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顺天解元群体研究

2023-12-13 08:53:38
福建江夏学院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解元监生乡试

时 亮

(廊坊师范学院社会发展学院,河北廊坊,065000)

乡试是明代科举考试体系中的一级,在两直十三布政司举行,乡试中式即取得举人功名,头名称解元。明朝立国伊始,亟需人才,自洪武三年(1370)至五年令各行省“连试三年”,以使“贤才众多,而官足任使”[1]1181;洪武六年科举停罢,至洪武十七年三月一日颁行《科举成式》,规定今后逢子、午、卯、酉年举行乡试[1]2467,明代先后开考乡试90 科,产生1 280 名解元[2]144-145。有明一代共录取举人至少应为102 389 人[3],解元群体最多占到其中的1.25%,无疑是举人群体中的翘楚,在明代各类科举功名群体中占有重要地位。特别是“顺天解元向有被议者,以辇下人众,口易生也”[4]373,有其特殊性,值得深入探讨。近年来,学界围绕明代解元与各省解元群体发表了一系列研究成果①相关成果主要有:郭培贵:《明代解元考中进士的比例、年龄与空间分布》(《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 年第5 期)及《明代山东解元的空间分布与社会流动》(《东岳论丛》2015 年第3 期);刘明鑫:《明代福建解元群体研究》(《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2期)及《明代四川解元群体的构成特点及其成因探析》(《西南科技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 年第4 期);展龙、于逢源:《明代河南解元考论》,《中原文化研究》2018年第3期;展龙:《明代山西解元考论》,《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4期;王力:《明代贵州解元研究》,《教育文化论坛》2019年第3期。;具体到顺天解元,郭培贵先生也作了有益的探讨②参见郭培贵:《明代解元考中进士的比例、年龄与空间分布》,《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 年第5 期;郭培贵:《中国科举制度通史·明代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230-238页。,惜尚不系统,兹揆诸史料,对明代顺天解元的规模、地域分布、出身、本经、出路等问题予以考论,希冀为推进京津冀“地域一体、文化一脉”的文化协同发展提供历史依据,对京津冀区域史研究有所裨益。

一、顺天乡试科数与解元规模

顺天府,即旧北平府。洪武二年置北平行省,九年改为北平布政司,皆以北平为会府。永乐元年正月,以北平为北京;二月,设北京行部,改北平府为顺天府。明代畿辅乡试之名,亦先称北平、后改北京,并于永乐二十一年癸卯科称“顺天”,“是科以后并先书顺天,次应天”[5]80。本文皆径称其为顺天乡试。

明代乡试自洪武三年开科,至崇祯十五年(1642),先后举行90 科,然而各省直开考科数并不完全相同。[2]144据《明太宗实录》载,永乐元年二月礼部言:“科举旧制,应子、午、卯、酉年乡试。去年兵革仓猝,有未及举行者。请以今年秋八月令应天府及浙江等布政司皆补试。其北京郡县学校近废于兵者,宜暂停止,俟永乐三年仍旧乡试。制曰可。”[6]312-313可知,北平布政司建文四年(1402)因为“靖难之役”未举乡试,永乐元年改称北京行部的原北平布政司因学校荒废又未进行补试。宣德元年(1426),顺天再因“上亲征汉王,不及乡试”[5]82。由此可知,明代顺天共举行乡试88 科,理应产生解元88 人。然又据《今献备遗》载,景泰四年(1453)癸酉科“庐陵罗崇岳举顺天第一,以诡籍斥还”[7];《皇明三元考》也载罗崇岳“系冒籍,诏充原籍学生”[5]101,故明代顺天解元实有87 人。笔者依据所见明代顺天28 科《乡试录》③《天一阁藏明代科举录选刊·乡试录》收录了成化十年至万历十年共27 科《顺天府乡试录》(宁波:宁波出版社,2010 年影印本);屈万里主编《明代登科录汇编》收录了《嘉靖十年顺天府乡试录》(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69 年,第3637-3810页)。和《皇明贡举考》《皇明三元考》《明贡举考略》等科举文献,辅以雍正、光绪《畿辅通志》以及各省通志、相关方志等资料,明代顺天乡试各科解元的姓名与籍贯见表1。

