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82年生的金智英》是韩国女性作家赵南柱创作的一部小说。该小说围绕主人公金智英的成长轨迹展开,描绘了金智英及其周围女性群体的多样人生历程。本文根据福柯权力话语理论,从凝视与规训、话语与主体两个方面分析当代韩国女性所面临的生存困境以及她们自我意识的觉醒,并探究造成女性生存困境的原因。
[关键词] 福柯权力理论" 女性生存困境" 《82年生的金智英》
[中图分类号] I1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33-0074-04
赵南柱是韩国知名女作家,她的作品多数是女性主义题材作品。2017年,赵南柱凭借《82年生的金智英》荣获“年度作家奖”。《82年生的金智英》讲述了一个普通女性金智英的生活经历,反映了韩国社会对女性的偏见和歧视。故事深入探讨了女性在家庭、职场和社会中的困境,揭示了她们面临的压力与挑战。
目前,学界对《82年生的金智英》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影视领域,而文学领域的研究则相对较少。此外,已有研究的视角不够全面,主要集中在社会文化、翻译及女性主义等方面,而在女性主义方面鲜有从福柯权力视角展开的研究。另一方面,当前的研究大多局限于阐述女性的艰难处境,却未能深刻挖掘引发这些女性生存难题的根本原因。
福柯在《规训与惩罚》等著作中探讨了凝视、规训等概念,他的权力理论针对灵魂而非肉体,提出了四个关键词:凝视、规训、话语、主体[1]。从女性主义的视角出发,依据福柯的权力理论,能够对这部作品进行更加全面的解读。因此,本文借助福柯的权力理论,从凝视与规训、话语与主体两个角度出发解读赵南柱的小说《82年生的金智英》,旨在分析当代韩国女性所面临的生存困境以及她们自我意识的觉醒,并探究造成女性生存困境的原因。
一、凝视与规训
福柯借用边沁的“全景敞视监狱”展现了权力的运作机制。“全景敞视监狱”是一种特殊的监狱设计,其中所有的囚室都面向一个中央监视塔,使得监视者可以轻易地观察到所有囚犯的行为,而囚犯却无法看到监视者,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正在被监视。这种设计使得囚犯始终处于一种被监视的状态,从而产生一种持续的、无形的心理压力,迫使他们遵守监狱的规则和纪律。“它的力量就表现在它从不干预,它是自动施展的,毫不喧哗,它形成一种能产生连锁效果的机制。”[2]《82年生的金智英》透彻地展现了在父权制社会框架下,男性施加于女性的监视与约束,以及女性自我施加的这种监视与约束,两者相互交织,共同固化并加深了关于女性角色的固有认知。
1.男性对女性的凝视与规训
小说《82年生的金智英》的故事背景设定在20世纪末的韩国,当时的社会仍然被男权主导,导致女性处于弱势地位,不可避免地受到来自父权制的凝视与规训。在父权制社会中女性的地位远低于男性并且依附于男性,男性会不断地通过物化、贬低和歧视女性来稳固自己的中心地位。
物化女性是父权制社会中比较常用的策略,小说中主要描述了行为上的物化和话语上的物化两种情况[3]。行为层面,物化现象主要体现在男性对女性身体的凝视、抚摸、欺凌上。在上高中时,金智英发现不论是在公交车上还是在地铁上都经常会有变态者故意抚摸女性的身体。就算在学校等安全地带也不能令人安心,男老师总喜欢假借检查制服之名掀开女学生的裙摆。那些看似一本正经的补习班男老师、家教哥哥也都会不时地盯着女生衣领和衬衫纽扣之间的隐私部位。话语上的物化则发生在金智英身上。金智英和男友分手后遭到了学长的诋毁,学长私底下说:“唉,算了,被人嚼过的口香糖谁还想吃啊?”[3]学长的话语中透露出对女性的物化态度,既无尊重亦含戏谑,不承认女性的独立主体身份,而是视其为男性的附属。在此观念驱使下,女性若遭男性遗弃,似乎即刻贬值,反观男性,其情感行为却鲜少受到社会责难。这两种物化行为极大地反映出在父权制社会中男性对女性的歧视。
小说中还出现了男性对女性的种种规训现象。比如金智英上高中时,在回家路上遇到跟踪狂后,父亲却严厉地斥责她:“为什么要跟陌生人说话?为什么裙子那么短?”可以看出,父亲不允许金智英有任何逾越传统女性形象的行为。金智英并没有做出反抗父亲的行为,而是在父亲的规训下渐渐长大。说明金智英对父亲的规训行为逐渐麻木,成了被规训的“乖女儿”。金智英在大学期间,有一名加入社团九年的博士生学长曾说过,“女生不能当社长,这职位对你们来说太辛苦了”[4]。从这位高学历学长的话中可以看出,他认为“社长”这种具有领导权的职位只适合男性,女性只需要在男性的规训下乖乖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即可。
