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旁观也不甘”

2023-12-07 15:41王立成
读写月报(高中版) 2023年11期
关键词:林冲沧州

王立成

梁山诸多好汉中,林冲是《水浒传》作者以浓墨重彩塑造的一位。他因祸从天降而官司缠身被刺配沧州,不料敌人将残酷进行到底,无情追杀接踵而至。生死关头他忍无可忍奋起殄戮,大仇得报后被逼上了梁山。就情节布局而言,内容主题秉持“设情以位体”“酌事以取类”“撮辞以举要”的用笔章法,白描铺陈,匠心别具,极富艺术感染力。架构搭建错落有致、层层递进,故事演绎一波三折、环环相扣、引人入胜。人物命运坎坷悲情,让人牵肠挂肚,令人喟叹,“使读者惊心炫目,如亲历其境,亲见其人,亲尝其味”,可谓细针密线、传神有加。

当“空有一身本领,不遇明主,屈沉小人之下”的林冲处于人生低谷、厄运迭至时,他虽有恼恨之念,但内心仍存一丝幻想,希冀以屈求伸,捡得性命以待来日能返回东京和妻子团圆。常言道:“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逆来顺受并未让林冲重获人身自由,反而事与愿违,愈加刺激了恶人的报复之心,企图将其置于死地,于是多次暗下杀手。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尚有解危济困之“贵人”相助。如当林冲罹祸野猪林,即将丧命时,幸有豪情冲天、侠肝义胆的鲁智深及时赶来,不但第一时间将他营救下来,还千里迢迢一路护送至沧州地界,算得上仁至义尽。当然,林冲的“贵人”中还有一位身卑位下,往往受人忽视却又不能不提的小人物——“酒生儿”李小二。

李小二,本为处于社会底层的一介草民。早年在京都打工,原是一家酒店的侍者,曾因偷了店主家财而被送官司问罪,却得林冲说合和仗义疏财,去除了祸端;又因“京中安不得身”,辗转来到沧州,并靠“安排的好菜蔬,调和的好汁水”的手艺在一王姓酒家站稳脚跟,并被招了女婿,从此踏实营生,依靠酒店过活。其后,无巧不成书,林冲因罪被刺配沧州,二人得以再次相会。自此,李小二两口对林冲以“亲眷”相待,林冲亦常施与银两“与他做本银”,双方相处甚是安然。当陆虞候、富安由东京杀奔沧州,要暗算林冲时,李小二又及时通风报信,使林冲能小心提防逃过劫难,并最终报得血仇。显而易见,对于林冲而言,灰色的岁月里,能他乡得遇旧识,犹如在幽寒深渊中捕捉到一丝烛火,虽光仅如豆,但給予心灵的慰藉却非同一般、无可替代。

毋庸置疑,李小二绝不是庸俗的市侩,见利忘义,知恩不报;恰恰相反,他选择切合自身的报恩方式,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尽管有人诟病他的偷盗之举,厌恶他的谨小慎微,以及做事首先考量自己的得失,但这着实是对李小二的苛责。

众所周知,宋代的商品经济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市坊的界限被打破,逐末游食相率成风,“市肆事贸,皆四远之货;奔走射利,皆五方之民”,尤其是城市的繁华让世俗的生活充满了灯红酒绿的诱惑。“酒庐茶肆,异调新声,汩汩浸淫,靡焉勿振”,一些人在欲望的膨胀中迷醉了自我,走上了歧路,这当中就包括年轻的李小二。那时,他羡慕富贵奢华所带来的种种物质化的享受及精神上的虚誉快感,于是一时被邪妄所驱见财生了盗心,铤而走险,但最终受到了严厉的惩罚,付出了错误抉择的惨重代价,尤其是惹上官司期间所经受的高压威吓早使他后悔不已。正当他以为自己日后定要蒙受牢狱之灾,大好韶华不再之际,不想偶然逢上了林冲,助他化险为夷,自此开启了新生。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到达沧州后,李小二知错能改,勤于营生,孜孜矻矻。虽生活劳累,但活得踏实。也许正是经历过生活的起起落落,所以他才十分珍惜眼前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不愿再惹上天大的麻烦。毕竟上次有林冲的拔刀相助,但这次林冲却成了落难之人。自己一人为报恩而惹祸上身死不足惜,但现在有了老婆,有了属于自己的茶酒店,一旦冲动,眼前的美好便会瞬间灰飞烟灭,这让人不得不慎重行事,所以才会有李小二对老婆的那番言辞:“你不省得。林教头是个性急的人,摸不着便要杀人放火。倘或叫的他来看了,正是前日说的甚么陆虞候,他肯便罢?做出事来,须连累了我和你。”

寥寥数语,以夫妻对话之形式,直白而准确地刻画出危机降临时的李小二趋利避害的心态。这种显露无遗的人性描写不但不会削弱李小二相助林冲时所树立起的真诚形象,反而愈加使其角色丰满鲜活起来,毕竟这才是市井小民的真情实感。而不是为了报恩,可以毫无私心杂念,敢于牺牲一切的脸谱化人物。倘若作者如此营构,定会使人感觉关联人物的性格僵硬无趣和情节表达的刻意做作。况且,即使李小二第一时间去向林冲报告,那事情的演变发展会比“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陆虞候火烧草料场”的篇章设计更精彩、更跌宕起伏、更惊心动魄吗?答案不言而喻。

