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烨 高金虎 马晓娟
(国防科技大学国际关系学院 南京 210039)
预警情报,也被称为征候与预警情报(Indication and warning intelligence),最早被视为美苏冷战初期的产物。在美国,预警情报的产生与发展都与突然袭击所造成的预警情报失误息息相关。预警情报作为情报工作的重要功能,目的在于预防威胁,最大限度减少突然性引发的情报失误以及由此带来的不良后果。预警情报在美国自发展以来,秉持一种不确定性可控的基本认知,构成了“数据驱动分析(data-driven analysis)”[1]为核心的基本范式。这种范式是一种基于时间和经验积累所形成的有关预警情报问题和工作模式、流程和方法的固有认识,本质上是预警情报工作范式,作为理解预警问题、推动预警情报工作发展的底层思维和指导原则,一直被奉为圭臬。
针对预警情报范式的内涵、问题和应对思路国内外学者都有过反思。大卫·摩尔[2]认为,沿用数年的情报范式表现在对情报工作流程或生产流程的认识方面。威尔赫姆·阿格雷尔[3]认为这种范式具有鲜明的反应式特点。詹姆斯·沃兹[4]认为预警情报的内核是监视和发现对手模式变化,体现了数据搜集的重要性。威廉·拉尼曼[5]也认为这种范式表现出明显的拼图式特点,强调搜集的重要作用,这种特质主要与传统国家间对抗和安全威胁相关。罗杰·乔治[6]认为传统范式在面对复杂跨国和全球性威胁方面存在不适应性问题,强调合作的重要性。亚瑟·胡尔尼科[7]强调从威胁对象变化的角度重新审视如何从体制调整、方法革新等角度来实现预警情报范式重塑。约翰·金特里[8]认为,预警情报是最具挑战的情报分析工作,应充分发挥创造性思考和想象力并强化分析的作用。国内也有学者针对这一问题展开理性思考。高金虎[9]认为随着技术的发展,数据驱动范式取代了科学理论和假说,但是大数据在解决情报分析的复杂性方面的作用非常有限。张长军[10]认为对预警情报来说,搜集无助于克服误判的问题,数据搜集以及相关技术的进步不过是辅助预警情报活动的工具,获取更多信息也无法解决预警误判的难题。刘强[11]认为,战略预警成败的首要大敌是情报分析,而非数据获取的问题。
总之,范式是一种普遍性共识,而模式更有针对性,范式为模式提供底层逻辑,模式可具体反映范式的内涵和特点。预警情报的旧范式是认识预警问题和开展预警工作的底层思维,具体表现为预警工作中的数据驱动模式,以及对于搜集的重视。这种旧范式是在冷战时期的特殊环境下形成的,虽然在特定历史条件和环境下表现出适应性,但是并不符合预警情报的本质。由于历史环境变化,旧范式无法解决既定问题时,才会出现范式转移而要求建立新范式。在深刻认识新的复杂威胁环境的基础上所建立起的新范式,是对旧范式的正本清源。预警情报工作的范式转向问题也反映了以重塑预警情报工作模式为牵引,针对预警情报工作展开的路径和方法形成的基本理念,是在新威胁环境下深刻认识预警情报本质和寻求正确发展方向的重要努力。
旧范式固化了针对情报概念和情报工作模式的基本认知。由于冷战环境下威胁对象和目标较为固定的特点,预警情报以获取对手相关数据信息作为监视对手威胁举动的主要方式,表现出较为明显的数据驱动模式的核心特质。在预警情报工作层面的表现在于,强调获取明确数据信息,实现短期精确的预警目标,成为动向情报监视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动向思维主导下,预警情报工作主要依赖搜集获取异常动向和威胁征候。
对于美国情报界来说,预警情报自诞生之初就一直被视为与安全威胁相关的活动,其兴衰与美国对于自身面临的威胁环境的认知密切相关。纵观美国预警情报的发展历程,虽然在体制机制建设等多个方面阶段性地推动过战略预警工作的发展,但是预警情报工作追求的一直是短期、精确的战术预警目标。
以战术预警为预警情报工作主要目标,首先与预警情报工作范围和任务导向有密切关联。预警一直以军事威胁为主要任务,自1946年以来美国所面临的危机问题都与敌对国家可能对美使用武力的问题密切相关。20世纪50至70年代末,情报界组建了高层级的预警情报组织,反映了当时预警关注点在于与主要对手苏联的国家间战争。作为冷战初期产物的预警在美苏军事对峙中应运而生,预警机构大多设置在国防和军事部门内部。辛西娅·格拉博认为,“如果他国不具备针对美国或盟国发动战争的军队和武器库,就不会存在预警情报的问题”[12]。早期预警情报的功能就在于准确预测对手可能的军事威胁举动,为决策层和军事指挥官提供最佳判断,具有明确的军事属性。预警职责范围囿于军事领域,主要关注更具紧迫性的军事威胁,情报机构发现军事异动后大多会上报军事决策者。
