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理性与社会认同:技术赋能下的社区参与式治理

2024-01-01 00:00:00何立军王家洁刘伊琳
关键词:技术赋能社会认同智慧社区

[摘要] 技术治理与参与式治理的结合成为基层社会治理创新的重要思路。如何发挥技术与参与在社区治理中的功能作用,以及在具体实践中整合技术赋能与主体参与的路径与行为,需要结合实践探索进行深入分析。本文依据工具理性与社会认同理论,搭建“技术赋能—主体参与”复合分析框架,构建“管理—服务—自治”三大社区治理主体双环式共治架构,结合浙江瓜沥七彩社区建设的实践案例分析发现:在社区建设中,参与主体的行为受到“成本—收益”的工具理性和基于社会认同所激发的内在责任共同影响;技术是使社区治理中的参与势能转变为治理效能的关键因素与有效支撑,对当下社区参与式治理具有重要导向意义。

[关键词] 工具理性" 社会认同" 参与式治理" 智慧社区" 技术赋能

[基金项目] 本文为湖北省重点研发计划项目“文旅景区三维数字化平台关键技术研究”(项目编号:YFXM2021000012)、华中科技大学文科“双一流”建设项目“数字政府与人工智能治理”(项目编号:3011407038)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 何立军,上海交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博士后,深圳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全球特大型城市治理研究院特聘研究员,研究方向为基层治理、数字治理;王家洁,华中科技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城市治理;刘伊琳(通讯作者),华中科技大学集成电路学院教师,研究方向为数字治理。

[中图分类号] C91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7672(2024)03-0092-12

一、 文献回顾与问题提出

城市快速发展为社区治理带来诸多挑战,社区治理体系重构与管理服务对象复杂化造成现代社区治理之惘,迫切需要探索新路径、新模式。已有研究和实践表明,数字化转型是推动基层治理创新的重要路径选择。2017年出台的《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加强和完善城乡社区治理的意见》指出,要增强社区信息化应用能力,探索网络化社区治理和服务新模式;坚持依靠居民、依法有序组织居民群众参与社区治理,实现人人参与、人人尽力、人人共享。2021年出台的《“十四五”城乡社区服务体系建设规划》提出,要加快社区服务数字化建设,提高数字化政务服务效能,构筑美好数字服务新场景,构建服务便捷、管理精细、设施智能、环境宜居、私密安全的智慧社区。2022年,民政部、中央政法委、中央网信办、发展改革委、工业和信息化部、公安部、财政部、住房城乡建设部、农业农村部等9部门印发的《关于深入推进智慧社区建设的意见》明确提出,到2025年基本构建起网格化管理、精细化服务、信息化支撑、开放共享的智慧社区服务平台,初步打造成智慧共享、和睦共治的新型数字社区,社区治理和服务智能化水平显著提高,更好感知社会态势、畅通沟通渠道、辅助决策施政、方便群众办事。几年来,各地围绕智慧社区建设展开了积极探索,也成为学界研究热点。

关于智慧社区建设,现有研究主要呈现三种论调:技术决定论、社会建构论、整合性发展论。首先是技术决定论。该理论主要关注如何以“技术+治理”推进智慧社区建设,强调通过引入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等新兴技术,实现化繁为简,使社区治理智慧化。技术决定论认为,数据处理技术、信息传播技术、知识共享技术等是智慧社区从设计走向实践的基石,传感技术、传输技术、存储技术、挖掘技术、决策技术和应用技术等为社区治理智慧化提供了支撑。技术决定论关于智慧社区的建设思维和运作逻辑聚焦于技术手段在社区治理中如何推进数据与信息的搜集、整理、分析和运用,并借助相应的技术标准与操作流程,提升社区治理清晰化水平。其次是社会建构论。该理论视角下的智慧社区建设聚焦社会、文化、政治、制度等要素对于技术应用及其应用结果的形塑。社会建构论为理解智慧社区建设提供了更为新颖的观察视角和结构化的分析思路。再次是整合性发展论。整合性发展论试图在智慧社区建设中寻求“技术”与“制度”间的平衡,强调智慧社区这一工程的系统性,即包括了服务主体的多元化、服务对象的多样化、服务方式的智能化、服务内容的精准化、服务质量的标准化、服务机制的协同化等内容。具体而言,整体性发展论从技术、内容、机制三个层面来解构智慧社区。其中技术维度是指支撑智慧社区运行的现代信息技术资源集成及其数字平台,是实现智慧社区内在需求、价值目标的基础和先导;内容维度是指满足社区居民需求的各种公共服务设施与供给模块,是智慧社区提供服务与管理的核心环节;机制维度是指基于互联网信息技术支撑的保障社区资源整合、主体协同、平台运行的一系列制度与规则,是社会治理制度体系在基层社区的功能性延伸。综上所述,整合发展论显然更加全面系统客观,更加契合实际。

