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语言治理视阈下Bilibili 弹幕污名化研究

王雨婕

（河海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南京 211100）

20 世纪60 年代，《污名：受损身份管理札记》一书的问世，使污名化正式成为一个学术概念。污名化是指社会对某些个人或群体施加贬损标签，使其难以被社会容忍、接受的过程[1]。随着网络的发展，污名化现象在网络语言中数见不鲜。由于其具有一定的破坏性、污染性和难以消除等特征[2]，污名化语言一经网络蔓延扩散，往往导致公众冲突，进而引发网络语言暴力。

为对网络语言文明提出更明确的要求，《网络信息内容生态治理规定》[3]应运而生。根据规定，用户在以发帖、回复、留言、弹幕等形式表达观点时，应当文明互动、理性表达。作为一种新兴网络语言，弹幕以其极强的互动性备受年轻人关注和喜爱[4]。然受限于表达口语化、不规范的特征，弹幕易出现污名化表达（孟璐，2020 年），破坏网络语言文明。因此，加强网络语言监测，引导公众文明、有序、恰当地表达情绪和观点，不仅是未来网络语言治理的重大课题，亦是构建网络语言治理体系、国家文化安全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5-6]。

1 污名化研究现状

直到Goffman 首次提出“污名化”，学界才正式开始对这一概念展开系统性、学术性的研究。Corrigan 在前人的基础上提出污名化由“公共污名化”和“自我污名化”组成[7]。Link 则指出，污名化是通过贴标签、刻板印象、群体隔离、歧视和社会力量5 个过程逐渐形成，同时具备上述特征。进入网络时代后，许多学者如张洋对Link 的研究进行了延伸，发现网络语言中的污名化与传统语言相似，经历该系列过程，同样具有标签化、刻板印象化和歧视化的特征。因此，本研究以Link 的研究为参照，探讨网络视频弹幕中的污名化特征。

污名化的影响同样不可忽视。Douglas[8]指出其最大的影响便是将人们进行区别和分类，在此基础上，继续挖掘，并提出污名化使得大众可以根据个人特征和社会刻板印象追溯问题的起因和责任，故而影响深远。谢世忠[9]在他的研究中指出，被污名化者会因为污名化作用，逐渐失去社会身份、声誉和价值，并继续遭受歧视。而对社会弱势群体污名化的研究也证实了上述影响的确广泛存在，如老年人、艾滋病患者[10]和精神病患者[11]。从以上研究可以看出，污名化的影响主要是负面的、歧视性的。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到来，由于网络的实时性、虚拟性、交互性，污名化产生了新的影响，主要通过网络暴力的形式表现为言语攻击、恶搞、泄露隐私[12]等，给被污名化者带来的危害进一步加深，亟待治理。

2 研究方法

2.1 研究问题

研究围绕以下两个问题展开探讨：

（1）污名化弹幕在Bilibili 不同频道、不同指标下的分布情况如何？

（2）对于污名化弹幕语言可以采取何种治理措施？

2.2 理论框架

在Goffman 的基础之上，Link 于2001 年提出了重新定义污名化的学术主张。不仅明确界定了污名化的概念指标与形成机制，更推动了污名化研究的理论化进程[13]。污名化可以归纳为贴标签(Labeling)、刻板印象(Stereotyping)、群体隔离(Separation)、舆论歧视 (Status Loss and Discrimination) 及社会力量(Power)5 个元素。Link 指出，贴标签与刻板印象属于特征强化指标，群体隔离与舆论歧视则和现实影响相联系，社会力量是污名化产生的动因与载体。因此，研究借助弹幕语言形式将传播的污名化构建为“特征强化”与“现实影响”两个阶段，绘制研究框架（见图1）。

