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为与自在的纠缠

2023-12-20 06:04胡雪蓓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5期
关键词:生死疲劳存在主义自由

[摘  要] 新版《生死疲劳》是莫言“作为老百姓写作”的代表作之一。这部小说以动物为核心,通过人与动物存在的自在与自为转换,实现了莫言“将存在主义归于乡土”的野心。莫言的中国式乡土言说与萨特的存在主义有着相似性:在魔幻、荒诞甚至暴力的世界中,作為偶然性的人面临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困境;而人的生存异化与不同群体之间的入侵越界加剧了世界的荒谬性。人——动物——人的叙事与轮回过程代表了自为存在——自在存在——共同存在的过程,这是自由与责任的共同复归。对莫言来说,杏花、月亮和土地都与自由相关。人们终将归于土地,在高密乡这个荒诞的暴力乌托邦里实现自为与自在存在的统一,并在不断追求绝对自由的同时承担责任。

[关键词] 生死疲劳  莫言  存在主义  土地  自由

[中图分类号] I206.7      [文献标识码] A

2022年1月7日,莫言举办了新版《生死疲劳》线上发布会。在发表会上,莫言强调了《生死疲劳》对于他创作生涯的重要性。新版的《生死疲劳》新增莫言再版序、原创插画、原创人物关系图,还特别收录了莫言的书法打油诗和莫言漫像。该书上市一周便荣登当当新书总榜第一,抖音上架两天销量破万,出版方连夜加印10万册[1]。这一切都说明《生死疲劳》在当下有着相当重要的讨论价值。

莫言并非存在主义者,但他的《生死疲劳》体现出了某种存在主义性质[2]。这与他或许受到过存在主义的影响有关。莫言的莫逆之交大江健三郎在法国萨特主义的影响下,关注点在“人的处境是荒谬而富有悲剧性的……在许多处境中,不论我们作何种选择,我们都不能逃离罪恶”[3],他曾一度被文学界和批评界称为“东洋的存在主义”。大江健三郎的创作思维与方式,影响了莫言“关注人”的文学创作。因而,从文学对人的关注而言,大江健三郎对莫言的影响要远远大于欧美作家[4]。莫言的“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爱”[5]的人性悖论就是对人的突出关注。

一些学者认为,莫言虽为“先锋派”作家,但他的深度书写不同于在存在主义等西方哲学思潮影响下对“世界深渊”与存在境遇的勘探[6]。这其实是片面的,就像莫言在日本京都大学演讲时说的那样:“好的作家虽然写的很可能只是他的故乡那块巴掌大小的地方,很可能只是那块巴掌大小的地方上的人和事,但由于他动笔之前就意识到了那块巴掌大的地方是世界的一个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那块巴掌大的地方上发生的事情是世界历史的一个片段,所以他的作品就具有了走向世界,被全人类理解和接受的可能性。”[7]《生死疲劳》中莫言通过生死轮回展开了对人的思考,这种探索超出了个人的范畴,最终转向了对社会和历史问题的深度探究。以上都表明莫言的书写中不仅有着对人存在的写作,还有着对存在世界的思考。因此,用萨特存在主义作为理论视域探究《生死疲劳》或将能使莫言笔下的高密世界焕发新生机。

让-保罗·萨特(Jean-Paul Sartre)是存在主义哲学家、文学家和社会活动家。他将哲学思考与日常实践结合起来,从西方的物质崩溃和精神疲劳中勇敢走了出来。萨特的存在主义包括三个原则:“存在先于本质”“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人人生而自由,人人都可以进行自由选择”[8]。

学界对《生死疲劳》的研究已有很多,但大部分都集中在叙事层面和文本的翻译层面,缺少将作者置于世界语境之中,对文本从存在视角、选择、斗争及自由的角度进行研究与分析,也缺少对重要意象与自由和责任的关系探究。因此,本文将从萨特的存在主义出发,探究《生死疲劳》背后的魔幻、荒诞与现实;寻找人物关系中的兄弟叙事及生存异化现象;最后,试图管窥莫言“将存在主义归于乡土”的野心与努力,看土地是如何让人自由并承担责任的。