在智慧社区建设与社区治理实践中,参与不可或缺。参与式治理发轫于西方社会的治理理论与治理实践探索,是参与式民主、协商民主的深化与发展。对于参与式治理的内涵,主要有两种解释。一是赋权下的参与式治理,参与和赋权是其核心概念,强调深化、拓宽普通公民有效参与和影响那些与他们直接相关的政策途径。二是去中心化的参与式治理,要求非政府组织和公民个人直接地、积极地参与社会公共事务的治理过程,推动政府、社会组织、私营企业以及公民等主体间深入合作、协商。其中,与公共政策利益相关的普通公民的参与是参与式治理关注的重点,强调人在参与过程中能够获得政治效能感,习得公共精神和公共理性。不过,参与式治理并不排斥政府的主导作用。

社区是参与式治理的重要应用场景。社区场域中的参与式治理是在社会最基层上建构 “政治接点”,以社区作为社群自主治理的基本单元,并在社区的时空节点上促成政府的开放性、治理化与社会的组织化,其特点是成员之间有较强协商与协作意识,同时对社区公共生活进行价值分享和权利分享。社区治理关注治理主体的多元化,而参与式治理更关注普通公民在治理过程中的利益表达。针对如何增进社区参与,已有研究主要从“国家—社会”“制度—文化”“组织—个人”等视角进行分析。比如:唐有财等从基层政府和居民主体出发,通过社区认同、骨干动员、组织赋权三者不断互动实现主体间的协同治理;郑姗姗利用互动仪式理论指出,通过改善参与的客观环境与公共事务内容来加强参与主体间的注意力共享和情感纽带。也有学者提出网络化社区参与平台搭建所具有的技术优势,可降低社区治理主体参与社区事务处理的心理压力和负担,将个体参与最大化、组织化。

综上所述,已有研究为本研究提供了有益参考与借鉴。从理论视角来看,目前社区参与式治理与技术治理相结合的实证研究还不多见,在政治生态趋向于寻找国家与社会平衡的背景下,技术赋能下的参与式治理有着较大的理论扩展潜力。从应用视角来看,实践探索走在理论研究前面,而科学的社区治理实践不只是关注技术应用本身,更关注技术运用背后社区这一微观场域的制度与人的互动。

本文在借鉴既有相关研究基础上,构建技术赋能社区参与式治理分析框架,选取浙江瓜沥七彩未来社区建设的实践案例,聚焦社区治理主体互动结构,剖析技术赋能的创新实践以及参与者的行为逻辑,弥补已有研究对社区治理场域中技术与行动者互动关注的不足,试图以点带面探讨“在中国的基层治理及智慧社区建设过程中数字技术如何助力社区参与式治理”以及“技术赋能背后各治理主体的参与逻辑和行为动机”等问题。

二、 理论基础与分析框架

(一) 理论基础

马克斯·韦伯将人的理性分为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其中将用数学形式等理性计算手段检测生产力高度发展的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们的行为及后果是否合理的过程称为“工具理性”。工具理性是在形式合理和效率优先基础上,运用技术最大化效用评估,来实现目的合理。工具理性的效率优先逻辑、工具理性思维、非人格性特征、形式合理性品格等特质对权力运行法治化、政治权威合法化、政治生活制度化和规范化、政治秩序合理化、行政管理现代化等具有促进功能。

