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教育何以“智慧助老”:基于社会行动理论的分析

2023-12-20 00:00沈进兵
教育与职业(上) 2023年12期
关键词:社区教育

[摘要]在“智慧助老”行动成为信息时代国家切实维护老年群体合法权益的共识主张和行动策略背景下,面对“技术至上”理念在社区教育中的渗透,社区教育何以“智慧助老”,以消弭技术与人的错位倒置关系,成为一个亟待研究和解决的现实问题。社会行动理论视域下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的困境主要有:“技术理性”僭越“教育诉求”,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陷入智慧化困境;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的社会效能不佳致使老年群体获得感不足;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陷入老龄社会结构固化的窘境。文章从“行动者意向”“行动系统”“行动互构”三个层面分析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困境的成因,并有针对性地提出从“技术精度”到“人文温度”的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的弥合路径。

[关键词]智慧助老;社会行动理论;社区教育;技术精度;人文温度

[作者简介]沈进兵(1982- ),男,内蒙古根河人,温州开放大学,副教授,硕士。(浙江  温州  325000)

[基金项目]本文系浙江省教育科学规划2022年度一般规划课题“基于精度与温度的‘智慧助老:社区教育发展新路径”(项目编号:2022SCG369)的研究成果和2020年度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协同治理视阈下社区教育融入社区治理的长效运作机制研究”(项目编号:20NDJC356YBM)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中图分类号]G72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3985(2023)23-0054-09

实施“智慧助老”行动是我国新时代老龄工作的一项重要任务。值得注意的是,作为一项社会各方力量共同参与的社会行动,社区教育层面上的“智慧助老”与社会层面上所理解的“帮助老年人跨越数字鸿沟”并不相同,它有着自身特殊的行动价值取向。

然而,当我们审视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时,不得不正视这样一个事实——作为一项关系社区民生福祉的社会行动,现有的理论研究却鲜有关于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差异性的思考,并未从基础性的视角审视当前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技术精度”与“人文温度”的本末关系。鉴于此,本文将从社会行动理论入手剖析社区教育“智慧助老”的行动困境及其成因,并由此提出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的弥合路径。

一、社会行动理论视域下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的困境

在数字化与老龄化并存的背景下,为消弭技术与人的错位倒置关系,释放社区教育的人文属性,在学理上对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的现实困境展开分析显得格外必要。

(一)社会行动理论

社会行动理论源于社会学研究。比较完整的社会行动理论由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Max Weber)最早提出。韦伯认为,社会学就是“要对社会行动进行诠释性的理解,并从而对社会行动的过程及结果予以因果性的解释”①。在他看来,真正的社会行动是行动者将自身主观意向在一定的场景中倾注于他人或社会的行动。因此,理解行动者的行动意向、动机和情感是诠释行动意义、理解社会发展变化的关键。把行动者的主观意图拓展到行动领域或社会结构中,正是当前我国进入智慧化养老新时代需要重新审视的问题。目前,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呈现出“技治主义”“唯技术论”倾向,乃至疏离老年群体的主体感受和服务体验,因此需要重新对行动者的意向动机问题进行讨论。

在韦伯之后,现象学社会学代表阿尔弗雷德·舒茨(Alfred Schutz)进一步强调了行动的主观意向性问题。舒茨强调,社会世界不是一种客观意义上的系统,而是充满了能动性主体所享的意义。这个意义来自人对自我行动的理解,是一种能动性的生命体验及记忆回溯,即只有人才能对生命回溯、体验和思考,才能赋予已经发生的行动以意义。而行动目的实际上也是人对行动结果的一种预设及构想。这一观点表明行动的主体必须是生命体,而机器、人工智能只能是人的意欲的工具性延伸。数字化的养老服务供给很难被称为是一种行动,人类也无法理解和诠释这种非生命体行动的意义。

20世纪中期,学界公认的社会行动理论代表人物是美国社会学家塔尔科特·帕森斯(Talcott Parsons)。在《社会行动的结构》一书中,帕森斯运用“结构—功能”分析理论对社会行动系统进行了全面阐述,并指出社会行动是一个庞大的层次控制系统。帕森斯将实证主义与抽象结构分析相结合,从客观的和可观察的经验角度为我们提供了分析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的基本框架。事实上,当“智慧助老”行动的“系统”发生变化、行动者的社会身份和社会角色发生变化时,“智慧助老”行動的过程和结果也将会发生重大变化。

