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客家传说故事研究*

2024-01-03 02:53吴家敏
赣南师范大学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民众

吴家敏

(赣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江西 赣州 341000)

《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江西卷》[1](以下简称《江西卷》)是20世纪80年代“三套集成”成果之一,汇编了江西民间故事传说的精华。本卷共收录民间文学各种体裁491篇,异文15篇,其内容主要分为神话、传说、故事、笑话四大类,其中神话12篇,传说300篇(包括人物传说、革命斗争传说、地方传说、瓷都传说、动植物传说、土特产传说、风俗传说),故事153篇(包括动物故事、幻想故事、鬼狐精怪故事、生活故事、机智人物故事),笑话26篇。本卷收录客家地区传说故事共78篇,(1)文本素材采自于《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江西卷》,客家地区范围界定为赣州市所管辖的章贡区(操西南官话的城区方言岛除外)、宁都、兴国、石城、安远、于都、会昌、瑞金、赣县、南康、上犹、崇义、大余、信丰、全南、龙南、定南、寻乌,及宜春市管辖的铜鼓县。是客家人丰富生活经验的总结和情感态度的表达。

学界对江西地区民间传说故事的研究,有的对整体文本做概述性的研究,[2]有的关注历史人物传说。[3]对客家民间文学的研究,相关成果主要集中在区域性客家民间文学的研究,[4]有的考察省卷本中的客家传说故事,[5]或分不同体裁进行研究,[6]有的论文对客家民间文学研究的路径探寻,[7]有的研究其搜集方法与数字化实践,[8]或结合具体民俗事象探讨客家民间故事,[9]或从不同学科角度对客家民间传说故事进行解读,[10]或对客家民间文学作学术史研究,[11]但整体而言,目前学界对江西地区客家民间故事传说的研究成果较少。

一、江西客家县故事传说的主要类型

民间文学犹如镜子折射出民众的心理情感和当下时代的社会文化风貌,其中故事与传说两类题材可以在生活的诸多场合中讲述,不必拘泥于神圣仪式与神圣时空,因此颇受民众喜爱。

(一)客家民间传说

传说是围绕客观实在物,运用文学表现手法和历史表达方式构建出来的,“传说核”可以是一个历史人物、历史事件,也可以是一个地方古迹或风俗习惯。[12]126《江西卷》客家县传说大致可分为人物传说、动植物传说、地方风物传说。

1.人物传说

这类传说以人物为中心,记叙他们的事迹,包含着民众对这些历史人物的评价。人物传说中大多是有据可考的历史人物,也有少量的虚构人物,这些虚构人物在民众的心理上却往往将他们与历史人物同等看待。[12]127

(1)文人传说

《江西卷》客家县的文人传说,富有传奇色彩,并不侧重文人聪明才智和作品创造,多讲述他们的神奇经历。《孔子办学斗阎王》(采录于宁都)讲述了孔夫子在村外孤庙办学堂,众鬼不堪其扰,状告阎王。两人相斗,阎王败退,并承诺众鬼此后不在学堂周围胡作非为。《诸葛亮喜得“天书”》(采录于信丰)中诸葛亮凭借天书与红丹知晓了前后500年会发生的事。《刘伯温求教周颠》(采录于赣县)讲述了刘伯温获得天书的不易经历。《张九龄舍妻开梅关》(采录于大余)褒奖张九龄带领百姓开凿梅岭及其妻舍身的大义之举。以上四则文人传说,通过夸张和幻想等艺术手法制造悬念吸引读者,作品具较强的文学性。

(2)英雄传说

农民起义英雄传说。不同于正史中对起义的批判态度,民众对农民起义英雄及其家属怀抱崇敬之心。《幼天王妃徐娘娘的传说》(采录于石城)中的徐娘娘是洪秀全长媳、幼天王洪福贵的妃子,传说中徐娘娘危困之时受温氏解救,这体现民众对太平天国军的认可与支持;太平天国运动失败后,徐娘娘没有重整旗鼓,反而为温氏料理家事,安心过日子,体现了当时社会民众对女性的期望,即安于家内,照顾好家庭。

