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元游戏、人生关怀、文学抵抗

2024-01-13 03:48邢少轩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3年11期
关键词:远山组诗关怀

董洪良的组诗《心底慰藉的山》,由《意外地站直》《糖与药》《旧信记》《惊喜记》《纸上白国》《远山》六首构成。在人文关怀的总体精神基调下,诗人运用二元对立的创作思维,以现实主义笔调书写着人生的缅怀与世事的沉思,并以虚击实,让诗歌书写本身成为对残酷现实的抵抗。

一、二元游戏

“我们既可以在诗歌的分行中留下自己的心理轨迹和内在体验,也可以选择慎独,转向普通认知外的陌生化记述和幽微的刻画。”借用诗人自己的话,我们大抵能将组诗分为两类,《意外地站直》《糖与药》《旧信记》前三篇是个体经验一类,后三篇《惊喜记》《纸上白国》《远山》是沉思静观一类。然而无论是对人生多舛命运的深情关怀,还是对世间万象的冷静哲思,组诗始终把二元对立的创作思维作为核心架构,其中各首均以此为基,逐步搭建丰满起来:《意外地站直》是现象学式眼光中人格品质的“曲”与“直”;《糖与药》是人伦亲情感怀下生活滋味的“苦”与“甜”;《旧信记》事关回忆的真挚真实与现实的假象无常之间的“白”与“黑”;《惊喜记》以深情相会的想象性达成跨越了“虚”与“实”;《纸上白国》是白雪茫茫一片中的存在(“黑”)与虚无(“白”);《远山》则是受艺术转化现实所启发,物我距离由外在化为内心的“远”与“近”。

虽然运用了显在的二元修辞,诗人却并没有简单搬用这些修辞的固有意涵,而是带入个人生命体验与独立思考,活化语词、重塑意象,从而将诗歌从单一中解放出来。例如《旧信记》里,“白白的纸,却可以画上想象中的美好”“不相信任何的黑字,他怕它们像刀子一样立起来捅人”,虽然信中黑白皆源自父子真情,可明显黑字是对生的否定、是瞒骗的假象,而白纸则是对生的复现,是回忆的真实;但在《纸上白国》里,针对黑白的情感倒转了。可见诗人既不止步于固有象征模式,也不刻意为破而破地求新求变,在去除我执的开放心态中,修辞得以恰切地安置于言说对象之上,而二元对立也借此成为一种二元游戏——所谓“游戏”,并非意在旨趣轻浮,而胜在腾挪灵活。

二、人生关怀

如果说修辞层面的灵动意在轻盈而非轻浮,但依然取其“轻”的话,那么“重”的,则是诗人现实主义笔调下生而为人所必须面对的残酷命运与现实,于后疫情时期读来更是共鸣深切。开篇一首《意外地站直》便直面生存与死亡这一人生重大主题。诗人动用形象思维,以曲与直的辩证抽象总括一人一生,在相反相成的修辞中,构成个体尊严与严酷命运的对峙。

从事关个人生死存亡的《意外地站直》,到《糖与药》,诗人收拢视野,聚焦到生之不易。相对第一首里命途的大患,这首当中孩儿的小疾,依然引动各方心弦。以“糖”为媒,诗人“我”的隐去,在于日常烦扰所反衬出的祖孙相传的民间智慧与人伦之乐,而“我”的突显,则在于体恤身为父母,以生活的主观感受之微心抵挡严酷现实之强力,“吃吧,吃了这块糖就不觉得苦了!好像那就是日子,好像那就是母亲没有说出来的,自己的前半生”,诗人并未创造转喻修辞,只是发现了现实中不得已而为之的转喻行为,于是这一发现贯穿代际,成为教诲、遗忘、习得的代代人所必备的生存智慧。

接着,诗人继续伸缩其人生观察镜,从全景的《意外地站直》聚焦到近景的《糖與药》之后,镜头再次拉远,大全景下是《纸上白国》。“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空无诗情,被诗人悲悯的现实关怀所置换,去浪漫化的白雪实则寒冷如薄刀,“你看那人世,有多少人能够活下来,又有多少人借此沉默”,然而,伴随诗人视角扩展的,一方面是由个人到家庭再到人世间所面临整体生存境况的悲悯诗情,另一方面,“命运多舛呀,不是怕与黑反衬,而是怕化掉,连影子也没有”,也引发了面对不可抗力而生发的更深存在焦虑。

三、文学抵抗

假使依照前文对诗人创作特性的归纳,那么组诗中的《旧信记》可谓其代表作——在黑与白的修辞对照中,流露的是对亡父深切的悼念与缅怀。然而,这首诗却超出了诗人的美学框定。首先迎来的是言说的溃退:这一头是父对子的谎言,纵然善意,但死亡的突然降临却让人无法释怀,不得不迁怒于作为帮凶的文字。

然而,我们并未由此认为诗歌真的失败了,抛开先入为主的偏见,这里真正呈现的是无效中的有效——这一头是父子对儿子当下生活的切实关心,那一头是儿子对父亲旧日岁月的真情回顾。于是在此刻,现实的辩证超越了修辞的辩证,而这一神奇之所以发生,是源自以(子)诗对(父)信这一形式本身。诗歌写作,本来就是抵抗与超越。

于是,我们终能理解《意外地站直》——墓碑上名字呈现的直线终究还是虚无,但重要的是诗人的发现将与这虚无产生对峙;也能理解《惊喜记》——深情相会的热望被在其所在的想象空间所否定,而这一思虑本身就将跨越生死藩篱;此外,还有点明组诗主题的最后一首《远山》。

董洪良将组诗取名为《心底慰藉的山》,“心底慰藉”容易理解——面对客观现实的严酷压迫,诗人以主观想象作为文学疗愈。而“山”的所指,谜底藏于组诗最后一首《远山》之中。如果说山依然随诗人心性而枯荣,那么它就无法被完全当作抵抗虚无的重之实存。然而,这并不妨碍它仍旧构成慰藉的来源:只是因为“山”远在修辞之外,而矗立于现实之前。

邢少轩 任职于江汉大学人文学院。

(责任编辑 丁怡1596371626@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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