图1 弹幕污名化分析框架

2.2.1 特征强化阶段

弹幕污名化的第一阶段包括贴标签和刻板印象两个概念指标。人们往往根据已有的价值判断识别不同群体，进行标记，并将负面刻板印象持续施加于该群体，不断强化其已有特征。一般而言，只有当某一群体与普罗大众出现重大差异时，人们才会采取贴标签的手段加以区分，如身体疾病[14]、性少数群体[15]等。但在网络环境中，污名化正逐渐呈现向大众泛滥的趋势。贴标签这一指标的迅速传播，反复加深其他人群对标签群体的刻板印象。两者成了污名化的主导指标因素，共同实现了特征强化的第一阶段。

2.2.2 现实影响阶段

随着大众不断将既定标签与刻板印象同某一群体相连，污名化手段逐渐展开，越来越多具有相应特征的人被划归于该群体，并被隔离，被污名化群体进而丧失社会地位，遭受歧视。网络空间中，污名化语言所带来的歧视兼具虚拟与现实双重影响。在被数以万计的网络用户集体使用的同时，污名化还会在不同形式语言载体的引导下催生网络暴力。不断发酵后，甚至衍生至现实生活的歧视或暴力行为。第二阶段的发展无疑加深了网络污名化的传播与固化，在本研究中则集中体现于弹幕语言的载体之上。

2.2.3 数据收集

文中数据收集自Bilibili 视频网站(https://www.Bilibili.com)。弹幕作为其特色功能，广受聚集在此的年轻用户追捧，逐渐形成Bilibili 独特的弹幕文化。研究选取了2021 年1 月6 日至12 月28 日期间Bilibili 十大频道播放量前三的视频共计30 条，借助Python 工具，收集弹幕162 125 条，参考分析框架中的指标特征，对其中污名化弹幕进行分析。

3 结果与讨论

3.1 污名弹幕在不同频道的分布

在收集到的162 125 条弹幕中，清洗筛选出污名化弹幕2 885 条，占比1.78%。将污名化的弹幕导入Excel 逐一识别后，发现9 个词汇出现频率最高，占所有被污名化词汇的70.40%。在此基础上，研究运用定量方法对污名化弹幕在不同频道、不同概念指标下的分布状况进行分析。十大频道的污名化弹幕分布状况见表1。

表1 污名化弹幕在十大频道的分布状况

显然，污名化弹幕在不同频道的分布状况迥异。动画频道共出现污名化弹幕156 条，集中体现为“伞兵”“绿茶”等指代某一特定群体的词语。通过观察游戏频道的358 条污名化弹幕发现，其中大多具有攻击性，被用于直接区分特定群体，如“理中客（理性—中立—客观）”“伞兵”“智者”等。由于游戏频道与电竞频道下的视频重合度较高，后者189 条污名化弹幕的内容与前者类似。污名化弹幕在鬼畜频道占比最高，共出现了1 482 条。本频道中，“路人”“狗”等词构成了污名化弹幕的主要类型，具有较强讽刺性。时尚频道有107 条弹幕被污名化，“杀马特”“非主流” 等与时尚主题紧密相关的词汇则成了污名化的主要对象。

音乐频道有306 条污名化弹幕，但受具体视频内容影响，其中出现了在游戏、动漫频道更为常见的“伞兵”“智者”“绿茶”等词。科技频道仅出现了34 条污名化弹幕，污名化程度最低。数码频道共出现了143 条弹幕，污名化占比同样较低。“狗”同为两个频道下出现频率最高的污名化弹幕。知识频道有着最少的污名化弹幕：29 条。然而，由于视频弹幕总数较少，该频道的污名化程度依旧不低。动物圈频道共计有81 条污名化弹幕。在最后两个频道中，“老实人”是出现频率较高的污名化弹幕。

由此可见，各大频道下的污名化弹幕内容多与频道主题紧密相关，而考虑到部分视频内容会出现同属多个频道的情况，相同的污名化弹幕也会随之在不同频道重复出现。

3.2 污名化弹幕在不同指标下的分布

在2 885 条污名化弹幕中，一些污名化词语出现频率较高。考虑到相同的污名化表达可能出现在不同的频道中，为使分析更具代表性，仅从2 885 条污名化弹幕中选取出现次数超过29 次的污名化词语（约为2 885 的1%），出现频率和所属指标如表2所示。