追求战术预警目标还体现在情报界更关注具体的威胁信息。金特里和戈顿认为[8〗,预警工作最初更为关注对手进攻的时间、地点及力量使用方式。缺少具体信息的预警往往被视为失误。例如,最早的专业预警机构监视委员会(Watch Committee),因未能准确预测越南春季攻势行动的时间和规模,被视为遭遇了战术层面的突然性;而在古巴导弹危机期间的预警却被视为是成功的,因为该委员会对于苏联武装力量处于最高战备状态的观察和评估为决策提供了具体信息支持。格拉博认为[13],监视委员会在古巴导弹危机中的成功预警是其机构高光时刻。金特里却认为[14],格拉博所说的成功只是战术层面的军事预警成功。
此外,情报界也更为关注时间紧迫的预警问题。格拉博认为,美国情报界与其他情报机构一样,过分重视短期预警或战术预警,几乎不重视已经拥有的优质战略情报[12]。如果预测的威胁未发生,预警就被视为无效。例如,在判断苏联是否会入侵捷克斯洛伐克的问题上,监视委员会给出了“苏联有足够的能力发动入侵行动”的结论,但因为威胁行为一直未发生,所以这一结论并未被决策层接受。决策层甚至因为情报界反复发出未应验的警报而开始怀疑预警的有效性,预警的影响力也由此降低。
追求战术预警目标,沃兹认为这可能因为决策层与情报界对情报的理解存在差异[14]。 情报界关注判断的可靠性和准确性,而决策层更关注行动成功的可能性。通常来说,危机只有迫在眉睫才会被视为威胁,引发决策关注,否则只是一种不确定的未来远景,既不会让决策者相信和接受,更不会提升决策的紧迫感。决策者对于战术预警的需求不言而喻,相较于细节存在模糊性的战略预警,提供更多具体信息的战术预警更符合决策对于确定性的期待和要求,才能为决策采取针对性措施和行动提供确切依据。例如,美国决策层普遍认为,“9·11”事件是一次战术预警失误,因为情报界未能提供明确的突袭时间和方式,所以决策无法就此采取行动。此后,更多情报力量被部署在开展战术预警的动向情报部门。
预警情报工作被视为一种紧迫性的工作,追求短期、精确的战术目标,而非提供前瞻性威胁视角以警示决策者。预警情报工作也因为威胁的存在而兴盛,因为威胁消失或去中心化而衰落,仍然停留在战术层面,缺乏长远筹划。
追求短期预警目标,使得监视危机动向成为预警情报工作的重要内容,预警机构的很多活动与动向情报机构重合。从美国预警情报工作实践来看,动向情报思维一直影响着预警工作的开展。这种影响首先体现在动向情报对预警情报机构设置和管理方面起到的主导作用方面。20世纪70年代以及之后相当长的时间里,监视委员会和其附属机构国家征候中心(National Indication Center)的工作都由中情局主管情报的副局长或动向情报办公室主任主持。担任监视委员会主席时间最长的亨廷顿·谢尔顿,同时长期兼任动向情报办公室主任。他退休后,动向情报办公室还会定期推荐兼任主席的人选。由此,动向情报思维潜移默化地融入到预警情报实践中去。
动向情报人员也一直主导着预警工作。首先体现在预警分析研判方面。例如,在有关越南春季攻势的预警评估方面,动向情报“专家”可以否定预警情报人员提出的重要观点,影响警报的及时发出。其次还体现在预警机构和情报界开展协调方面。国家征候中心将预警报告提交给监视委员会之前和之后,都需要经过情报界相关动向情报人员审核。动向情报人员拥有很大的话语权,可以修改报告草案和结论,预警情报人员却没有机会发表看法。动向情报机构和人员几乎主导了预警情报报告的撰写和呈递过程,动向情报的正确与否也直接影响到了预警结论的准确性。
格拉博在总结监视委员会二十多年的工作实践时称,阻碍及时预警的重要因素之一是“过分依赖动向情报数据,未能开展长期性基础研究”[13]。在苏联入侵捷克斯洛伐克的问题上,情报界在动向情报中反复报告苏联对于军事行动为演习的声明,并未深入分析声明的动机。在针对越南春季攻势的问题上,监视委员会和国家征候中心的重点工作也在于报告动向情况。60年代晚期,国家征候中心将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跟踪东南亚地区形势发展,跟动向情报机构竞争比拼,且随着话语权旁落,此时其生产的预警产品已与动向情报产品无异。此后,预警情报工作一直在动向情报工作主导下开展。70、80年代,几乎所有的情报机构都成立了担负预警任务的监视办公室或类似机构。这些单位不仅要从事威胁评估工作,还要担负动向情报报告职责,以满足高层的需求[13]。90年代,中央情报主任盖茨签署命令,要求生产更具“行动性”的情报,中情局再次聚焦于动向情报工作。2004年,新任国家预警情报官肯尼斯·奈特在受命重新评估情报界预警功能后,提出改善国家预警体系的建议,其中就曾提及“将预警重点从短期危机监视和动向情报中转移出来,扩大预警范围以更好应对新威胁和挑战”[14]。但到2014年,国防部预警情报机构国防预警网络(Defense Warning Network)经历了改革后又将很多原本独立的预警情报单位合并进了新成立的国防情报局动向情报单位,国防预警网络也演变成为一个动向情报机构。
