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叙事、乡土两性观与女性本体意义追问

2023-12-20 13:15杨心悦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3期
关键词:生命意识

[摘  要] 许钦文的《鼻涕阿二》蕴含了作家丰富的生命意识。首先,通过关注生命的外在形式,作家发现了乡土世界残留的生机以及生命之间互相隔绝的状态。其次,借由菊花鼻涕阿二的感情经历,作家否定了抑制生命活力的乡土两性观念。最后,作家以女性生命中的女儿天性为视点,追问乡土文化下女性生命的本体意义。

[关键词] 许钦文  鼻涕阿二  五四乡土文学  生命意识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五四乡土小说《鼻涕阿二》是许钦文书写乡土社会生活和反思乡土文化观念的重要作品。小说整体上延续了五四乡土小说“画出国民沉默的灵魂”以实现文化批判的基本创作思路,塑造了菊花鼻涕阿二这一乡土典型人物形象。但书写菊花鼻涕阿二这一乡土形象,作家的目的并非仅仅对乡土文化进行批判,在乡土文化表层之下的是更为隐蔽的生命意识。本文将围绕菊花鼻涕阿二这一乡土女性人物形象,从生命的物质载体、生命本能以及生命本体意义三个层面切入,进一步阐释小说文本中作家的生命意识。

一、作为生命载体的身体叙事

作为生命的物质载体,身体成了许钦文切入乡土生命个体的一个重要角度。从身体叙事的角度出发,《鼻涕阿二》中对于菊花鼻涕阿二身体形态属性的书写,建构起探及隐含作者内在生命意识的通路,通过对身体的社会性定位以及身体的审美性书写,隐含作者一方面观察到残留在乡土中的独特生机,另一方面则审视着乡土中强加给“沉重的肉身”的内外伤害,由此表达出对虐待身体行为的否定并流露出对生命全方位的关怀。

首先,小说文本在对菊花鼻涕阿二的身体展开描绘时,着重突出了菊花鼻涕阿二身体特征中所展现出的生机,当隐含作者在观察菊花鼻涕阿二身体养成过程时,又将欣赏的目光投向乡土文明,菊花鼻涕阿二的身体则被隐含作者赋予了隐喻意味。作为五四乡土小说农村人物群像之一,菊花鼻涕阿二不再似鲁迅笔下的阿Q和王鲁彦笔下的阿长等带有身体疮疤和身体残缺的人物形象,许钦文笔下的鼻涕阿二的身体形态在贫瘠的乡土社会中焕发出勃勃的生命力。即使菊花鼻涕阿二在出生后没有得到家人的细心照料,只能穿旧衣服和不合脚的鞋,并时时受着家人的打骂,但她的臂膊和小腿都粗大而结实,“两面腮上的红肉块显露着她体内血液的旺盛”[1]。到了十五歲,菊花鼻涕阿二的身体愈发茁壮舒展,呈现出丰满的肉感。隐含作者以“一朵满着露水,初在晨间开放的花”[1]的可视化表达来比拟菊花鼻涕阿二的身体形态,既展现了隐含作者对乡土生命中所显现出的旺盛生命力的惊讶和欣喜,同时也蕴含了其内心对于乡土女性理想生命形态的合理想象。为了使叙述主体呈现出更明显的乡土性特征,叙事者在小说文本中描摹菊花鼻涕阿二的身体形态时将乡土风光纳入身体叙事的叙述范围之内,以乡土的自然风景来映衬菊花鼻涕阿二可爱灵动的少女身姿,又用少女活泼的动作与心理变化点缀乡间风景。在蔚蓝的夜空下,少女为空灵的月光照射出玲珑的影子所惊喜,当龚阿龙试图亲吻阿二时,月光的照耀下,菊花鼻涕阿二的脸庞更加鲜丽,通过身体与乡土自然属性的联结,隐含作者以乡土女性的身体来隐喻闭塞古老的乡土中国残留的自然之美和未灭的生命力,流露出对乡土世界中充满生机的美好事物的喜爱。

