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与倔强，男人恋爱也烦恼

何国胜

周磊46岁，单身。

24年前，他还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在这之前，他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但愣是没敢恋爱。他没什么自信，觉得自己工资少，家庭差，一无所有，要是找个姑娘，看电影、吃饭、约会这付费一条龙怕是难以维持。

他盼着出人头地，赚到了钱，就可以大大方方谈一场恋爱。可眨眼过了40岁，钱有了，在北京的房子也有了，却没盼来一个对象和理想中的爱情，一下子就单身到了中年。

他觉得自己没有变，期待着大学生那样“只管喜欢，不问车房”的恋爱，认为“自己到现在还比较单纯”，可他也清楚，自己如今的年纪，很难再找到“我在20几岁渴望的那种恋爱了”。

人到中年，他也想不通，究竟是自己太过理想了还是女生变得物质了。

曹伟做了十多年情感咨询，在他看来，周磊的困惑正是男性咨询者中的一类典型—年轻时因为自卑不敢谈恋爱，混出点成就，又觉得来找他的女生过于物质，只盯着他的车、房。

周磊的困惑并不是惟一，在两性关系当中，其实男性的困惑不比女性少，却很少被看见和讨论。近几年，恋爱咨询和培训频频出圈，其中包括前几年臭名远扬、被视为歪门邪道，教男性“把妹”的PUA课程。这些误入歧途的人，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男性在恋爱中的茫然无措和黔驴技穷。

男性同样苦苦寻觅着爱情，却不知道如何开始；他们琢磨不透女生的心思，反应时不时错位；有的则是在追求之时费尽心思，但在“修成正果”、短暂甜蜜后，又快速趋于平淡。

这些问题困扰着男性，也让女性不解。

自卑与拒当“舔狗”

曹伟做了十几年情感咨询和培训，他给来咨询的男性做了简单的“用户画像”，发现两个突出的特点—自卑和不善于表达。

自卑的原因很多，常见的有学校差、个子矮、家里穷、长得不那么好看。曹伟说，这些因素都会给男性带来心理压力。

比如男性小时候家贫，现在经济状况不好，约会时容易在吃喝玩乐上放不开手脚。他不知道要吃什么、吃多贵的，怕吃便宜的女生不开心，吃贵的自己付不起，于是就产生心理压力，表现糟糕。

同时，因为囊中羞涩，男性会觉得自己给不了对方好的生活，不配恋爱，让他们在开始之前就先打了退堂鼓。就像周磊，年轻时自觉一无所有，自卑得不敢恋爱。

身高也会成为自信心的一大掣肘。曹伟说，择偶上，男生个高是优势，个矮会被歧视。在他工作的平台，男生相亲材料中的身高一项，普遍都虚报。尤其在1.65米至1.7米左右的男生虚报身高的倾向性很明显。“实际1.67米，非要写1.71米。”

除了身高、收入这类硬件受限，软件受限也成问题。一个突出的表现在于，他们不知道如何去表达自己的喜欢和爱，拿捏不好分寸，又怕毫无尊严和底线地用热脸去贴女生的冷屁股，最终成为大家所说的“舔狗”。有意思的是，在向曹伟咨询的男性当中，这是他们极为在意的一个问题：怎么摆脱“舔狗”的状态？

个中问题虽颇复杂和具体，但曹伟总结，最终男性对解决方法的需求是一致的—少花钱，快速搞定。他听过不少这样的需求：“老师你告诉我，怎么三招搞定女生？”对于更多缺乏恋爱经验的年轻人，仍然有不少男性把恋爱视为技巧优先。“以前他们主要是问，你看这个女生我能不能追到，让我们做评估给建议，现在是他们确认自己肯定追不到，但是老师你给我一套办法，让我能追到。”曹伟说。

周磊也在调适自己的标准和想法，他不再执着于纯纯的恋爱。“现在注重的一个是三观，还有一个是对方人品，讲理。”只是，那好像已经和爱情无关。

曹伟觉得，总体而言，男生是为结果付费，比如学习聊天技巧，或者直接买陪聊服务，让他人在线上聊好后，他去线下约会，以期把心仪的女生追到手；女生更多为感受、过程付费，她们希望能把恋爱谈好了，能跟他长久在一起，让恋爱的过程舒适。

早年间，结婚一年的“95后”丁鹏曾看过一些恋爱技术教学的内容，它算不上PUA课程，主要是教怎么凸显各自的魅力、拉近和女生的距离，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但后来他觉得，这些技术教学反而搞坏了人心。“看多了，你就会觉得谈恋爱不过如此，很简单，你会缺乏对感情的尊重和敬畏。”丁鹏说，爱情不该是那样。

在曹伟的观察中，不少男性所求的最终结果指向性关系。“现在的男性对性关系的发生更急切了。”曹伟说，这是女性比较讨厌的一个点，女性有了相对稳定的情感后才愿意发生性关系，但男性可能更急切地想要获得一个结果。

“男性一旦有性关系之后，他就觉得这件事情有结果了。如果没有发生性关系，他就认为这段恋爱没有结果。”曹伟说，这是一种短视且过于功利的看法。“性关系是一个开始，后面还有婚姻，还有长久的陪伴和爱。”

丁鹏承认曹伟的观察颇有代表性，但他也跟曹伟一样认为，这种将性关系视为恋爱结果的男性，只是一部分，不是所有。

走出幻覺

上大学的时候，丁鹏觉得自己该谈恋爱了，他解释自己的动机：“你跟男性之间的交流只会产生那种英雄惺惺相惜的感觉，但我需要一个红颜知己。”

