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得华,卢 昕,何林蓉*
(1.保定市第一中心医院风湿免疫科,河北保定 071000;2.中日友好医院风湿免疫科,北京 100029)
自上世纪90年代医学界认识自身免疫性胰腺炎(autoimmune pancreatitis,AIP)后,许多学者发现AIP 常伴发肝内外胆管狭窄,并且对类固醇激素治疗反应良好。起初这被认为是原发性硬化性胆管炎(primary sclerosing cholangitis,PSC)的特殊类型。但随着IgG4 相关性疾病(IgG4-related disease,IgG4-RD)概念的提出,学术界对IgG4-RD的认识逐渐深入,学者们发现IgG4-RD 常累及胆管,2007年IgG4 相关性硬化性胆管炎(IgG4-related sclerosing cholangitis,IgG4-SC)的概念被正式提出。
IgG4-SC 可出现胆管组织的IgG4 阳性浆细胞、淋巴细胞浸润,引起胆管壁纤维化,导致胆管进行性狭窄和破坏。由于IgG4-SC 发病率低、临床研究不足,且易与PSC、胆管癌相混淆,风湿科医生应提高对IgG4-SC 的认识,避免误诊、误治。
我国尚缺乏大规模的IgG4-SC 流行病学资料,国际上也少有对IgG4-SC 的大规模流行病学调查。Tanaka A等[1]2020年在日本的一项大规模流行病学研究显示,IgG4-SC 的患病率为2.18/10 万,发病高峰年龄为60~80 岁,男性比例约为79.5%,5年和10年的总生存率分别为95.3%和89.0%。2020年美国的一项对就诊于Mayo 诊所的89 例IgG4-SC 患者研究显示,男性占比约为81%,中位诊断年龄为67岁[2]。
目前主流观点认为B 淋巴细胞、辅助性T 淋巴细胞(Th2)、CD4+细胞毒性T 淋巴细胞(CTLs)等参与了疾病的发生[3]。当自身抗原(如乳铁蛋白、碳酸酐酶II 等)或外来抗原(如微生物、溶剂、工业气体等)触发免疫反应时,Th2细胞的比例增加,进而刺激B细胞的增殖活化。Th2 细胞还可分泌多种细胞因子刺激浆细胞分泌的免疫球蛋白向IgG4 转换、促进嗜酸性粒细胞的募集/激活,其中转化生长因子-β(TGF-β)可激活成纤维细胞,促进组织纤维化[4,5]。CTLs 亦可通过表达IL-1β、TGF-β1 和干扰素γ 等细胞因子,诱导慢性炎症和纤维化的产生[6]。
IgG4在疾病中的作用尚未完全阐明。研究数据表明,IgG4可削弱IgG1的促炎作用。Hubers LM 等[7]的一项研究发现,IgG4-RD 患者中IgG1介导的针对膜联蛋白A11的促炎反应可能通过特异性IgG4 抗体的形成而减弱,这表明IgG4 在IgG4-RD 中的抗炎作用,且这些针对膜联蛋白A11的特异性IgG4 和IgG1 抗体仅在累及胆道或胰腺、或唾液腺的IgG4-RD患者的血清中检测到,而在胰胆管恶性肿瘤及PSC患者中未检测到。
IgG4-RD 的遗传学研究尚不充分,近年来一些研究发现了可能与发病有关的基因。较新的一项研究是2019年针对日本人群中IgG4-RD的全基因组关联研究,该研究确定了2 个易感基因,即人类白细胞抗原(HLA)-DRB1 和Fcγ受体2B(FCGR2B)[8]。
IgG4-SC 主要表现为梗阻性黄疸,并有腹痛、皮肤瘙痒、体重下降、发热等非特异症状,少数患者出现肝功能失代偿表现[9]。约25%的患者可能无症状,仅表现为肝功能或影像学异常,或在累及其他组织或器官的IgG4-RD常规筛查时发现[10]。Tanaka A 等[1]对日本的IgG4-SC 流行病学研究发现83.7%的IgG4-SC患者合并AIP。