表1 明代顺天解元一览表④ 本表在郭培贵《中国科举制度通史·明代卷》第二章“乡试”之“明代顺天解元基本情况统计表”(第231-237 页)基础上完善而来。

由表1 可知,除洪武、永乐二朝共有6 科解元,由于“明初举试以人才无多……且多缺载”[9]414,其姓名和籍贯待考外,目前可确认姓名的明代顺天解元有81 名,可确认籍贯的有80 名,分别占明代顺天解元总数的93.1%、91.95%,庶可反映明代顺天解元群体的基本特点。

二、顺天解元地域分布特点及其成因

与其他省份乡试绝大多数由本省人应考不同,应天、顺天乡试具有一个十分鲜明的特色,即外省人可以合法报考。由于北直隶自身文化发展与科举实力并不领先,顺天乡试多有其他省直人夺魁者。表1 显示了80 名顺天解元的户籍地,尚不能反映其地域分布及其特点。因此,笔者对表1 所示信息进一步整理与归纳,顺天解元的地域来源情况详见表2。

表2 明代顺天解元地域分布统计单位:人

由表2 可知,明代顺天解元的地域分布特点鲜明,明显分作三类:第一类是外省人,共29 名,占到可考户籍顺天解元总数的36.25%。明廷实行严格的户籍制度,一般情况下乡试仅限于现籍地报考。但也存在一些特例,允许考生在非现籍地合法报考,其中一类是两京监生可以分别参加两京乡试。洪武十七年三月,明廷规定“乡试,直隶府、州、县则于应天府”[1]2467,国子学生之学成者可于应天参加乡试。永乐元年二月,设北京国子监,北京国子生则可以就近参加顺天乡试。此正如监生黄瑜所言“南北京闱,例令四方髦士游太学……皆得应试”[10]71。29 名外省籍顺天解元中,28 名为监生,皆属此类情况。

在外省人中,浙江、南直隶人分别有12 人、10 人,占到外省籍顺天解元总数的4/3 以上。福建2名,河南、广东、江西、山东、四川各1 人,不足外省籍顺天解元总数的1/4。这显然是浙江、南直隶经济发展水平高、科举氛围浓厚,来自此两省直的监生科举实力强大的自然结果。

第二类是外省人占籍北直隶者。明代不少人既有原籍(祖先著籍地),又在其他地方占籍(户籍登记地),参加科举考试、佥派徭役等场合例以后者为准。[11]此类解元凡14 人,占可考户籍顺天解元总数的17.5%。这些解元属于“寄京籍及依亲仕宦者”[10]71,又可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由外省迁居北直隶,如宋雍原为福建莆田人,“永乐元年起天下大姓实京师,雍父士秩当行,雍年方十六,毅然请代。初至京,隶宛平籍,寻入顺天府学,遂领解登甲科”[12];汪洪厥考汪胜为营缮所丞,“英宗试其能持,授顺天府经历,锡之敕命”[13],汪洪因父亲仕宦贯“顺天府大兴县官籍”;再如姚学礼,原为四川巴县人,后“家京师”[14]4981。另一种是起赴役地占籍北直隶,如刘宣为江西安福人,其“父戍卢龙,早世,宣代往,因为卫学生,在行伍中不废学,举景泰庚午乡试第一”[15];濮琰为“良医”,其子濮韶“以医籍领顺天乡荐”[16];巡抚江西右副都御史孙燧死于宸濠之乱,谥忠烈,荫子锦衣[14]7429,其孙孙铤承袭著籍“锦衣卫官籍”。这种顺天解元主要为军户、匠户。

第三类是北直人,计37 名,占可考户籍顺天解元总数的46.5%。考虑到永乐元年始设北京国子监,此前的顺天解元应都是本省之人,这个比例还要稍大一些。从表1 可知,截止万历四十年(1612)乡试,顺天共举行78 科乡试,去掉景泰四年因冒籍斥还原籍的罗崇岳,则应产生解元77 名,70 名户籍地可考;其中北直人有27 名,由外省占籍北直隶者14 名,而外省人多至29 名。特别是从万历十六年戊子科至四十年壬子科连续9 科解元皆由外省人考中,这为北直隶人所难以接受,万历四十三年“乙卯科,给事中刘文炳,真定人也,为其乡人不平,请取北人为解者,谓燕赵乃至尊丰镐,不当使他方人得之。上允其议,且定为永制。时首揆方中涵(方从哲),京师人,亦欲私其桑梓也”[4]425。于是,顺天乡试“自万历壬子宋凤翔以浙人领解,此后必北直人居首矣”[17],由万历四十三年乙卯科始至崇祯十五年壬午科10 科顺天乡试,解元皆取北直隶人。这才使得顺天解元中北直隶人多于外省人。

