国,早期叫作“丝之国”,源于与一些国家的丝绸贸易。后来唐朝强盛,声名远播,外国人称呼中国人为“唐人”。而在瓷器贸易发展起来,尤其是海上丝绸之路繁茂之后,统一称呼中国为“China”,英文与瓷器是同一个单词。

直到今天,China,也是全世界各国公认的名称。由此可见,瓷器的影响是多么重大而深远。难怪,曾有学者认为“海上丝绸之路”,实际应是“海上瓷器之路”。遍布南海航线上众多古船,包括“南海I号”上数以万计瓷盘瓷碗,提供了鲜明而准确的实证。

不知不觉,我和导游的身后围上来许多游客,甚而奋力向前挤,有时把我都挤到后边了。哦,原来他们听到导游的解说和我们的对话,感到内容丰富,通俗易懂,比自己漫无边际地乱逛强得多,又不用再花请导游的钱了,干脆一直兴冲冲地跟随着。

导游是执行领导分配任务的,担心影响了我,不停地劝说众人别挤了。而我却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心态,摆手告诉她不用管,我听得很清楚,大家一起观赏“南海I号”更有意思。

说话间,来到了金器展柜,精美的展品一下子闪亮了人们的眼睛。两宋时期,随着封建城市的繁荣和市场经济的发展,以金银器为代表的金属制作行业十分盛兴。目前在“南海I号”上共发现金器250多件(套),少数在船体周边散落。2014年在船头左舷外侧出水一个漆盒,仅那里面就有金器70多件(套)。

“看,这是一件璎珞胸饰,经历八百多年,依然金光灿灿,类似这样的佩饰有三条完整地出现,区别在于链条的多少。这件佩饰的链坠部分有两个镂空的石榴,石榴多子,寓意多子多福。上面还有部分空间可镶嵌宝石。”

“这是金箔,也称金叶子,是古时候的一种货币,金箔上标有制作商家和成色,便于鉴别。20枚金耳环风格一致。宋代时,女子佩戴耳环被视为时尚,‘南海I号’出水的金耳环属于样式简洁的一种。”

“金虬龙纹环重约4两,风格粗犷大气,和中国传统的素雅、精细造型有明显区别,推测为东南亚或中西亚地区的佩饰。五枚金戒指器型硕大,部份留有镶嵌空间,应该用于镶嵌宝石,但是出水时并没有发现宝石。大家猜猜,这是什么人佩戴的?”

“啊,又粗又大,平常人不好戴吧!”

“是啊,还这么重,一定不是女人……”

游人七嘴八舌,众说纷纭。导游笑着解释:“各位讲得有一定道理。据专家推测,这可能是位体型壮硕的西亚富商的饰品。”

这时我注意到,金器里边没有那件最早出水,从而引人们发现“南海I号”沉船的长达1.72米的鎏金腰带,而它在一些文物精品巡回展以及央视国宝鉴赏节目中都曾出现过。这是怎么回事?我向导游提出了疑问。

“哦,那件展品最早是被广东博物馆收藏的,现还存放在那里。我馆需要时可以借来展出,用后再归还。”

原来如此,看来这件文物已经成为镇馆之宝了。

“一艘船就是一个浓缩的社会,那船上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呢?接下来我们通过‘南海I号’出水的船员生活用品来寻找蛛丝马迹。”导游说着,带领我们来到下一个展区。

“看,这是一柄铜镜,手柄处有凹槽,可以用来区分正反面。铜镜上原本有纹饰,但在海底浸泡了八百年,已经被腐蚀掉了。船上还发现木梳。铜镜和木梳均为梳妆用品。古代出海航行忌讳很多,一般不允许女性上船。那么,这些梳妆用品究竟是供船上的男性使用,还是船上载有外国女性?目前发现的梳妆用品数量极少,推测是供船上个人使用,并非商品。”

“这是安徽歙石雕瓶纹砚,它与甘肃洮河砚、广东端砚、山西澄泥砚并称为中国四大名砚。砚台上的图案非常有意思,正看像花瓶,倒看却像葡萄酒杯,这也体现了中西方文化的融合。目前从‘南海Ι号’打捞出水的砚台只有一块,可能是船长或者是船上文人使用的。”

“这种黑釉茶盏在宋代非常流行,它是斗茶的用具。所谓斗茶,就是古代文人雅士里的一种极具特色的‘雅玩’,主要就是指斗茶品,比较茶叶质地好坏和泡茶水平的高低。判定胜负的标准主要有两条:一是汤色,二是汤花,好的茶汤表面白色细小泡沫能长时间和盏咬合,茶汤要求色白。黑釉盏是当时最为流行的斗茶用具,就是因为黑釉的颜色有利于观汤色。”

透过一个展柜的玻璃,我看见摆放在瓷盘里的东西比较奇怪,仔细辨认,发现竟是一些果核、骨头,向导游投去疑问的目光。她解释说船上还发现了少量动物骨头、果核,应该不是商品,而是船上人员吃后剩下的,其中有不少被火烧烤过。

“呵呵,看来古人也爱吃烧烤啊!”

