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采撷 王亚茹
摘要:名人崇拜现象在青少年群体中极为普遍,多国相关调查数据显示,青少年在不同程度上表现出名人崇拜行为。数字媒体时代,社交媒体和网络社群已成为个体与名人互动的重要场域,粉丝在网上为偶像应援的数字劳工现象成为媒体和舆论关注的焦点。然而,现有的名人崇拜研究在概念和结果上存在较大分歧,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在于理论框架的不同。差异化的定义揭示出名人崇拜多维性、动态性的本质特征。
本研究系统梳理已有文献的理论脉络和成果,并尝试纳入跨学科框架,对名人崇拜的成因、特性和维度进行全方位讨论,为后续研究提供理论土壤。本研究从多重视角切入,对名人崇拜这一现象的不同维度展开深入探讨,在“吸收—上瘾”模型的基础上,纳入社会化依恋和卷入视角,以洞悉名人崇拜产生的原因、特性和维度,以及青少年在当今智能媒体环境中接触名人信息时的心理状态。研究旨在为社会大众客观理性地看待粉丝群体和追星一族提供有益启示,同时推动现实教育的开展。探索名人崇拜心理机制,不仅要借助多个理论的交叉融合,更要深挖不同视角下的差异化维度及适用边界,对媒介使用与名人崇拜关系的探讨仍存在巨大空间。后续研究应从理论整合视角区分不同维度的异同及适用边界,探索新媒体环境下名人崇拜的转型和变革,分析媒介使用与名人崇拜间的关系,从而推动相关研究发展。
关键词:名人崇拜;名人卷入;次级依恋;类社会关系;认同
中图分类号:B84-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3)23-0044-03
名人崇拜是指对名人的单向情感依恋,该现象在青少年群体中极为普遍。来自中国、英国、新加坡、韩国等多国的调查显示,青少年在不同程度上受到名人影响,表现出名人崇拜行为[1-4]。粉丝通过搜集名人资讯、购买周边商品、模仿名人穿着和生活方式等行为具象化对名人的倾慕与崇拜。如今,社交媒体和网络社群已成为个体与名人互动的重要场域,粉丝在网上为偶像应援的数字劳工现象成为媒体和舆論关注的焦点[5]。
名人崇拜现象的普遍化受到了来自心理学、大众传播和营销学等学科的关注。尽管不同领域的学者对名人崇拜的内涵尚未形成系统性的一致看法,但不同定义实则揭示出这一复杂心理现象所包含的多个维度。然而,从多维理论角度对这一复杂心理现象进行分析,从而阐明其形成的主要原因、具体属性和维度的研究尚缺。本研究从多重视角切入,对名人崇拜这一现象的不同维度展开深入探讨,以洞悉名人崇拜产生的原因以及青少年在当今智能媒体环境中接触名人信息时的心理状态。研究结果为社会大众客观、理性地看待粉丝群体和追星一族提供了有益的启示,亦有助于推动现实教育。纵观国内对名人崇拜的实证研究,理论基础较为单一。本研究系统梳理已有文献的理论脉络和成果,并尝试纳入跨学科框架对名人崇拜的成因、特性和维度进行全方位讨论,为后续研究提供理论土壤。
国内对名人崇拜的实证研究多遵循马尔比(Maltby)和麦卡琴(McCutcheon)等学者的“吸收—上瘾”模型(absorption-addiction model)[6]。该模型提出名人崇拜主要是由个体亲密关系的缺失或关系维护能力的缺陷所致,个体出于与名人保持亲密互动的强烈动机,将注意力完全投入名人身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吸收加剧并演化至上瘾性沉迷。麦卡琴等学者用“吸收—上瘾”模型来解释崇拜者情感渐进的动态过程,按程度轻重将名人崇拜分为社交娱乐(entertainment-social)、强烈个人感受(intense-personal)和病理边缘(borderlinepathological)三个维度,并以此开发出名人态度量表(Celebrity Attitude Scale,CAS)。社交娱乐是最温和的崇拜形式,其满足了个体社交和娱乐的需求,并帮助个体逃离现实。强烈个人感受反映出个体对名人发展出较为强烈的类社会亲密感,并带有强迫性痴迷倾向。病理边缘是极端情感依恋的表现,伴随着个体由崇拜带来的病理性态度或行为倾向。
