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拍摄成为教师工作的一部分

随着数码产品的普及，拍照、录像已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幼儿园的一日活动中，教师随身携带、随时使用智能手机等拍摄设备已成为常事，分享交流、家园联系、考核评比、存档留痕、撰写论文，都需要用到在幼儿园活动现场拍摄的影像资料，因此，拍摄在当代教师一日的工作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美国作家苏珊·桑塔格将拍摄行为喻为某种程度的入侵。这一比喻在幼儿园教育场景中也许未必十分贴切，却也悄然揭示了拍摄者与被拍摄者之间的某种微妙关系。成人之于孩子的世界，即便只是“在场”，也是一种隐性的介入，无论是否有动作、语言和表情的参与。

区域活动时，一个男孩在结构游戏区玩拼插类积木。不一会儿，他搭出了一个很特别的立体造型，并主动向一旁的教师展示：“老师你看，我刚刚搭的！”教师立刻表达了对其作品的肯定，并举起手上的相机，将作品拍了下来。在同一区域玩的其他几个孩子见状，也举起自己的作品，向教师示意，说道：“老师，瞧瞧我搭的！”教师也对这些孩子的作品做出了肯定，但并没有一一拍照。一个孩子忍不住问：“老师，你拍了他的，不拍我的，是我搭得不好吗？”孩子的表达如此一针见血，是教师始料未及的。孩子们意识到，教师只有拍照留档才是对他们作品的真正肯定。

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在玩娃娃家游戏时发生了冲突：女孩在做饭给娃娃吃，而男孩希望女孩按他的想法玩，便大喊道：“停，停，别玩了。”见女孩仍在摆弄碗盘，男孩就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挥拳砸向那些碗盘。教师本来就在一旁拍摄游戏片段，见此场景，觉得这是观察孩子如何解决同伴冲突的好机会，便不动声色地继续拍摄，希望记录下整个过程，用于后续的教研。可是这一举动被孩子解读出了别样意味。从教师拍摄的画面中可以看到，男孩砸了一下之后，忽然想到教师在场，微微一愣，望向镜头后面的教师，观察教师的反应，在发现教师仍专注于拍摄而未予制止后，便转身继续砸；而女孩及旁观的其他孩子也在观察教师的反应，眼神从最初的期待到后来的疑惑、失望，复杂的表情之下是对教师态度的种种猜想，他们接收到的信息是，教师在场却不发声，是对男孩行为的默许。

在第一个案例中，孩子对镜头的追逐，映照出他们渴望“被看见”，希望得到成人的关注和认可。而在第二个案例中，孩子们看向镜头时的疑惑，反映出他们对成人态度的研判。此类情景皆反映出孩子纯真而又敏感的特质。拍摄不仅仅是在记录孩子的成长，更是在无形中编织着成人与孩子之间的情感纽带。举着拍摄设备的教师，在孩子心中是什么样的形象？孩子或许常常在想：老师为什么对着我举起了相机？我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家长想看”也是教师在幼儿园活动现场进行拍摄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当下互联网热梗“我们家子涵”就折射出家长对孩子在园点滴小事的关注。有位教师分享了班级开展的一次马术体验活动的经过：来到活动场地，每个孩子轮流被抱上马背拍照，待所有人拍完，时间也差不多到了，等候许久的孩子们意犹未尽，而收到照片的家长们心满意足。“每次在活动中拍摄，我都要留心记住哪些孩子还没有入镜，生怕漏掉一个，被家长指责偏心。”不少教师如是说。拍摄照片和视频上传“家长圈”已成为一些教师的心病，教师生怕自己办坏了这一件小事就遭到全盘否定，因而总要再三核对，确保每个孩子都入镜了才敢发送。

照片和视频拍好后，如何恰当使用亦值得推敲。一天，小班教师在孩子午餐时拍摄了很多照片。从照片中可以看到，有的孩子吃得满桌都是饭粒，有的孩子边吃边聊天，有的孩子抹着眼泪不愿意吃。下午谈话活动时，教师将照片展示在屏幕上：“小朋友们，我们一起来找找问题，这样做对吗？”“不对！”孩子们齐声回答。有个孩子站起来，指着照片里的一个女孩说：“她总是这样不吃饭，就不会长高，大家都不喜欢她。”女孩听到后一个人跑进盥洗室，蹲到墙角，怎么也不愿出来。一张照片既能成为联结心灵的桥梁，也能成为增加隔阂的墙砖。

如何让科技更好地服务于人类生活，是当下时代的命题。当拍摄已成为教师工作的一部分时，它就不再仅仅是技术性操作，亦成为传递信息、记录成长、表达尊重的方式。拍摄这件事如何能真正助推孩子的成长，值得每一位幼教领域工作者用心思考。

（作者单位：广东广州市教育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