“是啊,咱们中国人是烧烤的祖宗啊!”

此外,“南海I号”上发现了不少当时的货币,除了金叶子,还有银锭。两宋时期,白银的货币地位大幅提高,民间与官方普遍使用,通行全国。

再者,目前已经出水了25000多枚铜钱,其中年代最早的是王莽时代的“货泉”,年代最晚的是宋高宗主政期的绍兴元宝。携带这么多铜钱出海,说明当时中国的铜钱可在国外流通使用,成为“海上丝路”的硬通货。

最后,我们来到了第七部分:“成果”展区。

“我们在考古发掘平台上,营造了一个航海星空的场景,大家如同站上了‘南海I号’的甲板,头顶灿烂星空,面朝苍茫大海,透过天窗俯瞰考古人员保护发掘的过程。为了保护古船,这里专门构建了一个独立空间,通过设备控制温度和湿度,使它保持在合适的范围,通风系统抽排有害气体。另外它采用的是人工照明系统,避免了阳光照射和紫外线辐射。”

导游如数家珍地介绍着:“我们坚持保护与发掘同步进行。文物提取出来马上进行初步清理,再根据需要采用不同的保护方法。这里就是出水文物保护实验室,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以及我们博物馆的文保人员,就在这里对文物进行修复和保护。2007年‘南海I号’打捞进馆后,考古专家分别在2009年及2011年进行了两次试掘,提取了相关文物进行保护研究。全面发掘工作在2013年11月28日正式启动,2019年已经结束。”

“这里展示了‘南海I号’出水的已经修复完成的文物,通过图片与实物对比可以了解文物修复前后的情况。博物馆所有文物都必须经过保护处理后才能对外展出。目的就是要保护文物,延长文物寿命,在不损坏文物本体的情况下,客观地表现文物现状。展览修复一般采用可辨识修复,既展示文物华美一面,也方便观众辨识到修复痕迹,为将来的科学研究保留尽可能多的原始信息。而商品修复则一般采用不可辨识修复,修复痕迹用放大镜都难以发现,尽可能地让艺术品呈现完美无瑕的姿态。”

“‘南海I号’的发现为海上丝绸之路提供了重要的实物佐证。它将为复原海上丝绸之路的历史、中国航海史、造船史、陶瓷史,提供极为难得的实物资料,甚至可以获得文献和陆上考古无法提供的信息。随着‘南海I号’的发掘与保护工作的开展,也将重现海上丝绸之路的辉煌历史。好了,许老师,我的讲解到此结束了,谢谢!”

“讲得好啊!谢谢你!”我由衷地说着,鼓掌表示感谢。

随同听取介绍的游客们,也都不约而同地拍起巴掌,连声叫好,不停地说着“谢谢、谢谢!”

一日长于百年。

短短两三个小时,我好像穿越了时光隧道一样,来到了840年前的宋朝,与“南海I号”上的先人们做了一番倾心交流。在那航海技术还很落后的时代,他们以非凡的勇气和胆识闯荡大海,开辟了海上丝绸之路,结交各国互通有无,展示了和平与繁荣。虽说没有抵抗住狂风巨浪的侵袭,不幸沉没于海底,可那种精神还是值得发扬光大的。

而今,包括“南海I号”在内的许多古船,在许多辛劳而敬业的水下考古工作者的努力下,重见天日,再现往昔。尤其度过了国际水下考古界最初的跟跑、并跑阶段,正在进入领跑的行列。不仅仅使用了深海载人潜水器等先进科技加持,而且建造了专用的水下考古船,极大提高了水下工作能力,命名为“中国考古01号”。它是国家文物局委托重庆长航东风船舶工业公司,设计建造的中国首艘水下考古工作船。2014年1月24日在唐家沱举行了下水仪式,随即开赴南沙群岛执行首次考古任务,采用全电力推进动力方式,全长56米,准载36人。设备先进,功能繁多,有11间供考古工作者、船员等住宿的房间,还拥有专门的潜水工作室,考古仪器设备间。

别看它满载排水量只有900多吨,在海船中属于“小个头”,但装备齐全、性能一流,是实打实的“实力派”。它能抵御8级风浪袭击,时速为12海里/小时,最远能航行到距离海岸线200公里的海域进行工作,在全速状态下9小时内就可返回海港之内。

考古船共有三层,分别设有出水文物保护实验室、潜水工作室、会议室、食品间、厨房、餐厅等,还有近20个房间用于住宿。船上的两个食品间,可以完全满足船只30天续航的需求。船上搭载了大量专业考古设备,可对发现的水下文物遗存进行测绘记录、摄影摄像、遗址清理等工作,是考古队员理想的“海上家园”。