仅就37 名北直隶籍顺天解元言,其地域分布也呈现出以下特点:第一,顺天解元地域分布广泛,表现为除二直隶州外,八府都有解元考出,分布于北起昌平州、平谷、南至开州,西南起沙河、东北至卢龙的广大地区。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京畿之地不仅文化教育之普及,而且应举风气之盛行。第二,顺天解元地域分布又很不平衡。一是集中表现为中心多、四周少。八府以解元多寡排序,分别是顺天府10 名,河间府8 名,真定府6 名,保定府5 名,大名府4 名,顺德府2 名,永平府、广平府各1 名。其中,占据北直隶中心区域的顺天、河间、真定、保定四府共考出解元29 名,占北直隶籍顺天解元总数的78.38%;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地处周边的顺德、广平、大名、永平四府解元共计8 名,仅占总数的21.62%。二是以州县为单位进行考察,则解元集中于昌平州、涿州、定兴、安肃、晋州、柏乡、沙河,沧州、东光分别连成的两条东北、西南斜向平行线构成的区域内。这一区域内共产生解元35 名,占北直隶籍解元总数的94.59%。特别是保定、真定二府,解元全在东南州县,河间府解元全在西部州县,也都集中于这一区域。

造成上述北直隶籍顺天解元地域分布的特点,就广泛性而言,主要得益于明廷在北直隶各府州县普设儒学。洪武时期,北平布政使共设8 府、16 散州、115 县,同时对应设置8 府学、16 州学、115 县学,设学率为100%[18]105,可称“盖无地而不设之学,无人而不纳之教”[14]1686。儒学生员不仅享有“除本身外,户内优免二丁差役”[19]的优待,还能“月廪食米,人六斗,有司给以鱼肉”[14]1686。这不仅提高了北直隶各府州县的教育水平,也促进了各地的向学、应举之风。就其解元地域分布的不平衡来说,根源在于各府州县科举综合实力的不均衡,而这又是以下各因素综合作用造成的。

一是人口因素。乡试竞争十分激烈,大比之年“三试之,拔其尤者贡于礼部,盖什之一”[20],实际录取比例还要更低⑦乡试录取率,明初一般在10%上下,成、弘间定为5.9%,嘉靖末年又降为3.3%;而实际录取率又低于此。详见郭培贵:《明代科举各级考试的规模及其录取率》,《史学月刊》2006年第12期。。一般来说,各府人口数量越大,在乡试竞争中就越有利。笔者将雍正《畿辅通志》所载京师各府、州、县编户里数进行统计并排名[21],见表3,并与各府考中解元数排名对比,以见人口因素对乡试考中解元的影响。

表3 明代北直隶各府编户里数、儒学和书院数与考中解元数统计与排名

由表3 可知,明代北直隶各府编户里数与其拥有解元数高度正相关,编户最多的顺天府考出最多解元,编户按多寡排序,依次是真定、保定、大名、河间、广平、永平、顺德;拥有解元数排序,依次是河间、真定、保定、大名、顺德、广平、永平,排序大体一致。说明各府人口规模是其获得科举优势的重要基础和条件。还应注意到,河间府以较少人口考出更多的解元,这应与其交通便利、商业贸易发达有关。河间府境内卫河,“与会通河合流,北经河间府,至直沽入海,东南漕运、商贾、外夷朝贡,皆由于此”[22]。交通便利使商贸繁荣,“河间行货之商,皆贩缯,贩粟,贩盐、铁、木植之人。贩缯者,至自南京、苏州、临清;贩粟者,至自卫辉、磁州并天津沿河一带,间以岁之丰歉,或籴之使来,籴之使去,皆辇致之;贩铁者,农器居多,至自临清、泊头,皆驾小车而来;贩盐者,至自沧州、天津;贩木植者,至自真定。其诸贩磁器、漆器之类,至自饶州、徽州。至于居货之贾,大抵河北郡县俱谓之铺户。货物既通,府州县间亦有征之者,其有售粟于京师者,青县、沧州故城、兴济、东光、交河、景州、献县等处,皆漕挽;河间、肃宁、阜城、任丘等处,皆陆运,间亦以舟运之”[23]。可见,河间府商业活动的地域范围十分广泛,经济优势不仅使该府更多人可以投身举业,也为其形成并保持科举优势提供了物质条件。

