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乡试副榜及其成效研究

2019-01-21 00:52丁星渊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士子乡试崇祯

丁星渊

(福建师范大学 社会历史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明代乡试副榜制度是明代科举制度的一大创举,是明代科举制度不断发展的重要结果,它的出现不仅缓解了明代乡试固定解额的压力,而且为落第士子开辟了一条新的上进之路,大大缓解了明后期的社会矛盾。目前学术界对于明代乡试副榜的研究极为薄弱,据笔者了解,目前对于明代乡试副榜出现的时间有统一的认识,但对于万历之后乡试副榜变化,仅有郭培贵教授的《中国科举制度通史·明代卷》一书中有提及。本文从明代乡试副榜的背景、明代乡试副榜的发展、乡试副榜者的出路及明代乡试副榜所取得的成效等方面对这一制度加以论述,以期弥补相关研究的不足。

一、明代乡试副榜确立背景

1.入试人数增多与录取名额固定性的矛盾

明代是科举制发展的鼎盛时期,参与科举考试的人数飞速增长。例如,明代江西文风盛行,历来为科考之大省,弘治五年(1492)壬子科乡试入试人数为2000余人,嘉靖三十七年(1558)戊午科乡试入试人数为4000余人,至天启七年(1627)丁卯科乡试入试人数增至5300余人。从弘治五年(1492)至天启七年(1627),江西一省乡试人数增长了165%。相对于科举大省江西来说,贵州便显得尤为弱势,至嘉靖十六年(1537)才首次单独开科乡试,此科乡试入试人数为800余人,但至天启元年(1621)辛酉科,入试人数已达到1600人。从嘉靖十六年(1537)至天启元年(1621),贵州乡试人数翻了一倍。从江西与贵州两省的乡试参与规模来看,皆呈现逐年上升的趋势,因而基本上可以看出整个明代乡试入试人数之多,规模之大,增长之快。

明代乡试录取人数趋于稳定。明代乡试解额虽经反复调整,至景泰后基本趋于稳定,据郭培贵教授统计,明代乡试录取率大约为3%[1],而97%的人皆为落第者。以明代应天乡试为例,万历元年(1573)入试人数为4500余人,录取人数为135人,落第数为4300余人。至万历三十一年(1603)6000余人入试,取士额仍为135人,超过5800的举子成为落第者[2]。因此可以看出,在固定的录取额数下,逐年增长的入试人数直接影响了落第人数,从而导致落第人数的居高不下。面对科举应试者人满为患与乡试解额有限的矛盾,明政府统治者高度重视,因此乡试副榜应运而生。

2.安抚落第与稳定统治的需要

自科举取士以来,落第问题一直为历代政府重视。科举士子经科举考试而落榜后,大量的士子会心生不忿,在上进无门、伤心痛苦的情绪影响下,士子极易产生逆反心理,有可能走上对抗朝廷、反叛国家的道路。如唐末的黄巢之乱、北宋张元、吴昊投奔元昊、黄师宓助侬智高等等。明政府对此有充分的认识,如明代官员陈仁锡所讲:“国家之所用者无遗才而无意外之虑,黄巢必不贩私盐,张荣必不为阡能草书檄,樊若水必不量江面,张元吴昊必不为夏人之用,黄师宓必不主侬氏之谋,徐伯祥必不引交人以入寇也。”[3]因此,明代科举制确立以来,一直重视对科举落第士子的安抚与安置,且每一级考试后皆有相应的措施以安抚落第者,乡试作为五级考试[4]的中间环节,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因而统治者对乡试落第更为重视,出台了一系列相关政策,乡试副榜便是在吸取明初会试副榜经验的基础之上,结合乡试制度需要发展而来。