社会认同理论是关于群体间关系、群体信息传递和加工以及社会自我形成的社会心理学理论。这一理论的核心思想是个体对自身所属群体及其成员身份所带来的情感和价值意义的认识。社会认同理论认为,社会成员通过社会分类把自己归属为特定的群体,对自身所在的群体产生认同并对外部群体产生偏见,这种对自身群体的认同和归属是群体行动的基础。张文宏总结了除政治性身份外的五种社会身份之间的关系结构,从群体认同、文化认同、地域认同、职业认同和地位认同的视角探寻社会认同面临的挑战。社会认同的本质内涵即基于社会发展现状产生的主观性的自我归类。首先,社会认同是身份构建的过程。社会认同所参照的群体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不仅有横向和纵向的比较,更有微观、中观和宏观层面的比较,人们通过这样的比较进行身份建构的过程,主导着个体的心理和行为。其次,群体认同不是凭空产生的,个体对群体中的人际关系和群际关系产生某种情感联系,通过不同范式对“我是谁”进行解释。最后,在群体文化影响下,对“我是谁”的认识是社会认同建立的基础;社会认同过程中所形成的共识,需要通过群体文化作用于个体行为。

工具理性和社会认同的双路径模型由西蒙(Simon)等提出,用于解释集体行动产生的原因,其认为工具理性与社会认同都能独立预测集体行动的参与意愿,但多数情况下参与集体行动不只基于预期条件下成本收益的考量,更因为群体成员间的认同感和紧密联系;此外,社会认同还能影响工具理性的计算来间接增加参与行为,减少“搭便车”的现象。因此,工具理性和社会认同的双路径模型对于经济理性与情感的综合考量适用于分析社区治理这一问题,因为社区治理的主体之间、技术与治理主体之间并不是独立关系,而是相互作用的系统性架构。

(二) 分析框架

1. 社区治理主体结构

社区参与式治理主体可以划分为三大类,即管理主体、服务主体、自治主体。管理主体主要包括基层党政机关与社区“两委”(社区党组织、社区居委会)。自治主体主要是小区“新两委”和居民群众,小区“新两委”即小区党支部和业委会。业委会通过业主投票为所在小区选出代表自身利益的自治组织,小区党支部介于临时党组织与传统党组织之间,属于兼合式党支部,由跨支部党员或已转组织关系的本支部党员构成,党员“一方隶属,多方管理”,除接受其组织关系所在的党组织教育监督管理之外,还接受所在小区党支部的监督管理。业委会与小区党支部的人员构成多为本小区的精英骨干,起着动员引领作用,带领居民直接参与到社区治理中实现自我管理与服务。服务主体包括物业管理服务、开发运营公司以及各类服务型社会组织,以交易契约、购买服务等形式嵌入社区治理中,是管理主体和自治主体互动下的有益补充。三大治理主体形成一个内外双环的治理主体结构,基于数字化平台实现内外双环的有效联动。其中,社区两委、小区“新两委”和物业管理服务机构构成社区治理的核心内环,是社区治理的主要参与者,互动频率高;基层党政机关、居民与其他服务主体构成参与式治理的外环,对核心内环的治理起着监督与补充作用;整个治理架构由内到外的治理主体逐渐多元化、一体化,各主体之间在制度、资源及行为关系的反复互动重构中形成行动链环和治理网络。

2. 主体参与行为逻辑

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每一个社区治理主体都可被视为相对独立的“节点”,他们不断地在集体行动中发生关系直至找到“自我舒适”的位置与状态。这种基于社区善治的集体行动来源于行动者的理性判断以及外在环境作用下的内在心理认同,即受到“成本—收益”的工具理性路径和基于社会认同所激发的内在责任感路径的同时作用。

