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初阳
(沈阳工业大学,辽宁沈阳 110870)
学界一直通过各种途径试图揭示满汉融合过程及其对东北地域文化的影响,从语言角度切入是很多研究人员的共识。事实上,语言是地域文化最客观、最真实的记录者。需要指出的是这种语言不是普遍意义上的通行语言或官方语言,而是具有各个地区特色的地方语言——方言。方言在表现地域文化时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因为,方言脱胎于当地的地域文化,所以它能精准地呈现地域文化。东北方言是我国极具特色的方言,是成熟的本土化语言,已经融入东北人的生产、生活和民族习俗之中,因此它具有揭示东北地域文化形成、发展和演变的功能。
以东北方言为切入点的相关研究已取得了丰硕成果,研究主要有三种倾向:一是罗列东北方言中特色词汇,找出其民族来源,从中溯源其来源民族的风俗习惯、生活生产方式、自然条件等,由此反映和揭示东北地域文化的特点。如在《东北方言与地域文化的关系》[1]中,研究者分析了众多东北方言词的指代与来源,从而推断出当时的人文环境、价值观念,以及经济情况。二是通过总结东北方言词的特点,从中窥见东北地域文化的特点。如《从东北方言词语看东北的多元民族文化》[2]一文,研究者分析了东北方言中的风物词、习俗词、地理词及口语中的音译词的特点,证明东北地域文化是多元民族文化。以上两种倾向侧重于方言词的解释以及溯源,以静态方式探查东北地区文化特点与倾向。三是通过方言中存在的满语借词探讨满族文化对东北独特地域文化形成所起的重要作用。这种研究视角关注了满语借词进入汉语的动态过程,从词汇角度挖掘背后的满汉文化关系。上述研究成果对本研究提供了诸多的帮助。
本文与以往研究的不同于之处在于,首先,把东北方言的形成过程和满汉文化交融过程综合考量,关注二者演变过程的一致性与相关性,从而揭示满汉文化融合的变化趋势。文章并没有简单地把东北方言作为静态对象去分析,关注其语音特点,词汇结构及语义特点,而是采用历时研究方法,着眼于动态考量东北方言的形成过程。其次,本文从宏观上、系统性地研究东北方言形成过程,这样既可以抓住东北方言形成的基本脉络,也易于和满汉文化融合的历史做比对,能更好地检验二者发展历程的相关性。由于清代是东北方言形成的重要阶段,本文把研究的时间限定为清代,以东北方言的形成为视角探寻清代满汉文化交融过程中的文化变迁趋势。本研究有助于跳出传统的研究范式,开辟新的研究视角,并加强语言和文化的关联研究。除此之外,希望本文的研究成果能为拯救处于濒危状态的满语贡献一点微薄之力。
东北是多民族聚居区,满、蒙、鄂伦春、锡伯、赫哲等少数民族都曾在这里居住过。多民族聚居的格局势必会产生文化交流和互动,而各民族语言也会在族群的互动中接触并发生变化。作为地域文化的活化石,东北方言承载着这些民族的文化遗存和古语古音,凝聚为民族记忆,成为这些民族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曾经存在过的最有力证明。与此同时,这些民族也赋予了东北方言多元民族文化的色彩,它们的某些发音方式、词汇还能在如今的东北方言中觅得一丝踪迹。东北少数民族众多,其中有一些民族由于其族群规模较小,且存在时间较短,对东北方言所产生的作用微乎其微,几不可察,因此笔者仅以一些对东北方言产生较大影响的少数民族为例,证明东北方言的多元民族色彩。
女真族是满族的前身,因此,女真语是满语的祖语,尽管二者之间具有语言发展的延续性,但可以肯定二者是不同的。女真语的痕迹残存于如今东北方言的一个典型例子就是东北某些地区独特的发音方式,如沈阳、抚顺、鞍山等地的人分不清zh、ch、sh 与z、c、s 发音的不同之处,这是因为沈阳语受辽东地区女真语的影响,因而发生了变化。其变化一是失去了zh、ch、sh 的发音。二是失去了“日母”变成了零声母。把“肉(rou)”读成(you) 就是原声母为“r”的音发生了零声母化现象。三是沈阳语将冀东语的阳平音,大多改呼阴平,保留极少量的阳平音。这三个主要变化,完全是女真语影响所致[3]。实际上,语音和语法受语言接触影响程度有限,而方言中最活跃、最易受影响的部分是词汇。东北方言中的一些词汇也来源于女真语,如“松花江”中的“松花”二字在女真语中的意思就是“白色”。