另外一位英国社会学大师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特别注重结构与行动者的互动关系。在他看来,行动者在具体的时空情景中遵循社会结构的规范和导向,但同时也会运用自己的知识来维持或再造结构。在这一意义上,结构既是行动的前提,也是结果。结构功能与行动者互相形塑、互构共变,被称为结构的“二重性”。吉登斯十分重视行动中人的反身性,即具有一定认知能力的人,可以将新知识或新信息整合进入行动场景中,形塑社会结构与制度,同时也对个体生活方式以及自我认同产生影响。在此基础之上,吉登斯将社会整合描述为“有认知能力的行动者反思性地运用的步骤”②。结构的“二重性”提醒我们要关注老年群体自我认同能力在“智慧助老”行动中的关键作用,智能化助老服务中人的主观能动性不应让位于技术的主动性。

社会行动理论为本研究提供了一个可供分析的理论框架。本文从“行动者意向的偏差”“行动系统的离散”“行动互构的固化”三个层面理解和分析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的现实困境。“行动者意向的偏差”是指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执行者的意向脱离了对老年人情感诉求的探索维度和关怀维度;“行动系统的离散”是指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理念偏差诱发了行动系统结构失衡问题;“行动互构的固化”是指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呈现出弱化老年人再社会化权益的倾向。简而言之,对“智慧助老”行动的认知偏差致使社区教育在技术理性的影响下偏离了老年人的现实感性生活,“技术精度”与“人文温度”之间出现了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现象,“人文温度”逐渐呈现出隐匿、遮蔽状态,造成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出现多重困境。

(二)社会行动理论视域下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困境的阐释

1.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陷入智慧化困境。数字化时代背景下实施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既是“坚持办好百姓身边教育”的需要,也是完善智慧养老体系、推动老龄事业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内容。当前,社区教育逐渐陷入智慧化困境,主要表现在:

第一,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外显为注重知识的数量和知识的外在形式,而遗忘了老年人的生活世界。“由于老化带给人们不断接近生命终点的感受,因此老年人更加注重有质量的社会关系及对生活理解的提升。”③事实上,社区教育输出大量的网络视频课程、智能化图书及配套教学视频等学习资源并未显著提升老年人的生活满意度和主观幸福感,反而增加了老年人的信息焦虑和知识恐慌,导致老年人终日为知识而忙碌,忽视了将知识转化为技能并服务于自己日常生活的诉求。

第二,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在“技术理性”的规训下消散了生活意义的分享与交流。技术理性意味着操作化、标准化和精确化,其实践结果表现为“成绩圆满”的可预测性和可重复性。2017年,《全球积极、健康与智慧养老创新报告》指出,“目前中国的智慧养老大多以技术先进性为目标,往往追求打造精品项目或示范社区,对解决中国众多老年人口的实际需求来说杯水车薪”④。反观当前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普遍存在着热衷用数字化指标衡量“智慧助老”成效的现象。例如,“为老年人开发安全教育的新本领,活动参与群众达3300多人,教育训教活动受益人数预计达到38000人次”⑤“线上线下共计服务老年人19.22万人,发放配套教材2526册”⑥。此类报道频现于各大期刊报纸,引得各地社区教育机构竞相模仿,再加上面子工程、形象工程和避责心理等阻力,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的价值取向几乎脱离了对老年人情感诉求的探索维度和关怀维度,技术、技巧的生搬硬套、简单运用、花样翻新反而充斥其间。

2.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的社会效能不佳致使老年群体获得感不足。第一,数字学习资源造就新的老龄社会不平等现象。数字离散观点认为信息技术的介入并不会消散现实中的不平等,也无法为人类提供完善的互动平台。社区教育作为居民家门口的教育,从表面上看,其提供大量数字学习资源有利于老年人方便快捷地享受数字技能教育和培训,促进教育公平,但真相却是数字学习资源的运用反而将不平等延伸至虚拟领域,加剧了社会的不平等。城市的老年群体优先享有丰富的学习资源、师资队伍和教学设施,而农村的老年群体即便享受同等的教育资源,也难以获得平等的教育结果。与此同时,学习资源供给形式在内容与设计上更注重对老年优势群体的满足,而老年弱势群体的诉求与需要则被忽视。