2.女性的自我凝视与规训
“他者凝视的功能也会给予主体一定的约束力,并使主体按照社会性规范在反观自身的基础上进行塑形和欲望表达。”[5]男性的凝视使女性渐渐开始约束自己的言行,将男性的视角内化,从而把外界的规训转化为自我约束,最终在无意中成为对自己和其他女性的压迫者。
小说中金智英的奶奶是传统女性的典型,她在家庭经济困难时独自支撑,既耕田又经商,辛苦养育了四个儿子。而丈夫却悠闲度日,不顾家庭责任。然而,奶奶从未抱怨,反而视他为珍宝。小说中这些女性形象反映出她们深受社会传统观念的束缚,未能察觉到自身正被凝视的境遇。她们在周遭环境的无形塑造下,逐渐顺应父权制的期待。由此,女性逐渐失去主体性,成为男性凝视下的“他者”。
二、话语与主体
福柯的话语理论认为,话语是权力的载体和工具,通过话语的表述和运作,权力得以传达、实施和巩固。话语中蕴含着权力关系,它反映了社会中的等级、差异和支配关系。话语和主体又是相关联的,主体通过语言和话语来传递意义,塑造自己的身份。在社会中,女性的主体性常常与性别角色、家庭责任、社会期望等相关联。女性通过话语塑造自我意识,表达自我权利和愿望,反映出她们对社会性别结构的参与和反思。经由话语权受限与自我意识的觉醒双重维度,得到了深刻的体现。
1.话语权的缺失
“凝视指代了一种话语权力,谁掌握了话语权力,谁就具有凝视他人的优先权。”[5]在父权制社会中,女性没有话语权力,因此一直是被凝视的主体。金智英在家庭、学校、公司各种环境中遭受来自男性权力的凝视,因此逐渐失去了话语权。
自幼年起,金智英便目睹家人对弟弟的偏爱,逐渐学会了适应并自我宽慰。步入校园,她目睹了男生总是享有优先权的现实,内心虽感不公,却只能默默顺从这种安排。在聚餐场合,她被安排坐在男部长身旁,不得不压抑自己的真实感受。职场上,面对客户带有侮辱性的称呼,金智英只能强颜欢笑,巧妙转移话题。婚后,尽管遵从丈夫的意愿让孩子随父姓,但金智英内心深处对社会的陈规陋习充满了无奈与不满。
由此看来,在话语权的长期缺失下,金智英似乎罹患了一种贯穿其成长历程的沉默之疾,这种沉默最终在她精神分裂时达到了顶点。在福柯看来,权力决定了话语权,而话语权的缺失往往与权力结构的不平等有关。金智英在生活中长期处于被压迫和边缘化的地位,这导致了她在话语权的获取和行使上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而且男性凭借自己的中心地位对女性的声音和话语不断进行压制,使得女性的声音难以被听到和重视。
2.主体意识的觉醒
女性意识觉醒是指女性开始认识到自身在社会、文化和政治环境中的不平等地位,并逐步意识到争取平等权利、尊严和自主的必要性。这一过程通常伴随着对传统性别角色的质疑、对女性压迫和歧视现象的反思,以及对性别平等和女权主义思想的认同。在《82年生的金智英》中处处能看到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以及由他者凝视向女性主义自我认同和自我建构的转向。
金恩英的女性意识主要体现在她选择未来职业道路的时候。当时金恩英展现出非凡的决断力与独立性。母亲的提议——选择传统且被视为稳妥的师范大学之路,也未能动摇她分毫。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愿意,这份果敢与坚定表现出金恩英不仅敢于梦想,更勇于实践,她不受外界既定框架的限制,向着心中的理想振翅高飞。
金恩实为了打破公司对女性员工的固有偏见,始终不懈努力,总是在聚餐结束后才离开,主动承担加班与出差任务,甚至在产后仅一月便毅然重返工作岗位。当她晋升到管理层后,迅速采取行动,废止了无意义的聚餐、旅行及研讨会等活动,并推行了确保员工育儿假权益的政策。尤为关键的是,在面对公司男保安偷拍女厕所的恶劣事件时,面对男同事的漠视与老板的不作为,金恩实挺身而出,坚决反对公司内部的男性霸权文化,全力维护女性权益。
金智英是一个矛盾性的存在,尽管她在凝视下出现失语的症状,但她具备一定的自主意识,迫切成为自为的存在。金智英最明显的一次主体意识的觉醒发生在与丈夫讨论育儿问题之时。“我现在很可能会因为生了孩子而失去青春、健康、工作,以及同事、朋友等社会人脉,还有我的人生规划、未来梦想……”[3]。从金智英的这番表述中可以看出她具有女性的独立意识和主体性意识,她希望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实现自己的理想,成为一个主体性的存在。但不幸的是现实却一次次地让她的梦想沦为泡影,社会通过各种行为和言语,不断向金智英灌输一种观念,即女性是处于他者地位的存在。