二、明代乡试副榜发展

1.乡试副榜出现

明代乡试副榜起于嘉靖时期[5],此时的乡试副榜仅为一种鼓励性措施。明代考中乡试副榜者又被称为“候补举人”,即如果正榜举人出现问题,从乡试副榜中补选。此外,考中乡试副榜的士子可不必再次参加科考,直接进入下一科乡试进行考试。这一措施的实施使得大量士子在落第后仍能满怀信心,积极准备直接参加下一次乡试,这无疑大大缩减了副榜者的时间,使他们颇觉“仕途在望”,因而,更加积极参加科举考试。

2.乡试副榜充贡

万历时期乡试副榜出现变化,据记载,万历四十六年(1618)“顺天乡试副榜监生王应遴、丁承泰等以为言,乞附名准贡,庶日后选官脚色与输谷者稍别。礼部覆议以闻。上从之”[6]。这表明万历后期,考中乡试副榜的援例监生便获得了与岁贡生员一样的选官资格。至天启元年(1621),这一情况又发生变化,如“天启元年(1621),凡乡试副榜廪准监,增、附准廪”[7]。又如天启元年(1621),“礼部覆准副榜,凡增、附准补廪,廪准监,监准贡”。二者皆表明天启元年(1621),考中乡试副榜廪膳生员便可入国子监肄业。至崇祯十二年(1639),这一情况发生改变,据《枣林杂俎》中记载“崇祯己卯乡试,乙榜俱充贡,不论增附”[8];又如崇祯十三年(1640),大臣杨嗣昌所言:“乡试副榜准作恩贡,送入国子监行积分法,其数视正榜之半,先一日发榜,以杜私弊,俱允行。”[9]表明自崇祯十二年(1639)之后,考中乡试副榜者皆可充贡入监肄业。至此,明代乡试副榜充贡之例得以形成。

三、明代乡试副榜的出路

1.授予教职

明代府州县学教官由副榜举人充当始于明朝初年,如阁臣胡俨“中会试乙榜授华亭县敎谕”[10],曹鼐“中乙榜授代州学训导”[11]。但由于府州县学教官位卑且难以升迁,而经乡试后举人又可获得永久参加会试与入监和选官的资格,二者相比,大量的副榜举人拒绝充当教职,长此以往,府州县学教官出现严重空缺。针对这一情况,明政府听取陈谟建议“天下岁贡取中生员亦多有堪任教职者,乞亦令考试选用”。即岁贡生员经过考试之后便可被授予府州县学教官。而万历后期,考中乡试副榜的例监在获得准贡资格后,便可与岁贡生员一般一体经翰林院廷试后选授教官。如谭赉,“万历乡试副榜司铎胙城县”[12];洪有成“中万历甲午乡试副榜,由岁贡任渐江汤溪训导”[13]。至天启元年(1621),乡试副榜中的廪膳生员亦得准贡,考选教官。如天启年间黄仲讷以“天启丁卯科副榜选贡宁国府太平县训导”[14]。至崇祯时期,考中乡试副榜,便意味着获得了准贡资格,通过翰林院廷试后,成为府州县学的官员。如李名世,“崇祯甲子乡试副榜授文安县学博莅”[15]。这些乡试副榜者在成为府州县学教官之后,深知科举之路的不易,因而更能认真教化当地,将其经验与学识进一步传于弟子,鼓励其奋发向上。因此造就了大批有识之士,成为国家社会栋梁之材。

2.入国子监肄业

天启元年(1621),乡试副榜的准贡资格发生变化,考中乡试副榜的廪膳生员可进入国子监学习深造。但至崇祯时期,考中乡试副榜者便可直接进入国子监肄业,如胡甲桂,“昆山人,崇祯十二年(1639)以乡试副榜贡入国学”[16];李翔,“邵武人,崇祯中以乡试副榜贡入国学”[17]。此二人皆是这一时期的乡试副榜,表明明末乡试副榜进入国子监学习已经成为常态。明初,规定副榜举人及下第举人可入监肄业,经历事考核后,送入吏部考授官职,而至明末,乡试副榜者亦可进入国子监肄业,这一变化一方面显示了明朝末年明末人才的凋敝,而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明政府对于乡试副榜制度的完善以及在明末混乱大环境下明政府对于落第者的愈发重视,将其拉拢至统治阶层一方,以防其叛乱,与统治者相对抗。

