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论张恨水1920年代的影评

2024-01-18 22:29:41方维保
池州学院学报 2023年4期

杨 惠,方维保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在张恨水长达30 年(1918—1948)的报人生涯中,他不仅写作了许多妇孺皆知的小说,也创作了大量散文,1944 年他在《总答谢——并自我检讨》一文中说,“关于散文,那是因我职业关系每日必在报载上若干字……平均以每年十五万字计算,二十六年的记者生涯,约莫是四百万字”[1]116。这些散文中包含了大量的影评类文字,然而长期以来,张恨水影评未得到充分关注①,有鉴于此,有必要对张恨水的影评做一番考察,以备方家研究。

1 张恨水影评发表情况及主要内容

从1924 年开始,张恨水先后主编成舍我创办的《世界晚报》副刊《夜光》《世界日报》副刊《明珠》,直到1930 年辞去两报的所有职务,正是在此期间他写作了大量影评。

张恨水酷嗜电影,曾说自己“每星期至少看三张新片子,不能说不好此道”[2]103。如此频繁的观影,自然催生了众多影评。张恨水在《夜光》《明珠》任职7 年间,共发表影评217 篇,1925 年10 月17 日在《明珠》发表第一篇影评《国产影片的研究》,以后逐年增加,到1928 年达到顶峰;其后明显递减,到1930年辞职前只有1篇。至此,张恨水大量创作影评的时期结束,此后,即使张恨水在不同报纸主编过副刊,亦再无这样密集发表影评的现象。

张恨水的200 多篇影评,从内容上看,主要有以下几类:

第一类是各类中外电影评介。这类影评主要介绍最新上映电影的内容,兼论影片之得失。赞赏肯定的如《评〈足球大王〉》一文,载1927 年4 月24—26 日《明珠》“留痕纪”专栏,以连续三天的篇幅详细介绍最新的好莱坞影片《足球大王》。该片是美国当红喜剧明星哈罗德·劳埃德1925 年拍摄的一部经典滑稽电影,1926 年进入中国。主演哈罗德·劳埃德(Harold Lloyd,1893—1971),是美国默片时代与卓别林齐名的喜剧片巨星,也是“20世纪20年代前后中国观众耳熟能详的美国喜剧电影明星”[3],“据不完全统计,从1910 年代中后期开始至1940 年代中后期……哈罗德·劳埃德主演的大多数影片均曾运来中国(主要在沪、港、京、津)上映。”[3]他塑造了一个“孤独的卢克”的喜剧形象,在中国又被译为“罗克”“陆克”等,故张恨水在影评中称其为“陆克”。《足球大王》在北京真光电影院上映第一日,张恨水即前往观看,对该片甚为喜爱,文章从剧情、细节、对话等各方面对电影《足球大王》赞赏有加,对已经看过的观众是一篇详细客观的评论,对尚未看过的观众则有很好的引导作用。

批评否定的如《缪点尚多之玉洁冰清》一文。作者开篇说明自己虽然早已看过电影《玉洁冰清》,但考虑到对影院营业的影响,决定在放映结束后再来点评,可谓忠恕之道了。文章简介了电影的剧情,紧接着从剧情、布景、表演、人物等多方面列举了该片的12处“缪点”,得出结论“吾再三细索命名之意,未知何所据而云然。而玉洁冰清四字,亦不能谓与任何剧中人有关也。”[2]81

第二类是对中外电影明星的月旦。好莱坞明星中,张恨水格外欣赏刘可特、白蒂康笙、李丽吉舒等。刘可特(Lew Cody)是好莱坞专门饰演反面角色的演员,张恨水对其演技非常赞赏,曾写过两篇专文介绍。1927 年11 月19 日在《明珠》发表《说刘可特》一文,“近年之言美国电影明星者,论及歹角,当推刘可特为第一”[2]104,认为刘可特饰演反面角色的一大特征,是外表与内心构成巨大反差,外貌“风姿潇洒……炯炯之目光”[2]104,而内心险恶,“唯其笑时,嘴角微张,肩微耸,恒露奸猾之状”[2]104。1928年6 月12 日,张恨水又撰文《刘可特》,对刘可特以平淡之态表现角色之“歹”,赞不绝口。“……而其表演也,则又不多事做作,只在平淡之间,能将其胸中之不怀好意,表露于外,此真绝技也。”[2]155值得注意的是,张恨水作为资深影迷,他客观冷静地指出,刘可特的这种特长,除个人能力外,还与导演的慧眼识人尤其影片类型有很大关系,“只能指其爱情片而言,于他类影片,则又不然矣”[2]155。