他认为找到对象是一种体面。“我认为我很强，在人群中很耀眼，就会主动去追求女生来证明自己确实不错。”丁鹏说，看到别人都有女友，自己理应也有，不然显得差劲。尤其“看到那种感觉不如自己的人也有女朋友，就觉得他都有，为什么我不能有？”

早年间，丁鹏以为，自己是凭借长相和能力俘获妻子的芳心。后来妻子戳破了他错位的幻想：“她说你们男生都有一种莫名的自信，觉得自己很帅，其实我们就跟看傻子一样看你们。”实际吸引她的，是他言谈举止跟他们高中相识时很不一样，丁鹏后来讲起话来头头是道，一套一套。

相处多年之后，现在的丁鹏，更看重两人在生活认知、文化观念以及工作理解上是否大体一致。他把这些称为价值需求。“就好像吟诗作对，我说上句她接得上下一句。或者我工作中遇到了什么困难，我希望她能够给我一些回应，不管是建议也好，宽慰也罢。”

大学刚毕业的敖一龙，想法也有了变化。大二那年，他跟喜欢了三四年的女孩终于在一起后，“有一种很骄傲的感觉，你看就算我这个人不怎么样，但是我女朋友很好看”。

那份虚荣心没持续太久，现在他想得更多的，是对方的陪伴让他得以缓解孤独，未来两个人怎么走，未来有哪些可能性。

久寻不得的周磊也在调适自己的标准和想法，他不再执着于纯纯的恋爱。“现在注重的一个是三观，还有一个是对方人品，讲理。”只是，那好像已经和爱情无关。

曹伟觉得，像周磊这样最终回归现实是大多数男人的共性。在他的咨询经验里，男性最后结婚的人跟他真正喜欢的人还是有区别。“他最終会根据自身在职场、社会或原生家庭带给他的缺失，找一个能补足这种缺失的女生。”

“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困惑不止于追求，也存在于相处之中。

敖一龙当时跟自己喜欢三四年的女生在一起后，发现恋爱并不总是甜蜜。他开始感受到女友的“占有欲”。谈恋爱后两人的交际圈开始缩减，“但她会非常依赖我，导致我感觉自己很受限”。

敖一龙偶尔跟朋友出去玩，她都盯着，跟男生出去她也表现得不放心。

某种程度上，敖一龙理解女友的这种担忧。在追求的时候，他也曾因琢磨不透对方的心思和怕她另有所爱而担心。后来他意识到，男生的感情和女生的好像不太一样。“男生的喜欢一开始是顶点，非常喜欢，然后逐渐下降，趋于平稳。女生一开始不是那么喜欢，后面慢慢升到一个很高的喜欢值。”敖一龙说。

但最后，他们还是分手，敖一龙归因为性格不合。两人都觉得，继续下去只有折磨。

进入恋爱或婚姻后，曹伟少见男性再来咨询和求助，基本都以女性为主。“因为男性不会承认自己是出问题的那一方，打死都不认，他觉得问这个就打脸了，除非女方拉着他一起来。”

丁鹏跟相恋5年的女友领了证，婚后的生活过得跟平时恋爱没多少区别，但有时他也觉得心烦。“两个人出去看电影，你走得快一点，走到她前面是不行的；两个人逛商场，转了一圈下来，她没找到你了，也不行。她会觉得你不重视她，不在乎她，隔三差五又要哄。”丁鹏如此总结他遇到的问题。他说，女生天然需要更多的情感关怀，你要平常跟她多交流、关心，给她惊喜，她才会觉得有安全感。

恋爱后，他减少了很多的社交，一些在附近城市的朋友也基本不去找了。“直白讲我觉得这是个损失，但我愿意接受”。

即便相处时的问题不比追求时期的更少，但曹伟发现，进入恋爱或婚姻后，少见男性再来咨询和求助，基本都以女性为主。“因为男性不会承认自己是出问题的那一方，打死都不认，他觉得问这个就打脸了，除非女方拉着他一起来。”曹伟说。

在亲密关系咨询中，有一种夫妻或男女朋友一起咨询的模式。但依据曹伟的观察，他遇到的双人咨询情况，男性基本都是被女性带来的，极少是主动来。为数不多主动来咨询的男性，问的也多是沟通的问题，“他不知道女性是怎么想的”，或者是两人性关系不和谐，寻些解决办法。

但这些对周磊来说，都是甜蜜的烦恼。几年来，他接触了不少女性，但始终没找到适合自己的。他说，5年前，基本都是他在挑别人，现在年纪上去，轮到别人挑他了。

3年前，他曾短暂地谈过一场2个月的恋爱，最后也是“拉倒”。他觉得自己一直在努力付出，想让他们俩向前走，向婚姻走，但对方给的反馈太少。“我常去她家附近请她吃饭看电影，2个月了，拉手亲嘴都没有。”周磊说，从对方的反应中他看不出来人家想跟他向前走的想法。

他还记得，当年七夕节，他们互相送了价位差不多的礼物，但他的礼物被女方说太便宜太简单。最开始他还开心，觉得人家这是拿女朋友的身份给自己提要求，是好事，他想好后面再补偿。

但后来有次，他送女方回家想要送上楼，没承想到了小区门口就让女孩拦住了。他坚持往里再走走，女孩说够了，回去吧。那之后，周磊坚定了“拉倒”的想法，不久便分手了。

理想的爱情遍寻不得，但周磊还是想结婚。

“想有个孩子，没孩子算是怎么回事，好像有点失败。”周磊说。

（除曹伟外，文中其余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