赫哲族分布在黑龙江、乌苏里江、松花江三江流域,受其以渔猎为主的生产、生活方式的影响,赫哲语的相关词汇多是一些和山川河流、动物相关的词汇,如在当今东北方言中仍随处可见的“狗拉爬犁”,就源自赫哲语。狗被赫哲人称为“金不换”,既可以帮助赫哲人捕猎,也可以套上爬犁,成为交通工具,帮忙运送货物,如今的“狗拉爬犁”无论是其用途还是意义指代都发生了较大的变化,由原先的交通工具转变为如今冬天冰上娱乐项目。汉语中的“毕”姓也源于赫哲姓氏“毕日达奇哈拉”“毕拉抗卡哈拉”“毕拉达克哈拉”[4],这三个姓氏是因“毕拉河”得名,赫哲人取名主要依据当地的山川河流名。
蒙语,得益于元代蒙古族的统治地位,在清朝之前相当长的时间内,在东北都处于强势地位。语言生命力强,许多源自蒙语的词汇在东北方言中仍能见到,如“老疙瘩”,意为家中排行最小的孩子,现在很多东北人口中“老姨”“老舅”称呼中的“老”就是蒙语词汇“老疙瘩”的进一步简化。“把式”也是蒙语词汇,指的是行家、老手,精于某种技能、技艺的人。还有辽宁省昌图县中的“昌图”二字,在蒙语中指的是“绿色的草原”。
锡伯族的语言在东北方言中也是有遗存的,如“马架子”,本是鄂温克、赫哲、锡伯族旧时的一种传统居室,由几根圆木搭建,外覆有稻草,由于其冬暖夏凉的特点,是过去东北农村地区常见的建筑;“卡伦”也是源自锡伯语,意为边防哨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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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族是在研究东北方言过程中避无可避的一个话题,因为,无论是满族文化还是满语对东北方言的影响都非常深远。东北方言中的满语借词数量庞大,如,“嘎拉哈”来自满语,意思是牛、羊、猪等动物后腿关节上的小骨头。“抓嘎拉哈”是流行于满、蒙、赫哲、达斡尔等民族的民间小游戏;“笨笨拉拉” 一词中的“拉拉”在满语中是末尾的含义;“公子哥”中的“哥”则是满族人对家中少年男子的称呼,类似的例子举不胜举。此外,满语的语法结构也深深地影响着东北方言,满语的语法结构倾向于把谓语动词放在句子末尾,而把宾语放在动词前面,东北方言中有很多类似于“想你来着”“在干啥啊……你这是” 结构的句子,这种把谓语动词放于句末的结构就是受满语的影响。
由上述例子可见,很多少数民族的词汇进入汉语中成为底层词汇,在日常生活中被大量使用,成为东北方言多元民族特色的有力证明。这些民族的语言或在共时中并存,或在历时中传承,并在族群关系的影响下不断发展演变,最终使东北方言成为具有鲜明多元民族特色的地方语言,但是东北方言现状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应归因于满语和汉语的共同作用,因为东北历史的活跃期从后金女真开始,清朝时期达到鼎盛,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如今东北方言中所遗留的具有少数民族色彩的词汇中满族词汇所占比重最大。其他方言也对东北方言的形成做出了贡献,但其效应相对较小,因此,本文不作关注。事实上,从东北方言的演变就可以窥见东北地域文化变迁中满语、汉语的发展脉络,以及满汉文化的冲突与交融。
东北方言的发展经历了满语汉语双语并存—满语汉语相互借词—满语汉语语言转用—满语汉语相互交融4 个发展阶段(见图1)。语言是族群边界标识中最常见的个人认同的象征符号[5]。不同族群的人相互交流与接触多是通过语言完成,因此不同族群的语言关系可以或多或少地反映出族群之间的关系和互动。因此在东北方言发展历程中,满语和汉语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满汉文化此消彼长的历史过程。此外,需要指出的是东北方言形成的4 个发展阶段并不是界限分明的。
图1 东北方言形成的4 个阶段