动向情报思维主导有着复杂的内外原因。如果存在明确的外部威胁,预警被视为“一种应对威胁的必要策略”[14],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冷战期间,美国预警情报工作蓬勃发展,专业预警机构和专职预警官员都被视为应对威胁的配套策略。在威胁不明确或消失、新威胁未产生的情况下,预警功能会趋于弱化,继而成为动向情报的附属品。从内部的视角来看,动向情报契合了预警情报工作的紧迫性要求,在动向情况中发现危机信号成为预警的主要工作模式,预警情报也成为动向监控和分析处理的衍生品。
动向情报思维主导之下,预警情报工作依赖情报搜集工作驱动,以“监视+发现”为基本工作模式。沃兹认为,预警情报是识别和监督对手姿态变化的一种工作,方法是判断对手是处于“日常警戒(day alert)”状态还是“加强警戒(generated alert)”状态[4]。监视对手的常规模式,目的在于发现常态的中断、打破和改变等异常情况。这种基于模式分析的异常识别是“在以国家行为体为主的意图判断时会沿用的传统模式”[5]。监视和发现都需要尽可能多地搜集征候,完成危机拼图,并据此发出警报。
依赖搜集驱动本质上是认为不确定性是可控的,这可能是受到二战后形成的“手段目标理性(means-end rationality)”[15]的国家安全范式的影响。米克尔·拉斯姆森认为,“手段目标理性”反映了一种理性认知,认为某一行为会造成特定、已知、可计量的结果,通过已有手段能彻底消灭威胁并获得安全[15]。这种认知的前提是对确定性的追求,即认为威胁对象固定且可被估量,威胁本身是由行为体、意图和实力构成的知识,这种知识是确定且可以获得的。预警情报工作只要采用恰当的手段,就能实现对威胁的认知和预警。冷战时的苏联威胁就是明确和具象的存在,可以通过持续监视来发现危机信号,情报搜集由此成为实现这一威胁目标认知的重要手段。
判断苏联军事进攻可能性,最重要的依据是其军事活动。这不仅因为军事准备活动是发动战争的前提,也因为其易于察觉,只要搜集力量部署到位,就能观察到部队及装备调动、扩充等情况。在衡量和预测敌人行动时,军事征候是更好、更可靠的依据[12]。冷战时期,美国针对苏联战争企图或其他威胁意图的预警工作,主要依赖于对苏联相关军事准备活动的持续监视,以此发现相关军事征候,判断其可能的威胁举动。是否能搜集到有力的征候,成为制约预警的重要因素。例如,古巴导弹危机之前,国家征候中心一直致力于观察和搜集苏联向古巴运输的情况,寻找可以证实古巴存在进攻性武器的铁证。格拉博甚至认为,航空侦察可以为决策者提供最为确凿的证据,并促使决策采取行动[13]。
冷战情况下,这种模式具有合理性。持续数十年的对抗使得美国深入了解对手的常态,“针对苏联的预警工作遵循这种线性模式,通过对手发展过程中的突变来探究情况变化”[4]。如果发现对手威胁性军事动作的肯定性征候,可借此判断其存在威胁意图;反之,则表明对手不会有威胁举动。冷战期间美国建立的各类征候中心,也都强调关键征候发现的重要性,搜集工作成了重中之重。格拉博认为[13],美国情报界存在一种认识,即新配备的先进搜集系统可以提供及时和精确的信息,因此没必要开展征候分析。情报搜集能力的大小被视为评估预警能力的关键,预警失败也被归咎于搜集不足。将预警能力等同于搜集能力,更能反映情报界对于预警情报搜集驱动模式的基本认知。
以数据驱动为核心的范式本质上来说是以威胁信息可知、不确定性可控为前提,由此追求更为确定的战术预警目标,通过动向情报监视发现来搜集和获取危机相关情报,将预警归为动向情报获取的附属功能,强调搜集的重要性。这种范式忽视了预警的专业性,在复杂挑战环境下可能会面临失效的风险。
从美国情报界多次预警失误中可以看出,战术预警目标很难实现。过分追求短期、精确的战术预警目标,其实是误解了预警的主要职责,混淆了战略预警与战术预警的概念。
这首先表现在将预警视为一种预测攻击是否将至的紧迫性和时效性产品。情报界强调要准确判断危机爆发时间,决策者也认为情报机构应提供及时的预警。格拉博认为[12],美国情报界普遍存在一种错误认识,即如果能判断敌方可能发动进攻,就能判断其进攻时间。但是从多次预警实践来看,前瞻性与时间预测的精确性无法兼得,甚至还存在矛盾。危机酝酿期,很多征兆并未显现,很难获得有关对手威胁举动的确凿信息。例如,在朝鲜战争中,美国情报界获取的大量征候都显示有重大军事行动即将展开,却没有证据表明何时展开;同样,在苏联入侵捷克斯洛伐克的问题上,情报界过早地预判了进攻时间,而在行动未爆发的三周时间里松懈了对紧张形势的分析,未能准确判断最后的进攻时间。
