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有两个肉眼可见的物质世界,一个是“上苍”之手创造的长达45亿年的自然世界,一个是人类之手创造的长达300多万年的文化世界。当然,人也是“上苍”之子,也具有自然属性,但是,人又是被自己所创造的文化所高度改造的生物,因此,人还是地球上最为复杂而同时具有灵、肉合一和灵、肉冲突的生命体。抛开文化,人就是一种普通动物,文化正是人的本质所在。文化是人类为生存需要而创造的最宝贵的财富,离开文化,人将回到一般动物状态,甚至消亡。
考古学是运用人在历史上创造并遗存下来的地下、地上物质材料研究人的一门科学,而这些物质材料就是地球上“文化世界”的全部,为此“考古学文化”包含着人在历史上所开展的经济、政治、文化、社会以及人与自然互动的所有活動的产物,而不是今天现实生活中由文化主管部门所管理的那个“小文化”。
考古学要实现研究人的目标,不管是研究整体的人,还是研究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性别、不同阶层、不同职业、不同族群、不同国别的人,它唯一的路径就是通过研究考古学文化去达到或尽量接近其学术目标。
人创造文化的奥秘在于人具有“灵性”,或者具有“精神文化属性”。地球上本没有文化物质世界,这个文化物质世界创造的起点是人的精神文化属性或人的创造灵性,为此,看上去考古学家研究的是物质文化世界,其实他们揭示的是隐藏在物质文化世界背后的人的精神文化世界。任一“考古学文化”都是多层面的统一复合体,人及其拥有的精神文化是其内核,然后才有材料性、技术性、制度性文化的行为结果之产生,可供肉眼观察的物质文化遗存不过是它们的“次生品”。考古学家面对考古学文化遗存时,思考的实际是从“物质”到“精神”或者是“从有到无”的问题,那才是带有本质性和决定性、特殊性和普遍性、功能性和超越性、人文性和自然性相统一的“文化世界”。
人创造文化的能力是无限的也是有限的。任何人、任何族群都拥有文化的独创性,也都不可能穷尽文化。因此,不同文化的交流和分享是人类实现持续进步的必要条件。考古学家之所以对跨文化考古比如丝绸之路考古抱有强烈的兴趣,也是为了探索不同族群的文化独创性及其交流分享过程与融合再造后的结果,从而为人类今天和未来的持续合作提供理性上的认识。
考古学家发现,不同文化的样态、结构、质量和时、空分布不同,这表明不同的文化包含和呈现着不同的智慧,也有着不同的生命力;不同的文化还导致国家文明形态的差异性,这表明文化是文明的前提与基石,研究文明起源和文明特征,离不开对这个文明产生和生存的考古学文化的观察和分析。这也是为什么中华文明探源工程这样的重大科学课题必须要由考古学家来主持的原因。
考古学文化不仅仅在于让我们了解人类的“过去”,更在于认识人类的“未来”。每一代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但是我们面对的却是一个无限的世界,而文化的代际传承是人的发展的内在驱动力。当考古学家站在某一个历史坐标上“考察”文化运动过程时,向前回溯,就是对这个“文化”及创造这个“文化”之人群的“历史”展开深度观察;向后瞭望,就是对这个“文化”及创造这个“文化”之人群的未来进行系统探究,进而可以揭示这个“文化”的起、承、转、合的运动轨迹、运动机理和运动规律。
每一种考古学文化都包含着一种“文化”的文化因子、文化内涵、文化结构、文化特征、文化符号、文化标志、文化经典、文化系统、文化生态等要素及它们的时空运动,展现的是特定人群及其经济、政治、文化、社会、人地关系的不同面相。为此,考古学作为研究人的科学,“文化”研究就成为它的重要方法论和认识论。考古学虽然研究的是人的历史性文化,但文化作为人的本质特征,由文化所体现出的若干特性、原理和规律,也同样可以作为我们认识当代和未来人类的重要参考。况且,考古学家发现的大量文化遗存通过博物馆、考古遗址公园以及数字化再现等,可以让今天的人们欣赏和体察人类曾经有过的文化创造,从而让心灵走进无限宽广的文化世界并获取其中蕴含的生命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