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二黑结婚》透视人民作家赵树理对边区新婚姻法律施行之贡献—— 写在赵树理先生诞辰117 周年

◇ 赵沁斌

因为是沁水人又姓赵，小时候的我就喜欢上了《小二黑结婚》小人书，上学时期读得最多的也是沁水人赵树理写的作品。后来参加工作到县城，一次偶然的机会遇到了潘保安老师，那时他刚发表《老二黑离婚》不久。我们聊了很久，谈得最多的话题也是赵树理。

1942年，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以后，赵树理积极响应号召，深入农村，决心用手中的笔反映人民群众的喜怒哀乐，写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好作品来。

赵树理

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就源于其参与调查、处理的一起刑事案件。他通过当时晋冀鲁豫边区一对农村青年小二黑和小芹争取婚姻自主的故事，集中、生动地描写了农村中新生的进步力量同落后愚昧的封建思想之间的尖锐斗争，反映了抗战时期太行山区婚姻制度改革的显著成效，同时对我国婚姻制度的建设和实施起到了推动作用。

1943年4月的一天，山西左权县横岭村一个姓岳的老汉，带着满腹的冤情，走了40多里路，到当时解放区左权县政府驻地西黄漳村告状。他就是岳冬至的叔叔。当时在中共中央北方局政策研究室工作的赵树理，此时正好要到横岭村搞调查，就和这位农民唠起来，得知他的侄儿叫岳冬至，是村里的民兵小队长，因为与从河北武安县迁来村里的一位名叫智英祥的女子自由恋爱，被村上几个爱慕智英祥美貌、争风吃醋的村干部诱骗至村公所，指责岳冬至“乱搞男女关系”，进行批斗，施以拳脚，将其活活打死了。次早，岳冬至被发现吊死在了自家牛棚里，村干部宣布他是自杀，但牛棚不高，岳冬至的腿还半跪在一堆牛粪上。岳家认为岳冬至是被谋杀的。据说，村干部和村秘书也都垂涎智英祥的姿色，常常在智英祥跟前无理纠缠，遭到严词拒绝后，怀恨在心，并迁怒于岳冬至，终把他弄死了。赵树理觉得事情很可疑，就陪这位叔叔一起到县公安部门报了案，并协助司法人员深入横岭村进行调查处理，终使案情真相大白，为岳冬至讨回了公道。

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时与文艺工作者的合影

冤屈得到了昭雪，凶手得到了惩罚，正义得到了伸张，但故事还在继续。结案后，赵树理走访岳、智两家时，这两家并不十分高兴，反而不同意岳冬至和智英祥的“自由恋爱”，认为打死岳冬至固然不该，但教训则是理所当然的，并且村里大多数人竟然也都持同样的论调。这是赵树理完全没有想到的。童养媳、娃娃亲这类婚姻残渣，根据地法律已明令禁止，但在广大农村还被当作一种事实婚姻而被广泛认同。从这个事件，赵树理看出，即使是在共产党执政的抗日根据地，政治宣传也并没有完全根除群众对于落后陈旧的社会习俗的坚持，“新法律”远未战胜“旧道德”。

这件事深深地触动了赵树理，他从一个作家的角度，意识到这一案件绝不简单，所含意义十分重大，反封建依然是革命胜利后面临的艰巨任务。

岳冬至案件发生之前，边区政府刚刚公布了《晋冀鲁豫边区婚姻暂行条例》和《妨害婚姻治罪法》两部新法律，但从根本上还没在农村地区生根发芽。这时的赵树理深感农村迫害婚姻自由问题的严重，决定用通俗小说的形式挑战旧婚姻意识，推动新婚姻制度的实施。

《晋冀鲁豫边区婚姻暂行条例》

由左权县政府刑庭签发于1943年6月5日的刑事判决书全文如下:

左权县政府刑事判决书

法字号第六十六号

被告：史虎山，男，未满十八周岁，本县横岭村人，业农，中农。王天宝，男，二十岁，同上。石羊锁，男，二十五岁，同上，救联会主席，中农。石献瑛，男，二十一岁，同上，村长，富农。

上列被告因杀人一案经本府审理判决如下：史虎山踢死岳冬至，因其尚未成年，减除有期徒刑五年，剥夺公权五年。王天宝殴伤岳冬至身体，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剥夺公权一年六个月。石献瑛、石羊锁滥用职权，命令史虎山、王天宝殴打岳冬至，各处有期徒刑一年，剥夺公权一年。岳冬至死后占用棺材洋一百六十元，葬埋时食用小米六十三斤，炒面四十五斤，由史虎山、王天宝、石献瑛、石羊锁共同负担。