美国情报界和决策者对预警前瞻性的误解使得预警很难发挥效果。预警时机过早,危机未爆发,预警很难为决策接受,还会引发“狼来了”心理效应,不仅让情报界对预警判断产生怀疑而削弱发出警报的决心,决策者也会将预警视为虚假预警而丧失对于预警和预警机构的信任。美国预警机构在早期实践中曾多次面临这一问题。国家征候中心对越南春季攻势行动给出了极有前瞻性的判断,但因时机过早,并未引起情报界关注。
对于预警工作来说,判断进攻可能性更为重要。预警的职责不是追求紧迫性和精确性,而是要给出前瞻性警示,预防危机爆发或减少由此带来的损失,这是战略预警的职能范畴。前瞻性的预警判断未必包含具体的战术细节,却仍能支持决策。例如,第三次中东战争前,监视委员会正确预判以色列会率先发动进攻并取得胜利,虽然未能准确判断进攻时间,却被视为一次成功预警。格拉博认为,“情报界没有受困于这次进攻的突然性”[13]。显然,战略预警的前瞻性可以弥补战术预警的不足,更好地应对突然性问题。
其次,忽视战略预警的前瞻性可能带来不确定性问题,将预警视为一种肯定、明确的危机判断。危机是不同于常态的突发情况,以识别危机为目的的预警工作也被视为一种应对突然性的迫切情报需求。这种迫切性要求获取明确的预警情报,控制不确定性,情报机构被要求在掌握确凿证据之后再发出预警。监视委员会和国家征候中心在预警实践中就多次受困于这种错误的认知,在与动向情报机构就预警报告内容进行协调时,不得不因为证据不充分而删除不确定的内容,甚至因为缺乏确凿证据而无法发出警报。
对于不确定性的忽视还体现在认为在危机爆发前可以搜集到更多证据,认为变化总是蕴藏在新情况中,有关对手的最新信息最能体现对手意图。因此要预防突然爆发的危机,情报人员需时刻关注情况变化,留心最新出现的信息。但是,受制于搜集手段不足和欺骗的问题,危机爆发之前往往很难搜集到相关情报。正如格拉博所说,“越是在进攻前,能获取的征候越少,这非常具有欺骗性”[12]。如果不能了解战略预警包含的不确定性,预警人员会将关注点都放在搜集方面,指望在危机爆发前的最后时刻,通过各类搜集手段,实现对预警问题认识的突破。这恰恰忽视了早期搜集和长期分析研究的重要性。
混淆战略预警与战术预警会让预警情报人员低估不确定性问题,将预警情报工作视为一种针对短期危机给出肯定性判断的过程,忽视危机信号而无法发出预警,亦或因无法给出肯定性判断而不愿发出预警。
动向情报思维主导下,预警情报工作被等同于动向情报工作。这种认识最大的问题在于未能正确认识到预警的专业属性。预警情报和动向情报在研究内容、工作模式、机构设置以及从业人员方面都存在差异。
从研究内容来看,动向情报主要关注当下的情况,很少关注未来,通常聚焦于短期热点问题,以快速、大批量生成情报产品。在美国情报界,动向情报的覆盖领域、生产机构以及产品形式也是多样的。而预警情报工作需要研究对手的威胁意图,预测即将到来的各类危机。意图评估无法完全依赖动向监视,任何军事行动决策都源于顶层的政治决策,但决策的形成绝非临时起意,而是需要长期谋划。由此,认识对手的威胁意图不能仅仅依靠最新的动向情况,还需要长期的观察和分析。动向情报只关注独立的情况,侧重时效性和广覆盖,容易带来碎片化的问题,预警情报则需要洞悉各类动向之间的联系,开展深度分析和综合研究。关注动向情报可能会弱化对敌人长期准备活动重要性的认识[16]。预警情报人员需要通过动向情报获取最新征候,但最新的征候只是理解对手威胁行动的众多征候之一,过去的征候可能也是对手威胁行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理解危机形势发展和对手意图的重要依据,应纳入思考范畴。过度关注动向情报,容易忽视征候关联思考的重要性。格拉博认为[13],在苏联侵捷问题上未能及时预警是因为,未能充分融合军、政两类征候,如果将两者充分融合就可以清楚理解苏联的决策过程,以更好洞悉苏联意图。
从工作模式来说,动向情报关注具体情况的动态发展,依赖事实证据开展,未能证实的情况不能被写入动向报告,动向情报人员也不会上报不明情况。这种工作思路与预警情报工作存在极大差异甚至是矛盾之处。预警情报工作经常需要评估看似不太清晰也不够可靠的情报信息,有笼统性问题,无法提供确凿的证据来表明对方已经决定发动威胁行动。期望预警情报给出确凿无疑的答案往往不切实际,更何况对手为了达成突袭,还可能实施欺骗。贝茨认为[17],动向情报人员依赖“常规理论”来开展工作,预警情报人员却需要采取“异常思考”模式来展开工作。动向情报思维主导之下,预警情报人员获取确凿的证据才能进行判断,容易错失预警时机。
