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符号的空间想象力表达: 电影《沙丘》的科幻空间建构

2023-12-11 13:49赵会婷
电影评介 2023年19期
关键词:沙丘科幻电影保罗

电影《沙丘》(丹尼斯·维伦纽瓦,2021)以未来科幻世界为背景,以恢弘大气的镜头语言讲述了一个家族遭遇背叛,年轻主人公保罗决定接受命运指引反抗统治势力的故事。丹尼斯·维伦纽瓦通过独特的叙事方式,以保罗·厄崔迪的成长经历为主线,以家族战争为背景,用艺术化的视觉符号为媒介,终于将这部宏大的科幻小说所构建的大气磅礴的未来科幻世界搬到了大银幕。维伦纽瓦说:“我回到了小说本身,回到了我在阅读小说时脑海里浮现的画面,我想基于我的梦境来改编这个故事。”[1]

一、未来时空的科幻架构

科幻电影具有丰富而又奇诡的想象空间,于宏大叙事方面,可以是攻城略地的超级科幻片,可以是太空遨游的未来奇幻世界,可以是星球大战,也可以是世界末日;于微观叙事而言,能够在人的心灵和潜意识领域驰骋探究,可以是心理悬疑、惊悚悬念,也可以是迷幻梦境。在美国的科幻电影之中,视觉符号充满了想象,以其或惊悚、或梦幻、或科幻的外在形象表达了对宇宙和人类未来生存终极问题的拷问。苏珊·海沃德曾将好莱坞科幻电影分为三大类型:太空旅行类、外星人入侵类和未来世界类。[2]《沙丘》兼具了太空旅行和未来世界两大元素,而且在《沙丘》世界观的设定中,哈克南家族或者厄崔迪家族相对于弗雷曼人而言都是外星人,亦即完全可以看做是外星人对弗雷曼人居住的星球厄拉科斯的入侵,从这个角度来看,《沙丘》具备了好莱坞科幻电影的全部要素类型。

(一)循环的时空符号

《沙丘》利用巧妙的叙事结构使其形成了双线的循环时空系统,不同于“漫威宇宙”的平行时空,也不同于《黑客帝国》的虚拟时空;该片形成了一套架构于宏观时空大循环和微观时空小循环的双循环时空系统。

电影的时间架设于一万年后的10191年,但原著小说的背景是架设在人类与人工智能之间爆发的巴特兰战争给人类社会留下禁止使用一切可以思考的机器的馈赠基础之上。因此,影片所表现出来的未来世界仿佛是一种时间上和科技上的回溯,社会制度上表现为由皇帝和封建家族的联合统治,兵器更多以冷兵器为主,战争场面不再是如《黑客帝国》一般的科技感满满的激战场景,而是人与人之间的近身肉搏。整体时空的回溯仿佛影片不是发生在未来世界,而是存在于历史空间之中,但是一切又基于线性时间的基础之上,由此,形成了一个宏观时空领域的悖论。

同时,该片开篇即点出“梦是来自内心深处的信息”,梦境贯穿于男主保罗·厄崔迪整个成长历程,并且具有预言作用,梦境发生的事在现实线性时间线上还会再次发生,形成线性的循环推动故事一步步向前发展,也推动了主人公的成长。这种时空叙事方式一改碎片化叙事的零散性特征,虽然依旧采用了碎片化镜头符号,但其在循环时空中被统一到线性时间线上,更具有宿命感。

(二)宏观崇拜的视觉符号

电影《沙丘》塑造了一个具有宏大历史观的未来世界。这个未来世界建立在宇宙基础之上,无论是故事的主要发生地厄拉科斯,还是厄崔迪家族的母星卡特丹都是独立的星球,他们争夺的“香料”正是宇宙间进行星际旅行的燃料。在这个未来世界中,其统治势力帝国则是由皇帝下辖各个家族组成,而其中又隐藏了一个无处不在的隐藏势力“姐妹会”,且“姐妹会”的势力之大几乎凌驾于各个家族之上。虽然故事建立在宇宙之上,但其根本的内核依旧离不开统治和剥削的宿命,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依旧适用。在这个宇宙世界里,其统治的严苛和恐怖远胜于现实中的地球,不但皇帝具有绝对的权利,而且作为统治势力之一的“姐妹会”同样具有绝对的权利,而且其统治方式是层层相套,处处隐藏着阴谋。