一、魔幻、荒诞与现实

1.动物自在与人自为

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对“他者”的阐述以人的三种存在为起点,即“自在的存在”“自为的存在”以及“为他的存在”[9]。自在的存在在意识揭示它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它是独立于意识之外的外部客观世界,是现象产生的基础。它是偶然的、荒诞的。萨特概括出它的三个特点:“存在存在。存在是自在的。存在是其所是。”[10]自为的存在是一种对意识的意识,是指人对自己存在这一事实的意识,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存在方式。“自为是自己规定自己存在的存在,因为它不能与自身重合。”[10]

“自为和自在之间基本的相反性质是否定的因素,造成那标志人类存在特性的紧张、孤独和受挫的感觉,也会使人自由。”[11]《生死疲劳》中存在对视知觉的感知与强调,原先属于人的自为存在转而渐变成了动物的自在存在。西门闹认为自己无辜惨死,在阎罗殿申冤的举动正是因为他产生了对于自己存在的虚无的否定性反应,此时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后来他轮回成为西门驴,依然保持这种人的自为习惯,甚至一直在与洪泰岳等人较量。他成为一头四蹄踏雪的好驴,在有人闹事时挺身而出。但同时,这一世的它也体现出在人与动物直觉中的矛盾与斗争。尤其是在他面对韩石匠家的母驴时难以抑制动物的自在活动。总的来说,在为驴时,西门驴大体保有人的自为存在,这在成为牛、成为猪时也有所体现。但是到了狗那一世,莫言转换了叙述视角,清晰地让我们看到此时的西门闹更多地进入了自在状态,以至于后面成了庞凤凰那只会把戏的猴子。

这种从人的自为向动物的自在的转变是十分荒诞却合理的。西门闹的初衷是寻找真相,轮回成人,在一次次的动物轮回中他不断挣扎。最后西门猪在旁观白氏与洪泰岳的对话时爆发的一咬,凝聚了几世的爱恨情仇。自此之后西门闹便走入平静,很快淡忘了那些原来对他十分重要的仇恨。但荒诞之处在于,西门闹本是因为察觉到自己的虚无存在所以要求申冤、要求轮回,轮回过程中他渐渐失去了对人的存在的规定性,最后又摇身一变成为了大头儿蓝千岁,再次成了人。大头儿蓝千岁身上,却背负着从1950年开始的故事,也就是说他仍旧意识到自己作为人与动物不同形态的存在与行动。这似乎与萨特所提的人的偶然性不符,但实质是趋同的。大头儿作为人的存在本就是荒诞世界的代表,他所有的经历本质上都是孤独的,是历史而又现实的,是难以言喻的。

2.颜色斗争

从鬼吏的尊贵蓝色开始,文中处处充斥着对颜色对比的描述,颜色已经成为具有某种自为存在可能的象征,它是权力和欲望,也是命运与暴力的体现。红色与蓝色身份地位的交换与互斥为全文奠定了荒诞与魔幻的基调。

汉语文化使得人們对太阳产生本能的依恋与崇拜,红色成为温暖、光明和幸福的颜色。但是在《生死疲劳》中,红色成为挣扎、不甘、愤怒乃至暴力的颜色。在新版的插画中,红色是唯一的亮色,醒目而又讽刺,红色成为血腥的代表,是罪恶、是粗鄙。那些“红袖标”,泼在蓝脸脸上的“红漆”,“红色的大字标语”以及黄互助挂的“红灯笼”在视觉和心理上都给人以惊怖的感觉,是原始欲望的象征。

汉语中以“蓝色”构成的隐喻较少[12]。但在《生死疲劳》中,主人公之一的蓝脸便是“左脸上有巴掌大的一块蓝痣”,而蓝脸几乎伴随着西门闹轮回的每一生,进而更多地产生了相互依靠的意味。如蓝脸为了西门驴挺身而出,与西门牛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耕作等。蓝色在这里体现出了一抹柔情、温和与慈悲,象征着土地与月亮。蓝色代表着人的自为存在意识。就像蓝脸,为了驴不得不来到大食堂求救,因为是单干户而遭受侮辱,但他忍受饥饿,不断克制自己的欲望。而西门牛同样也体现了人自为的力量与坚持。当西门牛被西门金龙鞭打时,流出的血是蓝色的,代表着它内心的宁静与坚毅。这是西门牛的自为存在,是痛苦下的坚持。