地方上的英勇人物传说。《黄百万舍身救黎明》(采录于赣州)传说中黄百万舍一人性命救护赣州百姓,后人为纪念他的英勇事迹而留下传说。

(3)名人传说

工匠传说中的工匠都具有某方面的杰出技能,流传不限地域,最终形成箭垛式人物形象,代表人物如鲁班。传说中的工匠还可能成为此行业的行业神,此类传说多有异文。《鲁班庙里供大锯》(采录于于都)讲述鲁班发明锯子后,木匠行业奉鲁班为祖师爷,连同发明的锯子一同受到供奉。

许真君传说是江西道教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许真君治水擒孽龙》(采录于赣州)讲述许真君上龙虎山潜心学法,下山收服孽龙,治理江西水患,保得一方平安的功绩,体现了客家民众对许真君的崇敬。许真君的故事随着道教的扩散,情节由简变繁,其人也由道士演化为民间水神。

2.地方风物传说

这类民间传说在我国流传最为丰富,它主要是关于各地山川名胜、土特产品、风俗习惯的由来等具有较强解释性特点的传说。[12]127

解释地方景观来历的传说有《天作塘的来历》(采录于安远)、《呕血塘的由来》(采录于南康)、《梅岭梅花的传说》(采录于大余)。关于当地土特产的传说有《四星望月》(采录于兴国)、《珍珠粉的传说》(采录于于都)等。

客家地区的风俗传说较多。涉及佛教习俗的传说有《和尚念经敲木鱼的来历》(采录于赣县)、《契真寺“晒经”的传说》(采录于赣州);涉及民众生活习俗的传说有《茶篮灯的传说》(采录于石城)、《“折菜”的习俗》(采录于南康)、《“百忍传家”匾》(采录于上犹);涉及行业信仰的有《蚊帐戏为老大》(采录于安远)、《理发业为啥有两个祖师》(采录于瑞金),其中《蚊帐戏为老大》借用民间故事百鸟衣母题升格为传说,传说核为安远本地的蚊帐戏。

动物传说有《鸡、鹅、鸭向玉皇大帝讨种》(采录于安远),明示对人类有贡献的动物,才能得到繁殖后代的权利;植物传说有《接骨草的传说》(采录于于都),解释了人们如何发现和使用接骨草。

(二)客家民间故事

1.幻想故事

宝物是改变主人公命运的法宝,更是惩恶扬善的利器。宝物的种种神奇性能,实际上是人民大众的劳动汗水、知识技能和思想情感的幻化之物。[12]146《天子箭》(采录于龙南)故事中,箭草扮演宝物角色。透射宝物只有在好人手中才能发挥应有能力的使用逻辑,借宝物故事的外壳,警示世人注重家庭和谐、不可过于贪心。《三件宝物》(采录于龙南)、《懒蛇》(采录于定南)和《无忧钵》(采录于铜鼓县)也反映同样道理。

动物故事以人格化的动物、植物或其他自然物为主人公编织故事、展开情节,借助这些形象间接地表现人类的社会生活与价值取向。[12]146《猫与虎的恩怨》(采录于安远)讲述虎向猫拜师学艺,想杀害猫而失败的故事,警示人们尊重师长。《十二属相鼠第一》(采录于赣县)讲述老鼠用计赢得十二生肖第一的位置,但失了人心,启示人们公平竞争。《八哥救主》(采录于宁都)向世人宣扬学习八哥的忠义行为。《画眉和鹧鸪换巢》(采录于于都)故事启示世人交友要留心,做事多思量。《田螺吃老蟹》(采录于安远)、《田螺赛马婆》(采录于安远)两则传说讲述田螺依靠聪明才智获胜。

精怪故事较为复杂,一类是歌颂精怪为民众做出的贡献,如《蟒蛇精变路》(采录于赣县)、《马鞍石的鲤鱼精》(采录于于都);另一类借民众之口影射人间百态,《小鬼救钟灵》(采录于赣州)中借钟灵之口控诉人世间多的是枉杀好人、是非不分的“阳间鬼”;《金斧头》(采录于寻乌)告诫人们勿要贪心,不然会有恶报;《康老三巧捉狐狸精》(采录于崇义)借狐狸精为害人间的行径,告诫世人不要身怀一技就作恶多端。