其次,在小说文本中,隐含作者通过观察菊花鼻涕阿二的身体养成过程,进一步思考生命之间相互隔绝的状态。在菊花鼻涕阿二的身体养成过程中,生命的隔绝状态最先表现为菊花鼻涕阿二的身体以特殊化命名的方式被松村的集体意志隔除。“在松村,鼻涕阿二实像是个普通名词,不过在菊花的家中是她的特有名词——她既生在松村,又生做第二个女儿,命运早已规定她,比她命运更坏的,那是差不多只有不会生蛋的母鸡和贼来不会吠的癞皮狗以下的畜类了。”[1]菊花鼻涕阿二出生后起先得名阿毛,后又因阿二的祖母效仿松村的阔气人家又给阿二取名菊花,后又根据菊花的身体特征将菊花阿二命名为菊花鼻涕阿二,而这一姓名带有明显的蔑视和嘲弄的意味。作为一个具体的生命载体的社会代码,菊花鼻涕阿二波折的命名过程展现了松村社会权力意志赋予孩童身体的社会属性,通过身份命名的方式,松村社会将一个幼小女童的命运和无用的畜类等同,菊花鼻涕阿二的生命并没有被松村其他生命个体视作与自我生命等价的存在,个体生命价值也因此被其他生命个体隔绝在外。

另一方面,菊花鼻涕阿二的身体隔绝状态还表现为生命个体自身主动将自我与他人生命个体隔绝,这既成因于菊花鼻涕阿二的童年创伤经验,又与松村集体生存环境密切相关。童年时期的菊花鼻涕阿二不仅时常遭遇家人的打骂,还被家人视作随意驱使的丫头,菊花鼻涕阿二的身体不断遭受来自家人的肉体攻击,使得菊花鼻涕阿二形成了强烈的仇恨心理,并导致菊花鼻涕阿二在面对其他生命个体时呈现出冷漠暴力的姿态,采取攻击更弱者的方式宣泄心中的不满和仇恨,在对其他生命肉体施暴的过程中转移自我身体的痛苦,更拒绝搭建生命个体之间互相联结的纽带。因此,菊花鼻涕阿二既被他人所隔绝,又拒绝主动与其他个体生命之间进行和善的沟通。隐含作者既同情菊花鼻涕阿二被集体意志隔绝的苦难,又否定菊花鼻涕阿二将自我精神锁闭在肉体之内的自闭行为,主张生命个体之间应互相理解与体纳,并呼唤对个体生命的关爱。

许钦文在提及故乡时曾言:“我的所爱在故乡,我的所恨也在故乡。”[1]从身体书写文化意味的生成层面上来看,菊花鼻涕阿二的身体虽然充满生机,然而却又是承载着乡土伤痛经验的“沉重的肉身”,展现的是生命个体之间互相隔绝所导致的精神疮疤,作家爱着传统乡土的活力,但同时也遗憾着乡土世界对生命由表及里的摧残,在书写乡土肉身的过程中抒发内心的生命意识。

二、乡土社会中的两性观念审视

在文本中,菊花鼻涕阿二在与不同男性建构情爱关系时,展现了截然不同的生命状态。隐含作者借由男女之间的情爱关系书写,展现其生命意识中对于乡土世界生命个体本能的重视。在审视乡土两性观念与生命本能内里关系时,隐含作者既批判乡土两性观念中因循守旧、压抑生命活力的因素,又否定了乡土两性观念中以生育为目的,剥夺女性生命感受的性爱观。

首先,面对菊花鼻涕阿二和龚阿龙之间拒绝亲吻的悲剧,隐含作者并非采取与松村人同样的态度来否定乡土社会少男少女之间生命本能情欲的自然流露,而是以尊重生命本能的情感立场同情乡土社会之中被压抑的两性之间正常的情爱萌芽,以此来审视乡土社会观念中的两性生存法则,进而观照乡土社会中的个体生命处境。在传统两性婚姻观念中,男女两性皆需遵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恋规约缔结两性关系,男女两性之间以自由意愿为基础生成的情爱因素则不被容纳。龚阿龙对阿二产生好感是由于其被阿二所焕发的生机所吸引,而当他看到月光下阿二纯洁的笑貌,在“并没有人主使他”的情况下,情不自禁地想要亲吻阿二,凭借身体的本能向着阿二张开双臂表示自己对她的好感。同时,在阿二的眼中,龚阿龙“实在是个完美男人”[1],对他“只有好感,并没有恶感”,但由于少女的羞怯,却也在本能的反应下拒绝了龚阿龙的亲吻。在菊花鼻涕阿二看来,“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做,这举动不曾加以考虑,也不经过由理智加以什么前提判断”[1],这种反应阿二将其类比为“灰尘到了眼睑就不期然而然合拢了似的”本能反应,也就意味着,在拒绝亲吻的悲剧中,无论是阿二或是阿龙,两者的反应,都是遵从了身体的本能。然而,“乡土社会是男女有别的社会,也是个安稳的社会。”[2]菊花鼻涕阿二与龚阿龙之间朦胧的好感实际上也被松村的既有观念认定为是自由恋爱的表现而加以束缚,因为在松村现有的认知中,自由恋爱所指向的则是乡土之外的维新话语,即使维新话语的力量已经开始渗入闭塞守旧的松村环境中,但松村人仍旧生存于松村世代相习的法则下,按照“松村的老例”固守以男女有别为基础的男女两性交往底线,绝不容许撼动既有老例的行为破坏现有的稳定,这就注定代表着两性个体自由意识的情爱萌芽被扼杀。隐含作者以男女两性之间的情爱交往为起点,进一步看到的是因袭守旧的乡土文化观念,以乡土少男少女之间的情爱萌芽不能自由舒展的叙述情节来否定既有的松村生存规范,批判乡土文化中压抑两性生命自由的成分。