红色与蓝色在《生死疲劳》中呈现出交织而又互斥的色彩,呈现出一定的历史性特征与自为和自在的互斥,并在相互斗争中推动高密乡的历史。如那些穿着红兜兜的死孩子的精灵,看着黑牛和蓝脸在月光下的耕作,发了疯地燥喊,而后又因为月光下的牛两条前腿离地走一圈而沉默、欢呼。红色在这里向蓝色屈服,可白天西门金龙的红色油漆又将蓝脸的蓝色所埋藏。在狂热如火般红的时代,蓝脸有蓝色的柔情与清醒,蓝色的月光与蓝血的驴、牛都是土地的守护神。蓝色是绵延的、清冷的,同时也带着重生与自由的色彩,而红色是短暂的、火热的,预示着危险与毁灭的到来。在红与蓝的斗争中,高密乡随之变得愈发魔幻。

3.精神困顿

萨特说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主要是针对在世感受而言的,是一种精神上的痛苦,这在《生死疲劳》的暴力受难叙事中是一条伴随着身体受难抑或是抛开身体受难之外的隐藏暴力。西门闹因为焦虑与愤怒轮回转世,成为自己认为决不能成为的动物,这其中饱含了萨特所说的“恶心”之感。他眼睁睁看着几代人的兴衰巨变,孤独而又愤懑。在西门猪时期,刚开始它十分憎恨与母猪交合,但最后却在矛盾中和刁小三展开竞争。后来它逃出了杏园猪场,在水中追月,却无法拉近与月亮的距离。在小花死后,“我”拼死与野猪战斗,糊糊涂涂地成了沙洲上的野猪王,而所追的月亮早已遥不可及了。这中间,西门猪焦虑、迷茫、孤独甚至愤怒。从整体来看,西门闹在暴力中求生存,从孤独的个人演变成群体,最终又回归到了个人状态。值得注意的是,西门闹和它的主人蓝脸一样,并没有受到暴力的控制,他们的身体苦难叙事与他们精神上的孤独与坚忍是一致的。身体受难之外,是自为与自在的矛盾,是荒诞世界人的生存的丑恶与自欺。

这种精神困顿在西门闹的人性与动物性之间的矛盾挣扎中尤为突出。作为动物,他时常无法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的含义,而他本质的人的自为让其做出一系列动物不会做的事情,并在此体现出特殊性。他成了会被铭记的驴和牛,成为可以跳上杏树、称王的猪,成为狗王,成为穿上衣服的猴子。在几世的动物轮回中,他的形象的突出性根源在于人的自为意识与活动。但这种自为存在在《生死疲劳》中逐渐弱化,文本的叙述渐渐转向了对人的叙述,西门闹已经不再是作为“人”的主角了,因为它的精神困顿与孤独在动物轮回中逐渐消亡。

最后,这种精神孤独似乎消失了,消失在了土地里,消失在了一次次轮回里。在蓝千岁出生后,这样的精神孤独就将伴随这个大头儿,成为一段孤独与荒谬的回忆。

二、兄弟、关系与异化

1.兄弟叙事

萨特在晚年提出了有关“兄弟关系”的叙述,这在《生死疲劳》中是尤其重要的。“它是不平等的关系。它是这样一种关系,其中驱使一个行动的许多动机都是属于一种感情的序列的,而行动本身则是属于一种实际的序列……因为就本源来说,这种感受性是人人共有的。”[13]这种兄弟关系,受所属的特定群体封闭,情感和行动上的序列关系限定在了特定利益群体范畴内,不同群体之间的侵入与越界形成了暴力冲突的根源[14]。

