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如蓝

摘要：本文探讨铜绿的特性及其在民间艺术中的应用。首先定义铜绿并回顾了其国内外的起源与发展；再则分析铜绿的廉价属性，包括获取与生产，应用及商业性价值；最后通过对铜绿与石绿的比较揭示二者的差异，为理解传统艺术材料的选择提供了深入见解。

关键词：铜绿石绿制作市场

铜绿与石绿是中国传统艺术和工艺品中常见的颜料之一。这两种颜料有着相生相伴的“姻亲”关系。特别是铜绿要依附于特定条件下的矿藏也即天然铜绿与铜制品的人工制备“衍生”而成，是指铜及其合金在特定条件下形成的蓝绿色锈蚀，其主要成分为碱式氯化铜。而石绿则是由天然矿物孔雀石磨制而成的颜料粉末，主要成分为碱式碳酸铜。

铜绿因其制作简单、成本低廉而在民间广泛应用，但鲜有文献详细记载其发展与用途。现下对铜绿的研究也相对较少，王进玉等学者主要对各石窟寺庙彩绘中的铜绿进行类别分析，李曼等相关人员则研究铜绿颜料的化学性质，包括合成方式和腐蚀反应等。此外再无相关研究。相比之下，石绿在文献中有更多记录，尤其与文人画家的创作密切相关。本文旨在探讨铜绿如何因其经济性广泛进入民间艺术领域，并与石绿在应用、价值和视觉效果上的差异进行相应的比较，亦因铜绿特殊的物质材料和“隐秘”的文化属性，在和石绿映照比对时方能廓清铜绿隐与显的特殊品质。

一、铜绿的基本概念与介绍

铜绿是指铜及其合金在特定条件下生成的蓝绿色锈蚀层。根据来源不同，可分为天然铜绿和人工铜绿。天然铜绿即氯铜矿，通常作为次生矿物在干旱地区的铜矿床氧化带中形成。中国于1997年新疆首次发现氯铜矿矿藏①，且此前无相关文献记载，因其产量不大，且常与孔雀石和蓝铜矿伴生，颜色相近，容易混淆，古人或称石绿。尽管铜绿与石绿颜色相近，但它们的来源不同，在唐代《后晋时代净土寺诸色人破历算会稿》中时就已开始分开命名。天然与人工铜绿之间存在显著差异，可通过显微分析加以识别。天然氯铜矿通常呈现片状或近似片状结构，表面具有条纹状组织，在正交偏光下会显示出四次消光特性。而人工合成的氯铜矿则多呈球形或圆形晶体，且其晶体中心常带有向中心延伸的黑点。②

铜绿一词最早出现于汉代，孙思邈汇总汉代华佗的配方编撰而成《华佗神方》中记载：“……白鳝风一两铜绿一钱上药各先研成细末，再相合研匀。”铜绿作为颜料最早出现在唐天宝二年《交河郡市估案残卷》：“铜绿壹两，上直钱叁拾伍文，次叁拾文，下贰拾伍文”而铜的氧化物因为不同环境和制备方法，从蓝到绿不等，又由于古代“青”兼表“绿”义，因此又称“铜青”。“铜绿”“铜青”均指锈化后的产物，按色相不同而命名。铜青一词最早出现在晋代，唐代《酉阳杂俎》中记录了关于晋朝黥刑的规定：“晋人，奴始亡加铜青，若墨黥两眼……”

在西方，最早的记载可以追溯至希腊和罗马时期，当时人们称其为“copper flowers”。古罗马博物学家普林尼（Pliny）将铜绿称作“aerugo”。当代英语中的“verdi-gris”名称源于法语“vert-de-Gréce”（意为“希腊绿”，“viridegraecum”），然而，现代语境下的“verdigris”特指人工制造的醋酸铜，这与古代文献中提到的aerugo（由铜器、铜矿石或铜合金表面形成的蓝绿色腐蚀产物）略有区别。与中国的铜青类似，国外也利用铜的氧化产物形成的蓝色锈蚀层作为蓝颜料。梅里菲尔德（Merrifield）在《Original Treatises on the Art of Painting》中记载：“将一份氯化铵和三份铜绿与酒石油混合，搅拌至糊状。将其放入玻璃容器中，置于热粪堆中一天。绿色会变为蓝色”。

