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耳是一个具有鲜明个人风格的导演,其作品具有独特的美学风格。电影《无名》沿袭了《罗曼蒂克消亡史》的非线性叙事风格,在人物塑造、叙事风格等方面,展现了鲜明的作者风格,通过平衡商业性、艺术性与创作者个性,将悬疑、谍战、动作等类型元素进行杂糅、突破,进而重构视听景观,以深入历史的叙事框架讲述故事细节,为主流电影叙事、影像表达做出了有价值的探索。该片以建构独特视听景观的方式,通过使用留白艺术,展现历史复杂性,为观众提供了更加丰富的沉浸式视听想象,进一步引发观众对重大历史故事和无名英雄命运的深刻思考。
一、影像风格:电影《无名》视听景观的建构策略
周宪在《论奇观电影与视觉文化》一文中提出:“所谓奇观,就是非同一般的具有强烈视觉吸引力的影像和画面,或是借助各种高科技电影手段创造出來的奇幻影像和画面及其产生的独特视觉效果。”[1]红色谍战影片中的视听影像通常以参与式、故事化的方式进行视听建构,通过将特定历史场景下的故事、精神合理转化为能被感触的视听场景和艺术想象,从而渲染影片主题情感,实现情感共鸣、情绪共振的叙事效果。电影《无名》在建构视听景观时,通过平衡艺术性与真实性的关系,沿用程耳惯用的叙事手法,使用鲜活、真实的视听元素,将人与物的行为放置到特定时空中进行整体感知,形成了独特的影像风格。
(一)外形之象,影片情绪的生动渲染
在电影视听景观建构过程中,裁用是裁剪场景、动作等外显要素,以碎片化的拼贴方式,修饰、填补镜头语言,从而渲染和升华影片的情绪。[2]“景观不是影像的聚积,而是以影像为中介的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3]。电影《无名》不仅营造了叙事氛围、深化叙事立意与主题表达,又借助独特的叙事符号,成功唤醒了受众对精神记忆、历史故事的追忆与情感认同。程耳继续使用惯用的“大俯瞰镜头”,采用缓慢的、安静的运镜方式,为观众呈现了优雅、精致,甚至是稳重的叙事风格。影片的镜头宣示了在全景空间调度上的诉求,通过采用角色心理空间视觉化的影像风格,增强视听景观的画面张力,生动呈现了人物的心理状态。当日本军官渡部接到日军偷袭珍珠港的电话通知时,头顶的白炽灯不停跳闪,此时何主任、叶秘书和王队长三人都凝视着渡部,而忽灭忽亮的灯光,营造了光影交错的叙事空间,象征了太平洋战争的爆发,并进入到难以捉摸的境地。
(二)意象之思,受众认同的视听投射
谍战片的影像演绎,不仅是叙事符号、叙事元素的叠加,更是将情感、意境有机融入的整体呈现。[4]编织是将情感内核、叙事形式与非虚构叙事进行糅合,通过合理使用视听元素,重构叙事空间、创新美学表达策略,不仅吻合叙事剧情演进、人物设置,也使叙事主题、精神理念更有效地触达受众。“我使用的视听合约作为一种提示,即视听关系是非自然的,但是一种听觉—观者所遵守的象征性的合约,同意将声音和影像组成一个单一的整体。”[5]电影《无名》从声效设计、场景展示和人物塑造等多方面出发,通过使用多样态的视听语言,构建独特的“意象之境”,在丰富、深化影像符号美学意蕴的同时,营造具象化的视听效果,诠释电影诗意美学,为观众营造了沉浸式、层次性体验场景,使审美情感、受众认同等情感元素投射到视听空间,从而强化了影片的叙事主题。
(三)诗意美学,符号隐喻的主体询唤