《生死疲劳》中的人物关系错综复杂。正是这种人物关系所形成的暴力与几近荒诞的变化让高密乡笼罩在魔幻的色彩之中。西门闹的二房迎春带着西门金龙和西门宝凤改嫁蓝脸,后生下了蓝解放。按理来说蓝解放与西门闹应该不够亲密,但是在西门金龙针对亲身父亲西门闹的斗争中,蓝解放与西门闹站在了一起。但是后来他又因为暗恋吴秋香的女儿黄互助而倒戈,使得西门金龙赢得了胜利。在这之后西门金龙的身份地位不断上升,在娶了黄互助后,又与庞虎和王乐云的女儿庞抗美在杏树上结合,后生下了庞凤凰。而蓝解放在与黄合作结婚后,又与小了许多的庞春苗结合并被与黄合作生的儿子蓝开放抓个正着。蓝开放后又和庞凤凰生下了据说患了血友病的蓝千岁。

故事的悲剧性是必然的,伴随着历史洪流的推进,“兄弟”关系中的人不断改变自己的站位,不断迎合或否定新的历史趋势,进而产生纠纷。如蓝脸不愿入合作社,西门金龙泼漆、杀牛,无所不用其极,最后断绝了父子关系。但当合作社失败,人们又纷纷变脸夸赞蓝脸的洞见,西门金龙又承认了与蓝脸的父子关系,并借此壮大自己的名声,使自己在高密乡站住脚。类似的利益与矛盾纠葛使得兄弟关系呈现出撕裂而又不断弥合的状态。在这样的兄弟关系中,利益高于一切,尤其是在蓝脸独居不再管事之后,本该伴随着历史发展而来的认知与理智全被新关系、新运动盖过。高密乡上的人们处于自在之中,关系自此离开了土地。

2.生存异化

荒诞感集中体现在人的生存异化。在权欲交织的角斗场中,人不断被异化。这与《生死疲劳》的动物叙事有关。“所谓的动物叙事,恰恰是人的叙事。作者的情感判断、价值观念、思考模式、情趣韵味等都在其中。”[15]通过对动物叙事的强调,暗示出“看”与“被看”关系的互调。人与动物从最初的不平等,走向动物在抗争与死亡中不断高贵,进而俯视人,到最终人跨越动物又最终成了人,达成了一种实在意义上的平等。

《生死疲劳》通过对动物和人类社会的双线叙事进行类比,在人的荒诞行为与自在行动中凸显出自为动物的人性,进而展现出人的异化特征。经历了“驴的潇洒与放荡、牛的憨直与倔强、猪的贪恋与暴烈、狗的忠诚与谄媚、猴的机警与调皮”[16]后,蓝千岁或将成为自为与自在结合的尝试,并且他将自由承担责任。但同质异构的人在他者的叙述中构成了一种荒诞、暴力的想象。如西门金龙政治失意后的凶残暴力,活活烧死了西门牛;洪泰岳不敢向白氏表露爱慕,假借醉意试图强暴白氏。萨特认为:“匮乏是存在于人中间的一个非人性的容积。”[17]《生死疲劳》强调的是在时代造就的物质和精神双重匮乏之中,人的释放与挣脱,是作者试图将自为与自在置于同等位置解放的尝试。

三、杏花、月亮与土地

莫言“作为老百姓写作”的创作理念在《生死疲劳》中可见一斑。萨特提出的“介入说”认为文学创作就是介入,就是为自由说话。这种想法具有某种程度上的乌托邦色彩,但这种对人的自由的追求在莫言的叙述中同样存在,并且双方都保有对人类的憧憬与关怀。萨特认为,自由与责任相结合,人只有自由选择并承担责任。《生死疲劳》中的杏花、月亮、土地是贯穿全文的三种独特意象。表面上看月亮是自由的代表,土地是束缚与回归的象征,而杏花是存在于空气中、存在于眼睛里的连接线索,但三种意象相互交织,最终的指向都是自由。

1.杏花

文中有大量对杏花的描写,如洪泰岳在见证了西门金龙装疯卖傻后,“斜着走进了杏林,铺满杏花瓣儿的地上,留下了一串浅蓝色的脚印。”[16]他和杏花树一起,见证了原先盛极一时的西门家走向衰落。这种走向是静谧的,是必然的。又如“这些杏花都飘到县城里来了,全中国的杏花都飘到高密县城里来了啊!”[16]这里已然预示着西门家的衰落,可是这样的衰落带来的是新生机,预示着人们即将走出那物质与精神双重匮乏的境况。同时这也暗示了高密乡将成为新的乌托邦,原先的血腥暴力将沉睡在土地里。而“……庞凤凰那张像杏花一样洁白的脸”[16]就表明杏花代表着人性善的一面,代表着纯洁与希望。文中对杏花的开放与衰败、飘零与消殒的描述使得杏花成了人的寄托物之一,杏花是可以带走的,是可以飘去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它将成为人与自由连接的纽带。

