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为扩展人际关系的重要媒介,书信在我国长期历史情境与社会整体文化架构中有着重要地位,以媒介物质性视角理解书信有助于将书信从工具论视角中解放出来,发现其丰沛的活力与内涵。本研究将由媒介构成、媒介实践等方面展开分析,对书信的技术特性、物质结构及使用方式等加以阐释,继而对书信如何塑造和限制信息的传播方式,书信如何与人、与社会文化相互作用等问题进行了进一步的分析与解答。
【关键词】书信;媒介;物质性;社会交往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27-0076-03
一、引言
介于造纸术兴盛之后,现代通信技术起步之前,书信作为重要的扩展人际关系媒介,在我國长期历史情境与社会整体文化架构中有着重要地位。从面对面的交往到书信传递,除了传播技术的发展进步,还可以怎样理解中国传统书信(以下简称“书信”)的存在?书信与人之间是怎样的关系?书信究竟是服务于“工具性”的交流,还是以其自身存在与发展编织出了新的人类交往行为与关系网络?书信对于人们的媒介实践、感知经验等方面产生了怎样的作用?在这些问题的驱使下,本研究欲通过书信的物质特性来挖掘其作为媒介丰富充盈的内涵,为理解书信提供更为多元的视角。
二、文献综述
近年来,传播学领域关于书信的研究除内容文本之外多集中于对书信的特征、传播效果与传承价值及其与现代社交媒体之差异等方面,本文欲在此基础上以媒介物质性视角围绕书信展开更深入的理解。
(一)书信之由来
理解书信首先要了解书信的原始意义,即古代汉语中的“书”与“信”。考自汉代许慎《说文解字》:“信,诚也。从人从言。会意。”可知“信”在早期与“人开口许诺”“诚信”有关,后引申出“传话之人”“真实可信之人”,便诞生了“信使”之义。而当下日常生活中惯称的“信”或合称的“书信”,在早期实则为“书”,其义为“书札”,故“书”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信”。
有学者认为,在古代汉语中,“书”为书信的“语言文本”,“信”则为“送信的使者”,从词源学与历史的角度看,书信应当包括“文本”和“传达”两个方面,二者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缺一不可[1]。
从传播学的角度看,“传者”“内容(讯息)”“媒介(渠道)”“受众”及“效果(反馈)”是传播过程的五要素,在书信交往过程中隐含了写信人、收信人以及收信人是否进行反馈这三个要素,“书”与“信”则分别凸显了“内容”与“媒介”两个要素,对应了该学者指出的“文本”与“传达”两方面。
(二)书信之特征
总体来讲,前人研究较好地总结了书信的特性,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着眼于书信本身,普遍论及:具有实体,属于书面文化;书写材料不耐久,外部需配以具有封缄作用的材料进行保护,随时间推移产生褪色、泛黄等痕迹,易破损遗失,保存难度较大;具有一定的艺术价值与收藏价值,独一无二,不可复制。
着眼于书信内容,则论及:篇幅有限,可承载的信息量较少;在非语言符号方面有所缺乏,呈现内容的方式与其带来的感官感受较为单一;具有史料价值,真实性较高;凭文字承载信息之外还蕴含着写信之人的气质情绪,故有所谓“见字如面”的文化情结[2]。
着眼于书信传递,又论及:书信之慢,还有这“慢”中的历史感、“慢”中的感性元素和“慢”的魅力等[3];书信作为媒介的传播活动实际已脱离身体的控制,在体外完成了整个传播过程[4]。
(三)理解书信
本文欲从工具论视角中解放书信这一面临连续性失落的传统媒介,在媒介的显示性与文本内容之外还原其置于其他理论视野中的丰沛内涵与活力。有学者指出,把媒介看成一种技术工具是出于一种精神工艺学的眼光,用以增强或替代人类身体与感觉、活动和思维器官,反之若把技术理解为媒介,则是一种人们用来生产人工世界的装置,开启了人们新的经验和实践的方式,强调了媒介在“搭桥”“交转”以及“开拓现实”等方面的重要意义[5],与之相关联的还有不少学者将媒介物质性看为传播的基础设置的观点[6],都为本研究能够更全面地理解书信这一媒介提供了一定的参考与指引,故而选择置于媒介物质性视角下重新理解书信。