在外国女明星中,张恨水相当欣赏李丽吉舒(Lillian Gish)。1927 年7 月28 日《明珠》“留痕纪”专栏曾刊登过该年美国电影明星榜单前20 名,李丽吉舒位居女明星榜第5 名,可见深得观众喜爱。张恨水点评李丽吉舒最独特的演技是“善哭”,即使不哭的时候也是“楚楚可人怜的样子”[2]154,而这种我见犹怜的特征,除了演技高超以外,与其目光灵动有很大关系。又以中国影星丁子明做比较,丁子明“极力去学她,而究竟得到观众怜爱,不及李丽吉舒十分之一……目光也不灵活,所以感动人就差得多”[2]154。除此之外,张恨水甚至借小说人物之口赞美李丽吉舒,《春明外史》第37 回里,李冬青、史科莲、余瑞香三人讨论看电影还是听戏,史科莲想看电影:“今天平安换新片子,是李丽吉舒的《空门遗恨》。”[3]424李冬青也说:“我就爱看李丽吉舒的电影。”

对中国电影明星,张恨水比较欣赏黎明晖。“明星小史”专栏开办之初,一连发表了9 篇好莱坞影星点评,以至引起读者来函发问“何以对中国明星一字不提?”[4]133作为《明珠》主编和专栏撰写人,张恨水当然要对读者的需求予以回应,而关于中国明星的第一篇,即是《小妹妹黎明晖》。文章介绍黎明晖家世,乃湖南黎氏一族,家族中多人享誉中国教育界,备赞“我国女明星身家清白者,当首推黎明晖”[4]133。之所以有此赞誉,当与早期中国电影女性从业者整体素质不高、出身复杂有关,有些女明星甚至来自风月场所,如宣景林曾是一名妓女,由明星公司为其赎身成为专业演员。黎明晖进入电影界后,以其娇小可爱,社会各界称之为“小妹妹”。在另一篇影评《看了可怜的秋香之后》中张恨水提到黎明辉的市场号召力,青年会电影场人满为患,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这片子是小妹妹黎明晖主演的”[5]。黎明晖在电影中饰演盲女也算可圈可点。

第三类也是数量最多、范围最广的一类,围绕电影界各种现象而发的感想和评论。这些影评,涉及编剧、剧本、导演、情节、摄影、剪辑、演技、服装、道具、电影说明书、影评、电影翻译甚至电影院环境等多个方面,涵盖面相当广。不少评论并非普通影迷的观感一瞥,而是从电影艺术本身的特质来专论,颇有见地。在《未可忽视之电影编剧家》一文中,张恨水明确提出“剧本的优劣,几乎就是影片的命脉。”[2]88国产电影题材雷同,“十之八九,无非描写男女间的爱情问题”[2]88,而造成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是因为编剧主要都是些海派小说家,“只晓得迎合一般社会的心理,写些蝴蝶派的小说”[2]88。张恨水毫不客气地批评他们“思想还是十八十九世纪的思想,”[2]88呼唤具有时代新思想的编剧,创作出能够反映二十世纪中国社会面貌和人情的优秀电影。在《古装影片与满清故事》中,则主要从服装、化妆等角度来谈古装影片的制作。张恨水认为,清朝故事很少拍成电影,是因为“衣服不美观,辫子、小脚,三种障碍”[2]114,但是如何破解这种视觉上的障碍,张恨水则通过对清朝以来男女服饰和鞋子的款式演变,说明服饰和化妆问题其实是审美习惯和民族排外心理造成的,大可不必为了这些细枝末节而忽视清朝故事,造成电影材料上的大损失。在《摄影与剪片》一文中,张恨水提出一部影片的质量与剪片和摄影有非常重要的关系。摄影和剪辑因素,普通观众往往不大注意,但张恨水却能以内行的眼光指出其中关节所在。