2.月亮

月亮象征着自由。“有一个半疯的民兵竟然对着月亮开了枪。月亮抖了抖……向我传递着远古的信息。”“又一个民兵开了一枪……月亮暗了一下,臉色变白。月亮在杏树梢头跳动几下,便慢慢上升。”[16]月亮凝视着人间发生的一切,但却“多情而忧伤”。月光下的一切相比太阳底下的更加真实,它陪伴西门牛和蓝脸耕作,却“冷漠地望着人世”。月亮在这里是对远古的眷恋,是对逝者的追缅,更是对自由与希望的追求。蓝脸就在黄互助与西门金龙大婚时,“……以我很少见到的激昂态度、悲壮而苍凉地叫喊着:‘月亮,十几年来,都是你陪着我干活,你是老天爷送给我的灯笼。”[16]月亮成了这一切的参与者,但却不像万众歌颂的太阳一样。这说明人们在那一时期下的疯狂与暴力,是热烈而又狂躁的,但却难以长久。在后来西门猪时期,“我”在水中逐月,追求的就是自由与勇担责任的逝者,是逃离荒诞与虚无、暴力的一切,向人的自为进发。

3.土地

莫言说:“一个小说家的风格,他写什么,他怎么写,他用什么样的语言写,他用什么样的态度写,基本上是由他开始写作之前的生活决定的。”[18]过往的生活决定了土地将是莫言创作的永恒主题。莫言的人的存在与自由最终都是归于乡土、归于土地的。

就此而言,土地在本文中并非束缚者。“我知道这是幻想,爹如果要骑牛奔月,不可能抛下我。我必须在地面上,也必能在地面上找到他们。”[16]这里暗示了,即使是追求自由、追求希望,仍旧是在高密乡的大地上的,仍旧离不开土地的滋润与供养。这是因为人的喜怒哀乐离不开土地,很多的斗争都是关于土地的,土地几乎成了人身体的一部分。这对几千年来与土地为伴的农民来说尤其如此。人生于土地中,并且也终将消失在土地中。可以说,土地是一切的终结,也是开始,它同时象征着对新的乡土关系的想象与荒诞最终将归于平常、归于大地。但是人依旧是孤独地、偶然地存在于下一个荒诞和对自由的追求之中。

“我想作家在开始创作的时候是寻找故乡,然后是回到故乡,最后是超越故乡。”[19]在《生死疲劳》中,高密东北乡充斥着荒诞、魔幻,甚至暴力、丑陋,但却是莫言的乌托邦,是杏花下、月光里沉睡的土地。人终将在这片土地上实现自为与自在的存在,并在不断追求自由的同时承担责任。

四、结语

《生死疲劳》在荒诞而又现实的高密乡中,用西门闹的几世轮回换来了他在动物自在与人自为挣扎中的重生。而在时代造就的物质和精神双重匮乏之中,人们的兄弟关系和生存异化使高密乡笼罩上了一层悲剧性与魔幻性色彩。但最终,不管是总处于精神孤独与困顿之中的西门闹,还是高密乡中每一位荒诞故事的制造者,都在自为与自在的挣扎中回归土地、存在于土地。正如文中所说:“一切来自土地的都将回归土地。”[16]人们终将归于土地,在高密乡这个荒诞的暴力乌托邦实现自为与自在存在的统一,并在不断追求绝对自由的同时承担责任。如此,莫言实现了“将存在主义归于乡土”的野心,土地成为自由与责任的象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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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夏  波)

作者简介:胡雪蓓,重庆三峡学院文学院文艺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文艺理论及批评。

基金项目:重庆三峡学院文学院“《道德经》的本性美学及其新时代价值”项目,编号:WYKC202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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