就媒介物质性理论而言,可追溯其由20世纪90年代受新物质主义影响至近十年文化研究及媒介研究领域的物质性转向的相关理论梳理,这也是媒介物质性现有相关研究的重要类别之一。有学者指出驱动“物质性转向”研究发展的学术动力不乏以物为中心的哲学研究、心理分析、美学视角、具身视角以及马克思主义中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视角[7]。此外还有学者总结出传播物质性问题的分析维度,即技术维度、身体维度、空间维度和话语维度四方面[8],这是媒介物质性现有相关研究的重要类别之二。
本研究将在此基础上对媒介物质性相关研究普遍重视的媒介构成、媒介要素、媒介过程与媒介实践四个方面对书信展开分析。
三、基于媒介物质性视角理解书信
传统的传播学研究在讨论媒介与技术时习惯将技术视作表达的工具或内容的管道,而工具论的背后隐含着人本主义的倾向,强调“为我所用”。相较之下,媒介物质性视角则强调媒介作为物质实体的重要性,包括媒介的技术特性、物质结构及使用方式等,同时关注媒介如何塑造和限制信息的传播方式,以及媒介如何与人、与社会文化相互作用。
(一)书信的媒介构成与媒介要素
就书信的形状与外观来看,在“简牍”“尺素”到“纸”的发展过程中,信息载体的可携带性与可移动性得以提升,受古时纵向书写方式影响,书写材料的形状一贯保留着长条形特征。就书信的材质来看,竹木片、丝帛到纸张的发展过程中一直携有其所处时空的深刻历史烙印。以纸张为载体,以笔墨为书写工具,必然伴随大量自然资源、人力资源的投入,故依赖于造纸术发明、兴盛的特定历史阶段所具备的技术、生产力等,也构成了书信应运而生的前提条件。书写材料的材质也逐渐展现出分化与专门化的特征,后续甚至演化出专用于书信的纸张类型“笺”。而不论何种书写材料都有其可见可闻、可触可感的物质结构,胜于“简牍”的轻薄,不及“尺素”的柔软,再加之纸张受时间、湿度与温度影响下的色泽与纹理,都赋予了书信可识别的个性化特征。
就书信的承载力来看,其中的语言文字与纸张之间存在互构关系。一方面,书信得益于语言文字的包罗万象才能够尽可能承载与还原人们广阔又具有差异化的意涵与情感,与笔墨的协作将无形之物化为可视,另一方面,又因纸张篇幅的限制,文字也需要在物理存在的四方边界内进行书写,有关如何写、写多长的把握都受其框定,故有“纸短情长”和“写得家书空满纸”之叹。
(二)书信的媒介过程
书信的媒介过程包含了编码、传输、解码等环节,强调了流动的过程,同时也提高了对于传播基础设施的关注,从历代对邮、驿机构制度的完善与邮路、驿路网等专门线路的建立中便足以见得。在编码环节,书信对行文构思、语言通畅及意义明确都隐含细致要求,囿于语言文字的蒙眬与多义,以及当即难以求证与核实的现实阻碍,无形中为编码设置了一定的文化门槛,“家书代笔”职业便由此产生。在传输环节,因中间环节繁多且复杂,书信天然便具有“滞后性”“延时性”等特征,在此阶段受自然和人为因素影响尤甚,遗忘、破损和丢失风险较大,后续便诉诸完备、规范的制度予以保障。在解碼环节,书信的解读涉及对其中内容、意图以及情感的分析和琢磨,给予了收信一方更多的灵活性,在此理解的基础上进行回馈便开启了一轮交流达成的可能,继而产生的交往关系便在以一次次书信传递中悄然变化。
(三)书信的媒介实践
基于特定的文化与社会背景,人们对媒介的选择、参与和应用也带有显著的历史特征。早期的书信多服务于官方,集中在政治、军事领域,在民间并不普遍。诗有道“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使用“口信”的历史由来已久,从“口信”到“书信”,“捎带”这种颇具特色的行为传统在传输环节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可委以捎带之责的通常是可信的亲友和走南闯北的商贾。可以说,纸张、文本和信使传递一起缔造了名为“书信”的社会交往新形态,伴随民间私人书信传递渠道的正式建立以及邮驿专门人员规模的扩大,书信开拓的远距离交往的现实也顺势编入了人们的日常与经验。
在书信的媒介实践中表现出社交性和仪式性两个突出特征,社交性体现在空间性与对话性当中,仪式性则体现在文学性与艺术性当中,共同塑造着书信独特的传播方式。
1.社交性
书信的存在超脱了记录层面,一般情况下传达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他人,所以强调“互动对话”,一定程度上相当于社交媒体的前身。书信往来削弱了不在场对于社会交往的影响力,使得远距离社交成为可能并逐渐融入日常。身体缺席造成非语言符号的缺少,放大了对语言文字的理解与想象,使得文字中暗藏着的、通常不易察觉的书写者个性化的特征也能够被挖掘并形成差异化的感知,“见字如面”之感便在启信一刻迎面而来。书信对个体身体感知经验的进一步中介化,似乎消弭了人际间物理层面的空间距离,同时又添置了心理层面的社交距离,体现为社会交往的双重空间建构,一重是写信人所在的宏观历史空间,另一重是写信人与读信人双方经由书信搭建起的微观的交流空间与记忆空间,也是双方专属的意义空间。双重空间的建构中和了互动时间与即时感受,使得通信双方得以在从容与安全中带来自我的揭示与真情的自然袒露。