其次,隐含作者对于乡土世界情爱意识的关注还涉及男女情爱关系中的性欲本能问题,通过关注两性生命本能,隐含作者揭示了乡土社会重视女性贞洁的性爱观及其对女性的压抑。“在封建文化的长期浸润下,乡土社会形成了单纯压抑、限制、束缚女性的性爱观,主要表现为片面要求女性‘贞、‘节、‘烈。”“一旦女人‘不贞,就会遭到舆论的乃至人身的伤害,甚至毁灭。”[3]在小说文本中,因為“松村人重视童贞”[3],所以在拒绝龚阿龙亲吻的事迹传开后,菊花鼻涕阿二被松村认定为“不贞”,而“不贞”的菊花鼻涕阿二,不仅在松村集体中不能再代表松村去做“摇会”的代摇,而且在家庭中被家人唤作“滥了人的贱小娘”,遭受蔑视和唾弃。“不贞”的菊花鼻涕阿二在松村人眼中,只配嫁给最下流的换料客人,而她自己知觉到自己的命运以后,“不由地悲哀起来,几乎放声大哭了”[1],甚至萌生了殴打姊姊和祖母以及寻死的想法。隐含作者内心充满着对“不贞”的菊花鼻涕阿二的同情和怜悯,针砭松村社会抑损女性生命价值的童贞心理。

如果说,菊花鼻涕阿二与龚阿龙之间的亲密接触使得隐含作者看到了乡土世界少男少女生命之中原始朦胧的性悸动,那么,隐含作者通过菊花鼻涕阿二与阿三、钱少英之间的性接触感受到的则是以男性为主导的性爱规则对女性主体意识的伤害。菊花鼻涕阿二嫁给阿三之后,阿三听闻传言,不断追问鼻涕阿二是否与龚阿龙发生过性关系。这种质问实际上展现的仍旧是传统男性意识在性爱层面上为女性设立的贞洁道德规范,将女性的身体视为丈夫的私有所属。阿三死后,菊花鼻涕阿二在婆婆的安排下嫁给钱少英做妾,而钱少英买菊花鼻涕阿二做妾是需要菊花鼻涕阿二为他生育儿子,两性之间的情爱关系在这里成了单纯的生育关系,进一步将女性生命工具化,从而剥夺了两性之间爱的情趣和女性主体性。菊花鼻涕阿二“被像运货物地运到了钱少英家里”,意味着在男性意识的藩篱中,菊花鼻涕阿二的生命价值与身体价值势必被男性意识所物化,这种物化关系在性爱层面则表现为女性肉体沦为男性泄欲的对象。钱少英觉得菊花鼻涕阿二的身体好玩,并“常用他的板刷般的脸孔到她的脸上去亲吻”[1]的方式表达他对菊花鼻涕阿二的喜爱,但菊花鼻涕阿二却觉得钱少英很可怕,却又因无处可去,只好忍耐着自己身体上的痛苦接受钱少英对她的亲吻。这种两性之间的性爱关系忽视了女性精神感受,带给菊花鼻涕阿二具有折磨屈辱意味的性爱感受,背离了尊重生命个体感受,维护两性和谐、平等的人道主义思想。