在现代研究中，铜绿被归类为碱式氯化铜颜料。这一分类专指在古代壁画或彩绘文物中检测出的主要成分为碱式氯化铜的颗粒。一些研究者倾向于使用“氯铜矿”或“人造氯铜矿”来命名这类颜料，理由是它们的化学成分与自然界中的氯铜矿一致。然而，也有学者认为应采用古代文献中的术语，将其称为“铜绿”。另一些研究者则基于化学结构的细微差异，使用更精确的“碱式氯化铜颜料”这一术语来进行描述。③

二、铜绿的廉价属性

（一）铜绿的生产

不论在中国还是外国，制备铜绿所用的原材料均非常易得，其制作方法也十分简便，通常人们将材料混合完成后，只需静置等待即可获得。

明代《墨娥小录》第六卷中记载了铜绿的制法“硵砂二两，白矾三两，好醋三升，二味为末，入醋内浸。次将熟铜板十斤，每重一两为响板子，以炭火烧通红，入药蘸，以汁尽为度。别（另）用好醋糟一斗入盆内，将铜板子用草板子隔放，淹三日，一度刮，故名长生贵”这种方法在铜板制成后仅需每隔三日收取一次铜绿，十分节省人力。

公元1世纪，古罗马佩达纽斯·迪奥斯科里德斯（Ped-anius Dioscorides）在《药物学》中同样记录了铜绿的制作方法：“将醋倒入桶中，在上方放置一个铜罐。铜罐的空腔朝下最好，平放也可。需保持干净且不留空气。十天后，取下盖子，刮下生成的铜锈”这种制作方法与中国相比更加简单，只是花费时间较长，单个容器内的产量较少。

欧洲艺术家则发现铜绿在使用时容易褪色泛黄，因此改良了铜绿制作方法，达芬奇曾建议：“铜绿与芦荟胶混合，将会变得更完美，如需让铜绿不褪色，加入藏红花。将芦荟胶溶解在温热的白兰地中，在已经画好的铜绿的铜绿上薄涂一层，会产生非常美丽的颜色。”④

（二）铜绿与石绿的应用

铜绿（铜青）在晋代的《酉阳杂俎》中就被记录为刺青材料，唐代时正式作为颜料进入市场。据调查，莫高窟的五代、北宋、回鹘、西夏和元代壁画中均有铜绿的出现。⑤被广泛应用于民间艺术中，如朱仙镇，周家口，杨家埠，夹江，凤翔及越南东湖的木板年画中均使用铜绿作为绿色颜料。顾禄所撰《清嘉录》中记载铜绿被用来给老虎花点彩。《青州府治》中铜绿被用来做为琉璃灯的配方。

除美术类应用外，铜绿出现在生活的各个方面。铜绿自身具有药用价值。唐代《本草害利》，明代《仁术便览》，清代《济世神验良方》等医书中均有记载。此外，明代的《竹屿山房杂部》中记载了铜绿作为腌渍食物的配方，而英国的《An Essay on Tea》中则提到了铜绿染茶的做法。《清韩宗藩贸易》中记载清朝向朝鲜出口的颜色中包括铜绿，年羹尧《治平胜算全书》明代《武编》中记载了铜绿被用来制作火枪。

石绿多用做青绿山水的颜料，明代《绘事微言》中道“盖金碧者，石青石绿也，即青绿山水之谓也。”隋代画家展子虔的《游春图》标志着青绿山水的起始，唐代二李父子受展子虔影响“青绿为质，金碧为文”，《江帆楼阁图》《明皇幸蜀图》等作品奠定了大青绿山水的风格。北宋时期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是画院青绿体严守格法的代表。除绘画外，在敦煌石窟，⑥广元千佛崖石窟，⑦阿尔寨石窟⑧等地均检测到了石绿的使用。

（三）作为商品的铜绿

在中国清代山西人所贩售的铜绿被称之为西绿，《清稗类钞》里提到“日升昌为票号中之创设最先者。最初营业为颜料行，西帮人名之曰西绿。”日升昌的前身是位于山西省平遥县达浦村的西域成颜料庄，主要销售铜绿，铜料购自四川，早期采用“前店销售，后厂生产”的模式。曾在蔚丰号任事五十年的李宏龄说“当乾嘉间，有雷君履泰者，平遥县人，领本县达蒲村李姓之资本，在天津开设西域成颜料铺。所贩颜料中，有铜绿一种出四川，因自行重庆府制造钢绿，运至天津，以备销售，亦甚获利。”⑨日升昌票号很长一段时间兼营铜绿和汇兑，因此“日升昌在票帮最发达之时代，仍有西绿局之牌名”⑩