从机构设置来看,如果让动向情报机构担负预警职责、忽视预警专业性会带来诸多问题。首先是预警情报工作和预警结论始终受到动向情报的影响。诸如美国早期预警情报工作实践中,动向情报机构和人员一直主导预警情报工作,监视委员会形成的预警结论需要经由动向情报机构与人员的审核和修改才能上报,预警判断由此成为了与动向情报机构妥协的产品,丧失了原本的功能属性。其次是无法保证预警情报得到有效处理。监事委员会被废除后,国家预警情报官以及各机构设立的征候与预警办公室,在担负预警职责的同时还要承担动向情报工作,但主要承担的岗位职责仍然是动向情报,无法专注于整合和分析潜在预警问题。动向情报短视的思维特点,使得情报人员容易忽视看似并不显眼但是正在缓慢变化的情况。再次是无法保证预警情报工作连续开展。负责不同方向和情报职能的动向情报人员兼职从事预警情报工作,不会持续跟踪研究特定预警问题,且因为分属不同部门而无法有效开展机构协调,不能充分整合所有征候以支持预警评估。
最后是情报人员本身的问题。预警情报的特殊性对于预警情报人员的心理和思维有着特殊的要求。格拉博认为[12],预警情报人员需要具备不同于动向情报人员的性格特点,包括好奇心、想象力、细致研究的能力,敢于犯错和善于怀疑,这些都是开展预警情报工作必备的特点。巴顿·惠利认为[18],预警人员必须要有同理心和警惕意识,善于换位思考来理解对手的认知,并随时准备好面对新变化和异常情况。本·吉拉德认为[19],预警人员要善于融合征候,能将各种小块信息汇成大幅拼图。这与动向情报工作的方式不同,只关注最新情况的动向情报人员显然很难理解和适应这样的工作方式。金特里和戈顿认为[14],优秀的预警人员需要大量的工作实践,兼职的动向情报人员只是间断性从事预警工作,缺乏成为优秀预警人员的实践机会。
美国早期预警工作过度强调搜集的作用,以搜集的成败来评判预警工作的质量。格拉博认为[12],如果搜集工作能以理想状态运行,精准掌握对手的军事部署和决策进程,那么预警可以等同于搜集。但搜集工作无法完全应对不确定性问题,准确发出警报会受制于已有信息的数量和质量,因为“观察到的明显异常只是实际情况的冰山一角,很多正在发生的事情可能未被察觉”[12]。对手即使无法完全隐蔽进攻准备和威胁动向,总也能隐蔽一部分。预警情报人员掌握的信息总是有限的,情报空白的问题可能始终存在。
除搜集手段限制外,搜集驱动主导的模式最重要的问题是忽视了思维模型的存在以及可能产生的影响。错误构建有关对手意图的思维模型会阻碍对预警问题的正确认识,也会影响征候解读以及预警判断。美国预警情报工作的诸多案例中都能看到思维模型的存在。例如,珍珠港、赎罪日等案例中的“弱者不会挑战强者”的思维模型,其基础是实力决定论,即判断对手是否会发动进攻的主要依据是实力。这一思维模型的主导下,预警情报人员更容易忽视实力弱者的进攻性意图。在古巴导弹危机、苏联出兵捷克斯洛伐克以及苏联入侵阿富汗等案例中能看到“苏联不愿冒险挑战美国”的思维模型,这仍然以实力分析为前提,将美国对于苏联的威慑力作为判断苏联意图的依据。1962年9月,美国国家情报评估SNIE 85-3-62中曾总结道:“苏联不会冒险将进攻性导弹部署在古巴,因为担心会激怒美方发动入侵”[20]。格拉博在总结苏联入侵捷克斯洛伐克预警失误原因时也强调“与美国关系的缓和会促使苏联领导人不敢公开采取军事行动控制捷克斯洛伐克,这也是情报界的普遍观点”[13]。罗杰·乔治[21〗在苏联入侵阿富汗预警失误原因的反思中强调,美国政府一直认为苏方不愿破坏与美方达成的战略武器限制条约的协商结果,因此对于苏联全面入侵阿富汗感到震惊不已。
如果已有思维模型是错误的,不仅在关键征候证据匮乏时会造成误断,即使获取了关键征候,也常常很难扭转错误的认识。思维模型对于预警评估的影响不完全受制于征候数量和质量,搜集并不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霍耶尔认为,“信息数量增加不一定能改变思维模型,除非这些信息与组成思维模型的核心变量或变量价值有关,才有可能真正冲击既定思维模型”[1]。 从这个角度观察一些搜集工作完成出色的案例就能看出,为何高质量的危机征候无法修改错误的意图认知。例如,以色列在赎罪日战争之前获取了大量高质量预警征候,却未能提供有关埃、以实力对比的新信息,所有征候只能显示埃及在加紧军事部署,却不能证明埃及的实力已经超越以色列,更无法颠覆建立在“以色列实力优势”基础上、针对埃及意图的错误思维模型。反观第三次中东战争前,美国情报界针对以色列意图给出了正确的预警判断,不仅在于其获取了有关埃、以双方军队战斗序列和军事调动的准确情报,更重要的是,建立在实力对比基础上、主导预警判断的思维模型恰好契合了当时的实际情况。因为当时预测的是实力占据优势的以色列的意图。罗杰·乔治认为,“对于埃、以双方战斗序列问题的正确认识以及对于以色列实力优势的正确评估成就了预警的成功”[21]。甚至可以说,这不是一次针对以色列意图的预警,而是针对战争结果的预测。
