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犁 林鹏飞
马面裙,又名“马面褶裙”“间隔裥裙”,其基本形制裙身由两片裙片构成,上有裙腰连接,用扎带系合固定,每片裙身有两个裙门,每一片裙身都有两扇裙门,前、后各有四扇裙门,两两重合,侧面打褶,中间裙门叠合而成的光面,俗称“马面”①。马面裙术语记载最早见于清代方志学家黄钊纂修《石窟一征》一书:“妇人所着裙,围桶而多褶,如古时裳制,谓之马面裙。”中国古代服装史研究专家黄能馥在其所著《中国服饰通史》中对马面裙的形制进行了界定,即“前面有平幅裙门,后腰有平幅裙背,两侧有褶,裙门和裙背加纹饰,上有裙腰与系带”②。明代马面裙形制较为简洁,两侧褶裥均为活褶③。有些马面裙以裙襕和纹样为装饰,而另一些则呈现出素雅无饰的风格,这些微小的变化彰显了人们对审美的细致追求。本文以明末江南地区墓葬出土的女性马面裙为中心,对其造型与结构、质料与装饰艺术进行考析,旨在厘清明末江南地区马面裙的艺术特征,并在此基础上探究明末江南地区士族审美文化的共性和个性。
江南地区在明代为经济中心,在嘉靖时期更是商业聚集地,纺织织造技艺高超,徐光启曾言:“苏、杭、常、镇之币帛枲纻,嘉、湖之丝纩,皆恃此女红末业,以上供赋税,下给俯仰。若求诸田亩之收,则必不可办”④。很显然,手工业和商品化的农业是明代江南地区经济繁荣昌盛和繁荣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纺织业的繁荣最直观的表现便是在服饰品上,文章选取明末江南地区15 处墓葬出土的63 件女性马面裙为研究样本(表1),这些马面裙所处时间均为嘉靖至万历时期。为便于研究分析,笔者根据墓主生卒时间,同时结合墓主配偶及同时期墓葬出土的服饰情况,按照嘉靖前期、嘉靖中期、嘉靖后期、万历时期的时间顺序对明末江南地区出土的马面裙进行归纳。其中有四座墓葬由于墓主生卒年失考,同时缺少详实可靠的资料支撑暂不对其进行分类排序。结合墓主及墓主配偶身份情况分析,这15 座墓主中有十座官墓、五座士人墓。从服饰品随葬位置分析,结合考古简报材料可知,徐蕃妻张盘龙墓出土的五件马面裙均穿于墓主身上,潘允徵妻赵氏墓出土一件马面裙位于墓主头边,刘济继配储淑贞墓出土七件马面裙穿于墓主身上、一件位于墓主脚端,其他墓葬由于缺少相关文献记载难以判断具体随葬位置。从墓葬出土数量分析,王昶继配徐氏墓出土马面裙数量最多,有14 件,刘济继配储淑贞墓八件,徐蕃妻张盘龙墓、邵南妻张氏墓和无锡硕放镇里河村明墓各出土马面裙五件、其余墓葬各出土一至三件不等。从单夹类别看,根据目前已知史料和实物调研情况分析,单裙有50 件,夹裙有13 件,其中徐蕃妻张盘龙墓、刘湘妻丘氏墓及刘鉴妻田氏墓出土马面裙均为单裙,王洛妻盛氏墓仅出土一件夹裙,其余均为单裙。
表1:明末江南地区墓主生平及马面裙出土情况(单位:件)
马面裙作为明代江南地区士族女性下裳服饰,形制结构稳定,内部细节构造随社会风尚和墓主审美的不同而有所区别。