对于工具理性的考量,具体可以分析三种动机:一是集体性动机,强调个体努力改变群体相关问题的控制、影响和效能感,是能否通过一致行动解决集体问题的信念;二是社会性动机,强调参与者对他人反应的期望,他人赞同或反对会对个人参与行为产生影响;三是奖赏动机,与社会性动机同属于选择性激励,奖赏动机更强调个人成本与收益的考量,参与过程中所耗费的时间、精力和金钱与自身所获得的物质奖励之间的衡量。在社区治理实践中,治理主体会经过多次重复博弈,在一次次行动中了解他人偏好,降低不可知风险;通过选择性的激励分配方式,各主体在社区治理中获得集体利益之外的收益,从而提高参与主体的积极性与主动性。因此,本研究中工具理性层面的具体因素归纳为集体激励、社会性激励与奖赏激励,这三种激励因素为不同主体参与社区治理提供理性的社会心理学解释。

社会认同是个体作为群体成员的一个自我概念,群体及环境的作用会让成员做出相似的行为,阐明了个体和群体的归属关系与行为特征。社区不同于其他治理单元,是共同居住共同生活而形成的地域共同体,除个人家庭资源外共享社区中的物质、社会、人力资源。有较多研究指出,单位制解体后,社区居民由“单位人”转变为“社区人”。在党建引领下,社区/业主党支部的嵌入改变原有社区成员的单一身份,使部分社区成员具有“社区人”和“组织人”的双重身份,党员的日常生活与党建工作结合起来,参与行为受到社区生活体与党组织两大群体的作用。因此,本文将社会认同分为社区情感认同、社区文化认同和组织身份认同。社区情感认同是指基于社区成员在长期社会交换基础上形成的情感联结,是对社区价值感与共同目标的认同。社区文化认同是基于所在社区文化氛围、风俗习惯等空间与时间沉淀下的心理认同,可体现为基于当地的人文资源挖掘出的历史文化、经历共同事件所产生的集体记忆等。组织身份认同是组织成员以组织身份定义自我,对组织积极评价与认可,成员之间有着较为一致的目标、价值和规范。这在社区党组织中具体体现为社区党员基于意识形态、组织身份而形成的责任感。上述三种认同内化于参与主体尤其是自治主体,并在社区参与中进一步加强,形成更大的内在驱动力,达到“优于理性”的治理绩效。

综上所述,本文构建的技术赋能下社区参与式治理的逻辑框架(如图1所示)将社区治理主体间因工具理性和社会认同做出的行为视为一种心理动机与行动逻辑的过程,技术作为外部驱动力与行为主体的参与动机进行匹配。

三、 技术赋能社区参与式治理的实践样本:

浙江瓜沥七彩社区建设

浙江作为全国数字化改革发展先行区,2019年启动未来社区试点建设,围绕“三化九场景”打造群众生活满意的社区,其中杭州市萧山区瓜沥镇的七彩社区成为浙江未来社区建设试点的“标杆”。瓜沥镇是大城市周边的卫星城,具有承接大城市功能转移和平衡小城市公共资源与服务的双重要求,本地人口与外来人口各占一半,老旧小区较多,具有许多城市基层治理中人口管理、矛盾化解、风险防范等共性治理难题。几年来,该镇坚持政府导治、社区智治、居民自治原则,不断深化实践创新,逐步探索形成了基于数字科技支撑的“党建引领 + 社区自治”现代社区治理模式。

(一) 社群文化营造+数字技术支撑构筑未来社区共生场景

七彩社区把公共服务供给与市场化运营有机结合,在顶层设计和政策引导下,建设、物业、运维由一家企业完成,形成“投建管退”闭环商业平台,减少了市场主体间的利益冲突。在行政主体内部,信息化平台由区级政府统建统管,职能部门根据基层业务需求开发综合应用,乡镇和社区负责应用闭环,搭建区、镇、村/社区三级驾驶舱,依据不同岗位开放不同权限,使社区快速对接有关部门,将资源下放到社区。居民、业委会与小区党组织通过“沥家园”掌上云平台,利用区块链技术形成个人数字身份证,以积分信用制激励主体参与社区各类活动。通过数字化桥梁,加速从“生人社会”转化为“熟人社会”。