2.仪式性
社交行为的延续必然会积累生成一套礼仪规范,书信也不例外,从写信、寄信再到展信,仪式渗透在每个环节中。在物理外在表征上体现为书法、信笺、封泥甚至现代邮票等构成要素中充斥的艺术讲究与美学追求,正如“花笺制叶寄郎边”所言一般,指向其独特的审美旨趣。在文本格式表征上体现为对称呼、祝词、落款等方面的注重,因此书信也并非是完全自由随性的书写实践,不但需要考虑措辞,还需要在格式上有一定的遵循,这是约定俗成的文本礼制或文书礼仪。书信交往的文化门槛加之后天形成的礼仪规范,都为书信独立成为一种特殊文体铺垫了来路,而从容安全的对话空间、期待建立交往关系的对象、意欲流露的真情以及不吝藻饰的文辞也一同创造了这一文体进入文学领域的契机。又因阅读行为本身作为一种有别于浏览、查看的行为,更具郑重意味,使得阅读书信这般集对话性、文学性一体的文本自然便带有仪式色彩。
四、媒介物质性视角下理解书信的意义
媒介既受限于历史又反作用于历史,书信催生了个体新的情感体验,培养了有关社会交往更为多元的需求,演化出一套由书信所孕育的意义体系,又经由媒介实践嵌入既有生活场景、媒介环境以及社会文化之中,反向建构着人与书信间的关系。
(一)书信对于信息传播和意义生成的影响
如学者所言:“技术让人感知到的瞬间,就是技术从直接经验中抽身而去的瞬间。”[8]在时空层面上,当书信由专人与专门机构进行传递,写信、收信双方对于空间距离的感知便弱化了,从而使个体对时间的感知凸显出来,对于传递速度、精准度以及安全度的要求也不自觉地逐渐提高,期待而迫切的心情由此被激发。此外,书信文本在记录和保存的基础之上发展成为一种带有感性甚至诗性的文体,不自觉地培养出人们抒情表意和分享的多元需求,个体经验与记忆经一次次的阅读被再度还原与重温,在不断地唤起、更新与接续中完成互动的深入与媒介的社会化。同时,阅读书信往往具有较强的代入感与感染力,催生了离愁别绪等新的情感体验,又因人际间书信往来的互动实践的不断加深,书信作为记忆与情感载体的重要意义也逐渐被内化于心,“远信入门先有泪”便从侧面印证了这份感情是由书信的到来所激发而非内容所引起,也道出了书信本身的意义,而不仅限于依附于文本的意义。
(二)书信与文化认同之间的关系
在持续的互动、协商与适应的过程中,书信与既有社会、历史环境下的文化传统相互勾连,在增强自身的生命力的同时也不断丰富着这种新的媒介实践形式的具体应用场景与规范,逐渐凝结出饱含民族特色、历史传统的书信文化,也成为家国集体情感记忆的重要载体,“家书抵万金”就是对书信之珍贵的最有力注解。此外,当以一种联结之实践的视角看待书信时,书写材料、人力物力和基础设施更大程度地被聚合,使得“相思意”“游子情”有了更为具象化的表现,诗句中常见的“鸿雁”“鲤鱼”“青鸟”等意象也有了新的意蕴,如“凭君莫射南来雁,恐有家书寄远人”所言一般,彰显了书信不断丰富的文化内涵及其所带来的人的感知与经验上的变迁。
(三)书信的失落与新生
从熟人社会到陌生人社会,伴随着技术的更迭,书信所履行的使命逐渐被新兴社交媒介所接手并取代,一方面延续了书信社会交往的实用功能,另一方面却稀释了书信的情感、仪式属性,一些独属于书信的闪光特质一去不返。书信的式微与失落,引起了人们对新媒体技术融合下书信生存境况的担忧,以《信·中国》为代表的文化节目,以《书简阅中国》为代表的影片,还有以Slowchat为代表的仿书信类社交APP,都是在挖掘书信内容、形式各方面亮点的基础上所进行的有益尝试,但也存在着不同程度的缺憾。今后如何基于对书信内核的把握与感知使书信文化得以更好延续,使宝贵的文化记忆再度焕发新生,将会是一个长期的探索过程,也会在一定程度上为当下寻找、树立文化自信提供一些新的启发与思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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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晶(1998.6-),女,汉族,内蒙古呼和浩特人,上海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传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