第二,实践路径的政策依赖性弱化了老年群体参与形式的民主性。数字资源的应用对于推动老龄社会信息无障碍建设,提升政府适老化服务能力和推进养老服务体系变革有着显著作用,但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的实践路径却过于依赖政策的规范化、指令性和指标化,疏离了社区居民和老年群体的民主参与,从而助长了“以效率代替效力”的行政标准泛化。《中国老年人生活质量发展报告(2019)》显示,在社会参与和文化生活方面,老年人普遍参加社区组织的各类休闲娱乐文化活动,但大部分老年人缺少參与社区事务的机会。开展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既是各级党政部门支持老龄事业发展的政策措施,更是老年群体的民主参与行动,但实践路径的政策依赖性诱发了“智慧助老”行动的非民主化,即所谓的数字化学习资源不断增加,但在民主参与机会上却对老年群体产生了隔离,进而引致社区教育助老服务能力没有得到实质性的提升。

第三,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面临陌生人社会的道德失序。尽管“智慧助老”行动为老年人信息素养的提升开辟和拓展了数字化的学习空间,但并没有从本质上拉近老年群体的人际关系。在某种意义上,今天所说的老年群体信息素养,其内涵不再局限于老年人对智能设备和数字技术的运用,也不再局限于老年群体的信息获取能力和信息消费能力,而是更加指向卷入程度不断加深所带来的社会性数字化适应。虽然老年群体的数字化学习境遇加速了他们的自我意识与信息世界的融合互动,但与之相反的是老年群体具身认知的离场以及人际关系的疏远与隔阂,出现的是陌生人社会的道德失序。换而言之,数字技术是人类寻求理念世界的知识手段,而非人类社会的存在方式。虚拟数字空间不具备生成和维系社会关系的伦理精神、道德意识,反而会利用虚拟性和匿名性破坏陌生人社会的道德。在虚拟数字空间中,身体不再是心智和生活感知的渊源,自我意识超越了公共理性,网络成为生活参照,致使老年人以“一种完全不受约束的方式进行感受、思考与行动”⑦,进而反噬现实生活。当前,“智慧助老”行动正面临着老年人丧失道德判断和道德自觉的风险,社区教育理应承担的陌生人社会公民道德教育的责任被数字学习资源建设活动悄然遮蔽。

3.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陷入老龄社会结构固化的窘境。理念是行动的先导。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对于提升老年人的信息素养,帮助老年人跨越“数字鸿沟”有着显著作用。但是信息时代下的“智慧助老”行动理念过于强调老年人的传统形象(消极的、脆弱的、依赖别人的),而忽视了老年群体再社会化的能力、意愿和机会。目前,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可以实现社区老年人跨越从“人人交互”到“人机交互”的“鸿沟”,但尚未发展到实现老年个体身份与社区生活共同体“互嵌”的阶段,从而限制了老年人获得生产性和有意义社会角色的权益,老年人也因此陷入社会结构固化的窘境。因此,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在关注老年人信息素养提升的同时,还必须关注社区老年人力资源的开发和利用,关注老年人再社会化的诉求。然而,由于老年人运用智能技术的现实困境以及老年人负面社会形象的影响,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呈现出弱化老年人再社会化权益的倾向,即关注度集中在让老年人共享信息化发展成果方面,但在个体调适情境的能动性上对老年群体产生疏离,进而引致老年群体的“智慧红利”没有得到实质性的发挥,老年群体的自我效能感、自我认同感严重不足。