如图2所示,各主体之间借助技术平台赋能实时联动、有效协作,政企之间搭建基于CIM的3D可视化系统,将实体空间虚拟化。基于建筑模型三维可视化系统和社区信息数据,平台实时监测社区运行状态,对火灾等危机事件迅速做出反应,实现社区精细化管理。例如,某户夜晚用电量较高时,平台会怀疑这是小作坊或者群租房,多种异常数据关联综合对比后会触发平台报警。企业与居民之间基于移动终端的居民在线服务系统与在地服务相衔接,建筑开发商与数字开发商所形成的“空间+数字”综合运营模式通过数字化、可视化手段开展足迹分析、人群图谱分析等,获取居民日常生活需求痛点,针对人群需求动态调整功能业态与活动组织架构,精准提升供求之间的匹配。政府与居民之间利用“沥家园”掌上云平台沟通信息、反馈诉求,“民生圆桌会”板块成为线上远程议事的有效途径。同时,社区线下依托政府与运营单位,居民自发组织形成社团、社群,开设公益课程,丰富居民互动渠道,搭建“技术赋能、政企共建、全民参与”的治理模式。

(二) “积分+信用”激励居民参与共建

七彩社区创新性设计“积分+信用”激励机制,建立居民信用积分数字账本。如图3所示,居民积分分为两大类:一是线上活动,参与本社在线新闻浏览、公共事务投票等;二是线下行动,对公益行为及居民在日常生活中获得的荣誉、好人好事、和美家庭等基础行为以及服务于社区图书馆、公共服务中心等公益空间给予公益积分奖励;对社区内助农消费、扶持消费及日常消费等社区贡献给予奖励任务积分——任务可由社区发布,也可由居民发布需求,实现社区互帮互助。积分排名可在“沥家园”运行页面实时展现,同时积分可转化为线下消费或服务,例如可按一定比例抵扣物业费、停车费等。通过积分储存与转换计算,将积分行为与个人信用打通,形成个人信用等级体系,打造信用权益应用场景。例如,信用极好可享受贷款额度、贷款利率等金融信贷优惠,信用良好可优先获取上学、摇号、消费等社会资源。

四、 “技术赋能—主体参与”建构路径探析

本文以技术赋能下社区参与式治理的逻辑框架为分析范式,深入剖析瓜沥镇未来社区建设试点标杆案例,具体从何种动因促使居民参与社区治理以及技术如何赋能主体参与社区治理两大切入点着手。

(一) 参与主体行为逻辑分析

1. 自治主体的行为选择:从“要我做”到“我要做”

居民是社区自治主体,其参与积极性既非仅受制度约束或动员,也不完全等同于西方理论中的“志愿主义”,而是基于激励制度设计下理性选择与社区的集体认同的共同作用。

“行为+积分”的制度设计实现了结果激励与过程激励的相容,复合性社区通常因群体收入、年龄等巨大差异具有异质性特点,而积分制的转换体系实现群体差异化下的行为激励,直接的物质激励满足中老年群体的日常需求,激发了居民的社区参与意识。“我经常在‘沥家园’上抢任务,完成任务后用积分去‘沥Mall’给我孙子买零食,社区有积分高的,我在手机上都看得到”(访谈编号:QC社区Z姓居民20210427)。针对因职业等因素重心无法落在社区的居民,在工具理性导向下的物质激励无法平衡其时间成本的投入,但参与积分与个人信用挂钩成为个人效益最大化考量下的逆向选择。信用作为一种无形资产直接转化成社会资源和个人资本,虚拟信用与社会福利的连接使追求个人利益最大化的居民产生参与行为的直接动因;社区媒介化下在线平台与个人生活的互嵌,使人际沟通与网络行为相连接,媒介信息传播力重构熟人社区,他人认可与赞美成为驱动居民参与的内在动力。“你的‘沥家园’积分排名第几了?上次垃圾分类抢单任务你抢到没?这些都成为大家日常问候语了”(访谈编号:七彩社区党群服务中心Z主任20210428)。正式规则和非正式激励与居民参与形成良性循环,使得社区环境改善、房价增值等集体目标显性化,个人利益凝聚的集体福利实现了更高程度的居民合作、互惠与信任。集体激励、社会性激励与奖赏性激励的叠加起到了整合与放大治理成效的乘法效应。