在法国，铜绿的生产一直从12世纪持续到19世纪，主要产地集中在盛产葡萄和葡萄酒的南部，是一种创收的出口产品。铜绿的收益并不稳定，产量和利润会受到天气，葡萄酒价格和市场的影响。当冬天过于寒冷时，铜绿氧化变慢，产量会下降；战争时期，需求量下降；政府征收关税时，成本会上升。与任何行业一样，那些希望增加利润的制作者有时会采取欺诈行为，其中包括用塔塔粉和醋制成绿色，用水代替酒糟来“喂养”铜绿，以及在粉碎的产品中添加沙子以增加铜绿的产量。

以上可以清晰地看到铜绿的应用已不仅仅局限于艺术创作，而是演变为一项具有商业规模的产业。

三、铜绿与石绿的比较

（一）铜绿与石绿的化学属性

铜绿是铜在空气中氧化后生成的碱式氯化铜（Cu（OH）2Cl），石绿即孔雀石，是一种绿色的碱式碳酸铜矿物。铜绿由于其制作方式不同，环境温度不同，时长不同，导致其色彩变化较大，颜色不易控制，且容易变色及腐蚀纸张。ol1石绿通常产自铜矿的氧化带，是天然存在的碱式碳酸铜矿物，它的形成依赖于特定的地质环境和长期的矿物变化。质地坚硬，适合雕刻和抛光，并且其颜料通过水飞法的分级处理，色相由深至浅有不同的变化。

铜石二绿虽然同属铜基颜料，但与铜绿相比石绿更为稳定，不易随时间变化而退色。ol2铜绿由于多为人工合成，虽生成速度快，但稳定性相对较差，在暴露于阳光或湿气时容易褪色。ol3

（二）石绿与铜绿的颜料制作

铜绿的使用方法相对简便，制成后可直接使用，也可经过处理再行使用。通常加入胶矾水调和后绘画，深浅由加水多少控制。朱仙镇木板年画中常将铜绿与五倍子，明矾，胶水一起熬煮使用。ol4日升昌售卖铜绿时，则会用每300两铜绿加由冰糖1斤、透骨草1两、五加皮1两熬得的水，再加烧酒1斤、米醋3斤及常水适量，混捣成四方块状（每块六市两），晒干使用。ol5

石绿的制备与使用方法则显得更加精细，主要分为淘洗、研磨、水飞和收贮四个步骤。淘洗和研磨是指将孔雀石清洗干净后磨成适当大小的颗粒，而水飞法则是关键环节。在进行水飞之前，需先在石绿中加入淡胶水，充分搅拌均匀，然后再加入温水，使小颗粒与胶水一同上浮。接着，迅速将上层的青水撇入另一碟中，此时第一碟底部即为颜色最深的头绿（粗绿）。随后，重复水飞两次，可以依次制得二绿（正绿）和三绿（浅绿）。最后一步是收贮，分为三个流程：出胶、烤干和储存。根据《芥子园画传》的记载，出胶法是：“青绿加胶必须临时以极清胶水投入碟内，再加清水，温火上略熔用之。”此步骤的目的是去除水飞过程中加入的胶，以便于后续的储存。ol6

（三）石绿与铜绿的颜色对比

1.色相对比

表1对比了铜绿与石绿在纸张上的呈现方式，并分别提取了CMYK数值，铜绿CMYK为：C：89，M：52，Y：85，K：18，石绿CMYK为：C：87，M：51，Y：100，K：18。从视觉和数值均可看出铜绿与石绿的十分接近，二者仅在黄色范围内区别较大，相差34。

2.质感对比

表2展示了铜绿与是石绿在不同深浅状况下的质感对比。从图可以看出铜绿颜色越浅，颗粒呈现越明显，石绿颜色越浅，颗粒越细腻。这是因为铜绿使用无目数区分，深浅仅用量调控，颜色浅时，范围内颜料少，颗粒会变的明显；石绿按目数大小区分颜色深浅，目数越高颜色越淡，范围内颜料用量不变，颗粒更加细腻。

铜绿与石绿在纸张上的呈现方式和视觉效果存在显著差异。这些差异使得铜绿更为生动粗犷，而石绿则显得细腻优雅。这也符合二者各自的应用范围，士夫文人常用石绿作画，讲究“凡设青绿，体要严重，气要轻清，得力全在渲晕”，画面淡雅细致。民间艺人则认为“画面无正经，新鲜就中”强调色彩对比鲜艳并不关注其细节，相比之下铜绿性价比更高，因此在民间更为流行。