《沙丘》中对科幻世界的描绘符号离不开维伦纽瓦一贯表现出的对巨物的崇拜,他在《银翼杀手2049》以及《降临》中就对此有所展现,到了《沙丘》更是已经驾轻就熟。浩瀚无边的滚滚黄沙下,苍茫天地之间中,人和沙鼠无比弱小,强烈的视觉对比下,更凸显出大自然的强大与不可战胜,同时也让弱小生命的坚韧显得更为可贵。庞大的宇宙飞船具有科幻色彩,彰显了宇宙中各个家族之强大、帝国统治之牢固,对比之下被殖民统治的弗雷曼人更加具有悲剧色彩。而人类在不可战胜的巨型沙虫面前显得卑微弱小,作为日常交通工具的扑翼机在沙虫面前也不堪一击,这种由巨物带来的恐惧通过对比达到了顶点。几个巨物符号将宇宙各势力间的矛盾、人与自然的矛盾、普通人与统治者之间的矛盾表现得淋漓尽致,从而反衬出普通人的渺小、无助、恐惧和反思。再加上著名电影音乐家汉斯·季默气势磅礴的配乐,使得这种沉浸式效果更加无与伦比。[3]

二、精神内核的史诗级承载

科幻电影建立在科学或者伪科学基础之上,以想象力和假定性创建一个全新的故事空间,或者架构于未来时空,如《星球大战》或者架构在平行世界,如《蜘蛛侠》系列,总之,都有自己的独特设定,以有别于现实世界。在科幻电影中,创作者能够通过镜头语言、叙事方式、结构形态、符号寓意等种种艺术手段创建出具有独立运行规则的虚拟化世界,这个世界种种表现都是假定的,是艺术的真实而非客观的真实。一旦这种艺术的真实达成,科幻电影的世界架构设定完成,电影的人物、情节、叙事就都要遵循这个空间法则而进行运转,以达到以虚为实、以假乱真的程度。

《沙丘》以其宏大的叙事背景设定了一个渺远的科幻时空,明确点出时间点设定在10191年,是建立在人类与人工智能之间爆发的巴特兰战争基础之上,以宇航公会成立为元年起始,亦即这个时间点或许远超公元纪年的万年以后,是一个完全架空的时间线。按照传统科幻思维,在这个未来空间里,人工智能或说高科技技术应该达到一个完全无法想象的高度,但影片所表现出来的情况并非如此,除了巨大的宇宙飞船和少量激光枪外,大多数镜头都是浩瀚的沙漠,冷兵器的厮杀,未来科幻感不高,反而在叙事内核上充满了欧洲古典主义色彩。

《沙丘》在视觉符号上首先勾勒出了故事空间的背景架构:巨型宇宙飞船下,宽阔的大广场上,宇航公会领航员同“姐妹会”成员代表皇权宣读皇帝旨意,几个镜头就将故事背景势力层级交代清晰,以皇权为绝对权威的家族争斗矛盾铺陈开来。这里的社会制度和故事背景显然回溯了欧洲古代封建领主制,其所表现的帝国、封地、家族、世仇、宿命等欧洲中世纪文明元素。可以说,这是放大版的欧洲中世纪,而各家族势力之间争夺的“香料”更像是地球的石油,亦或说是资源,而对宿命、预言的描绘也带上了浓浓的中世纪宗教色彩,其缓慢的镜头画面和对“姐妹会”、救世主等神秘气氛的渲染以及对死亡、预言的宿命论则带上了浓厚的史诗性,如《埃及艳后》《阿拉伯的劳伦斯》等史诗级影片一般,仿若从古欧洲戏剧艺术中缓缓走出的新生兒。而在刀光剑影之间历经国破家恨、逃难、幸存、成长的保罗最终成为被压迫剥削的弗雷曼人首领(救世主),这与哈姆雷特的成长过程也有异曲同工之处。可见,《沙丘》以科幻的外衣重塑了古欧洲的史诗级精神内涵,形成了不同于《黑客帝国》《星球大战》《毒液》《蜘蛛侠》等充满高科技元素现代感十足的科幻影片的独特韵味。

三、视觉符号的双重嵌套

(一)梦境嵌套

梦境本身即是一种符号,在《沙丘》中,开篇即以“梦是来自内心深处的信息”点明,并将梦境贯穿了始终,成为重要的叙事线索。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认为,电影中梦的意义在于其展开方式是“由显像的符码向存在样态的转向”[4]。电影用梦境再现的方式完成显性到隐性的转码,从而形成双线叙事的完成。从宏观显性叙事来看,影片描绘了一个恢弘的宇宙争霸抢夺资源的阴险权谋故事,在宇航公会皇权制约之下,皇帝利用阴狠毒辣的哈克南家族对他忌惮的厄崔迪家族进行无情的背刺,消灭了这一潜在隐患,期间各种势力角逐、争斗,伴随着姐妹会势力的无所不入,营造了一个灰暗的强权政治环境,而主人公保罗经历了家族被背叛、父亲及家臣惨死,从被迫害、流亡到走向复仇的人生脉络。