作为社区文化与生活共同体的构成之一,居民的参与行为不可避免会受到组织环境的外部影响。社区公共空间不仅是物理空间,而且内含着社区情感与文化。七彩社区建设中邻里欢乐会客厅与20世纪80年代的瓜沥老街复刻沉淀社区名人与文化的共同记忆,用人、物、情、景的手法把瓜沥当地的市井文化融入居民日生活之中。特定场景的重构与操演影响和形塑群体认同,社区居民的精神中心与乡愁作用于社区居民的交往方式与价值取向。小区党支部的建立将社区党员、企业党员纳入其中,社区运营总监成为社区党总支委员,两大主体基于党员身份形成新连接,促进双方沟通与交流。社区居民与社区党员双重身份的叠加使党员精英基于责任与政治号召积极参与社区治理活动,党员亮身份将个人能力、价值等“角色符号”显性化,党员带头参与成为组织身份认同的象征,“党员往往在积分榜的前列” (访谈编号:七彩社区党群服务中心Z主任20210428)。在七彩社区,多种社会认同激发不同职业、不同年龄群体的内在责任感与归属感,实现居民参与共建可持续。

2. 合作治理的逻辑起点:从“政府主导”到“政企合作”

在社区场域下行政主体与市场主体的合作与互动是国家与社会关系的重要体现,两者合作的实现基于治理工具的调适与搭配,也基于治理目标与价值的统一。工具理性强调政府在社区治理中如何选择最佳的治理工具来减少政府资源的不合理安排和浪费,使得政府干预更为有效。《浙江省未来社区试点创建管理办法》将居民满意度、获得感和方便宜居作为最终评价指标,目标激励下基层政府需及时获取其他组织和个人对政府治理工具选择的反应和意见,并需及时应对基层治理系统中的突发状况以提高政治稳定性,政府资源、能力的有限性与居民需求的快速反应之间的矛盾使得政府基于成本计算寻求与企业合作。作为市场主体的运营单位借助政府授权与政策支持实现引流与成本节约,“沥家园”管理体系中消费积分的制度设计帮助企业引流,“人流”和“数流”转换为企业资本收益,社区志愿者的设置减少企业运维的人工成本,实现“自治”与“降耗”的有机统一。但保障政府公共服务与商业运营的可持续性,需要公益性、微利性和盈利性的业态复合,前期成本的大量投入需要运营企业有着公益情怀和社会认同感、责任感。“在社区中开发商不一定能赚钱,当钱变成一个数字的时候,我们更多的是想为社会赋能,为明天搭建理想社区的样貌,作为浙商回归的重点项目,未来社区的规划设计带有我们对于社区的美好向往”(访谈编号:七彩文旅物业公司Q总助20210428)。因此,政企合作的有效实现需要政府和企业基于工具理性的激励相容和以人为本的目标耦合。

(二) 技术赋能治理主体参与

技术在整个未来社区建设中发挥着重要支撑作用。技术赋能社区参与式治理,主要体现为现代信息技术这一外部力量对社区治理体系中管理主体、自治主体与服务主体之间以及主体内部间数据、资源信息的整合与协调,具体作用路径如图4所示。

第一,技术赋能数据收集与更新,实现居民由“数据提供者”到“数据收集者、使用者”的参与程度提升。传统的数据收集依托社区工作者,因人力、资源的不足数据多为基础性数据或重点工作数据,缺少生活类信息和个性化数据,并且出现数据更新不及时甚至瞒报、造假的现象。物联网与移动终端为数据采集提供重要支撑,通过各种监控手段实现环境、人、住房等基础数据的实时收集与更新,借助移动终端设备实现流量、监管、交换、检索等服务数据的个性化收集,以及个体的自主填报,搭建社区共享基础数据库和主体数据库。通过海量数据资源的个性化分析,又使数据反哺用户,快速掌握服务对象的需求痛点,提供针对性服务。 例如,通过智能手环,社区居民一旦发生心梗等紧急情况,健康中心的智慧终端即可预警,相关医疗团队也可及时介入。