忽视思维模型也会很难识别欺骗的问题,预警情报人员不会思考欺骗的可能性,更不会评估欺骗对于预警分析的影响并采取反制措施,对手会利用己方错误的思维模型达成或深化欺骗效果。例如,在古巴导弹危机问题上,美国情报界不愿质疑苏联的欺骗性宣传,因为苏联的声明契合了美国对于事态发展的错误认知,使得错误思维模型发挥的作用更加隐蔽。在判断苏联出兵捷克斯洛伐克的问题上,如果不能理解美国情报界广泛存在的苏联意图思维模型,则无法认清苏联声称的演习不过是掩盖大规模军事准备活动的借口。苏联将其在1968年6月侵捷的行为称为“华沙条约国演习”,对于这一说法,美国情报界甚至没有辨别就接受了。预警情报机构曾多次质疑这种欺骗说法,却因为其他情报机构的否定而未能成功。
搜集驱动的假象会掩盖预警情报工作中思维模型的主导作用。正确认识思维模型的存在和作用,应该认识到单纯依靠搜集能力的提升无法应对预警工作的不确定性的复杂问题。总之,对思维模型客观存在的忽视是旧范式存在的最大问题,理解思维模型的存在也成为解决问题的重要思路。
冷战时期建立起的旧范式最大的问题就是陷入数据驱动的认知误区,未将预警情报视作一个不断增值的过程,预警主要依赖技术水平增长来提升搜集能力和效率,搜集工作成为重中之重,忽略了预警情报的实质和分析的重要性。由于不确定性问题愈发突出,旧范式的适应性障碍也愈发明显,针对固定对象、基于事实证据的单一、线性的预警范式需要改变。改变的基础在于对环境复杂性的深刻认知,以及对于不确定性难以完全控制的基本认知,因此有必要建立充分反映预警情报概念驱动本质、基于复杂认知的合作式预警情报范式。这种范式的主要特点是以可视化概念驱动模式为基础。
新范式构建,首先需要清晰认知到预警情报分析数据驱动的假象,危机征候和信息的分析都需要依赖特定的思维模型,概念驱动才是预警情报的本质。因此有关概念驱动问题的认知也成为新范式构建的重要理论基础。
3.1.1有关概念驱动本质和机理的论述
对概念驱动本质的认识,最早得益于上世纪70年代认知心理学研究成果被引入情报分析研究,为改善情报分析质量、提升分析技能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工具。其中以小理查兹·霍耶尔为代表。霍耶尔认为,“即使是动向情况分析也并非是数据驱动,而是概念驱动的分析过程”[1]。分析首先由概念驱动,然后才是数据驱动,思维模型是解读数据信息的基础和依据。数据驱动分析的前提是,“分析人员在头脑中拥有正确的分析模型,且能恰当使用分析模型解读数据,这种情况下,分析就完全依赖数据的精确性和完整性”[1]。预警情报研究的问题通常没有清晰的边界,分析人员也常常缺少成熟的理论来解答问题,只能依靠基于经验积累而成的思维模型。这种思维模型可能不够全面或准确,用其解读危机征候会出现问题。分析人员也无法依靠数据来验证思维模型的正确性,因为新数据无法改变或颠覆已有思维模型。霍耶尔认为[1],只有指示已有思维模型相关关键变量价值或变量关系发生改变的信息,才能影响思维模型,其他新增信息只会被忽略或同化。因此,思维模型的存在和作用揭示了预警分析概念驱动的本质。
在理解预警分析概念驱动本质的基础上,杰克·戴维斯[22]对思维模型主导的概念驱动机理进行了阐述,更为清晰地揭示了思维模型客观存在的事实。他认为,思维模型的存在与分析工作的四个因素相关:复杂性、模糊性、时间压力和预测压力。预警问题越复杂,通常伴随着不完整和矛盾信息,就带来模糊性问题,增加了征候识别的难度,此时思维模型提供了重要的支持;时间压力和预测的不确定性问题都使得分析人员不得不依赖已有思维模型而非事实证据,开展快速判断。既定思维模型使得分析人员难以识别和理解背离当前状态的异常情况,因为证据模糊,决策者也很难下定决心,将主要资源投入到分析人员警示的异常情况或巨大变化上。戴维斯同时指出,虽然能通过探索认知心理学与分析流程的关联性来认识思维模型,却很难清晰认识思维模型发挥作用的过程,这也反映出概念驱动过程的抽象性特点。
3.1.2有关概念驱动实践路径的论述