《符号学理论》认为:“独一种符号载体通常传递许多扭结在一起的内容,由此一般称作‘讯息的东西事实上就是一种文本,其内容系一种多层次化的话语。”[6]在电影创作叙事过程中,通过采用精细缝合技巧,借助视听影像空间的诗意美学,将有效激发受众的审美潜能,进而实现“情感共鸣”的叙事效果。在电影《无名》中,地下工作者面临的残酷、复杂斗争,谍战故事及悬疑剧情,通过复原历史情境,选择独特的影像元素,将视听景观与主旨表达、人物塑造紧密融合,不仅展示了深阔的意义空间、为呈现无名者的精神世界、情怀营造了沉浸式空间,也将情感认同、重组叙事转化为融入剧情有自成体系的意义情境。该片选择服务于镜头语言的色彩、造型等叙事符号,并将这一符号完成隐喻,从而在生动立“意”的叙事基调中,彰显独特叙事风格,诠释艺术想象、精神感官与符号隐喻的诗意美学,构建了情感融通的美学空间。
二、类型突破:电影《无名》视听景观的突围意义
美国学者里克·奥尔特曼将类型看作一种类似于语言的符号并提出:“当我们观看一部影片时,实际上就已经认同了它的类型。”[7]电影类型的出现与形成,虽然方便观众对作品的接受和理解,但也因为模式固化而影响观众的审美体验,限制观众的思考空间。电影《无名》并非传统意义的谍战题材影片,其中所呈现的故事线、情感线与传统谍战电影存在差异,影片不仅尝试打破、超越以往谍战电影普遍遵循、相对固化的创作模式,也以“史诗”气魄的方式,回应了受众的审美期待,在对传统谍战电影进行类型超越中,使受众从叙事文本中找寻新的符号意义,并产生了叙事文本与情感的联结幻象。
(一)空间突破:以视听空间为载体,丰富主题意蕴
电影作为具有思考性、感官性的作品,通过由美感体验切入,诠释感知与想象,使观众产生了强烈的共情体验。[8]电影《无名》人物类型丰富,其中既有无畏生死的无名英雄,也有投机者、敌人、平民等不同人物。该片借助人物群像的生动演绎,在历史厚重感与人物新鲜感的有机平衡中,展现无数地下工作者的奉献、奋斗与付出,向观众展示了清晰的人物弧光。“叙述者就是那些想讲故事的人,他们的脑子里并没有一道独特的世界观,似乎也没有特定的信息要传达。相反,他们想为他人创作的故事赋予诱人的形式。”[9]该片塑造的叙事空间不仅是剧情表达、美学呈现的视听空间,也包含了合理的想象空间。通过以视听空间为叙事载体,将裁用、编织等创作手法相融合,塑造破解谜题、复原、重组的视听影像风格,打造沉浸感极强的叙事空间,不但跳脱了谍战悬疑影片原有的叙事风格,反而丰富了叙事主题的精神意义,实现视听景观风格的成功突围。
(二)理念突破:以历史史实为支撑,升华叙事情感
“历史试图通过它重建前人的所作所言,重建过去所发生而如今仅留下印迹的事情;历史力图在文献自身的构成中确定某些单位、某些整体、某些体系和某些关联。”[10]视听景观为电影《无名》增添了更为丰富的叙事符号,在此基础上,嵌入叙事的影像风格也能为谍战电影创作提供全新考量,通过选择上海实景拍摄,即在复原特殊叙事场景的基础上,将方言、情感等叙事符号融入其中。无论是象征战争年月的时代大场景,还是谍战室内场景,不仅作为修饰性的视听景观服务于叙事内容,还通过合理构图、巧妙处理明暗对比,营造精致生动的叙事空间,促进受众深度关注故事内容,实现从故事讲述到情感体验的升级。该片立足历史事实,遵循“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创作逻辑,从立意到创意,从内容书写到情感表达,都始终围绕“观众”展开,通过融入合理的艺术想象,塑造充满悬疑、不断反转的人物形象,打造沉浸式的叙事情境,展现“众生百态”,进一步充实了“无名者”的英雄形象,以新的谍战剧表达方式,延伸群众视角,创造出具有真实感的谍战世界,也为同类型题材叙事突破与超越提供了参考价值。