二、社会行动理论视域下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困境的成因分析

(一)行动者意向的局限性

“韦伯将行动的意向性作为理解社会行动的关键环节。”⑧随着以信息化和技术化为基础的“智慧助老”行动的开展与深入,社区教育逐渐成为我国构建智慧养老政策体系和社会“助老”环境的重要助推器。通过社区教育“智慧助老”力量的投入,能够为老年人提升数字素养和运用智能技术注入新的活力,以学习资源的整合与创新助力积极老龄化。但受制于行动者主观认知偏差,“智慧助老”这一概念在实践行动和目标预设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张力。当前,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显然没有将老年群体的身心感受和人文关怀放置在“智慧”与否考量之内。究其缘由,行动者意向的局限性是一个主要原因。正如马克斯·韦伯(Max Weber)所言,社会行动实质上是行动者主观赋予其行动一定的意义,且这种意义蕴含于特定的社会文化背景之中。换而言之,自上而下的政策推动、媒体宣传和社会构想过于理想化或泛化了智能技术的效用,异化了社区教育行动者对“智慧助老”行动的主观认定意义。

1.“助老”意识同质化。事实上,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并非自主的、自求的,而恰恰是被动的和被卷入的。行动者将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理解成一套归属于科层制的“解决老年人运用智能技术困难”的行动。同时,社区教育行动者对自身育人功能的认知和理解不足,导致其难以识别“技治主义”“唯技术论”等形式主义现象,助老意识在不经意间与“技术至上”理念变成了同质性排列,从而抹杀了社区教育所承载的“人的教育”与“生活教育”的使命。这样一来,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的“技术精度”就悄然遮蔽了生活教育的“人文温度”。

2.“助老”意识断裂化。韦伯指出,“行动者赋予行动一定意义的同时,还要以他人的行动为取向”⑨。“智慧助老”行动对于社区教育而言是一项全新的任务和开创性的工作,行动者很难区分其实际意义与理想意义的界限,所以“助老”意识还停留在对政策文本的抽象化认知和对行动成效的理想化设想之上,割裂了对本地区老年群体特质与需求的关注和研究,进而引致“智慧助老”行动的畸形发展。例如,有的社区为了完成参与率,采取给老年人“送礼品”的方法;有的社区采取自建或交换视频课程、教学PPT等“文化特色”来代替“智慧助老”;有的社区甚至将社区教育视为一个“筐”,什么“任务”都往里装,各类公益行动、智能App、公众号、连锁养老机构和养老服务驿站都冠以“智慧助老”行动“业绩”的头衔等。在这些假热闹的背后,老年人感受到的却是数字化时代背景下人际关系的疏远和隔阂,产生的是对社区教育的信任危机。

(二)行动系统“挤压”引致政策执行偏差

帕森斯(Parsons)基于“结构—功能”主义理论,指出社会行动是一个庞大的系统,行动者依据“身份”和“角色”与各种社会制度发生联系。其中“身份”是指行动者“所在的地位”,“角色”是社会成员对行动者的“行为期待”,而社会制度则是结构化的正式与非正式约束。“身份”“角色”“社会制度”三者代表着一种共同的价值取向,影响着社会行动的执行过程与动机选择。

有鉴于此,从帕森斯(Parsons)的社会行动理论视角来看,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可以被理解为“智慧助老”政策的执行行为。据此,可以将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中的“技治主义”“唯技术论”等现象界定为“智慧助老”政策的偏差化执行,即对“智慧助老”行动原定政策中抽象化、思想化、标准化的内容采用不合理、不恰当甚至不规范的执行行为,致使“智慧助老”行动效能不佳,并在一定程度上引发老龄社会的不平等、弱化老年群体民主参与以及陌生人社会的道德失序等问题,进而影响了老年群体对“智慧助老”行动的直观感受。

社区教育“智慧助老”政策的执行偏差,不仅仅是行动者主观意向选择的结果,还是行动者与社会系统中多方结构相互作用的产物。当前,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置身于内外部两个系统。内部系统由上级政府、社区和社区教育机构组成,三方围绕行政问责和晋升模式发生联系;外部系统包括地方政府和市场组织,双方依据议程模式展开互动。