明末江南地区士族墓出土马面裙均为二片式,每片由三幅半面料拼合而成,两侧打活褶,用裙腰固定,使用扎带系合,如泰州博物馆馆藏折枝花卉麒麟纹缎襕裙,笔者通过实物调研发现,此件女裙两侧各有三组合抱褶,裙长90 厘米,裙腰展开宽124 厘米,腰头两侧有系带。其中常州王洛家族墓出土22 件马面裙和泰州森森庄明墓出土三件女裙均无腰,与其他士族墓出土的马面裙有所不同,森森庄明墓是由于年代久远和腐蚀损坏均已散落成两块,腰头可能已被腐蚀。王洛家族墓不仅所有女裙均无腰,且有五件马面裙裙长尺寸不合常规达到180 厘米以上,与其他马面裙尺寸格格不入,笔者曾就此事向泰州博物馆郭正军研究员请教,得知墓主随葬服饰可以是生前所用,也可以是死后新作,基于此,笔者推测此五件马面裙应该是死后新作,专门用作随葬之物,故而在各时期尺寸统计分析中此种“异类”马面裙暂不在研究之列。
笔者根据已知马面裙数据材料对不同阶段马面裙尺寸进行了分析,嘉靖前期裙长最大为93.5 厘米、最小为82 厘米,嘉靖中期裙长最长为92 厘米、最小为66.5 厘米,嘉靖后期裙长最大为94厘米、最小为82 厘米,万历时期裙长最长为78 厘米,最短为71.5 厘米,裙长之间的尺寸差距缩小。从腰身尺寸分析,最小腰身尺寸来自嘉靖中期王洛妻盛氏墓,为58 厘米,最大腰身尺寸来自李湘妾陈氏墓,为146 厘米,此腰身为展开时尺寸,从中可以发现腰身最大展开尺寸呈现增长趋势。从马面尺寸和底摆尺寸分析,嘉靖早期最小和最大马面宽和下摆宽尺寸要比嘉靖中期马面宽和下摆宽尺寸大。
马面是马面裙的重要组成部分,马面一词最早见于明代刘若愚《酌中志》卷十九关于“曳撒”⑳的描述中,明末江南地区出土女裙多数是马面裙,但马面大小不定。马面裙在嘉靖前期马面尺寸最大为38 厘米、最小为36 厘米,此时马面尺寸相差较小,到嘉靖中期马面尺寸差距逐渐变大,此时最大马面尺寸是最小尺寸的近乎两倍,最大马面尺寸为31.6 厘米,最小马面尺寸仅为16 厘米。从墓葬出土情况分析,徐蕃妻张盘龙墓出土女裙马面均宽为37 厘米,王洛妻盛氏墓出土女裙马面均宽为17 厘米,王昶继配徐氏墓出土女裙马面均宽为13厘米。
除了尺寸的结合实物分析可知,明末江南地区出土马面裙的开合方式有右开合和左开合两种。右开合式马面裙51件,除无锡硕放镇里河村明墓和钱樟妻华氏墓外,其余墓葬均有分布;左开合式马面裙十件,主要分布在无锡硕放镇里河村明墓、李湘妾陈氏和徐氏墓、钱樟妻华氏墓和徐蕃妻张盘龙墓,另有两件马面裙开合方式不详。按照地域分布来看,左开合马面裙主要集中在无锡地区。朝鲜李朝使臣崔溥在《漂海录》中记载了江南地区“妇女所服皆左衽。”㉑主要还是集中在上衣左衽现象的描述中。在目前学界研究中多集中在上衣左右衽考辩中,苏文灏㉒认为明代中后期江南地区汉族女性服左衽现象者或因受“追新逐异”风潮的影响,至于马面裙摆左右开合方式是否也是受此因素影响,尽管明末马面裙有实物的佐证,但是缺少相关文献和图录记载,此处有待进一步研究探讨。
褶裥是明代马面裙的标识性特征之一,《嘉靖太康县志》载:“正德间,衣衫渐大,裙褶渐多……嘉靖初,衣衫大至膝,裙短褶少……”㉓记载了明代马面裙褶裥的流行变化,也侧面证明了马面裙在嘉靖年间的流行。明末江南地区出土63 件马面裙褶裥均为合抱褶,即折裥之间两两相对,左右均匀对称,两侧后中收工字褶,折裥尺寸的大小视裙幅宽度、样式、穿着者要求等因素而定,如泰州徐蕃夫妇墓出土八宝纹花缎裙,裙腰左右各打六个顺褶,两两相对,呈合抱形式。所谓三褶式马面裙,即马面裙左右两侧各有三组两两相对的合抱褶。