二是教育因素。府、州、县学是明代官办儒学教育体系的主体,承担着培养科举人才的重任,儒学与各府开设的书院数量直接影响到各地教育和文化发展水平,影响到各府考出的解元数量。笔者依据《明一统志》[24]及白新良《中国古代书院发展史》[25],统计各府儒学和书院数量,并在各府间排名,将之列于上表3。

由表3 可知,明代北直隶各府儒学与书院数与其拥有的解元数不太匹配,但还是呈现出一定的正相关关系。其中,排名完全一致者有大名、永平二府,排名差一位的有顺德、保定、顺天、广平四府,排名差两位的仅有真定、河间二府,相差并不悬殊。这说明教育资源的多寡确实对其考出解元多少有一定的影响,但二者排名也有错位,表明要把教育资源优势真正变成科举竞争力优势,还需要其他条件的共同作用。

三是政治因素。政治优势及其带来的官方教育、文化资源,是影响科举竞争力的重要因素。顺天府为京师所在地,是全国政治中心,考出解元10 人,占北直隶籍解元总数的27.03%。河间、保定二府分列解元数的第二、四位,也与二府“拥护神京,称根本重地”[26],因而占据更多官方教育与文化资源直接相关。

四是家族发达程度及其对科举的支持力度不同。家族成员往往互相帮助以促进本族繁兴,其中设立学庠、资助本族子弟应举等,便是重要的方式之一。如任丘县的廪生舒所获,“敦宗族,睦乡党,设家塾,凡乡族子弟,从学者不取修金,甚贫者且给膏火,二十余年无间”[27];再如任丘县边氏,“大家也,累世科第不绝,故北闱有‘无边不开榜’之谣”[28]。所以,发达的家族,比如进士家族、科举家族、官宦或有功名的家族也就为科举考试甚而为考出解元提供了良好的物质基础、深厚的家学渊源与传承。据统计,北直隶籍顺天解元出身进士家族者5 人,占统计总数37 名的13.51%。其中,成化四年(1468)戊子科解元史俊、正德八年(1513)癸酉科解元史道为父子,道之子直臣为丁未进士[5]114,147,为三代进士家族。弘治八年(1495)乙卯科解元张禬,其兄禴为己未进士[5]134;正德十四年己卯科解元杨维聪,兄维杰,丙戌榜眼[5]151,为兄弟进士家族。万历四年丙子科解元魏允中,其兄允贞、允孚分别为丁丑、甲戌进士,从子广微为甲辰进士[5]186;天启七年(1627)丁卯科解元金铉,“祖汝升,万历壬辰进士,由教职历官南京户部郎中,祀乐安名宦;父显名,万历戊午顺天举人,亦以教职历汀州知府,祀乡贤”[29],皆为二代进士家族。此外,尚有马中锡、周光宙、张惟一、刘一麟等来自官宦或祖上有功名的家族,也会对其科考产生积极影响。

三、顺天解元的中式身份、本经构成及其成因

囿于史料所限,想要全面了解明代顺天解元的中式身份已不可能。笔者据现存《顺天府乡试录》《登科录》[30-31]《皇明三元考》《皇明贡举考》等科举文献以及相关方志,对顺天81 名解元的中式身份进行了逐一查证,可以最终确认宣德七年以后64名解元的中式身份,结果参见表4。

表4 明代顺天解元中式身份统计表单位:人

由表4 可知,顺天解元的中式身份呈现出以下特点:

第一,顺天解元中式身份由府州县儒学生员、监生、杂流三途构成,且以生员、监生为主体。以生员、监生身份中式者分别有26 名、35 名,两者之和占到确知解元中式身份总数64 名的95.31%;而以军、吏部吏、军余等杂流身份中式的解元为3 名,仅占总数的4.69%。杂流为异途,受人轻视,如景泰元年翰林侍讲学士刘铉主考顺天府乡试,“及揭晓,第一人刘宣,乃卢龙军士也。同事者欲更之,铉争曰‘朝廷立贤,无方不可’,乃止时论,韪之”[32]。事实上,解元中式身份不能代表其文化素养与科举竞争力,刘宣为卢龙军士,姚学礼为府军前卫军,两人“皆发解第一,然则军士中不可谓无人,要在甄鉴之尔”[33]。