就内部系统而言,行政问责制度是上级政府参与社区养老事务的重要结构和途径之一。行政问责自身所蕴含的“高压属性”特点既是对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者“身份”的督促,又是对社区老年群体“行为期待”的回应。但自上而下的“高压”也会“挤压”出行动者的“避责”动机,即行动者行为以寻求问责结果最小化为标准。此时,社区教育机构往往会在“自保”意识驱动下,倾向于操作便利的数字化“考核指标”,而非倾听民声,回复民意。值得注意的是,由于开展“智慧助老”行动的广泛性,使得隶属于不同地区的社区教育机构步入同一场“晋升模式”竞争中。在“趋利”动机的作用下,社区教育机构的注意力迁移到了智能技术的相互模仿、花样翻新和社区活动参与率的竞争上,从而诱发产生“智慧不助老,助老不智慧”的非公平性、非民主性的社会现象。就外部系统而言,当前市场力量已成为影响地方政府政策议程的关键性变量。“智慧助老”行动赋予市场组织更多的发声机会,社区教育机构为了适应不断扩大的智慧养老服务市场规模,而“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在强化老年群体“数字化生存”教育上,并逐渐隐匿了老年群体“主体性塑造”的教育,摒弃了人的自我责任担当。由此,“教育追求使人过上一种有责任的道德生活的旨趣被悄然离间”⑩,陌生人社会的道德失序危机就此产生。

(三)行动互构中“自我认同”能力的消散

就目前来说,制度化的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根本无力对抗数字化技术对“助老”意识形态的隐蔽支配,行动者依托信息技术所提供的数字学习资源,广泛而频繁地交流异质文化,引发老年群体“自我认同”能力的消散。“在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看来,制度塑造了人的自我,自我也在影响或改变着制度,这种双向互构对于个体来说是产生新的认同感和重新发现自己的过程。”11随着老年群体与社区教育机构之间的互构正朝着数字化形式迈进,传统认同机制不断瓦解,异质且多元的网络文化中蕴含着明显的代际冲突,对老年群体“负面社会形象”的刻板效应正在消散老年人的“自我认同”能力,降低老年人的自我效能感。缺乏对老年人“主我”诉求的情感关怀则进一步引致老年群体社会地位边缘化,老年群体“主我”形塑与完善变得更为复杂和敏感。事实上,“智慧助老”行动是一个积极老龄化遏止消极老龄化的过程,如果没有老年群体“自我认同”的实现作为支撑,“智慧助老”行动的功能就得不到有效发挥,老年群体的本体性安全就得不到保障。在这个意义上,老年群体“自我认同”能力的消散可以理解为是一种现代信息化社会的老龄危机。这种危机是“老龄偏见”的蔓延和扩散,是“对传统老年人形象根深蒂固的印象而妨碍老年人对自身进行正确的评价和判断”12。总而言之,目前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过于强调制度化、技术化和主观意向化,从而助长了“重技轻人”理念的泛化,抹杀了老年群体的“自我”与“外部世界”互构的实践能力,并對生命周期中老年个体再社会化的诉求置若罔闻,增加了老龄社会结构固化的风险。

三、从“技术精度”到“人文温度”: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的弥合路径

(一)行动者意向的弥合

1.以“实践意识”与“反思性监控”弥合行动者意向的困境。数字化时代中不缺少适老化数字学习资源,也不缺少提升老年人数字素养的手段和途径,但是唯独缺乏洞察老年群体真正需要什么“帮助”的洞见。从这个层面上来说,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要想走出“技术至上”的困境,就需在面对老年群体时呈现“助什么”“怎么助”的行动差异性,并坚定体悟生命、关注需求、贴近生活的教育立场。

第一,社区教育要在具体的行动情境中强化“智慧助老”行动的“实践意识”。行动者要从抽象政策的象牙塔中走出来,摆脱路径依赖和行为惯性,做好基层调研工作,切实对接好社区老年群体的数字技能培训需求;要从真实对象、现实情境入手,既让老年群体深切感受到信息时代带来的高效和便捷,减轻时代隔阂感和孤独感,同时也唤起老年人社会角色更迭、生活情感流露、生命价值思考的主体意识和主体力量。通过自我观照还原老年人选择、行动与承担责任的权利,从而触及完满人生的追求,这也是现代化智能教育难以企及的领域。

第二,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实践意识”的维系和延续,离不开社区教育对自身、老年群体和行动情景不间断的“反思性监控”。“社会生活实践循环往复的过程是以人类行动者认知能力所特有的反思性为特征的。”13“智慧助老”行动的根本目标是以智能化为支撑提升老人的晚年生活质量。因此,社区教育机构要不间断地以此目标来监控和反思自身行动的目的,从動态性、持续性的角度关注和研究社区老年群体的特质与需求,为不同年龄、不同区域、不同阶层的老年群体寻求真正适合的智能产品和服务,实现“智慧”与“服务”的匹配。