在过去,我国水下考古工作者没有专用船舶,大都以租用渔船和其他船舶为主,工作效率低、队员生活条件差。这艘船的建成使用,确保了水下考古工作的安全,大大提高了水下考古工作效率,填补了我国水下考古专业船只的空白。

瞧,“中国考古01号”,一个富有寓意的名字!在我们水下考古进程中,已有诸多的“1号”了,说明在此领域大都是从头开始,却凭借中国考古人的一腔热血、两只大手,很快超越其他一些考古大国,走进世界同行第一方阵。

他们将包含在沉船里的那段沉睡的历史、淹没的辉煌和逝去的文明,以及贯穿其中的种种令人或惊叹,或惋惜,或感动的故事打捞上来,发掘出来,流传下去。从某种意义来说,这就是在新的“海上丝绸之路”航程上,与今天的人们一起,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继续乘风破浪、扬帆远航……

走出博物馆大厅,一片阳光明媚,时光已到正午,我不由地深深地呼吸一口略带潮湿的新鲜空气,感到天是那样的湛蓝,海是那样的清澈,树是那样的翠绿,人是那样的亲切。

刚好下班的郭享文走过来,看我激动的样子,说:“看完了,感受一定不一般吧!”

“是啊,真是太好了!国人都该来看看,我们的海上丝路是多么的辉煌。”

“说得好。冯馆长开完会了,午饭后可以接受采访了。走,我先开车带你去吃饭。”

说话间,我们乘车驶出了博物馆院门,沿着盘山公路飞驰着。海陵岛真是太美了,路旁一边是绿色的山岭,一边是蓝色的大海,倾听着沙滩上的白浪阵阵,如同一曲交响乐鸣奏在耳畔,简直让人心醉神迷。

一路上,我透过打开的车窗贪恋地向外望着,任凭早春的海风吹在脸上身上,丝毫也不觉得冷。蓦地,我看到不远处海湾一角矗立着一座楼房,上面书写着三个大字——探海楼,不由得怦然心动。

“那是什么单位?是不是与水下考古有关?”

郭亨文看了一眼,点点头:“不错,这下面是大角湾,当初在那建设了水下考古培训基地。现在已不大用了。”

“探海楼。这个名字太有内涵了,请停停车,我想去看看。”

“好,就在这里看看吧,里面没人,也进不去。”

小车停在了路边,我连忙兴致勃勃地跳下来,向前走了几步,努力靠近看得清楚一些,同时举起了手机频频拍照。

那是一片沙质海岸,海水不断涌来又退去。岸边,鳞次栉比的建筑群中,矗立着一幢普通的小楼,门前一个不大的木船模型,使这座小楼显得多少有些特别,让人隐约感到,这里可能聚集了一群和大海有着密切关系的人。

据郭主任介绍,这里就是中国水下考古研究中心的潜水培训基地,楼顶赫然立着几个红色草书大字——探海楼。把基地建在这里,还是我国水下考古的开拓者、国家博物馆馆长俞伟超先生,在生前多次考察确定下来的。

因为,这片形若牛角的海湾深深地嵌入陆地,水域十分宽阔,适合潜水训练。水下考古队的第二批学员,就是在这里从游泳开始学起,最后潜入大海深处,为中国水下考古事业冲锋陷阵。

如今,人去楼空。国家文物局已经在山东青岛、福建定海、浙江宁波等地建设了一些水下基地,这里正在等待赋予新的使命。大门紧闭,空空荡荡,有的门窗还钉上了木制封条,显得有些落寞,唯有楼顶上那三个红字仍然那么遒劲、那么醒目,在阳光下灿灿闪光。

啊,探海楼!

无惧风浪,勇于探海,多么形象、多么富有诗意啊!

这是一种象征,也是一种激励,中国水下考古事业,就是以这样一种开天辟地的探索精神,扑向深海,一往无前,从发现“南海I号”启航,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走向了世界前列。

遥望天地,推而广之。我想:只要我们永远弘扬这种“探海”精神,未来还有什么狂风暴雨、激流险滩,能够阻挡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脚步呢?

猜你喜欢
沉船考古南海
十大考古发现
英语世界(2022年9期)2022-10-18 01:10:52
考古出乎意料的几件事
英语世界(2022年9期)2022-10-18 01:10:46
南海明珠
北海北、南海南
黄河之声(2021年10期)2021-09-18 03:07:18
三星堆考古解谜
沉船的启示
南海的虎斑贝
海底沉船
琴童(2016年4期)2016-05-14 10:58:54
南海随笔
草原(2016年1期)2016-01-31 21:21:51
考古与论今
阿来研究(2014年1期)2014-02-27 06:18: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