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风华
曹操是三国时代最伟大的人物。这种伟大,超越了刘备、孙权、诸葛亮,于政治、军事、文学。所谓“建安风骨”,孟德一人之风骨而已。
早年的时候,河南南阳的宗世林,当世之名士,瞧不起曹操的出身与为人,不愿与其交往。后来,曹操为丞相,问他:“可以交未?”意思是,现在我们可以做朋友了吧?
宗世林答:“松柏之志犹存。”言外之意,还是不行。
望着宗世林的背影,曹操觉得他的世界空空荡荡,苦笑了一下:有那么难吗?
幸好, 这时有个人用一句话安慰了他,这个人就是许劭。
有一天,许劭睡醒了,顺嘴说了这样一句话:“曹孟德,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一时间,天下人都以“奸雄”称之。
曹操终是激愤的。在无法排解的时候,他就写诗。在两汉时代,文人或者说士人除注释和解读儒家典籍外,就是写那些华丽空洞的大赋。曹操以一人之力扭转了这种文风。
更多的时候,人们只愿意谈到曹操诗篇里的慷慨悲凉,而忽略了他伤感无助的一面。从这个角度说,曹孟德是孤独的,他用孤独沉郁的诗篇雕刻着铜雀台上的时光。
辽地平定。秋九月,曹操凱旋。
此时沿海之路已可行,从没见过大海的曹操特意走河北昌黎一线,登上附近的碣石山,眺望大海,苍茫如幕。
这是曹孟德第一次看到大海。
面对辽阔的大海,迎着潮湿的海风,人们总会结合自己的人生境遇而遐思万千。曹孟德也不例外。在人生的秋天,他在极目远望时,写下那首淡然而又百味杂陈的《观沧海》:“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对于曹操来说,观海天之辽阔,感宇宙之无极,想人生之微茫。生命至此,谁能不动情?
相信海边的曹孟德,终有别样的人生感悟。
《观沧海》只是曹操当时写的一组诗的开篇。组诗共有五部分,序章名叫《艳》,《观沧海》后面还有三篇,分别是《冬十月》《土不同》和《龟虽寿》。明朝的文学批评家沈德符在评论这组诗时,说“时露霸气”。与其说霸气是曹操的外相,不如说这外相在大海面前已化作从容的波涛。从某个角度说,四五十岁的人生光阴是最为慌张的,古今没有不同。这种慌张远非青春时代的迷茫,而是人到了一定年龄后看清自我的不愿与不易。
但相信面对大海的曹操,终是看清了自己的,由此获得了人生后半场的从容之道、优雅之姿,所以尽管有一年后的赤壁之败,可没人觉得他真的失败了。再后来,尽管条件已经很成熟,但曹操仍不想废献帝自立,他说过这样一句话:“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
曹操的这种做法,不仅仅是为了把帝位留给儿子那么简单,其中必有他最真切与最踏实的生命感悟。或者说,暮年的孟德愈加通透,犹如登上人生的碣石山,视野已经不一样了。
海是海,亦非海。孟德是孟德,但不是人生前半场的孟德。
所以,后来陈寿在《三国志》中说了这样一段话:“汉末,天下大乱,雄豪并起,而袁绍虎视四州,强盛莫敌。太祖运筹演谋,鞭挞宇内,揽申、商之法术,该韩、白之奇策,官方授材,各因其器,矫情任算,不念旧恶,终能总御皇机,克成洪业者,惟其明略最优也。抑可谓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
还有超然之境,这是陈寿忘了说的。海边的曹孟德,对这一切是担得起的。
陶粒//摘自《魏晋风华:轻松读懂〈世说新语〉》,中华书局,本刊有删节,佟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