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鑫灵
一
走过逼仄的长街,石板路灰得犹如从未干净过一样。一条绿色的小河,隔开了对面的人家,河上架着充当桥的石板。这一头是矮小简陋的房子。看着被悠长岁月蒙上一层灰的周遭,记忆中车来车往、人声鼎沸的老街荡然无存,只留下一个饱经沧桑满脸风霜的老人。他坐在一辆电动三轮车上,身后是一车饱满的白菜。在苍白的阳光的微晃中,老人眯起了眼。
记忆中的老街是静默温柔的,金色的残阳斜斜地照着低矮的老房子,黑色的屋瓦变得虚幻起来。夕阳边上缥缈的云霞露着大片金光,微透着粉和紫,掀开了一角天幕,露出些许天宫的巍峨气势。那些射进行人眼中的光线,像是坠入海底的金线,温柔而深沉,连带着老街也柔软了许多。
走过万千气象,拥抱呼啸而来正好撞了满怀的风,风中有着不知名的花草充满汁液感的气息与湿润的微咸,它与小镇人家饭菜热闹的香气一起扑面而来。老街在朝夕之间为人声车声风声所填满,而如今,繁华远去,余下的,是它百年未变的淡然与沉默。
二
夕阳下,一把老旧的竹椅。奶奶慢慢地翻着一本厚厚的相册,那是她一生的见证。
我看到了奶奶和她的姐妹年轻时的合影:她们留着那个年代最流行的短发,三张相似的圆脸蛋,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干净柔软的白衣与带着坚毅的眼神是模糊的像素怎么也掩盖不了的。也有爷爷的独照:清瘦挺直的身躯,涉世未深的年轻人特有的意气风发,他像一棵笔直的白杨,也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还有爷爷奶奶曾经的信件,为数不多却可看出书写者的认真。锋芒毕露颇有瘦金体神韵的是爷爷的字,娟秀大方笔画干净简洁的则是奶奶的笔迹。信中没有轰轰烈烈感天动地的誓言,也没有卿卿我我的甜言蜜语,有的只是细水长流点点滴滴的家长里短和思想交流。然而,那些也许并不是那么富有哲理,甚至略显稚气的言论,依然流露出一种感人的温馨。
奶奶将祖辈的故事娓娓道来,曾经不被我们这群小辈所知的过往缓缓拉开了帷幕。太爷爷曾经是一家国企的经理,爷爷小时候的生活虽说不上富裕,也是吃穿不愁的。可人生说到底是无常的,太奶奶因肺炎去世,太爷爷出差时不慎丢失公款,被诬贪污,尽管后来证明了清白,可在双重打击之下,他弃家中的三个稚儿而去。大奶奶当时十五岁,二奶奶十二岁,爷爷只有八岁,失去经济来源的他们孤立无援,好在国家及时伸出援手。大奶奶到公社做了一名售货员,二奶奶帮着其他大人做衣服、替人算账,两位奶奶以稚嫩的肩膀挑起了家庭的重擔。
再后来,爷爷奶奶结婚了。婚后,家中依然清贫,爷爷决心开一家自己的小厂。为了一笔投资,爷爷借了辆自行车,骑了几十公里接来了客人。奶奶为了招待对方,耗尽薄蓄,尽力做了最好的饭菜。可惜的是,对方竟被爷爷的竞争对手的亲戚从上海捎来的糕点打动。当初创业的艰辛已经过去了几十年,爷爷养过蜂,填过海,从生产打火机到现在与堂亲合作生产浴具,小小的厂子办得有声有色。大奶奶嫁到了本地一户好人家,儿孙绕膝。二奶奶定居新西兰,日子富足安定。一切的一切,像是尘埃落定,终是美满的模样。
空气中飘来鱼汤的鲜香,浓郁厚重。
三
“何为故乡?”
“吾心安处即吾乡。”
就如同我望着小镇那个疯子光着脚的背影,内心深处破土而出的一点担心。老街再寂静都会有人用乡音闲聊,走走停停间都可听见乡邻亲切的问候。是在明天与意外不知哪个先到时,满足于眼下安好。小镇温和地沉默着,自始至终,予我刻入骨般的熟悉感。
总是情不自禁地观看将铅笔芯推进自动铅笔时飘忽而下的铅笔末,它纷纷扬扬,像冰刀划过冰面扬起的冰屑,想起阳光下舞者划过空气的裙角。快速书写的黑笔滑过,微潮的水痕在灯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耀眼而不夺目。不比霓虹的绚烂,不及烟花的绚烂,它转瞬即逝,只留下深沉的黑。简简单单的一瞬,恍惚间却如白驹过隙,光阴荏苒,光而不耀,阴而不沉。
尖锐而不锋利,璀璨而不盛大,这便是小镇特有的气质。(指导教师:宋沛哲)
【简评】作者触摸小镇、亲近小镇,展现小镇特有的气质。文章不是单独描写小镇,还花较多笔墨写了居住于小镇的爷爷奶奶的故事,使得文本内容更为厚重。作者以舒缓又略带伤感的笔触展现小镇的物、人、景,带给人许多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