IgG4-SC 属于IgG4-RD 的范畴,可以合并任何一种或几种IgG4-RD[11,12]。因此,IgG4-SC 患者还可出现颌下腺、泪腺、肺、鼻窦、腹膜、肾、腹膜后等组织或器官的受累[13]。合并AIP、涎腺炎、泪腺炎、腹膜后纤维化病变时,有助于IgG4-SC的诊断[1]。
IgG4-SC 患者的最显著特征即为血清IgG4 升高。通常情况下受累的器官越多、疾病的活动度越高,血清IgG4升高越明显。但是,血清IgG4升高并不是诊断IgG4-SC的特异指标,PSC、胆管癌、胰腺癌等患者的血清IgG4 也可能升高。Chen JH 等[14]研究发现约有90%的IgG4-SC 患者血清IgG4 升高;而在PSC 和胆管癌患者中,血清IgG4 升高的比例分别为9%~22%和8%~14%。日本的一项多中心研究将血清IgG4 水平135mg/dl 作为诊断的临界值,并且以207mg/dl为临界值可以准确区分3型、4型IgG4-SC与胆管癌,特异度达100%[15]。欧洲的一项研究显示,以血清IgG4>560mg/dl 鉴别IgG4-SC 与PSC 的特异度和阳性预测值达到了100%[16]。Park JK 等[17]研究认为,在区分IgG4-SC 和PSC 时,IgG4/IgG1>0.087 和IgG4/(IgG1+IgG3)>0.081 的准确性显著高于单独的IgG4>135mg/dl。
IgG4-SC 患者其他血清生化异常主要表现为胆汁淤积,包括血清胆红素、碱性磷酸酶、γ谷氨酰转肽酶等升高,部分患者可出现转氨酶轻度升高。此外,还可能有IgG、IgE、嗜酸性粒细胞升高及ANA阳性等[18]。
经内镜逆行性胰胆管造影术(endoscopic retrograde cholangiopancreatography,ERCP)与磁共振胰胆管造影(magnetic resonance cholangiopancreatography,MRCP)是诊断IgG4-SC常用的影像学检查手段。鉴于ERCP 的有创性,MRCP作为无创胰胆管成像技术,成为IgG4-SC的首选检查手段。IgG4-SC 的典型影像学表现为胆管狭窄、近端胆管扩张和胆管壁弥漫性增厚。根据胆管受累部位的不同,将IgG4-SC 分为4 种类型。1 型的特征为胆管狭窄仅累及胆总管下段;2型的特征为肝外胆管、肝内胆管弥漫性狭窄,其中2a 型肝内胆管狭窄并伴上游胆管的扩张,2b 型肝内胆管狭窄不伴狭窄前扩张,或有胆管分支减少;3型的特征为胆总管下段和肝门部胆管狭窄;4 型的特征为仅肝门部胆管狭窄。在4 种类型的IgG4-SC 中,以1 型最为常见。日本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10],1 型IgG4-SC 的比例约为64%,远高于2、3、4型的13%、10%和10%。
超声内镜(endoscopic ultrasonography,EUS)与胆管腔内超声(intraductal ultrasonography,IDUS)可评估胆管壁的厚度、识别管壁及管腔形态,这有助于协助IgG4-SC 的诊断,同时在鉴别胆管癌和PSC 时发挥显著作用。EUS 和IDUS 的声像特点包括:胆管壁环形对称性增厚、内外边缘光滑、胆管壁层次可见、胆管狭窄处的内部回声均匀。根据EUS 表现鉴别IgG4-SC 和胆管癌的敏感度、特异度分别达到86%和95%[19]。IDUS 最典型的表现是非狭窄区域的胆管管壁增厚。非狭窄处胆管壁厚超过0.8mm 高度提示IgG4-SC,有助于与胆管癌和PSC相鉴别。
IgG4-SC 典型的病理表现为胆管组织大量淋巴浆细胞浸润、席纹状纤维化和闭塞性静脉炎,可有嗜酸性粒细胞浸润。免疫组化表现为大量IgG4阳性浆细胞浸润,IgG4阳性浆细胞>10/HPF,IgG4 阳性浆细胞数/IgG 阳性浆细胞数比值>40%。
