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玲玲
(安徽粮食工程职业学院基础学科部,安徽 合肥 230011)
党的二十大提出了党在今后的中心任务是“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1]16,并且提出了中国式现代化的五个基本特征:中国式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1]17。中国式现代化的提出充分体现了我们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而文化自信是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的自信,是支撑其他三个自信的基础。中国式现代化既独具特色又内涵丰富,它不仅是未来中国的发展方向而且展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深沉力量。中国式现代化的五个特征显示出中国发展之路的选择与传统文化之间的紧密联系,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厚底蕴,是中国五千年历史文化的价值取向和文化旨归。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国情和特色,而寻找适合自己国家的发展模式是极为重要的,中国式现代化正是基于五千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深厚积淀上探索和形成的符合中国国情的发展模式,充分体现了中国五千年优秀传统文化的独特价值和民族力量。
中国式现代化首先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这充分体现了党和国家对中国国情的深刻把握。我国十四亿多人口整体迈进现代化社会,规模超过现有发达国家人口的总和[2],以“和而不同”理解中国式现代化的特殊性。
首先是对中国国情特性的深刻认识。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式的,具有社会主义特色和中国国情的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这是在中华传统文化“和而不同”的基础上党和国家对中国国情的深刻认识和把握。现代化起源于西方,是西方工业化的产物,西方现代化的历程要比我们久远,由此形成了一套西方式经验。我们的现代化发展模式一直向西方学习、借鉴,甚至模仿或照搬西方。然而现代化发展并不是一个真空里的纯粹产物,也没有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公式或普遍适用的定理。现代化是一种国家和社会高度发展的目标和追求,对现代化的理解本身就是不同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的产物,具有不同国情的特色,比如中国式现代化不仅要高度文明还要共同富裕;不仅要物质富裕还要精神富裕;不仅要促进社会发展还要提升人的发展;不仅要处理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要协调人与自然的关系等等。因此,中国的现代化就不能照搬照套西方的现代化发展。
其次是对“和而不同”价值观的历史延续。这种认识观正是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和而不同”的文化理念衍生而来。西周末年,周幽王的太史伯阳父就认识到治国理政、用人用才时,如果采用“去和而取同”的原则,则没法听到不同的意见,从而“殆于必弊”。“和而不同”不仅包含了中国古代先贤的处世原则和行为方式,更包含了对客观事物发展规律的哲学思考和价值取向。
“和”和“同”是事物的不同本质。“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一种完美的人生境界、有效的处事方式和止于至善的精神追求。如《论语》中提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3];《中庸》中说的“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4];孟子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5];老子说“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6]105等。先贤们的论述虽是从治世之道、礼仪用度、个人修养、世界发生发展、哲学思辨等角度来理解“和”,但都显示了“和”与“同”的区别。《国语·郑语》中记载,史伯认为“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7]。这强调了不同的东西可以达到和谐平衡,从而能丰富发展而使万物归于统一。相同的东西相加则只能得到简单的叠加,最终用尽也就完了,难以实现质的飞跃。将“和而不同”思想运用到人的思想品德和个人修养的是孔子的“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这样的观点深深影响了后人对待多元文化以及不同民族的态度。作为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和因义起,同由利生”,只有正确对待中原民族和周边少数民族之间的关系,才能实现最佳的政治统治效果。正是基于这样的文化思维,我们提出中国式现代化,认为世界发展中的现代化模式和途径不应是统一和标准化的,而是个性化和多样的。就世界范围的现代化进程而言,不同国家的历史基础、民族特性、发展理念都有所不同。因此虽然都是追求现代化发展,但从发展路径来看,我们要基于自身发展特性,在差异中求统一、在多元中求一体,更要在统一中探索个体发展之路,在一体中发挥各自优势。这是世界现代化发展的普遍性和各国现代化发展的独特性的辩证关系,也只有这样才能实现一种更有价值和意义的发展路径。
中国式现代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这意味着中国式现代化是要实现共同富裕,而全体人民是共同富裕的目标、主体、力量,也是共同富裕的价值和意义所在。以人民为中心的民本思想正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人本文化。从价值论来看,中国式现代化中的共同富裕体现了大同社会的理想。这种理想不仅源远流长,而且根深蒂固,已经成为中国人民千百年来追求的目标。
