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赖和他的果子

2024-01-13 05:30李治本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3年11期
关键词:鸭嘴山里人老赖

几缕薄纱似的轻云,在碧蓝的天空中慢慢悠悠、舒缓慵懒,像山里人的生活平淡而惬意。徐徐山风,拂去一路灰尘,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轻快自然,没有一点矫揉造作。我抬起头,望着天,感受着这份恬静,这份悠闲,自然生起一颗欢喜的心。

坐在水软山温、茂林修竹的安顶村的石凳上等老赖,他一大早去了别的村子,几时回也说不准。老赖总是忙忙碌碌,生活节奏与其他山里人不一样。

老赖脸上挂着歉意,说话喘着粗气,他是急匆匆地赶回来的。未等寒暄,老赖就迫不及待地拉我去后山看猕猴。从未见过猕猴,自然心动不已。老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我气喘吁吁地紧随其后,一前一后,一问一答,走了半天也没见到猕猴。心里正纳闷呢,老赖停下脚步,指着漫山遍野的藤蔓说:“藤蔓上面都是猕猴。”从侧面看是圆柱形,从两端看是圆形,整体看是椭圆形,最大的如拳头般大,最小的似鸡蛋样小,长着棕色的绒毛。我驚讶,这不是猕猴桃吗,哪是猕猴呀?可一转念,老赖那张透红憨实的脸上,分明透着一股清澈的童真。猕猴桃名字的由来,有种说法说是猕猴喜欢吃猕猴桃,也有种说法说猕猴桃果皮外面覆毛和猕猴比较相似,两者密切关联,但把猕猴桃说成猕猴,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老赖时常与猕猴桃说话,山风知道老赖的心思。老赖喜欢山风,我同样也欢喜;山风吹散着晨起的袅袅炊烟,勾起浓浓的乡愁。

大山就是故乡,故乡亦是大山,于是大山便和老赖有了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结。老赖与猕猴桃的关系,是因为与大山的这份情。我与老赖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几年前在安顶村,只知道他是本地人;这一次也是在安顶村,知道他当上了村党支部书记。但我是冲着他的果子来的,都说老赖的果子不赖。

老赖年轻时离开大山,干过篾匠,养过牛蛙,卖过饲料,做过服装,而对这些他都已渐渐淡忘,只清晰记得自己卖过两年猕猴桃。甜蜜的诱惑,让他滋生出扛起锄头上山种猕猴桃的念头。

回到大山,老赖拿定主意,将这片无人问津的荒山承包下来。以老赖的性格,与其小打小闹不如大刀阔斧,他把全部家当都押在了荒山上。吃了多少苦,流下多少汗,瘦去多少斤,磨出多少血泡,老赖一概不记得了,只一门心思将几万株猕猴桃苗木种下去。

猕猴桃是喜光果树,栽植时选择在日照时间长的地方掘土、施肥、架材、浇水,强烈的紫外线对果树生长有利,对老赖可就不友好了,白皙的脸晒得黑黝黝的,连家人都差点认不出来,甜蜜的事业却充满着辛酸苦涩。

五年的挂果期,对种猕猴桃的人来说是漫长的,老赖也不例外。深翻改土、中耕除草、施肥灌溉、整形修剪、病虫防治……每个环节都不可掉以轻心。

老赖忙里偷闲,喜欢沏壶自己做的茶,坐在果园里听风问雨等花开,看夕阳守星辰观日出。起初是老赖一个人,渐渐地来了许多不速之客,老赖能叫出名字的有松鼠、野兔、黄鼠狼、黄麂、果子狸、野猪。这些生灵五米之外是不怕人的,但与老赖相处久了便得寸进尺,小松鼠竟然敢跳到他的大腿上。鸟儿也来凑热闹,栖息在果树上,或藤架中,“叽叽喳喳”做解说。

老赖谙熟动物习性,动物把他也当成了朋友。每天清晨,老赖会被鸟儿准时叫醒,机灵的鸟儿通人性,看到老赖的身影出现在果园时叫声便打住。有一天早晨,鸟儿没有见到老赖,结果飞到他卧室的窗台上往里窥探,不停地啄着玻璃,松鼠得知也飞奔过来用长尾巴对着门猛甩,老赖如再不起床,兴许野兔、黄鼠狼、果子狸也会来助阵。

老赖与山里一切生物有着生命的共鸣,相互间的眼神交流,彼此心领神会,妙不可言。老赖爱护野生动物,野生动物也懂得感恩,少有损坏果园、偷吃果实的情况发生。老赖不光爱护动物,也保护植物,上山种猕猴桃时,发现一棵濒临死亡的红茶树,便毫不犹豫地将它从山顶上移植到门口,给它培土浇水,挂葡萄糖,硬生生地把它从死亡的边缘救活。红茶树经过他的精心打理、修枝,叶茂葱翠,盘错的枝干,一种少有的曲线美,是老赖最得意的作品。老赖不忙时总爱坐在树下乘凉,他发现每片树叶都有自己的脉络,自己的阳光,自己的土壤,也发现自己就像一片树叶,会心地笑了起来,山里单调的生活也变得有味。