通过实物分析可知,这63 件女裙中三褶式马面裙数量最多,有28 件、四褶式马面裙九件,仅刘鉴妻田氏墓、刘济继配储淑贞墓、徐蕃妻张盘龙墓、王洛家妻盛氏墓和王昶继配徐氏墓出土“三褶式”女裙就有17 件,此种造型马面裙出土数量最多,是当地普遍流行的女裙褶裥样式。从墓葬出土马面裙褶裥情况分析,王洛妻盛氏墓出土马面裙中三褶式马面裙有六件、六褶式和八褶式马面裙各一件。刘湘妻丘氏墓出土的花缎金线裙褶裥有四组,每组四个褶。刘济继配储淑贞墓出土花绸裙褶裥为三褶式,三个为一组,共四组㉔。需要注意的是,在一般情况下裙身两边裙褶对折叠放,这种叠放方式不但使裙侧底摆上褶子各自前后偏斜且分布不均匀,还在正面观察两边侧缝多折反褶可以起支撑作用。泰州博物馆收藏的徐蕃夫人张盘龙墓葬中出土的一件马面藏褶四合云纹缎夹绵女裙(图1),可看出“藏褶结构”的实物面貌。
图1:泰州徐蕃夫妇墓出土四合云纹缎裙形制和褶裥结构 泰州博物馆馆藏
底摆是马面裙的结构特征之一,根据目前已知实物及调研情况分析,明末江南地区出土马面裙常见底摆固定方式有三种:第一种为在底摆内侧竖向规整缝合固定,内侧缝合面料会凸出来;第二种为在底摆处横向缝合固定,内侧面料不凸显,但夹层面料会凸出来;第三种横向缝合固定,同时内侧面料不外漏。第一种和第二种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面料之间夹了一片新料进行固定,类似圈金工艺。底摆贴边虽然在明末江南地区出土马面裙中使用不多,但极具特色,目前仅发现刘湘妻丘氏墓出土一件,徐蕃妻张盘龙墓和王昶继配徐氏墓各出土两件底摆镶边马面裙,如徐蕃妻张盘龙墓出土的梅花缎裙(图2),下摆内侧有四厘米宽的花缎贴边,贴边面料与裙身面料为同款面料,通过近距离实地观察这件梅花缎裙,发现此贴边类似包边结构且为单层,外层压住内层露出0.5 厘米左右,通过观察裙幅并未发现裙幅之间有拼接缝合的痕迹。由于古代无锁边,故采用此种方式进行处理,因而不管是底摆还是底摆贴边,其目的归根结底是为了防止磨损,起到保护裙身的作用。
图2:泰州徐蕃夫妇墓出土梅花缎裙底摆贴边细节 泰州博物馆馆藏
江南地区是明代后期经济最为发达的商业聚集地之一,其纺织品制造技艺水平也达到了一个新的历史高度。而织造工艺的进步给纺织面料及纹样的改变提供了先决条件,与此同时,各阶层人民的生活水平不断提升,消费能力也自然随之增强,对质料装饰提出了全新的需求。
明末,由于服饰制度的松弛、宦官势力的崛起以及奢华追求的盛行,服饰在面料选择方面发生了显著变化。服饰所采用的面料不仅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同时也是个人经济实力最直观的体现。从出土的63 件实物面料使用情况看,明末江南地区出土马面裙面料有绸、缎、绫、罗、绢、纱、棉七种面料,其中缎33 件、绸11 件、绢八件、绫两件、纱两件、棉两件、罗一件、另有四件不详(表2)。可以发现缎料出土最多,缎组织与提花及多种组织结合,大大丰富了高级提花丝织物的品种㉕。在当时缎料作为极其昂贵的一种面料,从万历四年到六年间三关马市货物成交价格得知,一匹缎料要抽银十分,缎袄要抽银五分,但那时貂皮只抽银两分,彼时的缎料可谓价比黄金㉖。《吴县志》卷五十一《物产》云:纻丝俗名缎,因造缎字”。《明会典》中纻丝之名与段(缎)并用。