张恨水还很重视外国影片的翻译问题。当时国内对外国影星名字的翻译五花八门,即使是家喻户晓的电影明星,在不同译者笔下也有不同的译名,比如喜剧大师Charlie Chaplin,“有译为恰波林的,有译为卓别麟的,有译为贾波林的,”[2]85武打明星Douglas Fairbanks,“有人译为范朋克,有人译为飞来伯,字面上实在相差太远。”[2]85这样五花八门的译名,“在初看电影的人,就难于分辨了,”[2]85也不利于提高电影在中国的艺术地位;张恨水提出应该借鉴科学界和文学界的范例,“力求一致”。如果说外国人名的翻译只是杂乱而已,那么外国电影名称的翻译,则涉及中外文化差异和读者期待视野等深层文化问题,张恨水明确反对电影名称直译,主张意译。西方小说和电影常以人名、地名等命名;而中国小说、戏剧则更多使用概括性、虚指性的名称,如xx传、xx梦等,为了让中国观众心理上更了解和贴近电影,在翻译外国电影名称时,以采用意译较好。比如中国观众熟知的几部经典外国电影,It Happened One Night 意译为《一夜风流》,The Red Shoes 意译为《红菱艳》,Waterloo Bridge 意译为《魂断蓝桥》。译名不仅与英文原名保持了必要的忠实度,而且对电影内容进行了恰到好处的概括,同时也暗含了电影的风格类型,具备相当的通俗性和吸引力,可以说是极好的宣传,堪称电影译名的经典之作。而张恨水早在1920年代就已明确意识到这个问题,确实很有见地。

2 张恨水影评的特征

通过对张恨水1920 年代影评的梳理,可以看出张恨水影评总体上呈现出以下特征:

第一,非常重视演员的表演。上述三类影评中,其中一类是对中外电影明星的月旦,而在这其中,张恨水最重视的,是明星演技的评价尤其是对眼睛的重视。张恨水最欣赏的几个美国女明星,李丽吉舒、玛丽绯宾、白蒂康笙,都以评价其眼睛为主,并互相比较,各具特点。“李琳吉舒之美状,在于垂眸。玛丽绯宾之美状,则在灵转,所谓顾盼生姿者也。”[2]83白蒂康笙之美,“也是妙在那双眼珠。她每每转着眼珠到一角看人,眼皮一撩,嫣然一笑,活是一个聪明而又调皮的女子。”[2]108

这种对演员“眼睛”的重视,在1920 年代的电影人中,似乎成为一种潮流和共识,大家已经意识到“电影演员的眼睛无疑变得更具表现力”[6]。1924 年上海成立了中国第一个函授电影学校,在学校的教科书里,特别强调了“眼部”的重要性。“影戏本来就是描写人类情绪的戏剧,而最近之戏剧,因演员艺术的进步,尤其重于‘内心表演’,所谓‘内心表演’,就是将心内蕴藏的情绪,由面部表现出来,使观众深受感动。故最高艺术之表演,不但集中于面部,直已集中于眼部。”[7]张恨水对“眼睛”的重视应该说包含着小说家对于叙事艺术中人物塑造方法的敏感,张恨水在小说中也常常描写人物眼睛的状态,《金粉世家》中金燕西游春路上第一次见到冷清秋,通过她那双“灵活的眼睛”认定她是个玉雪聪明的女子,遂展开追求;而《啼笑因缘》里,在天桥卖艺的沈凤喜第一次见到出手大方的樊家树,多次用眼睛在他身上溜来溜去,很好地展现了沈凤喜的出身、职业、性格、修养等。

第二,注重不同艺术形式间的沟通。

张恨水的许多影评往往不是单纯评价电影,而是注意到不同艺术形式间的沟通,尤其是电影与文学之间的相互影响相互借鉴。在《看爱之花后》一文中盛赞该电影表现女主角情窦初开的手法,类似于中国传统小说之“白描”,而且更浅近真切,比自己的小说好。张恨水能从刘别谦的电影里感受到与中国古诗的相通之处,那种含蓄蕴藉的风格和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方法,“刘的作品,最注重蕴藉二字,一椿小小的事情,却含有很浓厚的趣味。譬如两个人接吻……最后银幕上只有景,没有人……这正是旧诗上一种语尽而意不尽的法子,可见运用艺术的手腕,中外是一样呀”[2]112。在《中国小说与外国电影》一文中,创造性地提出中国小说里的几种叙事套路在外国电影里都可以找到相对应的模式。如爱情模式的雷同,“中国小说里的状元,常常招驸马。外国电影里的武士,也常常娶公主”[2]97-98。千篇一律的大团圆结局,“中国小说的结局,不外洞房花烛。外国电影结局,不外拥抱着一吻”[2]98。可以说不自觉地具备了比较文学的眼光。