一轮圆月举过头顶,爬上山崖,把果园照得清亮。山里的月,相比喧嚣的城市更加秀气,没有了一些云遮雾挡的层次,只清楚地悬挂在那里,秀美而婉约。月色美,心情好,老赖特地备上自酿的土酒,整整五年,老赖终于等来了猕猴桃开花的时候。这时果园一阵骚动,松鼠、野兔、黄鼠狼、黄麂、果子狸“呼啦啦”地蹿了出来,蹲坐在老赖身旁,动物知道老赖的心情,都跑来助兴。

几个月后,鲜嫩的果子在晨风中欢腾着,老赖的眼眶湿润了。果子一天天成熟,老赖开始忙着摘果子、卖果子。有品质,有信誉,有销路,不多久这些果子就晃悠晃悠地到了四面八方。钱袋子鼓了起来,按理老赖该高兴才是,但他没有。

几个月过去了,老赖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去浙江大学读高级工商管理总裁研修班。这事不容易,老赖想来想去,非要将不可能变成可能,这是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山里人的骨血,在老赖的身体里沸腾。

老赖还真的进了总裁研修班,带着淳朴和泥土的芳香。老赖是总裁研修班唯一的初中毕业生,唯一一个种猕猴桃的个体户,同学们投来敬佩的目光。老赖很是刻苦,总是要花数倍时间投入学习。老赖在这里学到了许多新知识,高高兴兴地拿着大红本本走出总裁研修班的大门,红本硬皮封面里盖着大红印章,上面印着:“赖水明同志,在2008届浙江大学高级工商管理总裁研修班……”

赖水明是老赖的全名,少有人直呼其名,都喜欢叫他老赖,亲切、自然,又简单,还好记。老赖永远是个不知疲倦的山里孩子,山里人每当提起他都竖起大拇指,竖着迟迟不肯放下,老赖的为人就像他的果子,回味甘甜。

果园是老赖心爱的花园,那份静谧安然,就像是一朵花对另一朵花的微笑,一片叶对另一片叶招手。老赖喜欢花,记得猕猴桃初次开花时,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花是果的命根子。一朵花能结出一个徐香猕猴桃,另一朵花是否能结出一个鸭嘴猕猴桃呢?

这是老赖从总裁研修班回到山里酝酿出的想法。从新西兰引种鸭嘴猕猴桃苗木,老赖敢想敢做。声名远扬的徐香猕猴桃种得好好的,干吗非要把个“老外”弄到这里来?野花比家花香吗?山里人私下议论着。

“老外”真有面子,从新西兰辗转四川乘飞机到杭州,再派专车去萧山机场迎接,像是国外贵宾来访,好有派头。苗木出土后三天之内必须下种,否则根会干枯,途中运输已花去两天时间,这么多苗木一天怎么种得完啊!老赖急得额头上直冒汗。乡亲们知道情况后主动帮忙,山上人头攒动,热火朝天。

老赖紧锣密鼓地把“老外”安顿好,松了一口气。这些“老外”,远渡重洋到山沟里,水土不服也在情理之中。老赖想“老外”既然嫁给了自己,总得好好伺候,加倍用心。

过了半个月,老赖特意到果园里观察,些许能看出点端倪来。老赖一屁股坐在苗木旁喃喃自语:“习惯吗?水土服吗?气候适应不?”

老赖的果园引种鸭嘴猕猴桃,是全国最早的试点種植基地之一。鸭嘴猕猴桃比徐香猕猴桃早两年开花结果,果与果相比一个绿一个黄,果香浓郁,肉质细腻,口感香甜,属于5A级品质。鸭嘴猕猴桃遵循“生态农作法”,不施化肥,不打农药,不用膨大剂,肥料全是从内蒙古运来的羊粪。结果子时,树上每只果都要用纸包裹起来,防止被树叶划破或被鸟啄破。

三年里,老赖在鸭嘴猕猴桃身上花去的时间,远比徐香猕猴桃多几倍,时常折腾得半夜睡不着,筋疲力尽。山里人说,这哪是种猕猴桃,分明是种黄金果。对,就是“黄金果”,老赖脱口而出,鸭嘴猕猴桃有了中国名字。

猕猴桃古名苌楚,2500年前《诗经》中记载:“隰有苌楚,猗傩其枝。”老赖搞明白了,自古猕猴桃产于河南,不是新西兰。新西兰是从中国引种过去的,经过培植,又回到故乡“认祖归宗”。潮湿、肥沃的土壤和温暖的阳光,正是黄金果适应的环境。依附大山的自然生态,天然生长,黄金果底气十足,人见人爱,老赖黝黑泛红的笑脸如黄金果般灿烂。

成功的背后,往往都是百倍的努力。努力是老赖的一种精神状态,最美的却往往不是成功的那一刻,而是坚持的过程。老赖对大山和自然怀有感情,使其与世俗保持微小而超脱的距离,因此与众不同。

老赖又备上好酒,这次不是为开花结果举杯,而是为自己干杯。芬芳馥郁,气舒心旷,老赖自然又喝高了,躺在果园里做起了未来的梦。

果园弥漫着香甜的味道,轻柔的山风吹拂着老赖的脸,果含情,风含笑,老赖眼角露出丝丝微笑……

李治本 今日国土·生态文学委员会委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全国首个生态作家协会创办人,倡导打造浙闽赣皖边际15个县市区生态文学联盟。出版个人作品集《雪域之光》《浮光律动》《记忆中的暖阳》。

(责任编辑 王仙芳349572849@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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