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浑奇崛 率真放逸

内容提要：黑伯龙是当代杰出的国画家，其山水画具有独特的个人面貌并对齐鲁画坛影响深远。本文首次对黑伯龙山水画做了较为深入的探讨与论述，归纳出其具有率真放逸、雄浑奇崛的风格特征；并结合其出生环境、艺术历程、学识修养等因素，探究其形成自我风格的内在美学因素。在当下画坛传统笔墨能力日趋弱化的背景下，对黑伯龙山水画的研究无疑具有一定的实际价值与启发意义。

关键词：黑伯龙；国画；雄浑；率真；放逸

一 、黑伯龙生平

黑伯龙，回族，原名黑元吉，1915年3月24日出生于山东省临清市前关街，1989年1月14日于济南逝世。临清市位于鲁西北的华北大平原上，自隋代开凿的京杭大运河穿过市中心，更有渭河与汇通河在此交汇。临清因河道的便利迅速崛起，是明清时期北方重要的商埠之一，因此许多文人在此聚集。黑伯龙出身文化世家，其父亲、叔父皆受过良好的教育。其父母对长子黑伯龙寄予厚望，并努力培养他。在浓厚文化氛围的熏陶下，黑伯龙从小就对书画产生了强烈的兴趣。早年，黑伯龙经朋友推荐随赫保真学习画画。1928年，黑伯龙就读于临清市省立第十一中学，此时赵望云先生在此中学做教员。这一阶段，黑伯龙拜赵望云为师随其学习绘画。虽然这段时间不长，但对黑伯龙的艺术创作道路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后来，黑伯龙去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求学，赵望云先生也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在这一阶段，他开阔并形成了一定的绘画视野。黑伯龙先生晚年回忆这段学习经历时说：“那时学习绘画入迷，年轻，学习、理解、吸收得快，痴迷得可以说是孜孜不倦。”

1932年，中学毕业的黑伯龙在父亲的建议下，想报考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继续学习深造。黑伯龙的老师赵望云先生给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刘海粟校长写了封推荐信，由此黑伯龙来到了上海美术专科学校[1]。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校长刘海粟先生曾这样追述那段往事：“三十年代，予得赵望云弟书，言临清画童中有黑伯龙者，豪放善悟，在鲁无良师，恐其见闻有限，局促如辕下驹，从不得成龙为恨焉。”[2]赵望云先生期望黑伯龙在艺术上有大的成就，这段学习经历对黑伯龙的艺术之路影响深远。

二、 黑伯龙的艺术之路及风格形成

经过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科班学习，黑伯龙在专业及眼界上得到了极大的拓展。进入社会后，他在山东艺术专科学校（山东艺术学院前身）任教。他通过摹古、化古，以及写生、创作等，逐渐形成了自我的艺术语言。

