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碑之《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

高志刚

它拥有一千二百多年的历史，曾被埋于地下多年，近四百年前重见天日，被保存两百多年后惨遭抛弃，一百多年前又险被外国人盗走。时至今日，它的价值终被国人知晓。

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5月，丹麦新闻记者傅里茨·何尔谟（Fristz Halms）来到西安，租住在金胜寺内。他在寺内见到一块石碑，便向该寺主持表示，愿意出资3000两白银购买此碑，并立下契约。同时，何尔谟还请工匠复刻了这块石碑。从后来何尔谟的所为可知，当时的他可能并没有足够的钱来兑现自己的承诺，便一边用谎言蒙蔽主持，一边密谋偷取石碑。

正当何尔谟想用石碑复制品换走原碑时，他的行为引起了陕西当地官府的注意。当时，清政府得到相关消息后，急电陕西巡抚妥善保管此碑。陕西官府派出时任陕西高等学堂教务长王猷与何尔谟交涉，并展开护碑斗争，契约终至解除。如此，这块石碑才幸免流失海外。这到底是一块什么石碑，竟让西方记者觊觎，妄图盗取？

这块石碑名为《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是世界考古遗迹中保存最好的宗教石碑之一，与1868年出土于约旦的《摩押碑》（现收藏于法国卢浮宫博物馆）、1790年出土于墨西哥的《阿兹特克授时碑》（现收藏于墨西哥国家博物馆）、1799年出土于埃及的《罗塞塔碑》（现收藏于英国大英博物馆）并称“世界四大名碑”。

世界宗教名碑

公元7世纪，唐朝政府重修丝绸之路上的玉门关及沿途各关隘，再度开放丝绸之路东段的商路支线，中西方交流进入新的历史阶段。这一时期，西方的景教、摩尼教、祆教等宗教的传教士纷纷踏上丝绸之路，来到中国传教。《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正是东西方宗教相互交流以及西方宗教在中国传播的历史见证。

“大秦”是古代中国对罗马帝国的称呼，“景教”是唐代对首次传入中国的基督教（聂斯脱利派）的称谓。《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现收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馆（石刻类藏品编号1号），2002年1月被国家文物局列入《首批禁止出国（境）展览文物目录》。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由上、中、下三部分组成，重约2吨。其上有盘龙浮雕碑额，中间为碑身，下有赑屃（bì xì）形状碑座。碑质为黑色石灰岩，碑顶部呈半圆状，上部较尖。碑身高279厘米，宽99厘米，正面除刻有1780个汉字碑文外，碑文下方和左右两侧还用叙利亚文记载着70位景教教徒的名字和职称，其中有8个名字为叙利亚文与汉文对照。碑文及额题均为楷书，由波斯传教士景净撰文，唐代朝议郎前行台州司士参军吕秀岩书写。碑背面无文字。碑头的飞云和莲台托着一个十字架，十字架周围环绕螭，即无角之龙，左右配饰百合图案。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碑文内容可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序文，简略介绍了景教的基本教义和景教教士阿罗本到长安受到自唐太宗后并六代皇帝的优待，以及景教在唐代近150年的发展情况；第二部分为颂词，以及对序文景教情况和景教教徒人名作简要概述。其中“法流十道，国富元休，寺满百城，家殷景福”的记载，表明景教在唐代传播十分广泛。

据《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碑文记载，唐贞观九年（635年），景教教士阿罗本来到长安，受到唐太宗的礼遇，准其传教，并为其建教堂。唐建中二年（781年），立景教碑。景教在唐代历经六代皇帝，在当时产生了不小影响。

波斯人景净是一位知识渊博、通晓汉语、精通佛教教理的传教士，跟随阿罗本来到中国传教。他虽是景教徒，却时常帮助佛教僧人翻译经文。根据江文汉所著《中国古代基督教及开封犹太人》一书概述，《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通身文字有30处来自《易经》，30处来自《诗经》，20处来自《春秋》，涉及经书的有150处，史书的有100余处，子书的有30处。

唐会昌五年（845年），唐武宗灭佛，殃及景教。《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被教徒埋入地下，景教在中国也随之沉寂。700多年后，这块碑才重見天日。

从地而出的稀世之珍

明熹宗天启五年（1625年）初春，长安守晋陵郡人邹静长之子英年早逝，葬于当时长安最大的佛教寺院崇仁寺（又称金胜寺）南。邹家人在挖坟穴时挖出一块石碑，碑额题为“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碑题为“景教流行中国碑颂并叙”，刻制年代为唐德宗建中二年。该碑出土后就被安置在崇仁寺内。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出土之时，陕西已有不少天主教徒。其中一位名叫张赓虞的举人读到此碑碑文后，发现碑上所提景教教义与其十多年前在北京听耶稣会传教士利玛窦所宣讲的教义十分相似。于是，他精制了一份碑文拓本托人送至杭州，向天主教教友李之藻求教。

李之藻为杭州人，进士出身，是当时有名的天主教徒，与徐光启、杨廷筠并称“圣教三杰”。经李之藻确认，《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乃基督教遗物，其中的景教，就是利玛窦所传之基督教。李之藻抄录碑文，撰书《唐景教碑钞本》。

在明代，除了徐光启、李之藻等个别具有天主教背景的士大夫对《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有所重视外，它的发现在中国社会并未产生较大影响。清代虽然有金石学家著录此碑，但他们也多是从碑刻保护角度认识此碑。

自出土后的200多年里，《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一直被保存在长安崇仁寺内。清同治元年（1862年），陕西境内发生农民起义，崇仁寺和碑亭被毁，《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被抛弃荒野，但并未受到损坏。

光绪十七年（1891年），驻京外国使团请求朝廷总理衙门设法保护《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并出资重建碑亭，因故未能建成，只以“一轮瓦片而避之”，该碑又经历了15年的风雨洗礼。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何尔谟事件后，《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被移入西安碑林加以保护，保存至今。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自唐德宗建中二年刻成至今，已有1200多年的历史。作为一块保存逾千年的唐碑，其碑文书法秀丽劲健，用笔灵动而庄严，结构疏密得当，艺术水平高超，是研习书法的上好范本之一。其碑造型完全依据中国碑的形状，保留了南北朝至唐的风格，对于研究古代石碑造型具有重要价值。

由《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碑文可知，基督教早在唐代时就曾传入中国，受到皇帝支持且在中国传播近200年。这从侧面展现了唐代包容、自由、宽松的环境和对外来文化兼容并蓄的广阔胸怀。因此，《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不仅对于研究中国古代历史、宗教文化有着重要意义，还是丝绸之路历史上中西文明对话的实物见证和珍贵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