辛西娅·格拉博认为[12],鉴于预警情报人员所掌握的信息和知识有限,开展征候分析可以遵循一条基本原则,即“假设敌方经常试图突袭我们”,始终保持怀疑的态度看待每日接收到的征候信息。也就是说预警情报人员需要先建立危机思维模型,才能保持对危机征候的敏感度。这种危机思维模型可以通过预警指标清晰体现。预警指标表的编制基础是认知和理解潜在对手造成的各类威胁,需要从历史先例、对手军事学说或军事实践以及近期表现等三个方面提取。指标表是分析人员预警问题相关思维模型的可视化呈现,可为充分理解和判断对手的进攻性意图提供参考依据。格拉博有关指标先行的理论阐述反映了思维模型在预警分析中的重要性,也是概念驱动本质以及概念驱动理论在预警情报实践中的体现。
乔纳森·洛克伍德提出的“洛克伍德分析法(LAMP)”不仅清晰阐释了指标构建的前提和过程,更是进一步体现了对概念驱动分析过程的认识。洛克伍德认为[23],分析的基础是要认识到未来性质和构成情况。未来是所有相关行为体“自由意志”互动的集合,也是行为体互相影响的过程。未来有多种可能性和变化,理解和分析未来走向的前提是尽可能认识和理解所有可能性,即分析的前提是建立一个能囊括所有未来可能性和变化的思维模型。这种思维模型以未来情景的方式呈现,包含了对未来行为主体、行为主体行动方向和行为主体互动结果状态的基本认知。洛克伍德分析法不仅强调建立多元思维模型以提供广阔的分析视野,充分发挥思维模型的指导作用,还认识到思维模型变化和调整的可能性,是对概念驱动可能实现路径的描述,也是一种实践运用的思考。
对预警情报工作概念驱动本质的理论认识是克服旧范式的认知误区、建立新范式的重要前提基础,由此才能清晰认识到概念驱动过程中可能存在的诸多问题,为探索解决问题的思路提供参考。
概念驱动过程具有隐蔽性和抽象性的特点,很难查找、检视和改进这个过程中的问题,由此探索主动反思概念驱动过程的路径和方法十分必要,批判性思维和结构化分析方法体现了美国情报界在情报分析方法论上的革新,也为可视化概念驱动模式提供了方法层面的支撑。
从阿莫斯·特沃斯基和丹尼尔·卡尼曼[24]提出的“直觉偏见(heuristics)”概念到霍耶尔有关认知偏见(cognitive bias)的研究,奠定了理解概念驱动分析的理论基础。霍耶尔认为,分析人员如果想检查概念驱动的作用过程,应该保持开放的头脑,质疑思维模型,多角度看待问题,对于自身认知的转变实现自省式的觉知。具体来说,分析人员需要知道做出判断时依赖的影响因素,理解自己对影响因素和作用方式的判断是否准确。这就需要实现“分析问题的结构化(structuring analytical problems)”[1]。戴维斯认为,这是个“思维模型强化(mindset enhancement)”[22]的过程,因为短时记忆的信息存储和调动能力有限,所以追溯影响因素和因素影响力的能力有限。这就需要帮助弥补工作记忆缺陷,从记忆中提取有关信息的解读、观点和认识,关注之前忽略的信息,有效关联之前未关联上的信息。
实现这一目的,需要恰当的思维工具,这种工具就是批判性思维。摩尔认为[25],分析人员需要有个统辖性框架,确保对所有推论和推理过程实现自我觉知,而批判性思维恰好提供了这一框架。批判性思维通过元认知的思考过程,帮助分析人员透视思考结构,反思推理判断过程,并帮助推理形成结论。保罗和埃德尔认为[26],推理的思考过程包含了八个要素,且有着明确的思考目的。分析人员通过问题驱动形成明确的观点,理解自身思考所依赖的思维模型,并借助思维模型综合考虑各类证据,生成多个推论。借助清晰的推理结构,分析人员可以复盘思考过程,更好地理解概念驱动的分析过程。
批判性思维融入情报实践后,进一步推动了方法工具的变革。80年代,戴维斯首先提出“替代分析(alternative analysis)”的概念,强调在分析过程中质疑不充分的证据和逻辑链条,思考其他可能性;90年代,道格拉斯·麦凯琴大力提倡“支点分析(linchpin analysis)”,以提升分析的系统性和透明度;直至2005年,霍耶尔和弗森提出“结构化分析方法(structured analytic techniques)”[27],充分体现了批判性思维方法论在情报实践领域的不断融合发展。
结构化分析方法是批判性思维的实践体现,也是替代分析技巧的丰富和发展,为实现对分析过程的理解和反思提供了工具支撑。该方法强调通过分解和可视化两个基本步骤外化主观思考过程,不仅使得分析人员可以检查思考过程,他人也可以共享并评判这一思考过程,以最大程度克服人脑工作记忆和直觉式思维的局限性。这也使得科学分析成为可能。这种科学性不仅体现在认知结构的构建方面,更体现在操作路径的规划方面。一是为分析过程提供认知框架,便于在分析之前系统认知危机问题影响因素。二是规范分析路径,实现分析过程的系统化和严谨性,确保不遗漏重要假设,展现清晰的论证过程。三是为分析评估提供监控渠道,在问题影响因素出现变化时,及时识别影响因素力量消长以及对事态发展结果的影响。