病理诊断需通过胆管活检取材。由于IgG4-SC 患者的胆管上皮组织通常是正常的,活检组织需要包含胆管黏膜下层或更深层的组织结构,内镜下使用活检钳取材操作难度较大[11]。由于IgG4-SC 除累及肝外胆管外,也可累及肝内小胆管,故通过肝脏穿刺活检可能获取典型的IgG4-SC病理标本。但是据文献报道,仅有约25%的IgG4-SC存在典型的小胆管受累,大多仅表现为汇管区的炎细胞浸润[1],故肝脏穿刺活检获取IgG4-SC 典型病理表现的阳性率不高。病理学检查的作用不仅在于诊断,对鉴别胆管癌、PSC等疾病亦有重要意义。
目前尚无公认的诊断IgG4-SC 的“金标准”。常用的诊断标准有美国的HISORt 标准[20]和日本的IgG4-SC 临床诊断标准[21]。HISORt 标准是2008年美国学者根据影像学、血清学、组织学、其他组织器官受累及治疗反应等5 个方面提出的IgG4-SC 诊断标准。目前应用较广泛的是2012年日本的IgG4-SC 临床诊断标准,该标准纳入了特征性的胆管影像学表现、血清IgG4 水平、是否存在合并症(AIP,或IgG4 相关性泪腺炎、唾液腺炎或腹膜后纤维化)以及特征性的病理表现,类固醇激素治疗的有效性作为额外的诊断标准(见表1)。对难以确诊的IgG4-SC 患者,可以进行诊断性糖皮质激素试验,通过评估治疗前后的血清学和影像学变化来协助诊断[11]。2020年日本学者[12]对2012的标准进一步修订,修订后的临床诊断首先将患者归类为“有AIP”或“无AIP”,并根据胆管造影进行分类,临床标准则包括6 个方面,即肝内和/或肝外胆管狭窄、胆管壁增厚、血清学结果、病理学结果、其他器官受累和类固醇治疗的有效性[22]。相比于2012年诊断标准,2020年诊断标准更加细化、规范。但2012年诊断标准更加简明、可操作性强,因此仍是临床医生诊断时的选择之一。
表1 日本2012年IgG4-SC临床诊断标准[21]
糖皮质激素是IgG4-SC 诱导缓解的一线治疗方案。2019年日本指南[23]建议初治以0.6mg/kg/d(30~40mg/d)泼尼松龙口服2~4 周诱导缓解,此后每1~2 周减少5mg,2~3个月后减至5mg/d 并维持治疗3年。病情缓解的表现包括临床症状缓解、影像学改善、血清IgG4 水平降低[24]。当患者糖皮质激素治疗无效,或缓解后复发,或存在糖皮质激素禁忌证时,可联合应用免疫抑制剂,如硫唑嘌呤、吗替麦考酚酯、6-巯基嘌呤和甲氨蝶呤。利妥昔单抗是一种针对B淋巴细胞的单克隆抗CD20抗体,通过耗竭B淋巴细胞发挥作用,可用于对糖皮质激素、免疫抑制剂治疗反应不佳或不耐受的难治性患者[25]。
IgG4-SC 复发率可达19%~50%[10]。病情缓解后长期低剂量激素维持治疗2~3年,可有效降低复发风险[26]。造成高复发率的机制尚不明确,预测复发的已知危险因素包括诊断时的高血清IgG4 水平、肝外/肝内近端或多处胆管狭窄,以及初次发作时胆管壁较厚[11]。欧洲指南[27]建议,对有复发危险因素或已复发的患者,予以糖皮质激素加免疫抑制剂(吗替麦考酚酯或硫唑嘌呤等)维持治疗。然而,加用免疫抑制剂对降低IgG4-SC 长期复发率的效果暂不明确,需要更多的大样本临床研究数据。考虑这些药物的副作用,应谨慎考虑,酌情使用。
IgG4-SC 的诊断需要结合临床表现、影像学、病理学和血清学综合判断,同时需要与PSC、胆管癌等疾病相鉴别。由于发病率低,临床研究不足,在流行病学、发病机制、治疗策略、复发风险预测等方面需要更多的研究阐明,这将有助于IgG4-SC 的诊断及预后判断,避免误诊、误治,也有助于合理化、精准化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