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读书对陆俨少国画创作的影响

内容提要：陆俨少是近代伟大的国画艺术家。关于其构图，以及云水、树石画法，有较多的理论研究，对他的专著（例如《山水画刍议》《陆俨少自叙》）进行分析的文章也有很多。21世纪以来，对于他“十分功夫”，即“四分读书，三分写字，三分画画”的研究，则屈指可数。本文尝试从陆俨少生平入手，通过分析其国画作品揭示读书在陆俨少国画创作中的重要性。

关键词：陆俨少；“十分功夫”；读书；国画

引言

陆俨少绘画技法独特，创作能力超群，是公认的大师。从20世纪至今，其技法已有许多专家研究、探讨过，也有许多人在技法上学习陆俨少的课徒稿等著作而专精。在《陆俨少自叙》《山水画刍议》等书中，陆俨少都强调“十分功夫”的重要性，即“四分读书，三分写字，三分画画”。陆俨少以画为世所知，却将绘画排于“十分功夫”末尾。齐白石也有“诗词第一、篆刻第二、书法第三、绘画第四”之说，初学陆俨少的绘画爱好者往往只关注其绘画技法，而对其画作中的文学气韵、文人情怀关注甚少。读书给陆俨少带来了什么？如果我们分析陆俨少的“十分功夫”理论，尝试总结其中提及的“读书”的益处，而非仅仅研究其艺术语言，便能抓住陆俨少绘画创作的本质，将其用于国画创作，而对陆俨少技法的学习也将更加全面。

一、“十分功夫”中关于“读书”的阐述

陆俨少提出了画家的“十分功夫”，即“四分读书，三分写字，三分画画”。读书和写字均排在绘画前面，可看出陆俨少将画家个人修养的提升置于画外，如读书、写字，而读书占比最大。

传统绘画强调画中须带有气质。气质大抵也能说是一种气息，而艺术作品中的气息又由画者浸润。正所谓“画如其人”，其中“画”便是“画品”，“人”即是“人品”。西汉扬雄《法言·问神·第五》云：“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1]一言一行全部映射至人的品行中。读书能够让我们养成良好的人品、气质。画中有好的气质，便是好画的标准。学画而不读书，陆俨少称为“营养不良”，专业难成气候。

读书是画画的基础，占据了“十分功夫”的百分之四十。若没有这百分之四十，在画画技法上所用功夫再深厚，那也只是浮于表面，无法触及国画之内核。

二、“读书”对陆俨少国画创作的重要性

（一）“读书”打下文学基础

古今众多绘画名家或大师都有很高的传统文学修养。20世纪，由传统入手的画家较多，陆俨少是为数不多的突出者，这离不开他的文学修养滋养。

陆俨少自小聪慧，小学时老师让其用“无”“不”造句，陆俨少在那时便造出“树上无花，不能结果”一句，博得老师称赞。陆俨少父亲的“文学修养，胜过一般读书人，也写得一手工整的小楷”[2]1。在父亲身旁耳濡目染，陆俨少在文学上下功夫甚多，中学时便熟读《论语》《汉书·艺文志》等古籍，为今后打下了一定的文学基础。

毕业后，陆俨少师从王同愈。王同愈爱好藏书，他时常教导陆俨少要多读书。陆俨少因此养成了“白天作画，晚上读书”的习惯，认为学习画画而不读书，画面定会缺少“养分”，如贫瘠土地。在王同愈教诲下，陆俨少开始研读《史记》《韩昌黎文集》《世说新语》《水经注》《洛阳伽蓝记》《苏黄题跋》，以及杜甫诗集等[2]20。天资聪颖加上后天海量的阅读为陆俨少的山水画创作打下了坚实的文学基础。

（二）陆俨少诗画中的“杜甫印记”

20世纪50年代，陆俨少与巴山蜀水做伴，在心中诵吟杜诗，总会有灵感迸发。《杜陵秋兴诗意》画卷末尾六首诗便是那时期的经典诗作，如“初寒生昨夜，薄雾又今朝”“急急雁鸣度，团团蟾影临”句。再看杜诗《夜宴左氏庄》“暗水流花径，春星带草堂”句，《春宿左省》“花隐掖垣暮，啾啾栖鸟过”句，将二者诗句比较，可感受到相通之处。如陆诗中“急急”“团团”和杜诗中“啾啾”给读者以无穷的想象，似亲身所见所闻；又如陆诗“江水无穷极，秋天正寂寥”和杜诗“暗水流花径，春星带草堂”均用词凝练，极具浪漫情怀。