洪武年间对庶民女性服饰做了三次修订,洪武三年(1370)八月规定:“衣服并不得用金绣、锦绮、纻丝、绫、罗,止用绸、绢、素纱……”㉗要求庶民妇女所用衣料也要遵守朝廷对庶民的统一规定。可见绫、罗、缎三种面料属于品级官员以上所用衣料。从工艺使用情况看,通过分析出土实物可知这些花缎和花绸面料主要采用一体成型工艺,将花纹提前描线于组织结构图上,然后一起织造,除织物上织入图案外,还织入织金并采用了捻金线等复杂工艺。根据考古简报记载,刘湘生前为处士,并没有做过任何官职,为富商庶民,但使用了大量的缎料,由此可见,刘湘妻丘氏墓出土女裙所用面料存在僭越。
表2:明末江南地区出土马面裙面料与底纹使用情况表(单位:件)
纹样的使用是为了表达某种吉祥寓意,从底纹装饰情况看,明末江南地区出土63 件马面裙中有44 件饰有各类底纹,主要为杂宝纹、四合云纹、植物花卉纹等明代主流纹样,其中云纹19 件、杂宝纹19 件、花卉类植物类纹23 件。云纹早在商周时期便已存在,发展到明代演变成多种纹样造型,并与其他纹样组合搭配,成为明代的主要流行纹样之一,仅王洛妻盛氏墓出土的马面裙便有两种云纹样式。“卍”字纹等带有宗教性质的纹样在面料底纹的装饰中仅李湘妾陈氏墓有出土。这些墓葬出土马面裙中有逾越等级身份的底纹装饰,如王昶继配徐氏墓出土马面裙饰有凤纹,墓主配偶王昶生前为七品官员,理应使用鸂鶒纹,但其使用了只有后妃才能用的凤纹,违背当时的礼仪制度,属于逾越礼制行为。从纹样寓意和布局看,这些马面裙底纹均以组合的形式呈现,搭配组合随心所欲,如王洛妻盛氏墓出土杂宝四合如意连云纹(图3),为杂宝纹和四合如意连云纹一起规则连续排列,整体布局规整严谨、排列有序,寓意吉祥美好。绸缎面料和装饰精美的织物产品的大面积使用,体现了江南地区士族经济实力之雄厚,在地方上身份地位之显赫及明中后期社会经济之发达与文化之兴盛。他们所服织物充分显示出江南士族审美风尚和织造技术的先进性。
图3:杂宝四合如意连云纹 采自王洛妻盛氏墓出土杂宝四合如意连云纹缎折裥裙(笔者绘)
裙襕是明代马面裙的主要装饰特征,在裙底与膝盖部位饰有多种图案的宽边㉘,称为“襕”,通常采用一体织成或单独拼接,使用织和绣两种工艺,将襕这一装饰手法运用在裙身上㉙。裙襕饰在膝部称为膝襕,饰在裙底称为底襕。从这63 件样本中可以明确裙襕形态的有23 件,其中14 件饰有膝襕和底襕,八件饰有底襕,一件不详。按照家族墓葬出土情况看(表3),泰州刘鉴家族墓八件、常州王洛家族墓六件、嘉兴王店李家坟墓五件、泰州徐蕃夫妇墓一件、泰州森森庄明墓一件、湖州邵南夫妇墓一件、无锡钱樟夫妇墓一件。
表3:明末江南地区出土马面裙裙襕及其纹样使用情况表(单位:件)
裙襕纹样多样,多采用金线或彩线织成。钱樟妻华氏墓出土的四季花鸟纹织金妆花缎襕裙(图4),装饰有膝襕和底襕,使用了织金、妆花工艺。虽然已经褪色,但仍能看出其装饰之华美,与《嘉靖太康县志》中载的“织金彩通袖,裙用金彩膝襕,髻高寸余。”㉚相印证。从使用情况看,裙襕纹样种类不仅比底纹丰富,而且礼制逾越现象也更为凸显。不仅有云纹、杂宝纹、花卉纹等明代普遍流行纹样,还有麒麟、凤凰、狮子等僭越等级纹饰,并有羽葆、铃铎、璎珞等带有宗教含义的纹样,如常州王洛家族墓出土裙襕上装饰的羽葆、铃铎都是作为主体纹样而存在,造型不一,变化多样。据考证,明末江南地区墓葬中出土的裙襕所装饰的璎珞纹样呈现出与传统构造形式和排列方式的脱离,是与杂宝纹、铃铎、羽葆等纹样重新组合,形成规整对称的新式裙襕纹样。李湘妾徐氏墓出土四季花蜂蝶绸裙上的裙襕主体纹样璎珞纹和杂宝纹、羽葆、铃铎、“卍”字纹,通过对称、二方连续等方式重组形成,是具有明代特色的裙襕纹样。这些新式裙襕纹样淡化了宗教性质,更加突显出鲜明的世俗美和独特之美㉛。