从历史上看,东北地域文化包含有肃慎系民族、秽貊系民族、东胡系民族和汉民族四大族系的文化,而且每一个族系或民族的文化往往包含着两个或两个以上邻近民族文化的因素[6]。但这些民族没有形成文字,很多文化的传承就在口口相传之中逐渐式微。直到明代末年,女真族努尔哈赤统一东北地区的女真族各部,满族诞生。满族的形成过程也是满族文化的形成过程,两者是在统一女真的过程中同步实现的。满文创制对满族文化的形成具有重要意义,语言文字不仅是民族文化的载体,同时也承载着民族认同。满文的创制使满族从古老的女真族中析出,也从蒙古的影响中获得解放,形成了本民族的文化。可以说,满文字的出现是满族文化崛起的重要标志。
满文化脱胎于女真文化,且初创之时又处于元朝的统治之下,可以说满文化自形成之日起就是多元文化类型,蕴含着汉、蒙、女真文化元素。这就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后期占据东北地区文化支配地位的汉文化在满清入关之前所处的地位。事实上,东北地区一直都有汉人存在,“远在宋辽金元时期,就有汉族流民出关觅事”[7],但人数较少。在这段历史时期,满语汉语并存,都在各自的群体中发展。两种语言有接触,接触多局限在生活语言上,且语言接触的影响多体现在词汇的借入上。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语言间的借词现象更应从文化的角度来分析,一种语言所依附的文化出现缺位时,就会向其他文化寻求借贷。如果与之密切接触的文化恰好存在其所缺失的要素,就会出现语言借贷,前一种语言就会借助后一种语言进行语言填补,来表达自身文化中的缺失要素[8]。由此可见,借词现象的出现绝不仅是语言现象,隐藏于语言现象背后的文化因素更应该被关注。语言自身是无所谓好坏优劣的,人们对一种语言的评价更多是基于使用这种语言的人群的社会地位、经济情况及文化状态。在清朝入关之前及入关后的初期,东北地区的满人是统治阶级,而汉人多是关外移民或是流放之人,基于对统治阶级天然的畏惧以及迎合,汉人的语言倾向发生改变,当时的借词现象更多的是满语进入到汉语而形成基本词汇,比如,“叶子饽饽”“病秧子”“背旮旯儿”。这些流入汉语中的满族词汇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汉文化对当时占据统治地位的满文化的一种让步。这些词汇在当今的东北方言中仍随处可见,可见底层词汇强大的生命力。
但是,语言的流动不是单向的,汉语中一些基础词汇也会进入满语,如在制衣原料上,女真人“冬以貂鼠,青鼠,狐貉或羔皮为裘……秋冬亦衣羊皮或璋鹿皮为衫,裤袜皆以皮”[9],原料多就地取材。随着族群互动的增加,汉语的一些衣料词汇进入满语,如“麻布(hiyaban)、罗(lo)”等。汉语词汇进入满语原因在于先进文化对落后文化天然的吸引力。同博大精深的汉文化相比,满族文化无论在广度上还是深度上都同汉文化有极大的差距,汉族文化对于满族文化来说就如同阳光对于植物一样具有天然的吸引力,因此汉语词汇进入满语是不可避免的。通过以上分析可见,满汉相互借词现象的实质是满汉文化在政治统治、文化优劣等因素影响下的一种文化纠结。需要指出的是,彼时,“汉族人口在数量上,特别是在社会地位与文化能量衍释上尚不足以与占主导地位的土著民族相抗衡,两种语言间的影响,也只是量的积累,即‘我中有你,以我为主’——但双方原质并未发生根本性改变,满语一直维持着主导地位”[10]。
但自从后金建国“从龙入关”后,东北方言的历史走向发生了逆转,出于巩固政权、增强实力以进攻明朝的需要,大量汉官、汉将充实到官员队伍当中,培养出了大批兼通满汉双语的人才。入关之初,清政府鼓励关外垦荒,大量汉人移居关外。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不仅满族文化受到汉文化的强烈冲击,满文化的重要标志和承载工具满语也发生了剧烈变化。习汉风、说汉话这种趋势在满族子弟中愈演愈烈,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东北地区出现了满族使用满汉双语的现象,并向使用单语汉语转变,出现了语言转用现象。