北宋苏东坡提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并评价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元代倪瓒的山水画创作更是达到了“画中有诗”的艺术高峰。在西方，古希腊哲人已开始探讨诗画关系，至德国启蒙运动时期产生了较为完善的“诗画”理论，例如莱辛的“诗画异质”理论和温克尔曼的“诗画一致”说。可见关于“诗画”关系的讨论由来已久，陆俨少的《杜甫诗意图》百开册页（图1）很好地展现了“诗画”之联系。其中一张是对杜甫诗句“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画意表现。留白为皑皑“千秋雪”，前后两层“万里船”，把画面分为三层。中间是红色楼阁，也许诗人杜甫就在其中，望着西岭深深的积雪和远道而来的船只。他心里会想些什么呢？这不得而知。但借陆俨少的画，我们也许可以感受到一些。还有一张是对“江湖深更白，松竹远微青”诗意的表现。水浅，看见的都是水底的石头、沙土，这些石头、沙土呈现深色；水深，肉眼便只能看见水和浪花的颜色，水和浪花呈现出白色。松与竹要是在远方，颜色就更青、淡。从中看出不作画的杜甫对绘画也有很高的见解，其诗句“请君放笔为直干”①就可证明这一点，陆俨少在画中也将杜甫诗中的意思清晰表达出。

各人的文化修养不同，对事物的感受也不同。《儒林外史》中马二先生也明白西湖的美，但他真正亲临西湖，除了吃喝玩乐，或以“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等与西湖美并无关联的话来赞美，没有对美的表达，远不及白居易《钱塘湖春行》诗句“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那般令人向往。若说马二先生和白居易是一对相反的例子，那杜甫和陆俨少则是相同的正面实例。时间改变了世间万物的模样，改变不了文人对美的默契，一个是作诗抒情，一个是作画抒意，作品本身所带的文学气息一样令人感怀。

（三）“行万里路”与“读万卷书”

郦道元《水经注》中有一段描绘三峡，陆俨少在自叙中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文字隽永，令人屡读不厌。”[2]57在《名山图册》中，陆俨少所画长江三峡，云、山、江浑然一体，《水经注》中便有相关描述：“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3]陆俨少有意排布层层山峦与错落山石，使画面出现了舒适的间隔与有趣的组合，又或是山水渐进，阴阳虚实。起笔、落笔间，线条顿挫，变化多端。最精彩的部分是虚幻缥缈之云气，计白当黑，流畅饱满。其间动静虚实，回环反复，十分灵动，气象万千，苍厚又显缥缈。

亲临三峡时，陆俨少察觉《水经注》中文字无法传达的一些内容，却在眼前轻松展现，若读书但不亲临，很难有正确的认知。所以，他又提到画山水必须到山水中去。若画家只在画室这极小的空间作画，而不去大自然中体悟生命百态，那么室内污浊的空气会让头脑不清醒。人对自然的亲近刻在基因中，祖国山川如此壮美，行游一番，必定让人神清气爽，思路清晰，灵感迸发。陆俨少品读文学著作，涵泳山川，饱游饫看。在如此丰沛的文学甘霖滋养下，其画中充满文化气息，使作品韵味更浓，更显清通雅致，明洁透亮，意味悠长。

（四）题跋中的文学性

除了画面本身所体现的文学修养，陆俨少画中题跋同样将中华传统文化融会贯通。如其有一画中题跋所云：“先生池馆宜朱夏，草树荒凉只闭关。亦有鸣蛙成两部，从他雨后闹千般。辛巳。”[4]题跋文字朗朗上口，意蕴隽永。特别是“亦有鸣蛙成两部，从他雨后闹千般”两句，用蛙声衬托环境之寂静。《南史》第四十九卷中有记载：“中有蛙鸣，或问之曰：‘欲为陈蕃乎？’珪笑答曰：‘我以此当两部鼓吹，何必效蕃。’”[5]其中“两部蛙”解释为鸣叫着的青蛙。齐白石1953年作《两部蛙声当鼓吹》，画题也出自这一典故。“两部蛙”又见宋代李纲《望江南》中“两部蛙声鸣鼓吹，一天星月浸光芒”、戴复古《豫章巨浸呈陈幼度提干》中“自成鼓吹喧朝夕，输与东湖两部蛙”、叶玉森《浮生迭和忆园》中“两部蛙争喧阁阁，一群鱼戏乱田田”。一个真正的画家，在文学上的功夫必定也是极深的，寥寥数句即可见陆俨少所用典故之精妙、文化底蕴之深厚、题跋古意之悠长。

结语

读书给陆俨少带来的不仅有文学上的造诣，还有艺术上的审美价值，以及画面或题跋流露的文人气韵。宋朝开始重视画家的修养，将画家的修养作为评画的一种标准。画家的修养包括文学造诣。陆俨少的文人气韵在文学的滋养中逐步形成，最终造就了不凡的山水画。

注释

①出自唐杜甫《戏为韦偃双松图歌》，意为画家作画时不要畏缩，要有庄子“解衣般礴”的状态。

参考文献

[1]扬雄.法言[M].韩敬，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2：126.

[2]陆俨少.陆俨少自叙[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6.

[3]郦道元.水经注校正[M].陈桥驿，校证.北京：中华书局，2007：790.

[4]陆俨少.画余杂缀：陆俨少诗文题跋集[M].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9：4.

[5]李延寿.南史：全6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5：1216.

策划、组稿、责编：史春霖、金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