从长时段来看,监生解元所占比例有一个明显的增长趋势。从宣德至嘉靖年间,监生解元大致占到每科可确认中式身份解元总数的一半;隆庆2 科解元皆为监生;万历16 科解元,监生解元11 名,占到68.75%。比之宣德至嘉靖年间,增幅近20%。特别是万历十六年至四十年9 科乡试,解元皆为监生身份,全部来自浙江(6 名)、南直隶(3 名)。其根源在于,来自全国各省直的监生综合素质高于北直隶士子,即沈德符所言“顺天乡试,大抵取南士为解元,盖以胄监多才,北人不敌。间取一二北士,多不愜众论”[4]425,随着时间推移,这种优势愈加明显,特别是来自科举竞争力最强的浙江、南直隶籍监生。

顺天解元中式身份几乎皆为学校生员与监生,一者在于北直隶各府、州、县普设儒学,学校生员是顺天乡试考生的主体;二者在于北雍监生可以参加顺天乡试,监生成为顺天乡试考生的又一主体。这一定程度上破坏了科举考试地域平衡的原则,因此顺天乡试监生解额有所限定。明人曾论顺天乡试监生解额,如隆庆元年(1567)七月御史凌儒曾言:“顺天解额一百三十五名,百名以收生员,三十名以收监生,五名以收杂流。”[34]万历十六年礼部言:“两畿额设三十名,以待国学四方之士。”[35]沈德符也说:“祖制,土著百名之外,中三十五名,其三十名胄监,而五名则流寓及各衙门书算杂流。”[4]418然而,两京乡试监生解额每科30 名并不符合史实。据统计,《天一阁藏明代科举录选刊》收录成化十年至万历十年27 科顺天乡试,每科平均录取监生仅为23 名。⑧据郭培贵《中国科举制度通史·明代卷》之“明代27科顺天府乡试监生中式数统计表”(第239页)计算而来。按此,顺天乡试解额135 人,监生出身者仅占17.04%。隆庆、万历间,顺天乡试监生解额屡有增额,如隆庆四年(1570)庚午科“两京各增中监生十名,不为例”[5]183,万历二十二年甲午科顺天乡试“增监生中式二十名,不为例”[5]198,万历二十五年丁酉科“两京各增中监生十名,不为例”[5]200,万历二十八年庚子科顺天乡试“增中监生十五名,不为例”[5]202。如此,顺天乡试每科平均录取监生应多于23 名。明代顺天监生解元实有35 名,占到可考中式身份顺天解元总数的54.69%。这个比例,是前述27 科顺天乡试平均录取监生数量比例的3.2 倍。这充分说明来自南方浙江、南直隶等省直的监生,因户籍所在地经济发展水平高、科举实力强,考取解元的科举竞争力远高于北直士子。

第二,监生、生员作为顺天解元中式身份的主体,内部还可进一步划分类别。如监生中有纳贡、岁贡、恩生、选贡等。纳贡,即府州县学生员可以向朝廷纳赀而入监肄业。成化二十二年丙午科解元罗玘为江西南城人,“年四十困诸生,输粟入国学”[14]7344,“累试有司不录,遂以俊秀入赀,举顺天解元,次年登进士为庶常,显重于词林,其年且逾不惑久矣。于是士人始有刮目此辈者”[4]405。此后,周光宙、马一龙、马从谦、沈绍庆、庄允中、高洪谟、王衡、徐光启“皆以输粟登高科者”[36],考中顺天解元。成化七年辛卯科解元姚琛“尝受书于许伦,得其指授,以贡入太学”[37];嘉靖三十四年(1555)乙卯科解元杨濂也为“岁贡国子生”[5]173。隆庆四年庚午科解元李廷机为“恩贡国子生”[5]183,万历元年癸酉科解元柯挺“隆庆(元年)丁卯恩贡入北雍”[38]。万历二十二年甲午科解元余应诏[39]、二十八年庚子科解元赵维寰皆为“选贡”[40]。

府、州、县学生员有廪生、增生、附生之分。廪生解元为生员解元的主体。据统计,26 名生员解元中有廪生解元20 名,占生员解元总数的76.92%;增生解元与附生解元各3 名,两者之和仅占生员解元总数的23.08%。这与廪生在生员中地位最高、年限最长、水平最高有很大关系。“凡岁、科两试,不列一等一、二名,无望补廪”[41],廪生的地位和资格须通过考试名次获得,因此其整体素质和科举实力自然高于一般学生。再者,廪生还享有一应廪粮与优免的待遇[42],这对于激发生员竞取廪生资格的热情,促使廪生成为文化素质最高的生员,进而增加其考中解元的概率有积极意义。