国内学者随后对CAS进行了本土化验证和修订,得出社交娱乐、情感投射、认同、关系幻想和病理妄想五个维度,并划分出基于理性的低卷入型、交际型,基于非理性的移情型、妄想型四种崇拜类型。研究显示,我国的青少年名人崇拜以娱乐社交为主,从情感投射维度开始,得分显著下降[7]。国内外学者也积极探讨名人崇拜与各心理因素间的关系。与非崇拜者相比,崇拜者的认知能力偏低,更难以控制情绪,在抑郁、焦虑和社交障碍上得分更高。研究发现,自我评价水平越高的大学生,同时具有高自尊、高自我效能感、低神经质等特点,名人崇拜水平越低[8]。国内外学者对CAS不同维度与人格要素关系的研究结果存在出入,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青少年的名人崇拜心理可能受到文化环境的影响,呈现出不同的特质。
一项针对英国成年人名人崇拜的调查显示,社交娱乐与活泼、主动、好交际、爱冒险的外向性特质显著正相关,强烈个人感受与个体紧张、情绪化、喜怒无常的神经质特质正相关,病理边缘与个体冲动、自我中心、反社会的精神质特质正相关[9]。国内对大、中学生的研究则发现,仅强烈个人感受和神经质的正相关得到支持,外向性与CAS的任一维度均不相关[10]。
有学者采用更为积极的视角,认为病理性特征并非名人崇拜的全貌,而是青少年在关键期探索自我同一性的特殊形式。崇拜始于崇拜者对名人在认知、情感和个性发展上的吸引,并逐渐在与名人的互动中形成社会认同和情感依恋。此视角的名人崇拜研究强调了名人崇拜中的社会化因素,如由大众传播引发的社会学习和认同的影响。
埃里克森(Erikson)把对遥远人物的依恋定义为次级依恋(secondary attachment)[11]。进入青春期后,父母不再扮演完美成人的角色,随着父母权威的式微,子女对父母的养育式依恋和认同逐渐减弱,并转移至能为其提供多种“可能自我”选择的名人依恋,作为在不同情境下如何思考和感受的替代性参考。
格林尼(Greene)和普里斯(Adams-Price)提出了两种次级依恋:希望成为像名人那样的认同依恋和希望成为名人爱侣的浪漫依恋[12]。男性崇拜者认同相同性别的名人,女性崇拜者则更有可能对男性名人发展出浪漫依恋。次级依恋承载了过渡性的社交和情感功能,带有浪漫化的成分,有助于青少年形成社会和性别认同。对电影明星的浪漫依恋为青少年成年后的亲密关系提供了预演和彩排。
张宙桥和岳晓东将名人崇拜看成爱情和宗教信仰的杂糅,并基于激情、亲密、承诺的爱情三角模型、宗教和新闻报道提炼出名人崇拜的五星维度:亲密化(intimatization,想象与名人是好友关系)、认同化(identification,将名人视为认同、学习、奋斗的目标)、浪漫化(romanticization,希望成为名人的爱侣,具有幻想和白日梦的特点)、理想化(idealization,将名人神化为毫无缺点的完美对象)和商品化(commodification,乐于为名人相关商品和活动花费)。亲密化、浪漫化、商品化与爱情的成分相似,认同化和理想化与宗教崇拜接近[13]17。研究认为,CAS中的社交娱乐将社交和娱乐两个含义不同、内容亦不连贯的构念合并成一个维度的做法并不准确。
张宙桥、岳晓东对名人崇拜研究更大的贡献在于区分了偶像和榜样,并对两类名人崇拜进行了系统性比较。偶像作为被媒体塑造的商业化产品,通过展现其外形、表现力和生活方式吸引粉丝。崇拜是出于对偶像及其呈现的理想化、完美化和浪漫化形象的吸引[14],是以人为核心(person-focused)的依恋。个体易发展出以浪漫情怀或性冲动为基调的浪漫依恋和关系幻想。榜样通过成就、信念、权利、人格魅力等获得认可和尊敬[13]6-7,具有道德属性,呈现出理性化、现实化、相对化和平常化的形象。个体对杰出人物的崇拜以理性、实用、有选择性的认同为基础,重点聚焦杰出人物的人格特质和内涵要素(attribute-focused),如性格、举止、品德、事业等,这种崇拜反映出个体想要获得相似特征并取得成功的渴望,并最终激发出对人生目标的追求。