（一）奔放雄浑 独树一帜

一方面，黑伯龙绘画的“雄浑之气”源自齐鲁大地的滋养。中国画自古注重师古人、师造化。黑伯龙《山水卷》题跋云：“元四家以云林生妙得天趣，明石谿和尚笔墨纯厚，石涛奇纵之笔令人拜服，师古人师造化千古定论，学前贤博人笑笑。”他生于齐鲁大地，此地自古人杰地灵，文化博大精深，且多名山大川。因父亲工作变动，其自小就随父亲奔走于济南、潍坊、临清等山东各地，这使黑伯龙自小就增长了见识，开阔了胸襟。后来求学上海，他经常游览南北山脉，开阔眼界，感受各地山水之不同。黑伯龙经过多年的求学积累，笔墨积淀扎实。他多次登泰山访碑，感受天地自然之气。在自觉与不自觉中，黑伯龙的雄浑之气与大自然浩瀚之气对接。正如布颜图讲：“宇宙之间惟山川为大，始于鸿蒙，而备于大地，人莫究其所以然。但拘拘于石法树法之间，求长觅巧，其为技也，不亦卑乎！制大物必用大器，故学之者当心期于大，必先有一段海阔天空之见，存于有迹之内，而求无迹之先。”[3]石涛《画语录》云：“作书作画，无论老手后学，先以气胜得之者，精神灿烂，出之纸上，意懒则浅薄无神，不能书画。”[4]泰山气势雄浑，被尊为“五岳之首”。其山石厚重，摩崖碑碣、古松虬枝随处可见；且山势重叠，烟云浩瀚。普通游客无不为之惊叹，更何况情感饱满的艺术家了。黑伯龙从泰山吸取了阳刚之气，下笔肯定、自然，画作浑然天成。黑伯龙描绘泰山的画作有相当大的数量，如创作于1956年的《泰岱烟雨》（图1），整幅构图分近景、中景、远景三部分。近处为泰山典型的古柏，中间不做描绘，空出白纸，顿时感觉烟云变幻。远处山头以大笔横扫而出，最后饱蘸淡墨一笔写出远山。整幅画作的自我绘画语言已经凸显。柏树虬枝线条老辣，以秃笔散锋饱蘸浓墨、焦墨点出柏树叶，并且注意前后树的关系；以干笔扫出远山，皴擦粗服乱头；最后以焦墨点苔，分出阴阳，笔墨恣肆洒脱。令人观之如临泰岳，山风迎面吹来，得泰山之神气。著名画家许麟庐先生曾评价：“我和黑老有五六十年的交情，画画时同道，还一起唱京剧，同是一个流派。黑老的山水大刀阔斧，没有做作气，是当之无愧的山水大家，没有几人能和他相比。”（叶兆信：《一艺之成 良师心苦—访许麟庐先生》，《大众日报》1998年9月3日。）陈玉圃先生同样说：“初看黑先生所作云山图，每叹其意境虚无缥缈，笔墨明润清透，所作松柏，意致飘逸洒脱，气势逼人。而细观先生云山原来不是云山，松柏也不是松柏，但见色墨交辉，一片神采，森森然如闻天籁。”[5]

陈玉圃先生的“天籁”正是前面笔者所讲的黑伯龙所通的天地浩然之气，也是黑伯龙“外师造化”的自我感悟。

另一方面，其绘画的“雄浑之气”源于他吸收历代经典绘画化北派山水后的自我提炼。其雄浑奇崛画风的形成，从他的学古历程中可见一斑。黑伯龙早年喜欢浙派画家戴进、吴伟的画风，得北方山石之筋骨，后爱石涛、石谿山水，化方硬于自然。进入中年，对石涛、石谿作品的大量临摹、学习使黑伯龙的画风更加自由。黑伯龙师法传统，而敢于突破前人。李苦禅说：“自有清以来，能融石涛、梅清诸家笔墨而独成一家者，伯龙也。”后来，黑伯龙多次登临黄山写生，其艺术一次又一次精进。作于1985年的《黄山深秀》（图2）题跋云：“明人程孟阳、石谿上人诸家笔墨苍润，喜临其法，得墨寻趣，拟之博教。黑伯龙画后识。”此阶段的黑伯龙先生壮年逢盛世，以其饱满的热情投身艺术创作。其画风大气雄浑、豪迈奔放，彰显了盛世之风。黑伯龙难能可贵之处是师古而化古，师古人之心而不是徒学其皮毛。中年后，其效法石涛和尚之“搜尽奇峰打草稿”，数登黄山、泰山写生，每每驻足名山大川，流连忘返。作画时，他以自己真实饱满的情感与客观景物相感应，所作山水奇僻幽深，浑厚华滋。其喜用水墨淋漓之饱笔浓墨，再施以浓淡墨色渲染，作品给人以雄浑而纵横蓬勃的气势。经过长期的写生游历，黑伯龙对大自然的博大意境有着自己深刻的观察和体悟。其笔墨酣畅苍劲，意境幽深壮阔，用笔纵横率意，奇逸洒脱。陈玉圃说：“先生出自书香门第，家学渊博，长成则遍游齐鲁，求艺海上，古老的中华文化和民族艺术的潜移默化，逐渐形成了先生博大雄浑、慷慨磊落的浩然之气。先生热情豪爽、心胸坦荡、不苟合、不附势，故先生画，大气磅礴、刚猛果决又浑厚华滋。”[6]56

（二）狂而不野 粗而不俗

一个画家学养的深度决定了其绘画的高度与格调。黑伯龙作画注重笔墨，并把书法之线转化到绘画用笔上，并且一生为之探索。晚年的黑伯龙艺术渐入佳境，艺术语言逐渐成熟，他在笔墨上的领悟大部分源自他对传统经典书画的研习。熊秉明曾讲书法是中国文化核心的核心，强调并坚持以书入画，作画时以书法的线条一笔笔写出，真正领悟了中国画的本质之美。他追求中国画之核心笔墨精神美，在精神上与欧阳修、苏东坡“画意不画形”理念相吻合。