（四）铜绿与石绿的价格对比

铜绿出现初期，与石绿相比价格较贵，唐天宝二年（743年）《交河郡市估案残卷》第3036、3081号记载：“朱砂壹两，上直钱壹佰伍拾文，次壹佰肆拾文；石绿壹两，上直钱拾文，次捌文，下柒文；空青壹两，上直钱捌拾文，次柒拾文，下陆拾文；铜绿壹两，上直钱叁拾伍文，次叁拾文，下贰拾伍文”，二者价格相差三倍之多。

五代以后铜绿用量增加，制备方法熟练，从清代御史熊遇泰上疏中业也可看出铜绿制造已经非常普遍：“並非出自私销。此時若再行申禁。逐戶挨查。事涉瑣屑。其製造铜绿。所用亦复無几。纷纷查辦。更多滋擾。”铜绿发展至清朝，价格比石绿更低，《粤海关志》中记载：“……石绿每百斤税八钱，铜绿……每百斤税二钱”，此时石绿与铜绿价格相差四倍。

与石绿相比，铜绿在五代之后的用量增加和制备方法的熟练，使得其生产成本显著降低。清代的记录显示，铜绿的税收负担远低于石绿，这进一步强化了其在民间艺术和日常生活中的广泛应用。

四、结语

颜料并非只是颜色，而是一种具有明确特征和文化属性的物质。以中世纪壁画所使用的群青为例，因其来源稀少而价格昂贵，不仅是财富的代表，还体现了对神的崇敬。1521年，安特卫普的群青价格是土质颜料的百倍，丢勒在给赞助人的信中曾大声抱怨群青的费用。但值得注意的是，丢勒在给雅各布·海伦的信中提到：“我使用了所能得到的最好的颜料……尤其是群青……这样能持续更长时间。”ol7这表明颜料的选择并非受到单一因素的影响，而是多方面考量的结果。

历史文献中对艺术材料的记录往往受到文化和社会阶层的影响。民间艺术往往缺乏系统的文献记录，尤其是廉价颜料，使得其使用和价值被忽视。铜绿在实际应用上，它与石绿相比，虽然颜色相近，但石绿作为天然矿物，外形美丽，质地优越而成为高端艺术品的首选材料，此外，石绿的色相可通过水飞法分级，质量优劣明显，这也决定了它在文人画、文玩等领域的广泛应用。而铜绿因其易于获取和价格便宜，因此更多出现在民间艺术中，成为普通民众装饰生活的一部分。

注释：

①叶霖，刘铁庚.新疆氯铜矿的发现及其意义［J］.矿物学报，1997（1）：78-81.

②李蔓.铜绿颜料的分析探究［D］.西北大学，2013.

③刘梦雨.清代官修匠作则例所见彩画作颜料研究［D］.清华大学，2019.

④Da Vinci，Leonardo.A treatise on painting.Read Books Ltd，2014.

⑤王进玉，王进聪.敦煌石窟铜绿颜料的应用与来源［J］.敦煌研究，2002.

⑥王进玉.敦煌石窟艺术应用颜料的产地之谜［J］.文物保护与考古科学，2003.

⑦李蔓，夏寅，于群力，等.四川广元千佛崖石窟绿色颜料分析研究［J］.文物保护与考古科学，2014.

⑧夏寅.偏光显微法在中国古代颜料分析中的应用研究及相关数据库建设［D］.西北大学，2006.

⑨《张维华纪念文集》编辑小组编.张维华纪念文集［M］.济南：齐鲁书社，1997.9.

⑩山西财经大学晋商研究院编.山西票号研究集［M］.北京：经济管理出版社，2008.2.

Ol1ol2赵嫣一.铜离子对手工纸腐蚀降解作用研究［D］.复旦大学，2014.ol3 Kühn H.Verdigris and copper resinate［J］.Studies in conservation，1970.

ol4陈琛.朱仙镇木版年画中色彩研究［J］.美术观察，2021.

ol5杨增汾.铜青与铜绿［J］.中药通报，1956.（元盛合即日升昌平遥颜料店移到北京的一家，《张维华纪念文集》）

ol6李听.明清时期青绿矿物绘画颜料产地与制作工艺研究［D］.河北大学，2023.

ol7菲利普·鲍尔著.明亮的泥土颜料发明史［M］.何本国，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