解元习经情况的个体与地区差异,大致能反映出士人的习经爱好与不同地区文化风气的差异。为此,笔者根据现存28 科《顺天府乡试录》《登科录》《皇明贡举考》《皇明三元考》等文献,对明代顺天解元所习经书进行分类统计,见表5。

表5 明代顺天解元本经统计单位:本

由表5 可知,本经为《诗》《书》《易》的顺天解元占了主体。本经为《诗》的解元有21 名,占到确知解元本经总数59 的35.59%,本经为《书》《易》者分别有15 名、11 名,分别占总数的25.42%、18.64%,三者共计47 名,占到总数的近80%,也即超过三分之一的顺天解元本经为《诗经》,超过四分之一的顺天解元所习为《书经》,近五分之一的顺天解元所习为《易经》。顺天解元来自全国多数省份,故其习经情况大致与明代全国进士类似,皆偏爱《诗》《书》《易》三经。[43]

顺天解元习经情况还表现出一定的地域特色与个体差异。如在10 名南直隶籍顺天解元中,习《易经》者3 名,习《诗经》《书经》《春秋》者各2 名,习《礼记》者1 名,反映了习经的广泛性;其中又以习《易经》者为多,与顺天解元整体习经情况有所不同。隆庆之前,南直隶松江府“郡鲜《易》学,(庄)允中得玉峰归有光真传,《易》学遂广”[44]564,这一定程度上影响到士子本经的选择。嘉靖十年辛卯科解元马从谦、嘉靖七年戊子科解元马一龙为叔侄关系,同为监生,但马从谦习《礼记》,而马一龙习《书经》,反映即使在同一家族内,士子习经也存在个体差异。福建晋江人李廷机习《易经》,这与明代晋江易学发达,形成“泉南习《易》者,家弦户诵”[45],以致“天下言《易》者,皆推晋江”[46]的兴盛局面也有直接关系。

四、顺天解元的出路及其结局

明代顺天解元中举后有出路多样,结局各异,归结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种:

一是考取进士。此类解元共有50 人,他们的文化素质高于一般举人,因此拥有更高的考中进士比率。据统计,明代举人最终获得进士功名的平均比例是23.85%[18]350,北直隶举人考中进士的平均比例是22.86%⑨据郭培贵《明代学校科举与任官制度研究》之“明代全国乡试不拘额数录取时期录取举人数统计表”(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4 年,第375 页),洪武三年庚戌科至永乐二十一年癸卯科、正统三年戊午科、景泰元年庚午科、景泰四年癸酉科共计19科乡试不拘额数录取,北直隶录取举人1292人;据同书“明代各省直乡试录取额数严格表”(第365-372 页),顺天府其余69 科乡试定额录取举人,合计9290 人。则88 科顺天乡试共录取举人10582 人;另据吴宣德《明代进士的地理分布》表2-7《北畿各府进士分布表》(香港: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68页),北直隶共有进士2419名,则北直隶举人考中进士的平均比例为22.86%。,全国解元群体考中进士的平均比例是50%[47],而顺天解元群体考中进士的平均比例高达62.5%,比之全国和北直隶举人考中进士平均比例分别高出38.65 和39.64 个百分点,比之全国解元考中进士的平均比例高12.5 个百分点。北直隶举人考中进士的平均比例低于全国水平,而解元群体考中进士的平均比例大幅高于全国水平,这既反映出北直隶文化发展并不领先,也反映出浙江、南直隶等外省籍监生解元对顺天举子的会试、殿试整体竞争力有大幅提升。

顺天解元在全国进士考试中,同样表现出强大的竞争力。在50 名考中进士的顺天解元中,考中一甲进士者6 名、二甲进士者21 名、三甲进士者23 名,以及庶吉士9 名。其中,一甲进士数量仅次于江西(7 名),与浙江(6 名)持平,在各省直排名第二;二、三甲进士数量仅次于南直隶(57)、浙江(57)、江西(49)三个科举强省,居全国第四位;庶吉士数量则次于江西(18 名)、南直隶(13名)、广东(12 名)、浙江(10 名),列全国第五位。[47]高科名进士,即一甲进士与庶吉士共15 名,占到考中进士顺天解元的30%。优异的科举表现,成为顺天解元进士群体仕途顺达的重要基础和条件。