从这三个女性人物的经历可以看出,她们都具有一定的主体性意识,她们认识到自己处于社会中的性别不平等位置,也意识到男性凝视和性别压迫的存在。因此,通过批判和反思这些由男性凝视构建的性别刻板印象,重新定义自己的形象。并利用自己的话语来打破社会对女性的既定期待,避免成为单纯的“性别客体”。但是女性进行自我建构的过程十分艰难,男权社会的压制成为她们超越自身的局限。
三、造成韩国女性生存困境的原因
1.传统儒家思想的根深蒂固
儒家思想在韩国历史和社会中始终扮演着重要角色,影响了政治、道德、教育等各个方面。首先,儒家思想强调男性至上和家庭的重要性。在传统的儒家价值观中,男性被认为是家庭的主要支柱,拥有权威和控制权,而女性角色则是为男性和家庭服务。比如金智英的奶奶婚后一直包揽家里的全部家务且养大了四个儿子,丈夫却始终养尊处优。但是奶奶从未有过任何怨言,可见她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理所当然地为丈夫和家庭服务。此外,儒家思想还强调男尊女卑的观念,即男性在社会中的地位高于女性。这种观念促使女性被视为从属于男性的存在,限制了她们的权利和自由。比如金智英上学时,从男生开始排学号,吃饭也是男生先吃,几乎所有事情都是男生优先。由此可知,在学校里渗透着男尊女卑的观念,男生的地位高于女生。
2.教育机会不均
尽管韩国对女性教育的重视程度在不断提高,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女性仍然面临着教育机会不均的问题。特别是在农村等经济欠发达的地区,女性接受教育的机会往往比男性少得多,从而导致她们的文化水平普遍较低。虽然金智英的母亲有着读书的才能和天分,但刚读完小学,父母就令其辍学帮家里务农。后来去纺织厂上班,没日没夜地工作所赚来的微薄薪水,大部分都用来给家中的哥哥或弟弟交学费。可见在家庭经济比较困难时,基本是女性放弃读书,赚钱供家里的男性读书。这样一来,女性就无法获得平等的教育机会,自然也就不能获得好的就业岗位来提升自我,从而不能认识到自己的主体性,增强话语权。
3.职场性别歧视
韩国女性在职场上也面临着诸多挑战。一些企业和行业对女性存在偏见和歧视,使她们在职业发展上受到很多限制。
首先,在招聘过程中,企业更偏好录用男性。其次,女性在职场中晋升的机会往往少于男性,尤其是在高层管理岗位上。即使女性员工的工作能力和业绩与男性同事相当,她们也可能因为性别而受到限制。在金智英任职的公司里,从创业时期就开始任职的职员中,男同事基本坐上了组长或主管的位置,而女同事基本都离开了。此外,工作内容同样存在不公平现象。女性员工可能被迫承担“女性化”的工作,如行政、秘书、客户服务等,这些工作往往被视为次要的或辅助性的。而男性员工则更有可能被分配到具有决策权或技术含量的职位。
四、结语
本文运用福柯的权力理论框架,从凝视与规训机制、话语权与主体性两个维度,深入剖析了赵南柱所著《82年生的金智英》一书。本文揭示了20世纪末期韩国女性在男性凝视笼罩下的生存挑战,以及她们为打破束缚所做出的种种努力。同时,本文还指出了女性陷入生存困境的三个主要根源。研究结果显示,小说中所描绘的男性凝视不仅源自男性群体本身,也渗透到了那些已内化男性凝视观念的女性之中。此外,韩国民众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女性面临教育机会不均和职场性别歧视的问题。因此,要想提高女性的地位,不仅需要女性本身增强自我认同和自信心,建立自己的话语体系,还需要社会各方面的共同完善,包括法律、教育等。
参考文献
[1] 郭育婷.福柯权力视域下《十七音节》中的女性困境研究[J].长江小说鉴赏,2024(2).
[2] 福柯.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
[3] 麦仝历.女性走向自为之路——从存在主义女性主义视角解读《82年生的金智英》[J].名作欣赏,2021(29).
[4] 赵南柱.82年生的金智英[M].尹嘉玄,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9.
[5] 刘玲.后现代欲望叙事[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9.
(特约编辑 杨" 艳)
作者简介:邢思佳,山东科技大学(青岛校区)外国语学院,研究方向为韩国古典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