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是
远藤周作在二十世纪日本文学史上地位崇高,长篇小说《沉默》《深河》享誉世界,不过真正接触他却是从其散文集《狐狸庵食道乐》开始。四十四篇与食物相关的散文,或为记忆,或为怀念,一如日本文学的内向与细腻。盛夏一杯麦茶的清凉即能唤醒少年时造访嵯峨野老婆婆的记忆,峰峰餐馆饺子的滋味亦可引起对幼时大连生活的怀念。老实说,此种平淡生活中体验纤细人情的写作,我多半无感,甚至不以为然,大老爷们儿的,读来略显矫情。直至近日,在长沙某家米粉店偶然分享到老板午餐的一碗鲊辣椒(湘北地区特色食物,用面粉、剁辣椒经发酵制成),竟让我感动许久,才猛然体味到远藤笔之所至,皆为深情。倒不是感动于老板的乡谊,而是因为外婆去世后,多少年再没尝到过这儿时的味道。要说味蕾的记忆是最深刻、持久的,应是如此。
想必刚离开故乡生活的人大都有过“肠胃”不服,此一阶段更多是生理反应。生活个三年五年再偶然吃到故乡的味道,潸然泪下一点不夸张,这时候,便更多是情感了,或谓乡愁。此一点,以前听人说起,或读到相关文字时总会问一句“至于吗”,可能那时候,还真真是年轻。好在现在再读唐鲁孙报菜名似的细数“东兴楼”的“烩鴨条鸭腰加糟”“盐爆肚仁”“乌鱼蛋格素”,“玉华台”的“淮城汤包”,“福全馆”的“水晶肘子”,“春华楼”的“银丝牛肉”时,已稍解其中真味。他数的哪里是一个个饭庄、一道道菜,分明是在数对故国故都的丝丝怀念。同样,张岱《陶庵梦忆》记述的又岂止是自家饮食?那刻骨铭心的也是乡恋。正因味蕾的记忆难以忘却,食物,自然成了情感的最好载体。无怪乎以往农村媳妇娶进门,婆婆第一件事就是培训其烹饪,正应了那句俗话:“拴住‘味’就拴住了心。”诚哉斯言。只可惜,我们这一代人不分男女,已不大会下厨房。
逯耀东在《肚大能容》里写道:“一饭一粥,一肴一菜,都自有来处。”不错,以前山东馆就是山东菜、江浙馆就是江浙菜,同是湘菜馆,一家的拿手菜,别家绝不做。所以一说“炸假羊尾”自然是“东来顺”,一说“鸡肉馄饨”当去“西来顺”,说起烤鸭,不是“便宜坊”就是“全聚德”。细想想,这应是食物能有区分度之所在,也是其承载情感辨识度之所在。然不知何时起,粤菜馆也卖挂炉烤鸭,北京馆亦卖清蒸鲥鱼,不成体系了。更有甚者,预制菜大有占领我们一日三餐之势,可叹。《傲椒的湘菜》系列纪录片,让正宗湘菜制式做了还原,由味及道,唤醒旧时记忆。
“吃”有着浓厚的人情味,也最能反映一个时代的社会生活。自古,“吃”于中国人而言,除了果腹,也是一种艺术。无论叙烹调之法的《食经》《随园食单》,还是载菜肴品目的《烧尾宴食单》,抑或叙饮馔掌故的《清异录》,在古书分类中都置于“艺术”之后,另成“谱录”。在现代文明的席卷下,传统风味的“吃”不停向后退缩,一道道菜吃起来都差不多。但愿如今的孩子们长大后,口能吃到情,眼能读到艺,每个人心中都存有能唤醒少年时代记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