根据《明实录》《明史》、雍正《畿辅通志》及相关方志统计,这些解元考中进士后全部入朝为官,官至从一品者1 名、正二品者7 名、正三品者5 名、从三品者2 名、正四品者11 名、从四品者3名、正五品者2 名、从五品者3 名、正六品者3 名、正七品者6 名、从七品者4 名、正八品者2 名。49人⑩此处本为50名,但由于明末解元李震成仕于清朝,故未计入。中品秩达到正四品及以上者26 人,占统计人数的53.06%。这说明顺天解元进士任职高级官员的比例较高。其中,仕至内阁阁臣者两人,分别为李廷机、徐光启;仕至七卿者有殷谦、刘宣、马中锡、白钺、沈演五人。顺天解元进士为官者,多有政绩、政声。如嘉靖时,郑光溥“以御史左迁澄城令,文章、政事皆可师法,视篆未二年,新县治兴,学校具有成绩,擢知华州,士民泣送,如失慈母”[48];祝尚义“迁刑部主事,雪理冤狱,都人诵之,历守潞安、郧阳二郡,以亷洁著”[49];包鸿逵任湘潭知县,“值岁饥,出粟赈济,全活甚众,更为建仓积谷以备患。湘潭夙困于马政及解运之役,鸿逵极力振刷,洞悉幽隐,役遂寝”[50]439,等等。

仕途通达者外,顺天解元进士为官者亦不免有结局不如意者。这些解元进士为官者又可分以下几类:第一类是坚守官德、节操免官及杖死者,如宋礼任按察使,“时逆瑾用事,礼以不阿免官,贫弗能归,寓居陈留”[51];姚学礼“历参议,性忠侃。初居南台,以敢言忤逆瑾罢归。其志节有足嘉者”[52];张璿任南京操江都御史,“振纪纲,勤教闾,威名大着。然刚介峭直,为人所嫉,卒坐诬免归”[5]140;光禄少卿马从谦奏发“提督中官杜泰干没岁钜万”,“泰因吴从谦诽谤。帝命廷仗八十,戍烟瘴,竟死杖下”[14]5545。第二类是因能力不足、品行不端罢职、被论及调用者,如礼科给事中邹冕“以私忿殴堂叔,法司论罪应赎杖还职”,英宗以“冕犯上如此,岂可复居近侍”,将其罢职为民[53];再如正德七年七月,兵科给事中王昂上疏言“致仕编修孙清行类俳优,岂堪提学南京”[54];嘉靖二十八年三月,南京给事中李万实“论提督操江都御史周襗昏懦无为,诏调南京别衙门用”[55]。第三类是抱负未施早卒者,如濮韶由进士“改吉士,授编修,未几卒,天夺之速,未究厥施,识者憾之”[56];再如包鸿逵,由知县“行取兵科给事中,未赴,卒于官”[50]439。第四是为事削籍、降职者,如嘉靖二十三年甲辰科廷试,“内阁翟銮二子汝俭、汝孝连中乡、会场”,分考官编修“欧阳系汝俭旧业师,故阅书经阳引嫌而阴为筹划”,欧阳因此被勒为民[57];再如张惟一,由礼部主事“升员外郎,阁臣欲改吏部,吏部衔之。会京考,谪陕州判官,数月而卒”[58]。第五类是殉国节烈者,如汪洪谪知绵州后,“都御史孝感张瓉开坝底诸堡,以通茂州,命洪往理戎务,土酋突遇洪,控弦交射,中流矢坠偏桥悬崖死。居人月夜毎见乘马如生,立祠祀之”[59];又如兵部主事金铉,明末北京城破、帝崩之后,以“受国恩”“投金水河”[14]6871。

二是未中、未参加会试者,其原因各异,主要是由于会试竞争激烈,解元亦难以中第,如司马恂“正统甲子京举解元,赴春官不第,入监”[60],周光宙亦“阨于春官”[61]478,庄允中中解元后至“年四十未举”[44]564;另有外因致使解元不中会试甚至不试者,如徐泰乡试“覆(试)而得留,后终不第,盖会场主者已作意摈之”[4]409;王家基考中万历戊午解元,当时“魏忠贤擅政,欲招致门下,啖以利,家基正色拒之。试礼闱,忠贤传意相招,又力拒之。自是隐约食贫,终身不试”[62];崇祯十年十二月,马之骊因吏科给事中陈启新奏其去年乡试“文体荒谬”“上竟停马之骊会试”[63]。