“吸收—上瘾”模型和社会化依恋视角的出发点虽然不尽相同,但都论及了名人崇拜概念中最核心的要素——个体与名人建立关联。这一本质要素与传播学中的卷入(involvement)概念一致,即受众在内容和自身之间建立个人化的心理联结,反映在程度的强弱和联结的不同面向上。学者们将受众卷入引入对名人社会影响力的考察上,认为个体对名人的主观卷入(involvement with celebrities)是名人产生影响的重要中介,即由媒体使用触发的主观卷入引发个体的心理反应。
根据卷入理论,名人充当了休闲娱乐的来源,揭示了与名人联结的具体过程与形态。名人崇拜始于对名人的认知判断,并发展出迷恋、认同和行为投入[15]。名人崇拜与名人卷入在多个维度上相互重叠,又有所區别。崇拜反映了个体的强烈情感,将名人奉为神明般崇敬膜拜,尤其当崇拜对象为偶像明星时,更易表现出非理性的态度和行为;卷入则用以描述一般媒体消费者在受到大众媒介和人际因素影响后的心理状态,在心理强度上远小于崇拜,主要由类社会互动和名人认同两个维度构成[13]5-6。
霍尔顿(Horton)和沃尔(Wohl)最先提出了类社会互动的概念,以描述电视观众与媒体角色间的单向互动。该互动经由媒介传播,不涉及直接的人际接触,是观众在长期的媒介使用中逐渐认知角色的社会关系、进入节目预设的情节并积极参与其中,继而形成的对角色的假想亲密关系,即类社会关系[16]。发展出类社会互动的个体真切地相信自己与角色或名人间建立起了近似朋友或同袍的双向关系,涉及对名人的共情反应[13]20-21,例如,当名人取得成就时为之雀跃,与名人分离时倍感失落。类社会互动与次级依恋的概念较为接近。名人能通过重复某些手势、直接对话、使用轻松的语言等沟通技巧诱发观众的类社会互动。
名人崇拜已引发学界广泛关注,共同指向这一复杂现象的多维特性。相关研究取得进展的关键在于,能否摆脱概念混沌笼统和维度难以量化的桎梏。对名人崇拜心理机制的探索,不仅要借助多个理论的交叉融合,更要深挖不同视角下的差异化维度及适用边界。此外,对媒介使用与名人崇拜关系的探讨仍存在巨大空间。
(一)考察不同理论视角下名人崇拜维度的异同
纳入多重分析视角有助于厘清各维度的异同、内在联系及变化趋势,量化各维度的特性,提升测量的有效性。首先,应在明确定义名人崇拜各维度的基础上,采用修订的本土化工具或借助其他理论框架补充现有量表,比较普通媒体消费者和粉丝群体在各维度上的得分,使解释更具针对性。其次,进一步甄别意义相近概念的差异、联系及适用情境。强烈个人感受、次级依恋和类社会关系都反映了个体与名人之间的情感联结,但需要考察联结的程度是否会受到某些条件的制约。
(二)媒介使用与名人崇拜的因果
从卷入视角出发推断媒介使用与名人崇拜间的因果关系,对深入探究名人崇拜的心理机制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名人由媒体塑造,媒介是受众了解名人的重要渠道。一方面,后续研究可积极探索与名人崇拜相关的心理需要因素对渠道选择和媒介形式的影响;另一方面,名人崇拜是媒介使用的结果,后续研究可考察媒介及名人的某些关键特征对名人崇拜各维度的影响。网络媒介渗透于名人崇拜的整个过程,然而网络在这一过程中发挥的复杂作用机制尚未得到实证检验,在研究中纳入对新媒体技术因素的考察,能为理解名人崇拜提供新的理论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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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屠采撷,助理研究员,上海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科研博士后,研究方向:危机传播、媒介效果、性别。王亚茹,研究方向:媒体信息接触及其效果。
新闻研究导刊2023年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