表2 污名化弹幕在不同指标下的分布

由于群体隔离和社会力量这两个指标更多体现在现实生活中，因此在网络空间，污名化弹幕主要表现为贴标签、刻板印象和歧视这三种特征类型。

“贴标签”是指用一个词或短语来笼统宽泛地描述某人，通常是片面的、主观的，并不完全正确。在该指标下，“女权”和“绿茶”是其代表词。以绿茶为例：

例1：“茶里茶气。”

例2：“茶死了。”

例3：“人长得可爱，但实在太绿茶了。”

作为一种饮品，绿茶本身往往与清新、纯洁和优雅的形象联系在一起。但在网络空间，“绿茶”二字已被用来指代年轻美丽但以金钱为导向的年轻女孩，假装无知以获取名利。起初，绿茶只是用来形容模特这一特定圈子里的人群，但渐渐的，所有具有上述特征的女性都被分离出来。借由互联网的传播，“绿茶”的污名化得以完成。从为数不少的弹幕中发现，绿茶的污名化已在日常生活中广泛体现。与男性相比，女性往往更容易被贴上“绿茶”的标签。

“刻板印象”指的是人们对某件事物或人群形成的一种固定看法，并把这种看法推而广之，认为其整体都具有该特征。但既定看法本就有以偏概全之嫌，且往往忽视了其中的个体差异。在该指标下，“粉丝”“理中科”“小学生”是其代表词。以“粉丝”为例：

例4：“经典我不是粉丝，是路人。”

例5： “首先，我不是UZI 的粉丝。”

例6：“太典了，我不是他的粉丝。”

粉丝多指崇拜名人、明星、演员的一群人，他们大多是年轻人。社交媒体和短视频的蓬勃发展，也助推了粉丝这一群体在大众视线中的活跃度。有着更高活跃度与关注度的同时，年轻一代在网络空间面对海量信息时，很容易被只言片语所误导，进而产生非理性情绪。一旦网络上有较多与名人相关的负面新闻，公众便将各种不当言论或行为与“粉丝”二字联系起来，进而对其持负面消极态度。这种刻板印象在各种事件中不断强化，最终实现整个粉丝群体的污名化。

当以不平等的眼光看待他人某个缺陷、缺点时，“歧视”便悄然产生了。歧视多带有贬损色彩，且会使人在不同程度上得到损失、遭遇不公平待遇。“伞兵”“智者”“孤儿”“狗”都是歧视的代表词。以“伞兵”为例：

例7： “伞兵集合。”

例8： “如果你不靠黑他赚到钱，那我只能说你是个真正的伞兵。”

例9： “你真是伞兵。”

由5 000 多名英雄组成的伞兵，又称空降兵，于70 年前正式成立。然而，由于伞兵一词的拼音首字母缩写（sb）与另一个骂人词汇（傻逼）的拼音首字母缩写相同（sb），该词已被严重污名化，并在网络平台中被频繁使用，尤其是在游戏视频中泛滥成灾。因此，许多无辜的人，甚至是立下赫赫战功的人仅因为这种荒谬的相似之处而被无端攻击，遭受了不公平的辱骂与歧视。

总而言之，Bilibili 视频中的污名化弹幕并不罕见，更是在鬼畜、游戏和动画频道中高频出现，相较而言，在科技、数码、动物圈等频道数量较少、占比较低。受各大频道主题影响，污名化弹幕的分布比例和表达内容因所处频道不同而各不相同，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不同频道下视频的关注重点及其所面向的用户人群。贴标签、刻板印象和歧视都是污名化弹幕的具体表现手段。三者之中，歧视的出现频率更高。