3 张恨水影评与小说的互文关系与评价姿态

如果将张恨水影评与小说作为互相映照的文本,就会发现一个值得玩味的现象。在影评中,张恨水对电影的各个层面都做了很中肯的评价,并且从电影中获得了许多写作的灵感,他曾清楚地说明这一点,“我……爱看电影,在这上面,描写人物个性发展,以及全部文字章法的剪裁,我得到了莫大的帮助。关于许多暗示的方法,我简直是取法一班名导演。”[1]6在早期小说《北雁南飞》里,已经有意识地使用电影剪辑技巧②,而越到后来,对电影语言尤其是蒙太奇技巧的运用越加娴熟。以小说《大江东去》为例,第11回关于薛冰如抽烟场景的时空转换,“冰如又点了一支烟卷在沙发上坐着出神。……自这晚起,一打香烟,一盒火柴,始终放在左手边的茶几或桌靠上,当她手边的香烟听子,已经换到第五只了,她也是架了腿坐在沙发上,但这不是汉口自己家里,变成了上海一家旅馆里了。”[8]相类似的场景和方法,在《大江东去》第2、17 回中都曾使用过,可见张恨水已熟练掌握电影语言的文学转化。可以肯定地说,电影对张恨水的写作构成了一种积极的影响,故而在写作影评时,张恨水对电影艺术持一种正面的、肯定的态度。

然而一旦进入小说中的电影世界,就会发现一种奇怪的甚至矛盾的现象,电影界、话剧界等新兴娱乐圈的文学形象,远没有影评中那么正面,大多是一些性格浮躁、意志软弱、眼界浅陋,尤其在两性关系上非常混乱的无耻之徒,呈现出被批评、被嘲讽的负面特征。张恨水小说《银汉双星》即以上海演艺圈为描写对象,一再表现电影界的丑恶风气,奢靡、贪婪、浮夸、滥情、纵欲。小说中,银汉制片公司拍摄的影片,都是一些带有诲淫诲盗色彩的电影;演艺人员素质堪忧,男明星杨倚云,刚开始疯狂追求新进女演员李月英,感情正浓厚时,却与妓女春萍老六打得火热,顺手又勾搭上春萍老六的结拜姐妹飞艳老七,同时也不拒绝女演员柳暗香的示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面形象。在张恨水的其他小说里,人物一旦堕落,最后结局也往往是进入电影界或演艺圈。《金粉世家》里,纨绔子弟金燕西最后以演电影为业。甚至看电影这种行为本身,某种程度上也成为青年学子堕落的表征,在《春明外史》《现代青年》《似水流年》等小说中,频频出现一些从家乡来到北平的青年学生,整天沉迷于看电影、听戏等娱乐活动,不求上进不学无术,专以和父母要钱为能事。

由此,张恨水影评与小说之间形成一种情感态度的矛盾,现实视域里的电影界和文学视域里的电影界,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构成一种奇特的张力。进一步细察就会发现,正是在评价明星演技这一点上,张恨水影评表现出较为明显的二元倾向。对于演技高明的演员,呈现出赞美、肯定、正面的评价,主要是指好莱坞明星;对于演技拙劣的,毫不客气地批评,主要集中在中国电影明星;并常常将同类型的中外明星作比较,以分优劣。比如女星王汉伦,张恨水认为其特点“是生成一张少奶奶的面孔,加上神情偏于清淡一边,很宜于作悲旦”[2]110。是与李丽吉舒相类似的悲剧型演员,适合扮演青年寡妇、失意妇人等类型化角色。李丽吉舒有名导演提携遂成悲旦皇后,而王汉伦既没有遇到伯乐,又目光短浅只想挣钱,演技日益退步,乏味无趣,最终默默无闻。《王元龙》一文则批评当时大名鼎鼎、亦导亦演的男明星王元龙,只会盲目模仿好莱坞影片,其所导演的影片,牵强附会生搬硬套,往往制造出“欧化精神、中国故事之怪影片”[2]159。