从目的论来看,共同富裕实现的是“大同社会”。以天下为公为特点的大同社会是中国古代圣贤和文人追求的一种理想社会。西周《六韬》中就说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8]这是天下为公形成的大同社会的思想源头,而《礼记》中所描绘的“大同社会”则明晰了这种社会的属性:“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9]110,正是基于这样的理想和追求,我们提出“幼有所育、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住有所居、弱有所扶”[10]。虽然古人由于时代的局限性无法具体描绘出大同社会的基本特征和实施路径,但已前瞻性地认识到大同社会的核心——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种向往是一种人际关系的和睦、社会权利的共享,从本质来说则是一种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高度发展,全体人民共享文明成果的未来美好社会。
从方法论来看,共同富裕践行了知行合一的传统理念。中华民族是一个言必行、行必果的民族,注重知行关系,倡导言行一致,知行合一。《尚书·说命》云:“非知之艰,行之惟艰[11]。”《左传·昭公十年》云:“非知之实难,将在行之”[12],都认识到了“行”比“知”更不易,也更重要。《论语》言:“君子学以致其道”[3]180,“行义以达其道”[3]154。孔子主张学以致用、学以致道、行义达道,认为要想实现目标就要身体力行,而且孔子还认为言行一致、表里如一才是君子所为。显然,在“言”与“行”之间,孔子更看重的是一个人的行为。《论语·公冶长》云:“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3]34。而《大学》中所追求的道德至高境界“止于至善”也是需要行为来践行——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正是在这样的方法论指导下,我们实现了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在中华大地上全面建成了小康社会,历史性地解决了绝对贫困问题[13]。
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相协调体现了辩证统一的哲学思维方式。中国传统哲学很早就包含了朴素的唯物与辩证元素。《尚书·洪范》提出“五行说”,认为世界万物是由金、木、水、火、土这五种物质元素构成,这五种元素各有不同,但又和合统一、“相克相生”,相互依存。从先秦时期的水、火、木、金、土五行相克到汉代的木、火、土、金、水五行相生,都强调了物质间的辩证统一。《周易》中阐释了阴阳和八卦,用辩证思维方式对自然现象进行诠释。老子的《道德经》更是以“道”为出发点,讲求对立中的统一,不仅阐释了动静、高下、强弱、先后等相反相成的哲学范畴,还提出了“有无相生,难易相成”,“祸福相依”等观点,论述了事物之间对立统一的规律。《周易·系辞》中提出“刚柔相推而生变化”[14]565,北宋邵雍提出“一分为二”的重要命题,张载提出“一物两体”的辩证思想以及明清王夫之的“合二为一”命题等,都从不同层面、不同视角认识到事物存在、发展的两维性,重视对立统一、相互影响。基于这种传统思维,我们在社会发展中高度重视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和谐统一,确认两者为辩证统一、不可偏废其一的整体。国家在“五位一体”的总体布局、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变、社会主要矛盾的转化等重大部署和社会发展路径的调整中都体现出党和国家对文化力量的高度重视,即将文化作为现代化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推动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提高人民生活水平质量的重要标准,以文化来推进精神文明的发展。
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相协调突显了修身治国的价值追求。中国式现代化注重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将精神文明放在与物质文明同等重要地位。这不仅仅是一种哲学思辨,还因为中国文化是德智统一的文化,具有很强的伦理特点。它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注重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因此形成了较为深厚的德育传统,格外重视精神上的追求。在《大同与小康》中无论是大同的“选贤与能,讲信修睦”还是小康的“各亲其亲,各子其子”,都未明确具体实践的方法、制度或措施,而是强调了一种道德观照之下的美好社会,一种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和睦状态。为了构建一种良好的社会关系,每个人都要注重自身的修养,强调内省、慎独,反求诸己,正己正人。孔子以“修己以敬”来成为君子,“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从而为齐家、治国、平天下做好准备。为了实现这样的目标,就要“以修身为本”,为自己设定规则,约束自我,从道德规范逐步形成道德信念,也就是“内圣外王”的思想。由此可见,圣贤们认为的美好社会应是一种人际关系和睦、社会和谐的社会。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的“爱国、敬业、诚信、友善”就是要求从个人行为层面的提升来推动社会发展,是公民要恪守的道德准则,也是公民自我修养提升的要求。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指出,“党的自我革命永远在路上”。为了跳出历史周期率,我们党从传统文化中寻求力量,探索出全面从严治党,进行党的自我革命的道路,以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定力推进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这也正是党的“自我修身”的体现。