黑伯龙1983年创作的《看山图》构图险峻，下面一高士于画面正中间侧面端坐，古树虬枝如盘龙横过画面，中间白纸空出，上面施以浓黑、焦墨勾出松针，与下面的人物保持均衡，以大笔淡墨涂抹后面远山。其松树用笔苍劲有力、纵横捭阖，线条老辣尽显。高士衣纹飘逸，一派仙风道骨，与松树苍劲老辣之用笔形成鲜明强烈的对比。整幅作品以淡墨为主，气息雅逸，虽然用笔狂放纵横，却丝毫看不出粗野之气。

1982年创作的《古松旭日》（图3）属于黑伯龙晚年成熟之作。此作整体浑然天成，用笔极其自由，已经可以看出黑伯龙自己的独特艺术语言，且图式新颖独特。构图仅以三棵巨松独立支撑整个画面，三棵松树从画外直入，树干几乎占据全部画面。右面两棵松树在前，第三棵从左下角斜插进入画面，淡墨隐于其后。以焦墨散锋扫出树枝，冲破画面，枝干茂密。后面以淡淡的色彩渲染出旭日和天空。松树用笔沉浑粗壮，色彩搭配炫而不丽。虽然原作只有三尺大小，但外拓的张力给人感觉如丈二巨制。黑伯龙以如椽大笔肆意挥洒，尽显豪放人生态度。

黑伯龙创造出独特的艺术境界，他的艺术并非无源之水、无根之木。黑伯龙在探索绘画技法的同时，也十分重视自身学养的提升，在作画之余常读书。黑伯龙在教学时说：“作画要好好临摹，另外还要好好读书，好好写毛笔字，绘画是文化，不是画匠。”[6]53

他深知技法仅仅是通达山水之质的一种途径而已。最终的目的是达到心手化一，实现人生的解放与精神的自由。故黑伯龙注重修心，期盼能实现心境的自由。中国绘画最终是为了实现人精神的解放与自由，使人的灵魂得到安放。山水精神与老庄之道是相通的，徐复观说：“庄子所追求的道，与一个艺术家所呈现出的最高艺术精神，在本质上是完全相同的。所不同的是：艺术家由此而成就艺术的作品，而庄子由此而成就艺术的人生。”[7]向山水自然的回归，就是向自我内心深处的精神自由不断追溯。黑伯龙的山水画散发着传统文人隐逸的情怀。晚年黑伯龙的山水趋于平淡天真，这正是他对人生的感悟，对艺术的追求。此时的黑伯龙将纸与笔、水与墨、心与手之间的关系已经完全打通，真正进入内心的自由抒发。

结语

黑伯龙属于中国传统绘画的渐变派，一生勤奋善学，积极探索，以乐观豁达的态度和饱满的情感融入绘画，承传统以开生面，展现出了雄浑豪迈的独特风格和时代艺术特征。他的山水画贡献在于把传统文人画那种文雅气韵变为豪迈与奔放恣肆的现代情怀，且以独特的绘画语言把中国传统山水画推向了一定的高度。黑伯龙的山水画开齐鲁绘画之先河，影响了20世纪齐鲁山水画艺术的发展方向，放眼20世纪整个中国山水画坛，黑伯龙也是不可忽视的。

参考文献

[1]刘海粟美术馆，上海市档案馆.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档案史料丛编：第3卷：恰同学年少：上[M].上海：中西书局，2013：462.

[2]黑富华.遗墨幽香：回忆我的父亲黑伯龙[Z]//市中文史揽萃：第3辑.济南：济南市市中区政协文教文史委员会，2000：38.

[3]布颜图.画学心法问答[G]//俞剑华.中国古代画论类编.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98：195.

[4]石涛.石涛论画[G]//俞剑华.中国古代画论类编.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98：165.

[5]陈玉圃.黑伯龙画艺三昧[J].民族艺术，1991（1）：192.

[6]陈玉圃.从恩师黑伯龙先生学画二三事[J].齐鲁艺苑，2015（5）.

[7]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34.

策划、组稿、责编：史春霖、金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