值得一提的是,和李小二知恩图报的情义良善相比,林冲的发小陆虞候则可谓衣冠禽兽。林冲昔日待他“如兄若弟”,孰知在高衙内帮闲富安的撺掇下,加上高俅和高衙内父子的威逼利诱,竟是非不分,丝毫不顾及朋友交情,助纣为虐,不但合伙欺骗林冲以利高衙内调戏林妻,其后又以“高太尉府心腹人”身份使银子唆唤押差董超、薛霸于野猪林谋害林冲;阴谋失败后,为继续讨得高俅父子欢心,居然变本加厉,亲身追至沧州来谋杀林冲,最后反被林冲手刃。由此可知,为虎作伥的陆虞候就是一个坏事做尽的流氓痞子,完全是自甘堕落,做人毫无原则,做事毫无底线,无耻到让人触目惊心,他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

百姓常言,没有对比就不知高下好坏。毫无疑问,陆虞候卑鄙虚伪的形象,更反衬出李小二品质的难能可贵。当林、李在沧州再次相见,二人身份悄然转换,虽然李小二依旧是升斗小民,但林冲不再是昔日东京城的八十万禁军教头,而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罪犯之身。可喜的是,李小二没有嫌弃他,没有与他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更没有火上浇油、耍招使坏、落井下石,而是凭着自己安家沧州的便利以及开店的优势,尽其所能为林冲提供帮助。不可否认,李小二身上沾有些许市井习气,但这是其长期的职业生涯造成的,日常打理店务、招揽顾客必然要求性格上要八面玲珑、洒然有致。话说回来,当陆虞候等人来到沧州合谋再次暗害林冲时,李小二正是凭借这种待人接物的精明方才知晓了其策划环节中的一些关键信息,得以让林冲及时有了警觉和准备。事实上,恰恰是由于有了李小二这一世俗小人物看似利己行为的情感穿插,才能让故事情节安排得合理妥当,并步步跟进,最终迎来林冲风雪夜刃贼报仇的畅快淋漓和夜走梁山的顺其自然。

当然,作为陪衬人物,李小二的出场是作者为烘托主要人物,进行主旨表达的一种范式存在和有益补充,从而促使作品浑然天成、大放异彩。《水浒传》全书中有多处类似的套路般程式化的情节设计,但无一例外皆天衣无缝,没有丝毫突兀之感。诸如为金老汉和其女翠莲打抱不平而惹祸上身的鲁智深,在逃亡路上又偶遇金家父女俩,并在二人牵线下认识了大财主赵员外,得其相助曲折出家为僧,从而“安身避难”。简言之,鲁智深因金氏父女落难,又多亏因结识金氏父女而解困;林冲亦如是,先是林冲解李小二之急,后李小二助林冲复仇。金氏父女也好,李小二也罢,原都是繁华市井下生活不尽如人意的悲惨小人物,然而脱困后各自的生活都“衣食丰足”,有了一定的改观。这种生活境地的变化自然而然为后来解恩人之困留下了可实际操作的空间。同时,作者看似无意实则有意,让先前这些受困人在恩人遇难后再次以偶然又必然的方式前来相助以报旧恩,进而完成以真情付出赢取得償夙愿的心理平衡。不难看出,作者之所以如此刻意安排,背后折射出的是当时社会普遍存在的“善有善报”宿命轮回的朴素唯心观。据此读来,让人不但因英雄绝境逢生而生出无限喜悦之情,更能从中感受到仁义奉献的巨大意义,继而鼓励人人行之,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可以说,《水浒传》之所以被列为古典小说“四大名著”之一,与作者塑造了众多生动、传神的人物形象有很大关系。尽管人物类型多样、身份各异、性格有别,但通过高超艺术手段的表现建构,能恰当迅速地捕捉特定状态下人物的神情、语言、动作、心理,使得人物形象活灵活现,准确而自然地跃然纸上,不仅气质独特、形象鲜明,呈现出个性之美,而且形神并写,重在“情致”,“把人情纠葛的来龙去脉、深刻底蕴,巧妙地用结构的力量引发出来”,依靠精细入微的剖析展示人物情感的发展层次,从而揭示社会具体活动状态下的人物情感的真实内涵,使读者的想象和领悟得以在现实生活的呼应里真切地体察到正义心声的加持,形成“玩之者无穷,味之者不厌”的艺术特色。作为《水浒传》一书七百余名出场人物之一的李小二,尽管只是林冲于沧州“虎落平原”时的一名过客,如夜空中飘然而逝的一颗流星,林冲冤仇了结后再无出现,但作者并没因其短暂出现而吝惜笔墨,而是精准抓住人物的灵魂,反复揣摩,精心熔铸,得天然,去雕饰,以传神笔墨营造出一个熟于人情世故又不失善良本性,有血有肉的李小二。正是有了这样的李小二,林冲风雪夜杀仇的片段方能顺理成章,铸就经典名篇,流溢着“滟滟随波千万里”的艺术魅力,绵绵传承几百年而不绝。由是观之,《水浒传》对李小二的刻画无疑是成功的,不是可有可无,而是举足轻重。

(作者单位:河北省沧州市第三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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