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耀世
张正宇,1904年出生于景色秀丽的江苏无锡。孩提时期,家乡那异彩纷呈的民间美术和敦厚朴实的风情习俗就吸引着、陶冶着他的性灵,于是他很早就显出了艺术天赋。后天的博览苦学、孜孜以求,又使他无师自通,具有了独具一格的创作能力。他的老朋友黄苗子曰:“正宇于二十年代随其兄光宇在上海学徒,旋以漫画名,其后从事为装饰艺术、为舞台设计、为山水窠石小品,晚年为篆隶、为擘窠狂草,莫不超凡出众,卓然成家。”
张正宇的书法,先以隶字打下坚实的笔法基础,而后,又辛勤地跋涉于真行草篆各种书体之中。他认为,书家离不开研读、临摹碑帖,但只有善于由“生”到“熟”而又敢于由“熟”到“生”的人,方能陶冶百家,独辟蹊径,自成格局。如果泥古不化,以精熟某种书体为满足,必然落入前人窠臼。为了避开墨守古人成法、不越雷池一步的“俗书”小道,张正宇不追求一笔一画酷似哪家家数,不囿于某种字体定型的间架结构,而是以“笔墨当随时代”为座右铭,敢于熔各种书体于一炉,并以绘画的经营位置、骨法用笔和民间艺术的装饰手法,丰富了书法的布局结构与用笔,形成了险峻雄奇、豪放不羁的风格,表现出难能可贵的开拓精神。
我国的书法起源于象形文字,历来亦有“以书入画”“书画同源”之说,张正宇是深知个中三昧的,他的字既有绘画中俊逸流畅的线条、雄浑浓重的酣墨,又有笔笔送到的书写功力。他书写的石涛诗句“画法关通书法律,苍苍莽莽率天真,不然试问张颠老,解处何观舞剑人”,用笔遒劲、结体洒脱自如,布局既显得毫不经意,又确实妥帖舒展,毫无刻板之弊。篆书联“山随画活,云为诗留”的“山”字结体岿然不动,“随”字运笔活泼轻捷,“画”字气势凝练厚重,“活”字造型流动感强。下联与上联的对仗、呼应十分讲究,八个字的安排轻重疾徐有致、浓笔枯墨相间,形成了鲜明的节奏和韵律,使人们得以领会书画大家的写意手笔。
他的草篆集钟鼎、甲骨等书体的凝重、刚健、峭拔于一身,广采旁糅、融会贯通,在前人的基础上有了新的突破。他常常书写的“江山多娇”“山舞银蛇,原驰蜡象”“高山流水诗千首,明月清风酒一船”等名句,都酣畅淋漓地发挥了每个字体的象形特点和整体的丰富内涵,赋予了古老的篆字以崭新的生命。有的擘窠大字,宛若奇峰迎面,具有“势崩腾兮不可止”的气概。
张正宇有此成就,有人认为是“天分高”,可至近的朋友们都知道,他的勤奋不是常人所能比的。为了揣摩一种书体的间架,他往往伏案几个小时反复挥毫,以至于积稿盈尺;为了捕捉小动物的形态,他在速写的基础上进行墨色晕染、线条勾勒、装饰变形等多次实践,才拿出初稿。在他七十余高齡的时候,有时还像个小学生一样,用元书纸伏案临写《张黑女碑》。这正如黄苗子在他作品上的题记:“张正宇书画不纯出于天赋,古今中外凡艺有一长而为正宇服膺者,必苦探穷索、务撷其神髓以为己用。其钻研甚苦,然论者谓正宇画往往一挥而就,谓之天分高。正宇时亦昂头白眼谓‘绝艺无关于学力’。实则正宇此言乃故作狡狯以戏无识者耳。近者天才论大白于天下,正宇亦不为是妄言矣。正宇画能汲前人之长然必破古人以代替一己之创造。”张正宇还有这样的习惯:在他写字作画时,喜欢挚友在左右围观,自己则高谈阔论、旁若无人。挥毫至得意处,常常情不自禁地高呼:“赞格!”(无锡方言妙哉的意思)场面十分活跃,旁观者兴趣更浓,自己下笔也得心应手、极有神采。
张正宇的花鸟、动物、山石等写意小品也风格鲜明、自成天趣。他虽师承徐青藤、齐白石,但铭记着白石老人“似我者死,学我者生”的名言,执着地走自己的路。他画的猫,笔墨简约豪放,但不粗疏怪异,不论是怒眼圆睁、昂头遐想,还是笑容可掬,都有着独特的艺术性和令人喜欢的稚拙的诗意美。他画的《墨荷》《葫芦》等小品不仅构图、落墨大胆泼辣,墨色晕染也极有层次、有法度,一扫陈陈相因的平庸习气。在落款、印章的安排上,也和画面紧紧相依、相得益彰,很有装饰美感。张正宇所作十二生肖水墨画、剪纸及其他装饰小品均构思奇绝、变形新颖、韵味十足。
在我国艺苑中,能纯熟地掌握传统笔墨技法的书画家并不鲜见,但像张正宇先生那样既师传统又师造化,更从传统和造化的法则中解放出来,在一系列作品中独树一帜地表现自己的艺术个性,则是非常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