2.生活故事

长工斗地主类故事是我国封建社会尖锐的阶级矛盾与社会矛盾在民间文学中的反映。这些故事讲述的是在现实生活中处于弱势的长工、平民百姓,如何运用聪明智慧同地主、官衙进行斗争。故事的特点实际上是“斗智”,结局总是弱者获胜。[12]147例如《吃馊饭命更长》(采录于南康)、《晒花边》(采录于于都),故事主人公是长工,《恶财主弄巧成拙》(采录于赣县)主人公是秀才,三则故事中主人公通过智慧戏耍了地主,满足了弱势者的精神需求。

二、民间文学视阈下的客家传说故事

从民间文学视角出发,发现江西客家民众常以塑造箭垛式人物和三段式叙述手法建构传说故事,其中巫术思想和变形母题凸显民众心理;蛇郎故事和田螺姑娘故事出现异文,异文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解缙与刘伯温传说中可窥见传说圈的流变。

(一)客家民间文学的讲述模式

1.箭垛式人物

所谓箭垛式,是指民众把一些同类情节或最具代表性的某种性格集中安置在某个人物身上的现象。[12]135江西客家故事传说之中的箭垛式人物主要有鲁班、许真君和文天祥。鲁班传说情节主要集中在鲁班的建筑能力上,是对鲁班专业能力的肯定;许真君传说主要集中在学法和斗恶龙情节上,凸显人物的法术高强、一心为民;文天祥形象主要为少年早慧,公正不阿。

2.“三段式”表现手法

民间故事传说的讲述者为了强化故事表现力,引导听众情绪,经常在讲述口头叙事作品时,采用重复的表现手法,把同类情节反复讲述三次或多次,从而构成一个回环完整的故事。《张九龄舍妻开梅关》主要讲述张九龄前两次带领百姓开凿隘口均被妖怪破坏。第三次凿通梅关,只见大火不能击退妖怪,李氏夫人跳进火海化为狂风驱赶了妖怪,梅关自此顺利开通。通过三段式叙述方式,叙述梅关开凿的艰难过程和顺利开凿的原因,体现了张九龄言出必行和不畏艰苦的高尚品质,后人感念张九龄和其夫人的大义,建祠立庙供奉二人。这种反复的叙述方式使故事讲述起来更具有活态性和律动感,并且让故事结构更加完整,在流传过程中更容易保持原有的故事结构。

3.注入巫术思想

民间文学之中常常使用巫术思想增加故事的趣味性,巫术可以分为接触巫术和模仿巫术,江西客家传说故事以接触巫术为主。所谓接触巫术,即认为两种事物接触时,彼此会产生一种长期的感应关系。[13]《孔子办学斗阎王》传说中孔子使用文字震慑阎王,此处具有魔力的文字是语言禁忌转化的体现。《社公搬家》中的文天祥对社公的制裁也使用此方法。

(二)变形母题解析

变形本是指人与物、物与人、物与物之间因为某种特殊原因,以某种特殊方式而发生的相互转化。[14]通过两则“人化异类”的故事传说来解析客家民众心理。

第一种变形类型为抗争失败的相思树型。《两棵怪树》(采录于安远)主要情节为夫妻二人受到官府迫害跳河自尽,肉身化为榕树与樟树,精魂化为小鸟,这是早期树崇拜观念的遗留。此时的异类形象,在某种层面上甚至是高于人的存在,带有一定的“神性色彩”,因此化身为树是期望获得神灵庇护。此外,也能体现客家民众对理想的永恒追求和对圆满的执着偏爱。尽管抗争失败,肉体生命死亡,但主人公的精神、意志以及对理想的追求却并未终结,以夫妻二人化作树依旧厮守实现情感的延续,反而更加执着热切。日常生活的抗争失败是常态,所以民众通过故事的圆满进行精神补偿,期盼自己的生活也可以获得圆满结局。

第二种变形类型为抗争失败的化鸟型。《“哥哥着着”鸟》(采录于寻乌)传说中继母虐待前房儿子,偏爱亲生儿子,但是弟弟并没有助纣为虐,反而时常帮助哥哥,结尾弟弟变为鸟,通过叫声不断提醒母亲善待哥哥,自此家庭关系和睦。此处变形原因多样。第一,因孝催生。弟弟不认同母亲的虐待行为,不忍哥哥在家中受苦,因此变身为鸟,警示母亲,弟弟行为顺应了“孝”的观念;第二,此类变形是对自身的解脱,对环境的控诉。好人变形体多为对日常生活有用之物,坏人则需要面临惩罚性变形[15],所以弟弟的变形体象征着提醒人们播种的益鸟;第三,对人进行价值评判。继母行为违背伦理道德致使亲子变形,其中潜藏着佛教因果轮回报应的思想。