然而这并非张恨水全盘西化,他曾夫子自道,“我一点洋味不带,甚至乎还是老而不朽的分子。”[2]103作为一个抱定为人做事不拆烂污的报纸编辑,这些影评都是公开发表在自己主编的副刊上的,负有个人和报社双重的文字责任,具有一定的舆论风向标作用,不必故作哗众取宠之语。其影评整体呈现出这种相当明显的二元评价姿态,实事求是说,只是一个资深影迷的客观评价,其背后是令人伤心却无法回避的事实,即1920年代的中国电影市场,一方面是好莱坞电影大放异彩,一方面是国产电影幼稚的新生状态。“1920 年代期间……当时的电影市场大多依靠进口影片——主要是美国电影。在1929年上映的大约500部影片中,中国出产的影片仅占10%。”[9]而与之相对照的,则是中国电影数量和质量的不堪,据《中华影业年鉴1927》统计,从1913—1926 这10 多年间,国产电影总共只有约180 部左右。中国电影正处于从刚起步到初步发展的鱼龙混杂和自我调整时期,出品既少又粗制滥造,北平真光影院的创建人罗明佑,1927 年创立华北电影公司时,虽抱有“复兴国片”的雄心壮志,却因为“当时中国影院界基本上仰仗美国影片为主,而国人又非看外国片不足为快”[10],竟无从着手。基于此,张恨水作为一个每周至少看三场电影的超级影迷,其影评也只能呈现出这种貌似偏颇实则公允的姿态,这才是一个影迷的真实感想和一个编辑负责任的立场,从真,从理,从心。

张恨水影评所考察的对象,是现实世界中真实放映的电影,而电影中所展现的影像,其实恰恰是一个艺术化的世界,一个远隔重洋的异域奇观。写作影评的张恨水,是一个报纸编辑和资深影迷,以平视的姿态和异域的眼光来观照这个艺术世界,而非真实世界中的演员本人,是被艺术光环所笼罩的明星。这些电影提供了足够数量足够优秀的艺术范本,故张恨水影评对好莱坞明星总体上是正面的、肯定的。

而张恨水小说所描绘的电影世界,主要是北京上海的电影界,虽然看似文学视域里虚构的艺术世界,实则是对早期中国电影界真实情景的描摹,其中许多人物和现象,都能找到原型。以小说《银汉双星》为例。小说开头声称写的是“电影界中,一件小小风流公案”[11]1,单行本出版时朱石麟先生做的序里亦称赞该书“状影界轶事,绘声缴色,栩栩如生”[11]1。那么这件“风流公案”和“影界轶事”是否确有其事呢?其实小说女主角李月英,其家庭出身、教育背景、兴趣爱好、从影经历、恋爱风波都与影星黎明晖高度重合,某些情节,如杨倚云李月英共同拥有一辆汽车、杨倚云结交妓女等,都与现实中黎明晖王元龙交往和分手的细节如出一辙,在影评《黎妹妹王哥哥决裂写实》中有明确记载,小说《银汉双星》和影评《黎妹妹王哥哥决裂写实》构成了事实上的互文③。由此可见,张恨水小说中所表现的电影界,虽是虚构的艺术境界,实则往往有明确的人物原型和真实事件,名为小说,却堪称实录。张恨水作为资深报人,又有小说改编为电影,对电影界本颇为熟悉,以张恨水的才气、傲气与文化立场,在小说创作中以俯视姿态对电影界的不良风气表示某种程度的不满与不屑,完全在情理之中。

综上所述,1924—1930 年,张恨水主编《世界晚报》副刊《夜光》、《世界日报》副刊《明珠》时期,写作了大量影评。这些影评从电影生产的各个方面对中国电影环境进行了多侧面多角度的分析,客观评价了1920 年代的多部国内外电影,真实展现了中国电影业的生存状况,并在某种程度上与自己的小说呈现出一种奇特的互文关系,为后人了解1920 年代中国电影和电影评论提供了鲜活的历史资料。

注释:

①目前关于张恨水影评的少量研究,主要有,谢玺璋《张恨水与副刊〈夜光〉、〈明珠〉》(《新文学史料》2016 年第2 期),相似论述也体现在其专著《张恨水传》第八章《报人(上)》中,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8 年。张琳《张恨水散文研究》(苏州大学博士论文,2015 年)第二章关于“文化艺术活动述评”一节中也有少量关于电影述评的分析。

②参见朱周斌:《张恨水小说中的电影剪辑因素——以《北雁南飞》为例[J].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1):116-120。

③李婕、谢家顺最新论文《<银汉双星>女性形象与电影明星黎明晖》(《新文学史料》,2021 年第4 期),也认为黎明晖是李月英人物形象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