(三)叙事突破:以“剧本杀”的形式,“缝合”意象
解谜是谍战电影讲故事的重要方式,也是增加故事冲突、彰显叙事张力的重要手段。[11]杜威·佛克马在将“迷宫情节”视为“增殖”的一个子分类,提出“增殖”包括了符号系统的乘法、语言与其他符号的混合、结尾的增殖、开始的增殖、无结局的情节的增殖(迷宫情节)等等。[12]电影《无名》没有使用线性叙事策略,而是以“剧本杀”的形式,堆积大量无序、细碎、复杂的线索,进行敏锐发掘人性困境,将个人与家国、生存、命运等一系列内容进行杂糅,用层层渐进的解密式策略,将故事悬念与层层揭开谜底相融合,凸显了该片的悬疑特质,彰显了鲜明的作者风格。该片强化人物角色暗喻,注重展现相同境遇下不同类型人物的内心心理,通过将故事情节设置与人物架构相融合,在丰富历史内容、彰显人物性格的同时,让观众对人物角色形成鲜明认知,也在意象“缝合”中,產生强大、深刻的共情体验。
三、范式升级:电影《无名》视听景观的叙事策略
谍战题材电影有较长的创作历史,并形成了相对固定的创作范式。“任何作品的文本都是像许多行文的镶嵌品那样构成的,任何文本都是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转化。”[13]在新的审美语境下,悬疑、解谜已经成为大众视听消费热点,通过合理设置剧情、营造神秘的视听空间,使观众深度参与其中,并从中获得了沉浸式体验。电影《无名》借助一系列“互文性”文本,以拼贴、编织的方式,营造新的文本空间,成功消解类型电影边界,并在“互文性”的叙事张力中,诠释独有的审美意蕴与叙事风格,产生了全新的叙事意义,实现了创作范式的全面升级。
(一)多组意象:镜像叙事的视听设计与塑造
法国后现代主义哲学家吉尔·德勒兹提出“运动—影像”由三种镜头建构,其中包含感知—影像(视点镜头,看见东西的镜头)、情感—影像(镜头中,人对所见事物做出反应的镜头)和动作—影像(动作正在发生的镜头)三种镜头。[14]电影《无名》使用别具一格的镜头语言,以非常规的叙事方式,刻画和反思复杂人性,增强了该片叙事的戏剧感和张力感。[15]为了让观众感受到隐秘战场的紧张性,该片全部采用顶级摄影机阿莱65进行拍摄,为观众呈现了鲜活的电影感。以1941年日本偷袭珍珠港为背景,讲述太平洋战争全面爆发后,中国抗战形势的新变化。在东方都市上海,中央特科、日本间谍、重庆军统、汪伪政权等多方情报势力错综复杂。无数“无名者”深入敌后、策反敌人,通过收集情报,建立更加广泛的统一战线,直到抗战胜利的前夕。将上海设置为独特的叙事空间,将潜伏者、变节者、伪装者和侵略者等不同角色统一纳入其中,设置清晰、简单的故事剧情,搭建生动、立体的时代图景,营造兼具悬疑、谍战和红色故事的空间意象,通过采用非线性时间结构,将日军空袭广州、上海沦陷和汪精卫病亡等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进行合理重构,使历史故事有机融入时代影像,呈现了多组意象的视听效果。
(二)多元归一:人物角色的视听设计与塑造