(三)传说故事的在地化

1.独特的异文

故事传说流传的过程中会带上独特的地方印记,形成异文。《田螺仙子》(采录于安远)、《白花蛇招亲》(采录于南康)是广为流传的“田螺姑娘”和“蛇郎故事”故事类型的异文,故事具有独特的客家文化要素。《白花蛇招亲》的结尾,蛇郎与小妹接上父亲同住,过着美满生活,其他地区不常见这类结局,这与客家地区自古重孝观念分不开。《田螺仙子》故事在农夫与田螺仙子成婚甜蜜度日中完结,没有嘲讽田螺妻子身份的情节单元,这体现客家贫苦民众对婚姻的殷切期盼。

2.传说圈的流变

解缙传说是我国重要的文人传说之一,主要有庐陵和京城两大传说圈,传说传播至客家地区。解缙传说圈的形成与扩布有赖于解缙诗文广布;民众对才子佳话的创作热情;解缙传说主要体现解缙机智聪颖,是民众对科举制的信仰。[16]客家民众崇文重教,对于后辈寄予殷切期望,所以解缙传说能在江西客家传播传承至今。《小解缙折服曹尚书》(采录于安远)、《对联讽权贵》(采录于安远)两则传说中,解缙通过做对联的形式嘲讽权贵,体现了解缙出口成对、秉公正直,不对权贵阿谀奉承的优秀品质。

刘伯温传说圈主要集中在浙南地区、南京地区和北京地区,同样播迁于客家地区。《江西卷》中《刘伯温求教周颠》(采录于赣县)极可能由浙南传说圈扩散而来,因传说圈靠近江西,且与浙南传说圈中的重要情节神授天书吻合。客家民众接受此传说可能是明代政坛江西籍的官员数量极多,寄托客家民众入仕为官的期望。

三、地方性知识中的现代价值

“常识是一种特别的心灵的框架,在不同的地方有其不同的特质形态。”[17]12常识具有地方性,隐含在民间文学中。传说故事是地方深厚文化积淀的表征之一,通过分析传说故事中蕴含的地方性知识,可以窥见地方民众的思想和行动逻辑。在当代社会,地方性知识与时俱进,展现出的时代价值和生态意蕴是人们应对风险社会主要途径之一。

(一)人际关系

1.客家女性视角

客家文化中女性的思想形态在婚恋、家庭及其承担的社会责任中有崇高的一面,注重女性视角可以解读客家妇女社会的复杂关系及社会属性。[9]

首先,客家女性对婚恋的态度谨慎认真,并不完全依从父母媒人的介绍,努力追求真情挚爱,并不贪图钱财,而是向往朴素真切的生活。[9]客家女性通过考量另一半的人品、才学和劳动能力等品质,选择合意的理想丈夫。主要分布于奇巧婚姻故事中,如《半枚金币结良缘》(采录于兴国)中,棋童因为诚实、孝顺等美好品质,历经劫难最终收获美满爱情;《快姑娘嫁老公》(采录于寻乌)直抒女性渴望自己挑选贤能夫婿的愿望;《题诗娶妻》(采录于大余)中宗湘通过才学赢得皇帝和女方的认同,顺利婚配。这些故事大多情节曲折,充满悬念,大都获得“有情人皆成眷属”的美满结局。

其次,客家女性兼具劳动之美与心灵之美,勤俭贤惠而不失坚强。[9]来自家庭内外的刁难,使得客家女性在生活中磨砺出坚韧的品性,并善用巧思来应对难题。如《聪明的四媳妇》(采录于铜鼓县)中,老四媳妇善于操持家务,利用聪明才智解决了公公出的难题;成功应付了来自县老爷、同村他人的刁难。以四媳妇为代表的客家女性对内辛勤能干,对外反应机敏,不使家财疏散、家人受辱,维护了家庭尊严。