事实：阴历三月十六日，横岭村妇救会清查户口时，岳冬至说，妇救会你们出鬼甚哩。赶到黑夜，妇救会提出岳冬至骂妇救会是出鬼的，要灌妇救会大粪。并说，岳冬至打老婆，召集妇女十余人开会斗争岳冬至。但岳冬至坚决不承认错误。史虎山是该村青年部长，因与岳冬至争风嫖娼，怀恨在心，提出岳冬至不服从调动，岳冬至也不接受斗争。解散后，村长石献瑛、救联会主席石羊锁无法解决，乃令史虎山、王天宝捆住岳冬至往拨水圪道村公所解决，并说，他如不走，可以打他几下。岳冬至被捆住后躺在地下不动，王天宝即拿起木棍殴打岳冬至脊背，后史虎山又夺下木棍殴打岳冬至脊背、屁股等处。岳冬至仍不起来行走，史虎山不防一脚踢到其肾囊上，因而致命。岳冬至被踢死后，该史虎山束手无策，石献瑛、石羊锁乃设计将尸体抬至岳冬至牛圈内吊起，说他是上吊而死，以图掩盖自己罪过。翌日早晨，岳冬至的哥岳三喜到牛圈赶牛时发现尸体。嗣经本府派员前往检验尸体得脊背屁股两腰肾囊上均有黑青伤痕，颈上有绳伤一道，发白色，确系初而殴打继而踢在肾囊上踢死。经本府审讯，结果各该犯均供认前情不讳。是为本案事实。

理由：查史虎山与岳冬至因争风嫖娼结下仇恨，此次踢死岳冬至本应偿命。唯以踢死岳冬至的原因系初而殴打继而不防一脚踢死，并非主（执）意要致命岳冬至于死，且该犯年未满18周岁，尚未成年，依法应减轻，故从宽处理，免予判处死刑，以冀自新。王天宝伤害他人身体，应以伤害论罪。石献瑛、石羊锁滥用职权，命令史虎山、王天宝捆打岳冬至，应以渎职论罪。各该犯之犯罪行为经本府审讯，结果既已均供认不讳，显系构成犯罪已属无疑。基上结论，爰依刑法第二百七十一条第一项，第二百七十七条第一项，第一百二十五条第一项，第十八条第二项，第三十七条第二项之规定，判处如主文。

对本判决如有不服，应于接受判决后十日内，向本府声明上诉于第三行政督察专员公署，并记。

民国三十二年六月五日

岳冬至案件判决书

这份质地泛黄的边区刑事判决书，真实地反映了小二黑的人物原型岳冬至及其死亡事件始末。该判决适用的是《中华民国刑法》，该法1935年1月1日发布，同年7月1日起实施。可能读者会产生疑问，边区政府为啥要用民国法律审理这一案件，作出判决，这需要了解一段历史。1936年1 2 月1 2 日发生“西安事变”，25日，在中共中央和周恩来等人的努力下，蒋介石接受“停止内战、联共抗日”等六项主张，“西安事变”和平解决，标志着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初步形成。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顺应民众和各界呼声以及中国共产党的倡导和努力，国共两党开始寻求合作。1937年9月22日，国民党中央通讯社发表《中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23日，蒋介石发表实际承认共产党合法地位的谈话，标志着以国共合作为基础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正式形成。直到1946年6月国民党发动全面内战，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破裂，这期间整个中国实际处于中华民国政府统治之下，所以边区政府审理案件适用的是《中华民国刑法》。

该判决书认定“史虎山踢死岳冬至”“王天宝殴伤岳冬至”“石献瑛和石羊锁滥用职权”，从我国现行刑法规定及犯罪构成角度分析：史虎山、王天宝均没有杀害岳冬至的主观故意，但却都有伤害岳冬至的冲动，客观上造成了岳冬至的死亡，因此以故意伤害致人死亡定罪量刑更为适当；石献瑛、石羊锁命令史虎山、王天宝捆住岳冬至带至村公所，并指挥殴打致人死亡，同样应以故意伤害共犯论处。岳冬至死亡后他们又设计伪造上吊自杀现场，则触犯了侮辱尸体罪或毁灭、伪造证据罪；石献瑛、石羊锁分别作为村长、救联会主席，拘禁、伤人、伪造现场与其职权有关，则应参考滥用职权罪定罪量刑。

晋冀鲁豫边区高等法院旧址

事实上，当时的刑法规定和司法实务无疑与今日天差地别，故该判决书对各被告人的定罪量刑偏于轻判，但也在情理之中，这里不再赘述。

早在1923年8月，中共三大就在《妇女运动决议案》中提出“打破奴隶女子的旧礼教”和“结婚离婚自由”等口号。同月，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二次代表大会提出“反对蓄婢，反对买卖人口，反对纳妾及重婚，反对童养媳的恶俗”等口号。1931年11月，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一次会议通过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婚姻条例》，共7章23条，是我国红色政权颁布的第一个婚姻条例。该条例第一次以国家法律的形式确定男女婚姻以自由为原则，废除一切封建的包办强迫和买卖的婚姻制度，禁止童养媳，实行一夫一妻制。