人物是电影创作的核心,电影作品中的“人物”,既是电影叙事结构中的“符号”,也是相关情感、精神理念的银幕呈现和形象表达。[16]与传统英雄人物塑造相比,电影《无名》通过设置烧脑的故事剧情,既保持了谍战题材的神秘性、距离感,也通过彰显鲜明的人物个性,刻画不同人物形态,构成了符合时代特征的完整人物群像,实现了人物形象单一的突破。何主任与叶秘书同在汪伪政权任职,但性格存在极大差异,两人的经历与个人命运呈现鲜明不同。何主任是汪伪政府的“政治保卫部”主任,自己经历了1938年日军轰炸广州,并于1941年任职于汪伪政权,最终因潜伏失败而“无名”。叶秘书由日本驻上海特务头子渡部派遣到汪伪政府“政治保卫部”,能够熟练使用日语,因为负重而“无名”。张先生是地下党上海站的机要员,和陈小姐在贝当路假扮夫妻5年。张先生的台词“我是怯懦的人,不适合动荡的时代”,重点展现了人性脆弱的一面,最终,他也因为软弱,成为变节者而“无名”。此外,陈小姐和方小姐象征了复苏、觉醒的女性力量,她们不仅有崇高的理想信念,更愿意为时代、民族而奉献出自己的生命。陈小姐是地下党上海站的交通员,和张先生假扮夫妻5年,因为坚定自己的革命理想而选择“无名”。方小姐是进步青年,也是叶秘书的未婚妻,为了刺杀日本人而献出自己的生命,最终因为崇高的理想精神而选择“无名”。
(三)意象表达:隐喻叙事的视听设计与塑造
非线性叙事通常由多条线构成,通过对“线性意象”的解构与重组,采用倒叙、闪回等叙事手法,讲述更有情感张力的故事内容,在为观众提供独特观赏体验的同时,成功引发观众共鸣。[17]电影《无名》采用倒叙、正叙、时间、空间等非线性叙事方法,打散了1938年、1941年、1944年和1945年等不同时间段发生的故事,并以交叉并行的叙事方式进行内容的解构与重组。影片开头部分没有过多描述沦陷的广州、大规模的战争场景,而是将镜头对准一只瘸腿的小狗,讲述其颤颤巍巍地躲进防空洞,为了食物奔向雨中,并且被敌机轰炸,最终惨死,象征了凄惨的人物命运。与此同时,日军战机旁边的柴犬“罗斯福”,其悠然自得。通过对瘸腿小狗与日本柴犬的状态进行对比描述,生动象征、隐喻了战争的残酷以及国人的悲惨命运。虽然该片没有明确表达历史信息,但是通过将细节融入视听景观之中,用历史话语串联起悬疑、谍战细节,营造了独特的叙事氛围,搭建关于谍战的想象舞台,构建了前后呼应的历史时空,借助悬疑剧情电影的视听观感,讲述逻辑严谨、悬念复杂的谍战故事。融入更复杂、深刻的思考境地,不仅传递了无名英雄的精神力量,也重塑了“无名者”精神的时代特征,使观众将银幕人物、叙事意象与个人体验相融合。
结语
电影《无名》通过采用非线性叙事方法,以悬疑叙事的复合化、陌生化,搭建现实空间的视听景观符号,再以超越现实的诉求表达方式,构建起完整的叙事空间,不仅彰显了独特的艺术魅力,也承载了谍战题材电影的丰富意蕴。当前,新主流电影凭借精良的视听景观、独特的影像风格,不仅以唯美的视觉风格表达叙事内容,也通过对场景、造型等元素进行融合,进一步呈现影片蕴含的价值、情感,勾勒了具有沉浸感的叙事空间。在新的审美语境下,想要创作出口碑与票房等多重收获的精品影片,需要遵循新主流电影的创作规律,通过讲好故事、塑造鲜活人物,在类型融合统一、积极突破的基础上,彰显影片的品质美学。
【作者简介】 刘华欣,女,河北沧州人,唐山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新媒体传播研究。
【基金项目】 本文系河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全媒体环境下冀东皮影发展口述史整理与传播研究”(编号:HB19XW005)、河北省社会科学发展研究课题“后冬奥时代冰雪运动媒介传播与可持续发展研究”(编号:20220303185)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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