图4:钱樟妻华氏墓出土四季花鸟纹织金妆花缎襕裙局部 无锡博物院馆藏
明代马面裙中裙襕原与衣长遥相呼应,明前期衣长较短,相应的多为膝襕宽、底襕窄的马面裙。至明中叶,女装衣长在由短衣向长衣发展,膝襕为上衣所掩,由此出现了两个现象,即膝襕被省略和膝襕逐渐偏置上移。因底襕延长而省略的膝襕,在一些贵族家庭里被保留下来,由徐蕃妻张盘龙墓出土的八宝纹花缎裙可知,饰有膝襕和底襕。此外,还有一种特殊现象,即有些士族女性在穿着时没有把膝襕露出来,这种现象由身份和地位决定,受到朝廷的制约。留存下来的膝襕常作为礼服装饰,如圆领袍,因此膝襕很可能曾经作为服装礼服的装饰元素使用。明中后期,由于上衣已穿至膝盖上下,膝襕的装饰功能已可有可无,所以底襕得到进一步拓展。至晚明时,服装进一步加长,阔襕似乎没有存在的必要,故那时的搭配大多是细襕。刘湘妻丘氏墓出土的折枝花卉麒麟纹缎襕裙,膝襕较宽,底襕较窄,结合其他墓葬裙襕情况可知,随着社会风尚的变迁,底襕逐渐变宽,膝襕向上移到上衣,或是消失。通过对明末江南地区马面裙裙襕分析可知,双裙襕随历史变迁逐渐演变成只有单裙襕即底襕。
明末江南地区士族墓出土马面裙数量多,江南地区在明代为经济中心,商贸往来频繁,促进了文化的交流与融合,家族之间既存在共性又因个人审美的不同而存在一定的差异。笔者选取徐蕃夫妇墓与王洛家族墓(王洛妻盛氏墓、王昶继配徐氏墓)、钱樟夫妇墓与刘鉴家族墓(刘鉴妻田氏墓、刘济继配储淑贞墓、刘湘妻丘氏墓)为研究样本,这四座士族墓在墓主配偶身份、开合方式、马面宽、褶裥、裙长、腰长、下摆宽、面料、纹样和裙襕方面既包含共性又具差异性,由此引申到明末江南地区士族审美文化的共同点和差异性。
从共性分析来看:首先,就墓主身份而言,徐蕃夫妇墓和王洛家族墓的墓主配偶生前均为三品官员,钱樟夫妇墓与刘鉴家族墓的墓主配偶生前均为无官职身份的读书人。他们所处的时间均处在嘉靖至万历时期,存在对比分析的可能性。徐蕃夫妇墓和王洛家族墓在开合方式上均有右开合裙门,在面料的使用上均使用了花缎面料,褶裥均有三褶式褶裥马面裙,在纹样选择上都有折枝花、四合云纹、梅花等明代普遍流行的纹样,同时还有莲花等具有宗教性质的纹样。刘鉴家族墓和钱樟夫妇墓在面料上均使用了花缎面料,在纹样使用上均使用了四合云纹、花卉纹、璎珞纹。在女裙尺寸方面,徐蕃夫妇墓和王洛家族墓出土马面裙在85 ~90 厘米的裙长尺寸中均有,同时在112 ~116 厘米的腰长中也具有共同点。钱樟夫妇墓和刘鉴家族墓均有裙长93 厘米、腰长118 ~128 厘米的女裙。
从个性差异来看:徐蕃夫妇墓的马面尺寸比王洛家族墓的要更宽,是其尺寸的两倍左右。在开合方式使用方面,徐蕃夫妇墓具有左、右两种裙摆开合方式,王洛家族墓仅右开合一种;钱樟夫妇墓女裙均为左开合,刘鉴家族墓均为右开合。在马面裙褶裥方面,王洛家族墓女裙褶裥品类要比徐蕃夫妇墓丰富,有六褶式、八褶式马面裙。钱樟夫妇墓的褶裥样式与刘鉴家族墓存在着很大的不同,单侧褶裥数量有十八组,称为多褶式马面裙。在裙长、腰长和下摆宽尺寸方面,这四座士族墓之间也存在巨大差异,徐蕃夫妇墓下摆宽最宽达到480厘米,是王洛家族墓最宽下摆宽的两倍。在面料及纹样的使用方面,王洛家族墓和刘鉴家族墓分别要比徐蕃夫妇墓、钱樟夫妇墓的面料和纹样品类更加丰富多样。