再次,有些动物故事看似幻想色彩浓郁,实则用动物隐喻女性,赞赏女性的聪慧。《田螺吃老蟹》(采录于安远)、《田螺赛马婆》(采录于安远)都讲述了田螺通过聪明才智赢过对手,并获得比赛胜利的故事。两则故事直指田螺的女性性别,“螺是江南地区常见的食物,螺女型故事是在南方稻作文化基础上孕育而成的;不少民族认为祖先从水中来,且田螺生活在水中,所以田螺是女性的象征。”[18]田螺的聪颖可以看作是女性的聪慧,在面对强于自己的对手时,以智慧化解困境。此外,《田螺吃老蟹》是对现实男女关系的影射,故事起于老蟹想要吃掉田螺,于是提出看似正当的赛跑比试,最后劳累过度死在水田边,这警示男性谋求婚恋关系应手段正当,勿起歹念。

最后,客家妇女有民族大局观,其凛然正气在民族危亡的关键时候更能得到展示。[9]例如《三立红石碑》(采录于瑞金),方婆婆帮助游击队员安营扎寨、提供粮食,为死去的红军立碑以示纪念,之后的清明节都来祭奠烈士,这是客家女性是非价值观的典型体现。

2.交友视角

两朋友型故事起源于古印度,后流传到中国。故事可概述为两朋友或两兄弟在分家、赶集、结伴旅行或经商过程中,好心人遭坏心人谋害,好心人大难不死,意外获得宝物,因祸得福,后来穷困潦倒的坏心人再次遇到好心人,好心人不计前嫌,告知坏心人获得宝物的来龙去脉,贪心的坏心人学着去做以期获得宝物,哪知受到惩罚而命丧黄泉,传达的是传统的报应观念,[19]告诫人们不可怀有害人之心,对薄情寡义、见利忘义等行为进行了针砭与抨击。《两老庚听宝》(采录于宁都)、《王恩和傅义》(采录于南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采录于上犹)、《春风夏雨两同年》(采录于安远)、《公平合理》(采录于赣县)都反映此理。

故事中给予好心人帮助的智者、神人形象多为白发老者,这是故事传入后受道教思想影响的结果。江西地区浓厚的道教信仰和丰富的道教传说为此类故事提供生发的土壤。此外故事结局好心人慈悲为怀,不计前嫌,又具有浓厚的佛教色彩。《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中仙人为白发老者,外貌与普通老人无异,具有亲切感,老者告知主人公望富的五句话助他逃险,其中渗透了道教与人为善的朴素价值追求。

(二)地方信仰

客家地区民间神灵数量众多,可分为自然崇拜和神灵崇拜。通过书面形式收集整理的传说故事,通过阅读成为读者的刻写记忆;民间保有的对于神灵叩拜等仪式行为,通过反复操演成为体化记忆。“从口头文化到书面文化的过渡, 是从体化实践到刻写实践的过渡。”[20]仪式的实践者需要认同仪式,所以仪式变化幅度较小;传说故事在口头流传中时常产生异文。两种记忆的对照,可以了解有关传说故事的深层内核。

1.社公崇拜

社公是客家社区最常见的乡土神明,实际上就是土地神,社公的神位通常靠近村落边缘,在民众心理中职司守护本乡本村或本地头的平安吉利。尽管庙宇简陋矮小,但香火旺盛,时常可见村落居民过路上香。客家民众对神灵不止有崇敬的情感,也会揶揄神灵,有的民间传说故事之中社公处事偏私,刁难民众,如《社公搬家》。这与作为低神格的社公已密切融入客家人的生活有关。

2.蛇神崇拜

赣闽粤交界区域古属百越,这里的土著民多以蛇为图腾,对蛇抱有尊崇、亲切的感情。[21]354最具代表性的故事为《蟒蛇精变路》,故事中蟒蛇欲修炼成仙,快飞升时,被村民冲撞,它不仅不怪罪村民,还饱饮洞中清泉解救宁都旱灾,经此一举,民众准备供品为蟒蛇饯行。飞升当天,蟒蛇化为山路供人踩踏,民众感其义举,为蟒蛇哀哭,蛇沾满人的眼泪化作白烟顺利飞升。供品的生熟选择,可以窥见信众与主神的亲疏关系。[22]此故事中民众使用熟食做供品,可见村民感动于白蛇的诸种行为,认定相互间的亲近关系,而非毫无联系的精怪神灵。

此外,白蛇顺利飞升是因为得到了人的眼泪。白蛇是动物,社会等级低于人,且精怪无法直接成神,需要经过一系列考验摆脱动物性身份,方能最终获得神灵身份。故事中村民们的眼泪是蟒蛇精身份蜕变的媒介,眼泪显示民众对蟒蛇精自我牺牲行为的赞许,由此蟒蛇摆脱动物身份,顺利进阶神灵之途。