另外,小说文本将菊花鼻涕阿二作为主要书写对象,隐含作者虽无限同情乡土女性正常生命情感被压抑,但并不意味着隐含作者对男性主体弃之不顾。在菊花鼻涕阿二拒绝亲吻的悲剧中,隐含作者并没有对龚阿龙索吻的行为流露出任何的批判意味,更没有将龚阿龙的行为过度处理成对阿二的身体侵犯,而是将其处理为龚阿龙基于对阿二的好感基础之上的情不自禁,是男性生命本能的自然流露。当龚阿龙想要亲吻阿二的事情在松村传播开来之后,他不仅需要按照松村的旧俗向宗祠请罪,更在松村遭受了松村人集体的冷眼与排斥。对此,隐含作者一方面冷静地审视着乡土社会宗法气息浓厚的乡风民俗,另一方面则是站在尊重生命本能的立场上,展现了对乡土男性主体的生命关怀,理解了龚阿龙正常的性别悸动和身体情欲,这一感情维度的拓展侧面体现了隐含作者人道主义关怀的宽度。不过,当隐含作者看到龚阿龙就索吻一事自愿向宗祠认罪时,又对其表现出来的软弱与妥协感到无奈。同样,对于阿三和钱少英两个男性人物形象中所展现的男性意识,隐含作者既无奈其被传统两性观念驯化、缺失完整生命意识的蒙昧状态,又以此来反思、批判乡土两性性爱观念中漠视两性生命主体的非人道主义因素。

三、女性生命本体意义追问

作为女性生命中的天性,女儿性既包含在家庭层面上表现出来对父母的依赖性和叛逆性的性格特征,又指向女性个体在青春少女时期所展现出的肆意舒展、天真烂漫的生命特性,同母性力量一起构成女性生命的本体价值。菊花鼻涕阿二从生至死,始终是乡土的女儿,通过书写菊花鼻涕阿二一生的生命经历,作家将视线落到了女性生命中女儿性的本体命题上,进一步观照的是乡土社会中女性生命的本体意义,在女性生命本体意义的追问中叩问松村文化本质,进一步探求松村女性群体的生存真相。

在小说文本中,叙述者以欣喜的姿态叙写了菊花鼻涕阿二这一人物形象显现的女儿性特征,以旁观者的视角观照着一个在家中受尽亲人冷眼和打骂的女儿身上所涌动的鲜活的女儿特性。其中,菊花鼻涕阿二生命中的女儿性是由内而外涌动出的不自觉的生命情绪。在松村压抑的文化氛围下,菊花鼻涕阿二的成长过程中偶尔闪现出女儿天性中的烂漫和天真,即使面对家人的打骂,菊花鼻涕阿二却可以专注下来,自己动手编制花草,“同时嘴里还不绝地唱着细声的自由调”[1],拥有丰富的想象力和极强的创造力。叙述者欣喜直言“她的天真的生命力在她的身上活动起来”,那些编制出来的花草物件是“寄托她的小生命于无意中形成的作品”[1]。同时,菊花鼻涕阿二也在与他人交往时怀着一颗真诚的心,不仅亲近于同样天真单纯的同性女儿,也对异性萌发了少女朦胧的好感。因而,菊花鼻涕阿二的成长过程中,虽然布满苦难,但却依然保有孩童的懵懂与少女的生趣,对外部世界充满美好的想象,这份灵动的女儿性是菊花鼻涕阿二生命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也是乡土社会赋予女儿身上的最后一丝生机。然而,隐含作者也清醒地认识到菊花鼻涕阿二身上的女儿性只不过是乡土社会微弱的光亮,势必在松村的环境下无法长久存活,脆弱的女儿性注定会被无声地泯灭。

尽管在小说文本中,叙述者并没有直接采取激烈的叙述话语来批判松村固有文化对于菊花鼻涕阿二女儿性的扼杀,但隐含作者却时时观察着菊花鼻涕阿二女儿性的消减,也就是说,松村的集体意志对菊花鼻涕阿二女儿性的虐杀是极其隐蔽的。按照松村的老例,儿子是要送去上学的,但女儿菊花鼻涕阿二被父亲送去学塾并非与家中的兄弟享有同样的地位,而是不懂维新的父亲用送女儿上学塾的方式来标榜维新的举措,女儿成了父权个人意志的附属。当拒绝亲吻的悲剧发生后,菊花鼻涕阿二的父亲殴打龚阿龙的行为并非出于对女儿的维护,而是执行父权在家中和女儿心目中的权威,其本质仍是彰显父权的威严,忽略了女儿的主体意志。同属女性群体阵营的祖母和母亲也并未给予女儿母性的关爱,继续辱骂看轻女儿,祖母和母亲以夫权的驯化者的身份出现执行父权的意志,无声地虐杀女儿生命中脆弱的女儿性,女儿不得不面对来自父母的双重压抑。