语言转用,是一个民族或民族的部分人放弃使用本民族语言而转用另一民族语言的现象。语言转用现象的出现从语言层面来说就是不同语言之间功能竞争的结果[11]。满族人转用汉语有诸多方面的原因,但“在军事、政治上失败的汉族,其语言却屡屡获胜,汉语不仅留存下来,而且在更大的区域中通行使用,这虽然有着多方面的原因,如人口众多、经济发达等,但是毋庸置疑,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由文化传统悠久、文化基础深厚决定的”[12],语言生命力的强弱和文化基础息息相关。由以上分析可知,语言转用现象的出现和语言间借词一样,根本原因都是文化同化,当满人意识到使用语言功能更强大的汉语可以更好地维护清朝的统治、接触更为先进的文化,会本能地为了自己的生存和进步去学习汉语,就会自然而然地忽略满语的使用。语言转用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要经历漫长的过程,现在会说满语的满族人已经是极少的,只有黑龙江边远地区的村落还会使用满语。
语言转用现象出现后,一方面汉语在满族社会中的地位越来越高,越来越多的满人使用汉语;另一方面,语言的流动是双向性的,越来越多的满族词汇也进入汉语的日常交际中,这对以汉语为基础掺杂大量满语词汇和发音的东北方言的形成产生极大的推动作用,“因为同一种语言在不同的使用者中使用,往往或多或少地会产生一些不同的特点。语言转用是一种语言替换另一种语言,当人们使用一种新的语言时,同样会不可避免地或多或少地带有自身的一些特点,产生不同程度的变异。语言转用对语言的影响,轻者出现土语色彩,重者产生新的方言甚至新的语言”[13]。
此消彼长,随着汉语在满族统治社会中的交际功能不断加强,满语的交际功能却越来越弱。这引起了统治者皇太极及其继任者顺治皇帝的忧虑,据《清实录·大清世祖章皇帝实录》 记载,顺治帝曾说道:“朕思习汉书,入汉俗,渐忘我满洲旧制。前宗人府礼部设立宗学,令宗室子弟读书其内,因谕令设立宗学,教习满书,其愿习汉书者,各听其便。今思既习满书,即可将翻译各汉书观察,其宗室子弟,永停其习汉书,仍习满书。”[14]由此可见,当时汉语、汉风之烈,统治者不得不颁布一系列法令遏制汉语、汉文化的发展,维护满文化、满语的支配地位,这样的遏制政策一直延续着。
清初期,为了保护清王朝的“龙兴之地”,清朝统治者对东北开始了长达200 多年之久的“封禁”。以山海关为界,严禁关内人出入关外,进入东北地区落户。这样做的原因之一是出于对汉文化、汉语不断蔓延之势的恐惧,以及保存满洲的固有风俗,维护本民族特征的需要。“封禁”不仅使得关东地区的经济发展出现了停滞甚至倒退,而且也生生扑灭了渐渐旺盛了文化火焰。这段时间,可以进入东北地区的汉人就是“流人”。清朝统治者对汉人、汉文化的态度是犹疑的、暧昧的。一方面,敬仰内涵深刻的汉文化、需要借助汉语维持对汉人的统治;另一方面,又以惊恐的目光注视着汉人的一举一动,但凡发现“反满”言辞、诗句,即判以重罪,除了判死刑,还有就是发配边远地区。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文字狱”,因文字而获罪人犯,其家属都受株连,一起发配到“封禁龙兴之地”——东北,充当当地满人的奴隶、包衣,这部分人就被称为“流人”[15]。
大批“流人”流放到关东,无疑增加了东北地区汉人的比重,更为重要的是,“流人”大多是来自中原和江南的文人,他们携带大量的文化典籍,知识渊博,举止清雅,即使地位低下,但仍受到了当地满人的追捧与尊敬。他们教书育人、开坛讲学,撰写诗、词、文章,开展各种文艺运动。由于这些“流人”所起到的文化传播作用,汉文化继续冲击着满族的文化风俗和语言。陶娥、邹德文在《论清代东北流人对东北方言特征形成的影响》一文中指出“东北方言词汇文学性强,表现力十分丰富,既有音乐感,又合乎韵律。表现在形容词则是其具有多种词缀,而且匠心独运、形象生动,像‘傻’后面加上词缀‘拉巴叽’就比单用‘傻’形象而生动……创造这样优雅而极富表现力的词汇,流人最具备资格”[16],可见“流人”对汉文化在关东地区的渗透有着深刻的意义。即使到清中后期,大规模的文字狱停滞,发往关东的文化人迅速减少,但早期“流人”在文化推广方面所作出的重要贡献也为后期关东本土文人的成长提供了深厚的文化土壤。