3.树崇拜

树崇拜是自然崇拜的一种表现形式,客家地区树崇拜历史悠久。客家人生活中常有以某棵树为伯公或契父契母的习俗。[21]357树人间建立拟亲属关系,旨在获得神灵庇护,以期平安吉祥。《两棵怪树》中主人公小妹一家溺水而死,尸身化为樟树与榕树,给路人遮风挡雨、遮荫乘凉。根据二元对立结构,树为洁净一端,死后化身为树,可见客家民众对品性纯良之人的赞赏与认同。《诸葛亮喜得“天书”》反映客家民众树崇拜信仰的变迁。诸葛亮拜本体为槐树精的白胡子老道学艺,该情节隐喻民众对槐树精的认可;槐花大多数生于北方,以华北平原为最,可见此则传说带有中原遗留的情感因素。传说结局夺取槐树精的法宝“天书”,可见民众一面抱持着对化身人形的树精的崇敬,一面又认识到精怪作祟应该驱除。

(三) 地方性知识的当代价值

传说故事体现客家地方信仰和社会行动逻辑,地方性知识表征为客家文化符号,民俗逻辑通过常识实现文化的传递与延续。如何让客家地方性知识在当代社会指引客家民众生活发展,这是客家传说故事分析的当代意义。分析江西卷中的地方性知识,可以从生态意蕴与时代价值两个方面挖掘地方性知识的当代活力。

1.生态意蕴

常识具有自然性,表现为“被描写成像是事情的本原情节。”[17]110民众认为真实生活与半精神层面的观念结合成常识,并不怀疑常识的真实性,这是传说故事能够快速接受、传播的重要原因。 地方信仰是传统与当下社会中客家民众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树崇拜与蛇神崇拜拉近与自然的关系,秉承适度原则使用自然资源。不能单纯地将客家地方信仰定义为“迷信”,信仰通过拟亲属关系、人神关系,确定生活空间与自然环境中的安全空间,是传统社会之中民众抵御未知恐惧的一种纾解方式。在当代社会,这种观念中的空间边界与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的要求不谋而合,同时尊重、顺应、保护自然。地方信仰之中蕴含着良好生态环境的营造的指向,提取其中的文化元素,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生存。

传说中的灾害记忆警示客家民众注意日常生活的防范。许真君只是将孽龙锁于井中并不斩杀,这预示民众对抗洪水灾害是长期斗争。[23]整理本地区历史进程中与现代治洪经验,通过地方性知识与现代科技实现科学抗洪。

2.时代价值

常识具有实践性,“不是在狭义的实用主义层面上的‘实践性’,而是在更宽泛的,充斥着民间哲学睿智意义上的‘实践性’。”[17]112传说能够一定程度上解释地方出现的现象、问题,是过日子的知识、生存的智慧。

谨慎交友观念在当下社会时空中仍具有很强的启示意义。传统的乡土熟人社会发展至当下的现代、后现代社会的陌生人社会,科学技术让人与人之间的物理距离前所未有的贴近,但是情感距离却越来越远。人们更加注重利益的交换获得,因此交往前双方注意全面识人。

诞生于革命年代的客家民族大局观,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意识的重要法宝。客家红色传说故事是江西重要的文化资源,是国家统一、民族团结的强心剂。

四、结语

《江西卷》客家县传说故事,内容丰富,形式多样,为研究提供了详实的材料。江西客家民间传说故事题材丰富多样,通过民间文学视角分析可知,客家民间故事传说常用民间文学写作的“三段式”表现手法,存在箭垛式人物的叙事文本。异文和两种变形母题呈现客家地区重孝的风气,凸显民众对圆满结局的追求。解缙和刘伯温传说圈的扩布,体现了客家民众崇文重教、投身科举的热情。传说故事通过客家民众的行为反映地方性知识。首先,客家女性勤劳聪慧、向往婚姻自主、有民族大局观;其次,体现出客家地区存在社公崇拜、蛇神崇拜和树崇拜等民间信仰;最后,挖掘地方性知识在当代社会的活力,塑造传说故事在当代社会的时代价值。江西客家民间传说故事是重要的民间文化资源,有待进一步展开多角度、多学科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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