菊花鼻涕阿二嫁给阿三后,身份的转变使得隐含作者进一步关注到女性生命中女儿性和妻性之间的冲突。在与阿三成婚后,菊花鼻涕阿二进入妻子的角色中。然而当阿三不断质问阿二是否与龚阿龙发生过性关系后,菊花鼻涕阿二察觉到阿三神情的改变,便产生了一种有意的媚夫心理,“运用她的聪明运用她的能力”“现出种种神气,做出种种态度,想使男人受她迷惑”[1]。女儿的自我意识逐步让位于妻性,使得扮演妻子身份的自我得到丈夫的认可。但此时,菊花鼻涕阿二仍然在思考拒绝龚阿龙亲吻时自我的内心活动和行为动因,在反思自我行为中保留最后清醒的女儿意识。当菊花鼻涕阿二在阿三死后嫁给钱少英做妾室,她不再为自我做出任何思考,自我意识完全消失,她做出的行为只是为了得到钱少英的注意。妾室的身份意味着菊花鼻涕阿二必须通过取悦钱少英来使自己在家中受利,她不得不在生活中的各个方面服从于男性意志,曾经天真的女儿被迫成为泼辣的妇人。钱少英死后,菊花鼻涕阿二想尽一切办法筹钱为钱少英处理后事时重遇龚阿龙,她心中不再有任何女儿的情愫,只是注意龚阿龙手里的银圆。菊花鼻涕阿二的两段婚姻所展现的是妻性最终驱逐了天真脆弱的女儿性的过程。在女儿时期,菊花鼻涕阿二与龚阿龙的交往违背了松村社会传统的女性道德规范,造成了日后菊花鼻涕阿二在夫权面前的弱势地位。而阿三死后,为阿三守节的遗孀鼻涕阿二理所应当地以夫家所有物的身份被婆婆送到钱家做小妾换得银圆。菊花鼻涕阿二在妻子身份建构中所体现出来的妻性,是女性以牺牲自我女儿性为代价迎合夫权意志的结果。隐含作者无限同情、怜悯菊花鼻涕阿二女儿性的丧失,同时又透过菊花鼻涕阿二妻性的生成否定松村既有的女性道德规范对女儿性的扼杀,试图提出并重塑乡土社会平等的、关爱女儿天性的家庭观念和婚姻观念,从而达到维护女性生命本体价值的理想状态。

此外,虽然小说文本没有着重塑造菊花鼻涕阿二生命中的母性,但却以镜像的方式,建构了菊花鼻涕阿二生命中可预见的母性。菊花鼻涕阿二的祖母和母亲轻视厌恶菊花鼻涕阿二的存在,以粗暴的言行对待家中的女儿,身为女儿的菊花鼻涕阿二在祖母和母亲身上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母性关爱,而是在打骂声中滋生了对母亲和祖母的恨意和强烈的报复心理。母性关爱的缺失导致了菊花鼻涕阿二的生命天性中母性力量的扭曲。以女儿的名义收养海棠后,菊花鼻涕阿二一方面以祖母、母亲虐待自己的方式虐待海棠来宣泄心中的怨恨,由受害者转变为施暴者,另一方面又以女儿的名义提防海棠和钱少英暗通款曲。隐含作者预见了乡土女性命运的轮回,隐含作者借菊花鼻涕阿二的转变思索松村女性群体的生存真相。菊花鼻涕阿二的悲剧暗示着,如若不重塑壓抑女性生命力量、扼杀女性天性的乡土文化观念,乡土女性群体将始终陷入菊花鼻涕阿二命运的轮回。

四、结语

作为许钦文书写乡土生存景观的代表作,《鼻涕阿二》展现了作家面对乡土生命个体时的复杂心理。其中,既包括对于乡土生命个体肉身的关怀,又囊括对乡土社会中传统两性观念和生命本能之间关系的审视,同时通过对一个乡土女性一生命运的书写来追问乡土社会中女性生命的本体意义,进一步表达内心对于女性生命的看法与理解。因此,《鼻涕阿二》中的生命意识既构成了许钦文文学书写的独特内涵,也体现了五四乡土小说创作中隐于乡土表层之下的涌动着的生命特征。

参考文献

[1]   许钦文.许钦文小说集[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4.

[2]     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3]   余荣虎.中国现代乡土文学理论流变[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

[4]    房存,史修永.鲁迅视野中的“女儿性”[J].广西社会科学,2020(2).

[5]   钱英才.论许钦文小说的创作特色[J].杭州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89(4).

(责任编辑 夏波)

作者简介:杨心悦,北京语言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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