第二,技术赋能平台化资源整合,实现“行政协调”到“数字与自主协调”的参与方式转型。传统社区参与式治理基于地域社区实体构建,碎片化、分散化的参与式治理存在功能失灵与角色缺位的风险,往往需要行政力量介入,调和各方利益。通过云端城市大脑、社区平台中脑和居民终端小脑,建立起孪生社区的主体联系,实现跨层级、跨部门、跨组织的数据统一、分级授权管理的横纵贯穿信息系统架构。同时作为社区运营端的企业,通过统一平台开放数据交换接口的方式推动物业、车辆管理等数据与政府基础数据对接,形成政务服务与商业服务的数据共享共用,打破信息不对称情况下的主体博弈困局,减少治理的人工成本,实现“数据跑腿”的流程化再造,在家门口即可享受24 小时的自助办事与便民服务。

第三,技术赋能主体信息互通,实现“线下参与”到“线上线下共同参与”的参与方式转变。目前的社区参与集中于线下参与,参与主体集中于中老年群体,且多以文体活动为主,参与意愿不强。在线治理平台的搭建,实现前端政务和商务管理平台与后端用户平台的连接,移动应用的低成本与高覆盖率提高了在线信息获取的便利性与时效性,同时社区信息在线公开使得管理从“幕后”转移至“台前”,云上信息互通搭建起社区新型资源网络,形成更为广泛的动员优势与社会属性,使得线上社群与线下社区同步活跃。

五、 结论与讨论

本文聚焦于社区这一基层治理单元,结合已有社区治理研究,提出技术赋能条件下社区参与式治理的分析框架,并对国内社区参与式治理与技术治理相结合的典型实践案例进行剖析,总结出参与势能转变为治理效能的关键因素与有效途径。本文的分析框架以社区治理主体为中心,构建管理、自治、服务三大主体间的双环组织结构,并聚焦于社区治理主体的行为逻辑,分析治理主体与组织制度、环境的互动反应,从“工具理性—社会认同”两个抽象维度分析治理主体的能动性过程。研究发现,技术作为社区治理的外部力量嵌入治理主体与参与主体之间,赋能社区治理主体参与程度、参与方式与参与途径的迭代升级,实现了由“数据提供者”到“数据收集者、使用者”、“行政协调”到“数字与自主协调”、“线下参与”到“线下线上结合”的治理转型,构筑了社区参与式治理中数据、信息与资源的牢固底座。在瓜沥七彩社区案例中,居民参与是选择性激励与集体激励的共同作用结果,并且居民对社区的情感、文化认同以及党员对组织身份认同推动了收益小于成本的个人参与行为;政企基于技术赋能实现无缝隙合作是基于结果导向的工具选择与以人为本的价值观念的统一。

需要强调的是,技术赋能下的社区治理是虚拟社区网络与现实社会关系的重叠,不可因技术的叠加而脱离实体空间中人与人的复杂情感联系和行为影响简单将主体间互动关系物化。在瓜沥七彩社区建设案例中,真正实现参与式治理而非“前台表演”的一大关键是将线上参与与线下行为有效衔接与统一,激励机制与社区文化情感空间的设计兼具线上参与的虚拟性与线下互动的实体性。技术治理需以人为中心,回归治理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满足人对美好生活的需要。针对技术赋能的有关研究不能悬浮于行为主体之上,以技术管窥社会或将立体化的主体关系扁平化、动态的治理过程简单化,造成社会治理图景的失真。如何更好地把控技术在治理中的边界,实现技术治理与参与式治理的动态调适是可以继续探讨的议题。

(责任编辑:余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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