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东北地区汉人文化意识的苏醒,满汉文化交融趋势明显。如果说清初期满文化和汉文化各占半壁江山的话,到清中、末期,则形成了一个新的文化体系——汉文化占据主导地位,并融合了满族文化的特色,构成了关东文化的基本内涵。清统治者竭力维护的本民族民俗文化核心——“国语骑射”中,国语比骑射消失得更快,汉语言已经取代了满语成为主要的交际工具。诚如1930年印行的《吉林新志》所说:“乾嘉而后,汉人移居渐多,虽乡曲之满人,亦习汉语,今则操满语者已阒无其人矣。惟东北沿松花江下流及乌苏里江各地,未尽汉化之满族支裔,则间尚保存其固有之语言耳。”[17]
文化上的融合变迁趋势表现在语言层面上则是东北方言开始初具雏形。正如前文分析所述,在实现语言转用后,满人在说汉语的时候,势必会有意无意、或多或少地保留原先满语的一些痕迹,具体说来就是会夹杂满语的一些词汇以及保留一些满语的发音习惯。在这样的情形下,经过长时间的发展,就存在一种新的方言产生的可能性。东北方言的初具雏形就是这种可能性的实现。这个过程实质上就是在满汉文化深度融合的推动下满语和汉语的语言整合。汉语的语义结构、语音结构和词汇结构都会因为外来因素的影响进行语言系统内部的重组。语言整合主要是以竞争和互补的方式进行。互补是指满族词汇填补了汉语中的一些词汇空白,如“胳肢”就是对“对身体易痒部分瘙痒”的补充;竞争则是满语和汉语对同一事物有相同的表述,竞争的结果不外乎是一方退出历史舞台或是二者并存。经过整合之后的东北方言基本词汇增多,更加贴近生活,且更具有灵活性,一些富有满族特色的谚语以及口头表达在丰富东北方言的同时,也使东北方言特点分明、独树一帜,也为东北特色地域文化的形成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总的说来,东北文化的演变过程从东北方言就可窥见一斑。东北方言的主要语法结构、语音系统同普通话无甚大区别,所使用词汇也是以汉语普通话词汇为主,其间融入大量满族和其他少数民族词汇。而东北方言形成所经历的4 个阶段也从侧面反映出东北文化史就是满汉文化不断交融,最后汉族文化占据主导地位的历史。满族文化正如东北方言中的一些满族词汇一样,并没有被驱逐,而是自然而然地嵌入汉文化当中。它既有明显的民族文化辨识度,又具有让人失之察觉自然嵌合的特点。
文化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当然这个过程不是一蹴而成的。在民族与民族之间的交往接触中,文化交融势必会发生。东北地域文化在明末、清初经历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发生在满汉民族交融的大背景下,既有经济形态从渔猎、游牧向农耕发展这种底层经济基础的演变,也有意识形态、文化形态、精神信仰等上层建筑的演变。可以说,东北地域文化的变迁是全方位的、彻底的,符合社会发展趋势的、不可逆转的一种变迁。在此过程中,地域文化的变迁带动了东北地方语言由以满语为主转变为汉语占支配地位,满语自然融入汉语。因此,我们有理由说东北方言是探查东北地域文化发展变迁的有效工具。事实上,语言不仅是进行文化研究的工具,更是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人们利用语言的框架去认识、呈现文化,正是语言促成了人类在世界中独一无二的地位,语言通过自身的规则和体系促进人类文化的不断发展。正是由于语言在文化形成与发展中的重要作用,我们在文化研究中决不能忽视或者轻视语言的作用。
同时应该注意到,东北方言在清代地域文化的转变过程中不是被动地接受文化变迁所带来的语言变革,而是主动迎合,甚至对这种文化转变过程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民族接触的前提必然是语言接触,可见语言不仅起着纽带作用,更具有催化剂的作用。地域文化的变迁与语言的变迁相辅相成,共同促进,共同发展才形成了东北方言以及东北地域文化如今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