通过四座同等级身份士族墓之间的对比分析,可以发现他们在各种细节之间存在的共性和差异。从宏观的角度看,他们在越礼僭奢方面也存在着共同点,均使用了不合身份等级的纹样和面料,这反映了明末江南地区服饰制度的混乱和礼制失序的普遍性。同时可以发现因时间地域与墓主个人审美的影响使得家族之间服饰选择和质料装饰的不同,具有明显家族的特色。无锡钱樟夫妇墓出土马面裙均为多褶式马面裙,与其他墓葬出土常规马面裙形制不同,且这两件服饰纹样装饰均使用一种同类型图案进行四方连续排布,纹样造型内敛而有节制,整体比较雅致,相较于其他墓葬奢华逾制的纹样装饰,使得无锡钱氏一类大家族内的文人成为一股清流,可见无锡士族审美思想的独特性。
承上所述,本文详细梳理了明末江南地区士族墓出土马面裙的造型与结构特征、质料与装饰特征,并总结了士族之间审美文化的共性与个性。研究结果表明,明末江南地区士族墓出土马面裙整体造型相对稳定,但腰身展开尺寸呈现增长趋势,且马面尺寸在嘉靖中期呈现差距扩大的趋势。马面结构的开合方式包括左右开裾两种,然而,由于受限于文献资料的局限性,左右开裾因素仍待进一步考证。具有标识特征的褶裥结构在明末江南地区士族墓出土马面裙中呈现了四种样式,分别为三褶式、四褶式、六褶式和八褶式,均为合抱褶。此外,研究还发现马面裙底摆结构存在三种固定方式,主要起到防止磨损的作用。在面料选择方面,使用了五种不同材质的面料,包括绸、缎、绫、罗、绢和棉,其中以缎料为主,并且饰有多种底纹,如杂宝纹、气象纹和植物花卉纹等。裙襕包括膝襕和底襕两种类型,研究显示,随着时间推移,裙襕由双裙襕逐渐演变为单裙襕。裙襕纹样丰富,包括常见的动物纹、植物纹、气象纹等典型纹样,还涵盖了带有宗教性质的纹样,如羽葆、铃铎等。无论是底纹还是襕纹,都运用了具有僭越礼制特征的纹样装饰,凸显了明末江南地区礼制僭越的普遍性。对于士族群体而言,马面裙具有一定的共性,这是由于地域文化的统一性所导致的;然而,由于墓主个人审美的差异,马面裙也呈现出家族特色。总之,通过对明末江南地区士族墓出土马面裙的考证,我们能够深入了解明代服饰礼制与变迁的路径,对于探究明末江南地区士族的审美观以及促进传统服饰的复原与发展具有重要的学术参考价值。
注释:
① 鱼丽:《最美的服饰》,合肥: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2 年,第107 页。
② 黄能馥:《中国服饰通史》,北京:中国纺织出版社,2007 年,第230 页。
③ 《马面裙》http://baike.baidu.com/view/1145875.html
④ [明]徐光启:《农政全书》,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 年,第35 页。
⑤ 王为刚,张伟,周金波,刘伟:《江苏泰州明代刘鉴家族墓发掘简报》,《文物》,2016 年第6 期,第41-62 页。