以上这些解元的出路又有两种:其一是不仕,如上文所言庄允中、王家基,再如于庆“解元,未仕”[64],周光宙阨于春官后“徘徊山泽”[61]478,鹿化麟“天启辛酉乡试举第一,文誉早起,节操性成,朝命征之,以侍父养不就”[65];其二是直接入仕,这类解元有文献可考者共14 名,占统计解元总数81 名的17.28%。其入仕后所任职官主要是行政官员。依据《皇明三元考》、各省通志及府州县方志等文献,这类解元任职行政官员的类型与数量见表6。

表6 明代顺天直接入仕解元任职行政官员统计单位:人

由表6 可知,明代顺天直接入仕解元任职行政官员者共11 人,占这类解元总数的78.57%。其中,任职中央行政官员者7 名,占总数的63.64%;任地方行政官员者仅4 名,占总数的36.36%。可见明代顺天直接入仕解元以担任中央行政官员为主。从品秩来看,仅永乐三年乙酉科解元董芳仕至正二品工部尚书,其他无论是任职中央还是地方者,皆为正五品及以下的中低级官职。以上这些任职行政官员的顺天解元中也不乏廉洁能干、造福一方的好官。如韩励“永乐间任工部主事, 能干济。时初建京城,励与督工条约严明,工役齐整,一时目为清吏”[66];又如徐泰“由解元居官(罗田知县),清白仁恕。俸禄自供费外,尽贮于公。四郊俱创便民仓,以为凶荒赈贷之备”[67];再如姚琛“通判抚州,莅政严明,九载累绩,抚人祠之,迁顺天府治中”[68];高洪谟“由太平教谕迁谷城令,有善政”“在谷城所奖拔多名俊识”,包括处于髫年的崇祯末年内阁阁臣方岳贡[69]。

明代顺天解元直接入仕者除任职行政官员外,还有3 名任职县学教官与王府官的,其中盖思聪、房有容皆为县学教谕,章以占终岷府长史(正五品)。

三是未第而卒,这类解元仅宋凤翔一人,宋凤翔“嘉兴人,游北雍,中万历壬子乡试第一,文名震海内,无论识不识,咸称羽皇先生,惜未第而卒”[70]。

五、结语

以上主要通过考证与数据统计方法考察了明代顺天解元的规模、地域分布、中式身份、本经以及出路等情况,其要点总结如下:

第一,明代顺天共举行乡试88 科,因景泰四年罗崇岳冒籍被斥还,顺天解元实有87 名,其中可确认姓名者81 名、可确认籍贯者80 名。因明代“南北两京解元,不尽以本省人为之”[71],外省籍顺天解元有29 名,成为顺天解元的重要组成部分;另外顺天解元中还包括14 名外省人占籍北直隶者。37 名北直隶籍顺天解元,是明代顺天解元群体的多数,这与明廷限制顺天乡试监生解额以及万历四十三年乙卯科始顺天解元只取北直人的政策直接相关。北直隶各府、州、县解元数量和地域分布反映了北直隶各地科举竞争力的强弱,而这又是由其人口、教育与文化发展水平、政治资源多寡、家族发达程度与支持力度等诸多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说明科举的竞争是一种综合实力的竞争。

第二,明代顺天解元中式身份由生员、监生、杂流三途构成,监生最多,生员次之,两者为主体。这一方面反映了明代官办学校教育体系与科举制度的有机、紧密结合,另一方面反映了来自全国,特别是经济发达、科举实力强的浙江、南直隶等省直监生,科举竞争力在整体上强于北直隶士子。杂流出身虽受人轻视,但亦能考中解元,体现出明代科举制度的包容性,这对于鼓励人们投身科考,增强明廷的向心力与凝聚力,达到扩大统治基础的目的,有不可忽视的作用。

第三,明代顺天解元中举后大多继续会试、殿试考中进士并进入仕途,体现出积极入世的态度和出色的行政能力,为其任职部门和地区做出了重要贡献。此外,顺天解元也不乏累试不第、因事难以中第及不试者,他们大多选择直接入仕,但因这些解元只有举人功名,故多担任中低级官职和教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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