梦境肩负起了影片的隐性叙事,以一系列如梦似幻的隐性视觉符号串联起保罗成长的脉络。梦境作为一种符号,以三种不同的视觉形态塑造了保罗成长的三个阶段。碎片化的梦境是保罗经历的第一个阶段。初期的梦境视觉场景短暂而又朦胧,茫茫无垠的浩瀚沙漠、神秘的蓝眼睛女孩儿,随着碎片化的镜头无序地搅动,带给保罗的是一种迷茫和痛苦,这也寓意着保罗对世界认知处于粗浅无序的状态。姐妹会“圣母”的测试让保罗的梦境从想象逐步走向象征,熊熊燃烧的火焰作为一种视觉符号表征着神性和灵性,具有超自然的巫力,既代表“圣母”对他的测试超出了常人的极限,也代表着保罗内心燃起的反抗的力量。而随着抵达厄拉科斯后,梦境也逐渐段落化。保罗从沙中捞起香料,沙粒弥漫在空气中,画面如梦似幻,梦境与现实模糊不清,“非真非幻,亦真亦幻”的梦境感觉逐渐实体化,意味着保罗预知能力的增强,宿命感也随之增强。而当厄崔迪家族灭亡后,保罗不得不带着母亲走上逃亡的道路,跟随者命运的指引,在宿命的感召下,所有曾经的碎片化梦境视觉信息也串联起彼此之间的秩序,从而创建保罗的梦境的世界,完成了梦境与现实的双重叙事嵌套。

(二)反英雄式嵌套

同美国其他英雄式影片类似,《沙丘》也同样是塑造了男主保罗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一步步成长为英雄的故事。但与其他英雄类影片又不同,保罗的成长过程并非是按照“开启——纠葛——危机——高潮——结尾”的美国英雄五段式成长模型而发展,而且可以说是反英雄的模式。保罗虽然经历的“开端——纠葛——危机”的过程,但影片最后以他开启漫漫复仇之路为结尾,即是他人生一段旅程的结束,也是他下一段旅程的开端,而在此过程中,保罗并没有成长为传统意义上的成熟英雄。好莱坞式传统科幻英雄往往以拯救世界为己任,比如漫威宇宙英雄们,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保罗其实并不能算作英雄。

在《沙丘》中保罗的成长与梦境符号密不可分,三段式梦境发展过程叙述了保罗的三个成长阶段。在影片的设定中,保罗的梦境具有预言的性质,能够预知未来发生的事,犹如宿命一般不可违逆。表象上,该片一直在强调宿命论,无论是碎片化的梦境画面一次次在现实中验证,还是在如谜似幻的镜头中保罗跟随着神秘声音的指引,亦或是保罗的母亲和姐妹会圣母关于保罗“救世主”身份的一次次强调,无不彰显着梦境的预知功能,宣扬着宿命的不可违逆。但事实上,保罗的梦境却是先立后破,形成了一个反英雄体系。

按照梦境的指引,保罗是应该成为弗雷曼人的救世主,带领者弗雷曼人走上独立解放的道路。但事实上,保罗在现实中一直表现出对梦境的反抗,而且事实也证明梦境并不是百分百的预知,比如在梦境中保羅被弗雷曼人詹米杀死,影片用强烈的光照和慢镜头逐帧表现这个梦境,强烈的宿命感压抑着保罗也压抑着观众,现实中也没有人认为他能战胜詹米,但事实是他战胜了梦境,杀死了詹米,也以强者的身份得到了弗雷曼人的尊重。由此可见,梦境的预知是可以破除的,这也预示着,保罗梦境之中出现的以他的名义发动的圣战或者也可以避免,因为在现实中,保罗并不愿意发生以他的名义号召的宇宙级大战。这一梦境符号的立与破,发起了对宿命论的反抗,并引发出哲理性深沉的自省:究竟是命运主宰了人,还是人主宰了命运?[5]