结构化分析方法不仅是充分认知概念驱动过程的方法工具,也为应对旧范式下的数据驱动认知误区、改进预警情报工作提供了解决思路。正如弗森所说[28],预警分析人员可以使用结构化分析方法持续检验、挖掘和质疑思维模型,以了解自己的认知并发现认知空白,有助于在做出最终预警判断之前进行思维回溯,及时发现和纠正问题。
这种方法也为情报合作提供了适宜的环境氛围,分析人员不会完全受制于直觉式思维偏见,各执一词,甚至出现情绪化或主观化的分析结论,而是能够利用这些分析工具科学、高效地组织分析工作,同时也有助于提升情报与决策沟通的能力。
在日趋复杂的威胁环境下,任何单一情报机构和预警情报人员都受制于视野、知识和资源的限制而很难胜任预警情报工作,因此需要资源融合和力量聚合。罗杰·乔治强调“合作式范式(collaborative paradigm)”[6]更为重要。这也是可视化概念驱动模式在工作层面的延伸和体现,强调突破之前的范式藩篱、开展充分智力合作的重要性,将所有与预警问题相关的可用资源都纳入预警情报工作中来。
合作首先强调充分的智力融合,形成有关危机问题的复杂认知。应将预警问题或目标视为一个包含结构、功能、过程等要素的网络体系,聚合力量形成同样复杂的网络认知来对抗这个目标体系。罗伯特·克拉克[29]提出“以目标为中心的分析方法”为实现这一目标提供了方法参考。合作过程应该以分析人员为分析团队的管理者和协调者,将搜集人员、决策用户都纳入合作、交互的流程。分析人员要充分理解决策用户需求,将需求有效转化成情报空白或信息需求,为搜集人员开展搜集工作提供指导,也可为不同搜集手段的管理和协调提供策略分析,同时还需要将目标模型相关情报提供给用户,并吸纳用户提出的新观点和新的信息需求。分析人员还要充分理解决策用户的工作环境、决策优先次序以及决策过程的内在动机,强化与决策的沟通,打破数据驱动模式之下情报与决策主体之间泾渭分明的分隔线,使得决策用户能理解和使用预警情报。
这个合作过程不仅要融合智力,充分认识复杂预警问题,还应该更好地对整个合作分析过程进行检查,特别是对分析过程中存在的认知障碍和思维偏见问题进行监督。一方面可以使用结构化分析方法和其他模型化方法来提供可视化保障,在促进团队合作的同时,也有利于回溯检查分析团队成员的认知偏见,帮助分析人员站在决策视角进行思考,克服分析过程中的认知障碍。另外一方面也可以通过合作分析平台的建设来更好地存储和展示分析过程,以跨越组织壁垒、岗位区分、信息隔离、地域分散等多种障碍。美国情报界就建立了诸如Intellipedia这种百科知识共享平台,以及I-Space和Intelink等合作平台。克拉克认为[29],这些合作平台具有保密资质,某种程度上可以缓解为了保护情报来源而引发的共享障碍问题。合作模式的存在并非要完全取代传统的分析模式,而是可以进一步优化传统分析流程。霍耶尔和弗森认为[27],合作的过程是一个从发散到聚焦的过程,先借助网络平台开展初步的发散式分析,克服地域分散而无法面对面交流的问题,再由小规模专业分析团队进行深度分析融合,最后完成分析产品生产。在保证充分智力合作的同时,更好地解决情报产品内容的专业化和归口问题。
合作式预警模式的核心是分析驱动,不仅强调充分的分析是应对复杂预警问题的关键路径,也强调以分析人员为牵引构建针对特定复杂预警问题的分析网络和认知体系,通过充分的智力融合和资源聚合来应对预警复杂性挑战。这种模式的建立也是应对数据驱动旧范式之下线性情报流程可能存在的力量分散和分析不足等问题的有效之策。
美国专业化预警情报工作实践源自于二战后针对前苏联的预警工作,并逐渐形成基于固定威胁对象、以数据驱动为核心特质的范式。这种范式本质上认为,获取更多威胁信息可以减少不确定性,搜集的成败决定了预警工作的成败。这一范式主导之下的预警情报工作遭遇了诸多失误问题,已有问题更加凸显。由此,有必要寻求开展预警情报工作的新思路,探索建立以可视化概念驱动模式为核心的预警情报工作新范式。新范式建立的理论基础在于,充分认识到数据驱动假象以及预警情报概念驱动的本质,做好以批判性思维和结构化分析为核心的方法论革新准备,并体现在基于复杂认知的合作式工作模式层面。新范式回归预警分析的本元,不仅有助于形成有关危机问题的系统认知,为思维检视和认知纠偏提供机会,也为应对旧范式下的数据驱动认知误区提供了解决路径,提高了分析的系统性和科学性。但是,新范式是否能够有效应用仍受制于分析人员的认知,因此需要认识到该范式在面对不确定性挑战方面始终存在局限性,分析人员在预警情报实践中需要持续应对各类适应性障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