4 污名化弹幕的治理措施

基于上述分析，可见用户在使用并发送弹幕时，污名化的表达不可避免。因此，采取有效措施进行语言治理，进而创造更加文明、和谐的网络语言环境势在必行。李宇明[16]曾提出，文明语言治理的路是双向的，这就意味着在进行语言治理时，既要考虑到传统的“自上而下”层面，也不能忽视近年来逐渐走入大众视野的“自下而上”层面。结合Corrigan 提出的“公众污名化”和“自我污名化”观点，Bilibili 的污名化弹幕涉及两个层面的同步治理。

4.1 自上而下：公共层面

回归到本研究之中，“自上而下” 既包含了对社会和法律法规的新期待，也体现出对网站平台的新要求。

一方面，针对网络语言中的污名化问题，有必要加强规范语言的教育，帮助人们树立规范语言的正确使用意识，培养良好的表达习惯。相反，对于不利于维护网络语言文明的低俗、污名化、辱骂性表达，应视其具有破坏性，予以抵制[17]。在此基础上，还需借助法律的力量。目前，类似《中华人民共和国网络安全法》的法律法规的出台固然取得了一定成效，但仍需进一步修改和细化。譬如，应加强对网络语言污名化及由此引发的网络暴力问题的监测和治理。此外，还可以稳步推行实名制上网，以提高不当使用网络语言的违法成本。

另一方面，Bilibili 作为受众广泛的视频网站，已经成为语言传播的重要平台之一。因此，被污名化的弹幕一经传播就会迅速被用户接受并使用，尤以追赶潮流热点的青少年群体为甚。因此，平台更应注重污名化弹幕对青少年身心发展带来的不良影响，通过提高弹幕审核标准、发布全站宣传公告等措施引导网民以更理性、更文明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观点。

目前，Bilibili 只针对违法行为、广告、人身攻击、隐私信息泄露等情况做出了明文规定，并未提及污名化及其相应解决方案。污名化不能简单等同于人身攻击或粗俗言辞，其影响范围更广，更加不容小觑。因此，本文基于现行规范对污名化的弹幕提出以下具体处罚措施建议。

发送弹幕时，系统会自动提取并记录用户ID号，如果弹幕被认定违反规定或该用户所发送弹幕被他人举报成功，将对账号进行相应处罚。惩处力度参考现行条例，在删除污名化弹幕的基础之上，对账号进行限时封禁。当限时封禁次数累计至第三次时，该账号将被永久封禁。严重违规的，如侮辱英烈等，可直接采取永久封禁。

4.2 自下而上：个人层面

“自下而上” 则具体落实到每个个体用户之上。在平台加强识别、及时处理污名化弹幕并采取一定惩罚举措时，个人更应在注册账号时主动学习了解污名化现象，初步培养网络语言文明意识。

在使用过程中，当平台定期更新处罚公告和情况说明时，个人也应及时保持关注，以更直观的方式了解污名化弹幕的具体表现形式，不断提升语言文明意识，并在看到类似弹幕时及时向平台反馈，逐渐提高对污名化弹幕的敏感度，形成自觉维护网络语言文明的意识。

依据Bilibili 现行规定，新用户需在账号成功注册前参与平台社交规范测试，只有当分数达到60 分及以上时才算合格，方能获得发表评论、点赞收藏等一系列操作权限。因此，本文建议在注册试题中为新用户增加污名化表达的相关测试问题，在最初便结合科普介绍和典型示例，提醒用户注意语言文明的意识与规范，也有助于每位用户在发现污名化弹幕时能增强意识，协助平台进行处理。

5 结束语

规范有序的网络语言环境能促进弹幕的健康、积极发展，而符合文明规范的语言表达也能被日常生活逐渐吸纳、使用，进而丰富语言的多样性。在网络语言日益发展的今天，广大语言使用者更需不断提高语言文明意识，规范、有序、理性地发表自己的观点，促进网络话语及弹幕语言的蓬勃发展，协助构建风清气正的网络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