在梦境中,弗雷曼女孩手和匕首上流淌的血这一视觉符号显然更具有视觉冲击力,顺着匕首滴落的血珠意味着生命的流逝,是立与破、生与死、创造与毁灭的象征。家破人亡的保罗背负着国仇家恨,他必须要面对残酷的现实,没有权利也没有途径逃避和退缩,是命运的归途,也是他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如他的父亲曾告诉他的一样,“真正的领袖不是天生的,而是当使命召唤时他会挺身而出。”这也与传统英雄形象有所不同,在命运的召唤之下有所响应和以“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蜘蛛侠)为己任的主动承担起“救世主”的英雄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由此可见,《沙丘》塑造了一个反英雄式的英雄形象。

(三)想象力嵌套

“从美学的角度来看,电影想象力的实质是关于电影与现实之间的关系的理解,涉及到想象主体或接受主体的世界观、物质观、现实世界与想象世界的关系等问题。”[6]作为一部科幻电影,想象力是必备要素。根据科幻电影的时间线,有学者将其想象形式划分为近景、中景、和远景,即认为故事发生时间距现实世界大概在50年左右的为近景想象,在50至300年范围内的探讨人类未来发展议题的为中景想象,超过300年以上的与现实世界脱离较远架立在形而上学之上的为远景想象。[7]基于此《沙丘》无疑是远景想象。

科幻电影的想象力表达方式多样,或以超乎现实的高科技视觉符号增加猎奇感,如《阿凡达》中大量数字虚拟技术的运用,超乎现实存在的动植物和外星人形象,较大程度上增添了观众的猎奇心理;或添加陌生感,如《星球大战》;或拼接感,即在现实生活基础上拼接具有想象力的高科技元素,如《饥饿游戏》《长江七号》等。《星球大战》与《沙丘》颇具类似性,同隶属于星际程度的抗争,思考着人类未来的命运走向,但《沙丘》明显更具有灵魂层面上的拷问,通过镜头的叠加、光影的变化、梦境符号的展现,《沙丘》的想象空间更具有内倾型。

影片用慢速和常态化的镜头语言交替进行,通过光线的明暗变化,在整体视觉层面上营造出了两个想象空间:一个是真实想象空间,一个是梦境想象空间。于真实想象空间中,影片将浩瀚的沙漠和水资源的匮乏与家族命运、个人生死紧密联系在一起,弗雷曼人通过制造蒸馏服、在密室中研究沙漠绿植等方式展开自救,看似原始,却是科技手段匮乏被压迫剥削的弱势群体的自强不息。而颇具高科技含量的宇宙飞船、香料开采机、激光武器、光盾等视觉符号更是拷问的是人性的善恶。于梦境想象空间,影片对主人公的本我、自我、超我展开心理学意义上的想象探究,寡淡的光影色彩压迫下,破碎感、框架感视觉体验都给整部电影带上了具有宗教意义的神秘色彩,从而在想象力体验上形成了双重空间的视觉嵌套。

结语

电影《沙丘》有着不同于好莱坞科幻电影的独特风格,在节奏上不同于以往的科幻元素激烈碰撞,而更趋于舒缓的史诗韵味的深层次表达;在画面上也不同于以往科幻电影满屏的各种爆炸焰火,而是更像东方山水画般的留白处理。丹尼斯·维伦纽瓦在《沙丘》充分利用色彩美学、光影美学、留白美学呈现出了一个另类的科幻审美体验,构建出一个基于宏观微观双层面相互嵌套的未来科幻空间。因此,《沙丘》中东方文化审美特质的融入无疑是值得借鉴的。

【作者简介】  赵会婷,女,河南南阳人,河南开封科技传媒学院外语学院讲师。

【基金项目】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媒介变革语境下当代电影理论的‘现象学转向研究” (项目编号:21YJC760038)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1]上海国际电影节官网.电影学堂|丹尼斯·维伦紐瓦:在电影的沙丘中追寻诗意与直觉[EB/OL].(2020-08-01)[2023-09-10].https://www.siff.com/content?aid=import-cms-4073.

[2][英]苏珊·海沃德.电影研究关键词[M].邹赞,孙柏,李玥阳,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407.

[3]陈旭光.中国科幻电影需要什么样的“想象力”——论“想象力消费”视域下的《沙丘》[ J ].世界电影,2022(01):23-33.

[4][法]米歇尔·福柯.什么是批判[M].汪民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6.

[5]卢玥.从《沙丘》思考中国科幻电影的路向——北京大学“批评家周末”文艺沙龙第51期实录[ J ].山东艺术学院学报,2022(02):62-72.

[6]陈旭光.论互联网时代电影的“想象力消费”[ J ].当代电影,2020(01):126-132.

[7]王峰.人工智能科幻叙事的三种时间想象与当代社会焦虑[ J ].社会科学战线,2019(03):190-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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