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墨痕
小时候酷爱夏天,对我来说,夏天几乎可以跟电脑游戏画上等号——整整两个月的暑假我会没日没夜地坐在电脑前。父母信任我,只当我在刻苦,从来不会下班回家后摸一摸电脑主机的温度。夏日漫长,加上少有一起玩物丧志的朋友,便养成了沉迷经营类游戏的习惯,一来玩不腻,二来跟历史车轮滚滚向前般,经营游戏也无穷无尽。其中最常玩的就是三国志。
因为家乡地缘,我通常是选吴国孙家,有时懒得经营想直接享受,董卓、袁绍、曹操也有所涉猎,但若是选刘备,多半是冲着刘关张。各个阵营皆有其破局统一天下之法,在蜀国这儿却是格外困难,虽然游戏里有说“金角银边铁肚皮”,意为不在地图中央,不会四面楚歌,赤壁之后蜀国居益州,安定了西南的孟获之后,边陲无忧,可以上出师表安心北伐,但北伐的路并不好走,出汉中到长安有漫长的距离,好不容易兵临城下,从成都运粮过来又是漫长的挑战,而对方则拥有着跟长安体量相当的洛阳作为后盾。数次失败之后,我大多选择安心在蜀中治国理政,反正魏国吴国也攻不进来,刘关张皆有善终不说,亚父不用临表涕零不知所云。也是因此相比别家如雷贯耳的皆是武将,我对蜀国文臣更加熟悉,诸葛亮、庞统、姜维、法正这种家喻户晓的不论,蒋琬、费祎、马良、董允这些我也如数家珍。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简雍,简雍在刘备还未发迹时便随从周旋,后来刘备能顺利入主蜀中益州,也得益于他对刘璋的劝降。但他能居于武侯祠排位第二,仅次于庞统,还源自其后半生在简阳的功绩。
男孩子多是伴着三国长大,别人我不清楚,反正有那么几年我特别渴望一觉醒来梦回三国,抱不抱大小乔我无所谓,起码要把孙坚袁术弄丢的传国玉玺找出来。小的时候想做曹操,做吕布,甚至做统帅三军一夫当关的大英雄,做万人无法近身的典韦。后来年纪渐长,明白谋臣名将对治乱有益,但真正治世,使百姓安居乐业,还得是刘备,或者更具体一点,简雍这些人。三国志和演义里对简雍着墨不多,除去早期跟着刘备走南闯北,便是后期入蜀后对简阳的治理。
严格说起来,简雍居于此地时,这里名为牛鞞县,简阳的“简”字出自“简州”,为隋文帝时设立,而当时之所以取名简州是因为此地有山名为赖简山,有池名为赖简池。当再往前追溯山和池塘的得名,正是简雍主政时惠泽乡里,民众赖之,固有此名。来简阳之前只知简雍不知其与简阳的关联,到博物馆了解之后,一切豁然开朗。裴松之对《三国志?简雍传》的注疏里讲了这样一个故事,说蜀中大旱,政府要求禁止用粮食酿酒,有人搜到民众家中有酿酒器具,要求同罚,闹到刘备那里。一日简雍与刘备同行,遇上一男一女,简雍问刘备,说他们将当街行苟且之事,为何不抓起来?刘备不解,问简雍如何做到见微知著管中窥豹的?简雍说他们拥有行苟且的工具,就如同民众拥有酿酒器具。刘备听后大笑,故不再追究家藏酿酒器具的民众。想到这个故事,忽然也就明白了在写作营的几日里为什么要让我们尝尝当地的酒:当时没条件,现在日子变好了,也算是为简雍喝上一口。只是可惜简阳几日匆匆,时间太赶,没能去城里的简雍巷走走瞧瞧。
来之前只知成都是天府之国,再有便是连锁开遍全国的简阳羊肉汤,来之后才听说簡阳之前贫困,在成都区县里只能排在最后,屡次沦为帮扶的对象,而这几年下来已经进入全国百强县了。这次在简阳,除去羊肉汤等美食外,印象最深的其实是参观的一个个得益于乡村振兴政策发展起来的贫困村。村支书给大家介绍近年来发展的势头,集体经济如何蓬勃,我对具体的进步数字没有特别强的概念,吸引我的反倒是村民们闲适的那种状态,老人孩子四散着乘凉聊天,时而斜眼看着站在公示板前如同听课的我们,我们反倒更像被参观的模范。当晚我们在村里体验集体经济,在一个个小帐篷里吃柴火鸡,不远处便是村民们自娱自乐的“乡村大舞台”,那天并非周末,但类似广场舞之类的活动依然搞得如火如荼。我们吃饭时赶上他们排练,音响声和欢乐的氛围能轻易地穿透帐篷的阻隔。他们并没有因我们是消费者给我们营造一个安静的环境。他们只是沉浸在具体的当下,过着自己的生活。而这与我到成都几日以来,看到但凡进公园走几步便是一家老少拉着天幕郊游的氛围相匹配。与这些相比,经济数字比去年跑赢了多少个点,可支配收入翻了多少番,也许会很重要,但又没有那么重要,大概这就是世俗生活和烟火气的快乐。
简阳之行虽然不是第一次出行,却实实在在是第一次的玩乐。小时候春游前夜,会翻来覆去睡不着,担心第二天的天气或是别的任何事情,长大后习惯了失望,不敢在故事开始前下注太多,但失望仍在将行之日以及离开后的日夜赶到。最后一夜走在江边散步,大家都心有戚戚,说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惜别之情了,一言既出纷纷附和。这句话后劲很大,回去之后想来确实,充实和有收获是一回事,但怀念和遗憾是另一回事。
这些天每次想到简阳就会想起《追寻逝去的时光》中描写“我”去巴尔贝特的游乐,那是他第一次离开贡布雷和母亲,想起圣卢写来的信说“离开巴尔贝特,就像是流放,现在不得不回到粗俗的生活中”,想起面对着大海,晴朗的天空明朗清澈,还有永不变色的盛夏。
于我而言,在简阳的不多几天,无异于马塞尔去巴尔贝特的那个夏天。贡布雷固然好,但离开巴尔贝特的那天起,夏天就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