⑥ 李一全,王淑娟:《无锡明代钱樟夫妇墓出土纺织品》,《无锡文博》,2019 年第0 期,第21-31 页。
⑦ 黄炳煜,肖均培:《江苏泰州市明代徐蕃夫妇墓清理简报》,《文物》,1986 年第9 期,第1-15页。
⑧ 苏淼,蒋玉秋,鲁佳亮,陈云,王淑娟,何珊珊:《湖州明代邵南夫妇合葬墓出土丝织品研究》,《丝绸》,2023 年第4 期,第120-131 页。
⑨ 佚名:《武进明代王洛家族墓》,《东南文化》,1999 年第2 期,第23-31 页。
⑩ 吴海红:《嘉兴王店李家坟明墓清理报告》,《东南文化》,2009 年第2 期,第53-62 页。
⑪ 叶定一:《江苏泰州明代刘湘夫妇合葬墓清理简报》,《文物》,1992 年第8 期,第66-77 页。
⑫ 王为刚,张伟:《江苏泰州森森庄明墓发掘简报》,《文物》,2013 年第11 期,第36-49 页。
⑬ 同注⑩,第53-62 页。
⑭ 同注⑩,第53-62 页。
⑮ 唐汉章,韩锋,高振卫,刁文伟,孙军,邬红梅:《江苏江阴明代薛氏家族墓》,《文物》,2008 年第1 期,第35-42 页。
⑯ 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何继英主编:《上海明墓》,北京:文物出版社,2009 年,第107 页。
⑰ 同注⑨,第23-31 页。
⑱ 同注⑫,第36-49 页。
⑲ 同注⑨,第23-31 页。
⑳ [明]刘若愚:《酌中志》,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4 年,第166 页。
㉑ [朝鲜李朝]崔溥撰,葛家振点注:《漂海录—中国行记》,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2 年,第193-194 页。
㉒ 苏文灏,张玲:《“左衽之疑”:明代中后期汉族女服左衽现象考》,《艺术设计研究》,2023年第2 期,第42-47 页。
㉓[明] 安都纂:《嘉靖太康县志》收入《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续编册58》,上海:上海书店据嘉靖三年刊本影印,1990 年,第110 页。
㉔ 同注⑤,第41-62 页。
㉕ 陈娟娟:《明代提花纱、罗、缎织物研究(续)》,《故宫博物院院刊》,1987 年第2 期,第78-87 页。
㉖ 周娅婷:《明朝中后期江南地区女性服饰时尚消费状况》,《艺苑》,2017 年第1 期,第98-101 页。
㉗ 佚名:《明太祖实录》卷55,台湾:台湾“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第1076 页。
㉘ 李红梅:《明清马面裙的形制结构与制作工艺》,《纺织导报》,2016 年第11 期,第119-121 页。
㉙ 杨娜,张梦玥,刘荷花:《汉服通论》,北京:中国纺织出版社,2021 年,第227 页。
㉚ 同注㉓,第110 页。
㉛ 华强,华沙:《常州明代王洛家族墓出土裙襴纹样研究》,《艺术设计研究》,2018 年第3 期,第48-53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