3.领授官衔,为官一方

万历后期,乡试副榜中的例监便获得了入监历事后选官的资格,天启年间,乡试副榜的廪膳生亦取得同样资格。此时的乡试副榜者并不能直接被授予官职,在获取准贡资格后,还必须如同其他贡生一样进入国子监学习,经历事考核后,方能送入吏部进行考授官职。至崇祯年间,发生了显著变化:“崇祯十四年(1641)四月己巳,许乡试副榜部试授官,同科甲考选。”[18]即崇祯十四年(1641),明政府允许乡试副榜同正榜一般至吏部考授官职。这一变化可谓是明政府在艰辛的时局下,不得不做出的一种让步。当时明政府面临内外交迫的局面,一方面国内各地农民起义不断发生,如该年李自成部攻克洛阳,杀福王朱常洵;另一方面,明王朝深受以皇太极为首的清朝军队的侵害。面对这种危急情况,明政府急需大量人才以稳定明王朝的统治,因而规定该科乡试副榜同正榜一体入吏部选授官职,以满足日益迫切的人才之需。因而这一时期出现大量以乡试副榜直接授官者,如邵子灼,“字季可,崇祯已卯中乡试副榜例复得贡,巡按王范题请擢河南郏县知县”[19]。再如著名文学家、小说家凌濛初,在屡中乡试副榜后,被授予上海县丞,并署海防事,在任期间整顿盐场,清理积弊,颇受当地百姓爱戴和拥护。

4.放弃举业,从事他途

除继续从事举业外,明代还存在大量放弃乡试副榜而转从他业的士子。如著名戏剧大家李玉就是乡试副榜出身,在获取乡试副榜之后,深感举业无望,转而从事戏剧创作,其作品真实反映了明末东林党人和魏忠贤阉党斗争,把传统的忠奸斗争的主题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如其代表作《清忠谱》不但对于研究明末历史有重要作用,更是大大推动了中国传统戏剧的发展。又如萧云从,芜湖人,明末清初著名画家,“崇祯己卯副榜”[17,史部第475册,p672]。萧云从亦在自觉举业无望之后,开始从事人物画与山水画的研究创作,最终开创了姑孰画,对明末清初的画风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再如王朝聘,多次参加乡试,最后仅中乡试副榜,在目睹科场黑暗后,遂放弃举业,常年深居简出,以研究学问、教授弟子为业,穷毕生之力研究《春秋》,并将其所得授予其子,即明末清初大思想家王夫之,并作《春秋家说》一书。这些人在获取乡试副榜后,正确审视自身,从自身的兴趣爱好出发,不断磨砺,最终成就一番事业,实现了自身的人生价值。

四、明代乡试副榜的成效

1.选拔大量杰出才俊

乡试副榜中不乏文辞优美、颇有才敢者。如云南知州刘振秀“临桂县副榜准贡,清以律身、敏能酬世、才情四应、洵左右之、咸宜膂力、方刚正经营之”[20]。刘振秀虽出身乡试副榜,但以其自身优秀品质,深受政府重视,最终被提拔为云南知州,使得当地大治。又如钱嘉征,“海盐人,天启辛酉举顺天乡试副榜”[21]。钱嘉征身处魏忠贤专权时代,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排除异己、残害忠良、肆意干预朝政,但却无人敢揭发魏忠贤的罪恶,而钱嘉征不畏生死,上疏崇祯皇帝,列数魏忠贤十大罪状。崇祯皇帝审时度势罢免魏忠贤,钱嘉征的壮举一时被众人传颂,被称为“豪杰之举”,后担任福建松溪县令时,重教化,轻刑罚,使得松溪县得以大治,因此深受当地百姓敬重。再如徐学颜“三登乡试副榜,以恩贡生特授楚王府长史”[17,史部第479册,p331]。当时徐学颜担任王府长史期间主江夏事,但遭内部叛乱,致使流寇攻陷长沙,徐学颜率领众人进行巷战,左臂被折断后,右臂仍持刀挥舞杀敌,最终力竭而死。三人皆由乡试副榜而继续上进,继而服务乡里、报效社会,被人广为传颂,成为一时美谈。此外,还有许许多多如这三人一般同样出身乡试副榜的人物,皆为当时的社会做出了巨大贡献。