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表明“道”为宇宙万物之本源,它把天、地、人等宇宙万物连贯成一个整体,而“道”的一个最基本的内涵就是宇宙万物,包含了大自然与人类,体现出朴素的唯物主义色彩,也体现了万物平等、和谐共生的哲学内涵。人与自然同生,但却并不完全一样,各自有各自的运行规律。无论是“天道”还是“人道”,其中的“道”都是一种规律。
人与自然万物相依相存。人类社会要延续与发展,就不得不发挥自身的主观能动性,去改造和利用自然。这也就使得人类不得不与自然处于对立之中,于是人与自然、天地相分离。但两者都有各自的运行规律,所以需要将人与人、人与物处于和谐、均衡和统一之中,“人道”和“天道”相协调。“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就是说人取法地,地取法天,天取法道,而道则纯任自然。道家要求遵循自然规律,顺应自然,儒家崇尚道德教化,“用道德教化来治理政事,就会像北极星那样,自己居于一定的方位,而群星都会环绕在它的周围”,这就是典型的“人道”和“天道”相一致的理论实践。《周易》里有两句话最能说明中国古代哲人对“人道”与“天道”相通的理解:“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天、地、人是和谐统一的。《周易·序卦》提出“有天地然后万物生”[14]671;《周易·说卦》提出“乾,天也,故称乎父;坤,地也,故称乎母”[14]657;张载在《西铭》中说“民,吾同胞;物,吾与也”[15],这些传统哲学思想都在说明人类社会在自然界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天地是人类的父母,人和自然万物是相依相存的。所以,人们在改造自然的时候,必须尊重自然规律。
人与自然辩证统一。儒家与道家虽然在人如何与自然统一的路径上有所不同,但最终目的都认为人与自然是需要和谐相处的,人与自然是一种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一方面,人与自然万物作为天地中的一员,存在着共生、共存的关系;另一方面,人与自然以及万物之间又存在竞争与利用的关系。天人合一的思想要求我们在利用和改造自然的过程中,应当有敬畏、顾惜之心,即应该在遵循自然规律的前提下利用、改造和反哺自然,从而实现万物并育、天人和谐。
中国人民爱好和平,追求多元共生,这一思想的生成与幅员辽阔的疆域、气候多样的自然环境因素密切相关。从地理环境上来看,从南到北的辽阔疆域形成温度与湿度的差异,从而也决定了以淮河、秦岭为分界线的稻作农业和粟作农业。地理和气候环境的区域性差异客观上构成了多民族共居、多种经济成分互利、多种文化类型并存的物质基础,由此形成了各民族内聚、多文化类型融合的历史趋势,从而促使中国传统文化逐渐形成多元一体、共存共生的发展模式。在这样的物质基础之上中华民族没有侵略的传统,而是倡导持中贵和,并寻求在多元中共存,多样中求同。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提出各自的思想和主张,形成百家争鸣这一文化盛世。虽然诸子百家之间相互争鸣,但并非完全排斥,相反在很多思想上具有相似之处,比如民本思想,道家倡导“以百姓心为心”,儒家主张“仁者爱人”,墨家提出“爱利万民”,农家呼吁“君民共耕”,兵家强调“唯民是保”等等。这本身就是一种求同存异的文化模式和发展追求。在这种“贵和”思想的影响下,不同派别、不同类型、不同民族之间思想文化实现了交相渗透,兼容并包,多样统一[16]。
中国人民爱好和平还源自于中国文化的尚礼传统,注重文化在社会关系和伦理关系中的调节作用。西方海洋文化是一种外扩式的文化。无论是在经济、文化、艺术、思想等方面的对外交流与开拓,还是殖民主义扩张和帝国主义的占领,西方海洋文化带有明显的开放、竞争的特点。他们所面对的社会关系有很大一部分是对外的交流与交换。而巍巍中华地大物博、资源丰富,民族多样,历史上经过多次民族大融合、文化交融,使得我们更重视国家内部社会关系建立和维护。儒家提倡仁爱思想,亲仁亦亲德,对待不同观点、看法和行为时遵循“礼之用,和为贵”;墨家提出“兼爱”,爱人如爱己,将爱的情感由己及人,“爱人若爱其身”;道家则追求无为、不争,提出“上善若水”“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应而善应,不召而自”,认为“人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法令滋彰,盗贼多有”[6}138等。因此观之,中国传统文化对自我要求高,以和谐为最高准则来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包括国家、民族之间的关系。在维护本民族独立的同时,不主张向外扩张、用武力去征服其他国家和民族,而主张通过道德教化来“齐家、治国、平天下”,形成“克己复礼为仁”,“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讲信修睦”,“亲仁善邻”,“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等高尚思想,融合成严于律己,宽厚待人的思想传统,追求“和为贵”的人际关系。即使在佛教传入中国之后,也积极汲取其中的有益内容,大力弘扬佛教中佛法无边,慈悲普度众生的思想,教人向善,此外还吸收了基督教、伊斯兰教等外来宗教的营养,共同促进宗教文化的繁荣发展。
文化的力量是最基本、最深沉、最持久的力量。中国传统文化是一个不断发展和创新的过程,其中的“和而不同”“刚健有为”“以民为本”“知行合一”“天人合一”“持中贵和”等思想虽然从本义来说它们更多是在人格修养、社会交往、处事方式、治国理政等某一个或某些具体层面上的认知和态度,但文化影响的迁移性和文化力量的持久性使得它们在当代已经成为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思维方式、价值理念和精神追求,从而对中国式现代化发展提供了思想指导、价值导向和实践方法。因此,中国式现代化的提出既是当代社会发展的要求,更是中国人民在五千年文明史基础上形成的自我选择和民族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