2.以“责任伦理”与“心智伦理”应对行动的意外后果。“有意图的社会行动会导致出乎行动者意料的后果,这是人类活动的独有特点。”14当前,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过度追求“数字化”“技术化”,甚至各种“参与率”噱头,造成其与老年群体关系的物化,呈现出“信任危机”等一系列意外后果。因此,社区教育需要通过强化行动者自身责任意识来加以应对。

第一,强化行动者的“责任伦理”,树立以人为本的道德理念。人与技术之间的合作,是社区教育助老服务智慧化的体现,但对工具理性的过度崇拜也会模糊行动者的责任伦理意识,异化行动者的行为选择,滋生诸如不务实际、推诿卸责、疏离群众等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为此,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要建立一种既面向未来又约束现在的、以人为本的、可持续发展的责任伦理观,在可预见的技术发展的后果下行动者有意采取必要措施预防科技可能会产生的负面作用。更进一步来说,社区教育在释放数字技术普惠效应的同时,要重新审视行动者的个人价值偏好、情感因素以及文化环境因素,预防和纠正行动者“重技轻人”“老龄歧视”“避责心理”等意外后果,提升行动者个人潜意识与国家“智慧助老”理念的契合度,使行动者从心理上认同以民为本、全民为老服务的“智慧助老”价值理念。

第二,良善的“智慧助老”行动需要行动者高尚的心智伦理作为保障。在数字化与老龄化并行的时代,社区教育应该发展具有社会包容性的“智慧助老”文化氛围。行动者要有正确看待老年问题的心智伦理,认识到人口老龄化是人口发展的动态过程,老年群体的衰老和认知障碍不应成为“老龄歧视”的借口,尊重老年群体的选择和需求是社会责任的体现。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的终极目标也并非仅是提升老年人数字素养,更重要的是实现老年群体的满意和尊严。其中满意来自老年群体的个人体验,而尊严则来自社会的评价和判断。满意和尊严都与老年群体数字化生存境遇紧密相关。

(二)行动系统离散的弥合

智慧养老新时代,我们无法拒绝“智慧助老”行动数字化价值取向的普遍存在,但这并不意味着社区教育行动系统不能设法控制或监管技术逻辑对人本关怀的僭越。

1.地方政府要在实践效用层面认识和思考“智慧助老”行动。“智慧助老”行动是一项集体主义行动,只有“行动者的行动既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和目标,又符合社会的行为规范,这种行动才有价值”15。为此,地方政府应该发挥主导作用,因地制宜、因时而变地将科层体制的一体性、效率性与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的多样化、渐进式有机结合起来,在秩序与活力之间、“技术精度”与“人文温度”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地方政府既要从区域性角度考虑社区教育能力可及度与老年群体现实需求度之间的辩证关系,又要从时间性角度区分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需要长期坚持的“人文温度”与需要近期解决的“技术精度”两类事物,将“人文温度”与“技术精度”二者需达到的具体目标有效结合起来,并投以不同的助老资源,施以不同的助老力度。同时,地方政府不能随意将“完成数字化指标考核”作为向社区教育机构摊派任务、施加压力的理由。

2.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要警惕技术工具消散其关于“生活的教育”“人的教育”的使命。为此,社区教育要协同地方政府、社会、社区共同加强对“智慧助老”行动的监管,不能任由“技术至上”理念无序扩张,并遏制资本增值逻辑对社区教育内在本质的消解,切实承担起体悟生命与关怀人性的教育责任和教育使命。同时,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作为提升社区老年群体数字素养的重要载体,要明确自身开展的数字化教育教学活动的伦理界限,严格评估各类数字化教学、智能化产品是否真正发挥了“助老”作用、取得了“助老”成效,避免让老年群体成为数字技术虚饰社区教育的牺牲品。

3.社会公众要杜绝对“智慧助老”概念的僵化认知和过度解读。对数字化技术的过度标榜,只会加剧老年群体的信息焦虑和知识恐慌。社会公众要加强对“智慧助老”行动的人本关怀,构筑温情“助老”格局,提高全民为老服务意识,培育“爱老”“助老”文化氛围,开发面向老年人社交、情感陪护、健康服务的数字化教育资源,提升老年人的生活品质,尊重老年人的主体性。