2.形成尚学之风,教化社会

如前文所讲,考中乡试副榜者获得了与岁贡生员相同的选官资格,可以充任地方府州县学的教官等官职。这些措施无一不激励着大量士子继续求学上进,在此情况下,参与科举考试的士子们不但不会因落第而产生逆反心理,反而能够在这些政策的激励之下,继续上进,从而使得尚学风气大盛,提升了整个社会的文化素养。此外,这些由乡试副榜而选任至各地的官员,深知科举求学之路的不易,在感念统治者的同时,充分发挥自身才能,造福一方民众。如秦元穗,“广东乡试副榜,明崇祯六年(1633)任知县事,才学兼优,宽猛相济,详请迁移县治,建筑砖城,邑民立祠祀之”[22]。秦元穗在担任知县之时,充分运用所学,服务当地百姓,促使当地迅速发展,深受百姓爱戴。又如明末著名文学家吴应箕,“为复社领袖,崇祯壬午乡试副榜”[23]。身为复社领袖的吴应箕饱怀政治热情,以切实尚用为号召,密切关注社会人生,勇于揭露权奸宦官,同情百姓疾苦,此外,经常与同时期各大名家切磋学问,并著有《读书止观录》一书。

3.安抚落第士子,稳定社会秩序

纵观历朝历代,落第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一直困扰着统治者。而明政府在科举制发展的同时,积累经验并加以改进,针对各级考试皆制定了相应的落第政策,而明万历后期的乡试副榜更是取得良好的收效。首先,从个人层面来说,乡试副榜自实施之后,大量的文辞隽美的落第试卷被收录,乡试副榜者亦因此而得以上进,如:(1)考中乡试副榜者在通过翰林院举行的廷试之后便可获得与岁贡生一样的就教资格;(2)乡试副榜者还可进入国子监肄业或历事,经考核之后授予官职;(3)至崇祯时期,乡试副榜者还可直接授予官职等等。因此乡试副榜者会因此而感念政府的恩德,继续深造,完成自己的科举梦想,实现自身的人生价值。其次,从统治者角度来看,乡试副榜使得落第士子不至于走上对抗朝廷之路,并有上进之策激励士子继续前进,如此而来,政府便将这些落第士子有效控制,使其服务于统治阶层,并将其纳入与统治阶层相同的利益群体之中,继而维护统治当局,使得社会秩序得以稳定,国家统治亦得以巩固。

五、结语

明代的乡试副榜自嘉靖时期出现后,经万历、天启年间的变动,至崇祯年间最终完善。明代乡试副榜制度的出现并确立,成为明代完善科举制度的一重大举措。乡试副榜者不但可与岁贡生员一并选授府州县学教官,至明末更是可与乡试正榜一体入吏部选授官职,这虽是在明末混乱大背景下实施的一项措施,却为明代选拔了大量优秀人才,使得明政府在地方的统治相对稳固,没有出现落第士子因不满而反抗朝廷之事。同时,清代的乡试副贡制度与明代乡试副榜制度有着直接的继承关系,如《乾隆永春州志》《光绪北流县志》在记述贡生这一部分时便讲到:“是副贡始于天启,然尚未全准也,至崇祯己卯副榜则皆准贡矣。”[24]表明清代的乡试副贡直接来自起于天启成于崇祯时期的乡试副榜准贡制度,是明代乡试副榜的延续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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