(三)行动互构固化的弥合

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的实质是发挥社区教育“贴近百姓生活”“繁荣社区文化”的载体功能,将国家老龄化社会治理体系建构与基层老年群体“自我认同”能力培养有机衔接起来。自我“是由现代性制度所塑造的,同时也塑造着现代性的制度本身”16。在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中,老年群体的自我认同即是以数字化时代为背景对自我本身的理解,它与对“积极老龄化”特征的理解具有本质上的一致性。从这个意义上说,社區教育“智慧助老”行动中的老年群体自我认同即是社会认同,它关乎老年群体如何在国家老龄化社会治理体系建构中实现自我与社会的双向认同。因此,针对当前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呈现出的老年群体“自我认同”能力消散问题,必须明确以下两个思路:

1.赋能老年群体。赋予老年群体自主建构社会参与的主体能力,使国家老龄化社会治理体系的统一性要求与老年群体的多样化需求,在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中得以展现和实现。消弭“智慧助老”行动偏差,培养老年人自我认同能力,要从相信老年人的能力和尊重老年人的权利开始。

第一,对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技术精度”的考量,要与老年人在家庭、社区和参与社会发展中获得的效能感、满意度和成就感相联系。更进一步来说,提升老年群体数字素养的初衷,不仅仅是为了实现老年人晚年生活的“老有所养”,更重要的是为了让老年人重新介入社会经济活动和社区活动,保持其自身的独立、尊严和价值,从而实现“老有所为”。

第二,对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技术精度”的规划与设计,要侧重培养老年群体对生活经验进行整合的能力。当寿命延长时,老年人的生活经验就显得特别重要,而与老年人生活经验显著关联的线索就是生命轨迹自身。老年人对生活经验进行整合的能力,既是其自我认同的内在参照,也是其建构个人信仰体系、融入现代社会的基本路径。尽管这种能力的培养十分缓慢且艰苦,可一旦被系统地建构起来,将通过老年群体的自我认同活动对实现积极老龄化起到积极作用。

2.依托老年群体。为什么要追求老年群体数字素养提升?社区教育开展“智慧助老”行动对老年群体产生的影响应该是什么?目前,社区教育对这一系列问题的思考与实践尚存缺陷。而依托老年群体,进一步察民情、听民意,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弥补这一缺陷。同时,这也是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得以嵌入基层群众的重要前提。

第一,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要营造有利于老年群体发挥智慧才干的社会空间。从老年个体的角度来看,积极参与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意味着他们希望按照自己学习的需求、愿望和能力,参与社会活动并自主规划晚年生活,归根结底是老年人对继续社会化和再社会化的诉求。从社区教育的角度来看,“智慧助老”行动不仅仅意味着信息时代下老年群体的权利和利益得到充分保障,还意味着承认老年人是社会发展的积极贡献者,并力争为老年人提供参与发展的机会,赋予老年人生产性和有意义的社会角色。

第二,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要注重老年群体的文化价值和社会价值。随着老年群体不断完善自身融入信息社会的能力,他们将不再过多地为操作人工智能设备、运用数码产品等基本数字化需求而担忧,进一步地必然发展出对社会责任心和与他人合作共事的精神需求。因此,未来的社区教育“智慧助老”行动发展方向,必须坚持“技术精度”与“人文温度”的进一步融合,多视角发掘信息化社会下“文化老人”的人文资源,发挥老年人在弘扬传统文化、家庭教育、家风传承等方面的积极作用,使老年人为社会立言、立德、立行。

[注释]

①何蓉.经济学与社会学:马克斯·韦伯与社会科学基本问题[M].上海:格致出版社,2009:43.

②(英)安东尼·吉登斯.社会的构成——结构化理论纲要[M].李康,李猛,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83.

③郭爱妹,顾大男.成功老龄化:理论、研究与未来展望[J].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3):104.

④王子枫.2017年全球智慧养老报告指出:国内智慧养老存在“重技轻人”短板[EB/OL].(2017-09-19)[2022-10-22].http://health.china.com.cn/2017-09/19/content_4002102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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