晋冀鲁豫边区临时参议会旧址

鉴于沿袭已久的婚姻陋俗的严重危害，1942年1月5日，晋冀鲁豫边区正式公布施行《晋冀鲁豫边区婚姻暂行条例》，强调“结婚须男女双方自愿，任何人不得强迫”。同年4月26日公布了《晋冀鲁豫边区婚姻暂行条例施行细则》，对兼祧、童养媳、离婚等问题做了详尽规定。

为了保证《条例》顺利实施和执行，1943年1月5日，边区政府又颁布了《妨害婚姻治罪法》，严禁虐待妇女和买卖婚姻，明令“如有买卖婚姻者，勒索财物损害他人婚姻者，强迫不到结婚或订婚年龄之男女结婚或订婚者，不经本人同意而强迫其结婚或订婚者，妨害成年男女自愿结婚或订婚者，凡有以上行为之一者，处以一年以下徒刑或三百元以下之罚金”。同年9月29日修补颁布了《晋冀鲁豫边区婚姻暂行条例》，规定男女婚姻遵照平等自愿的原则，实行一夫一妻制，禁止重婚、早婚、纳妾、蓄婢、童养媳、买卖婚、租妻及伙同娶妻等婚姻陋习，还规定了妇女在家庭中的合法权益。

但是，中国几千年来的婚姻大事从来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在实际上也是行不通的。沿袭已久的不合理的婚姻习俗在人们头脑中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式，在民众认识水平没有普遍提高的情况下，单纯地依靠法律、行政、强制、罚款等硬性手段并不能真正破除婚姻旧俗。

《小二黑结婚》的问世产生了强烈的轰动效应。小说于1943年9月由新华书店出版发行后，立刻受到根据地广大农民群众的热烈欢迎。太行山的山庄窝铺、沟沟岔岔里都掀起了争读争讲《小二黑结婚》的热潮。为了满足广大群众的需要，先后印发六万余册，并在山东、淮北、晋绥、冀中等敌后各抗日根据地大量翻印。武乡秧歌、襄垣秧歌、中路梆子、上党落子等各式各样的地方剧种也争相将《小二黑结婚》搬上了舞台，深受根据地广大群众的欢迎。由于“表现了人民的生活，表现了人民的思想、感情、心理、意志和愿望，而其表现的形式又具有人民的风格”，故最大程度地深入到了山区农民心里，提高了农民群众的思想觉悟。

人民作家赵树理善于捕捉农民的审美习惯，自觉地从农民的接受点出发，通过对从农民生活中提炼出来的故事的叙说，来向农民宣传进步的思想。赵树理让群众读懂了《小二黑结婚》，也让群众了解了新婚姻制度，进而让他们自觉接受新婚姻制度。小二黑、小芹遂成了一代青年的偶像，而《小二黑结婚》也被解放区的青年当作婚姻生活的指南，有力地推动了新婚姻制度的贯彻和执行，成为反封建、倡文明的有力武器。

清粼粼的水来蓝莹莹的天，

小芹我洗衣裳来到了河边……

对于热爱民歌的听众来说，这样的唱词再熟悉不过。正是为了配合《婚姻法》的颁布，1952年，中央戏剧学院歌剧系决定创作一部歌剧，作为学生的毕业演出剧目，当时担任歌剧系主任的是因创作歌剧《白毛女》享誉乐坛的马可。1953年，由中央戏剧学院歌剧系根据赵树理小说集体改编、马可等人主创的五场歌剧《小二黑结婚》登台公演，即风靡全国。虽然我们无法判断一部歌剧能对中国婚姻现状的改良产生多大的作用，但一个事实是：1957年，全国包办婚姻从原来占总数的90%，下降到10%；而自由或半自由婚姻则从原本的10%，上升到90%以上。从这一点看，《小二黑结婚》无疑是这一历史进程的推动者和绕不开的关键词。

马 可

1979年10月，一篇名为《老二黑离婚》的小说在当时《汾水》杂志发表，立即引起了社会关注，各地一些报刊相继转载，继而《山西日报》展开为时一个月之久的热烈讨论。

仅从篇目看，《老二黑离婚》的确是要为《小二黑结婚》作续篇的，只不过小二黑、小芹都已老了。

小说仍以小二黑与小芹的婚姻为主线，讲述了二黑与小芹婚后一家人从1950年代“大跃进”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文化大革命”结束近三十年的命运起伏。已任乡干部的二黑，因在“大跃进”运动中不肯附和浮夸冒进，坚持“得按实际来”，被戴上“右倾反党”帽子。二黑的右派身份顿时连累了一家人，小芹被免职，儿子虎虎因为家庭成分找不上媳妇，女儿梅梅因为出身不好进不了县剧团，连谈朋友也遭到男方家强烈反对，最后闹到要上吊自杀。为了不影响儿女们的前途，万般无奈，老二黑与小芹这对当年村里的第一对自由恋爱好夫妻只好选择离婚。后来历尽艰辛，饱尝辛酸，二黑一家人终于熬到“四人帮”被粉碎，迎来了幸福生活，儿子结了婚，女儿也有了新的对象，原本破碎的家庭又团圆了。

显然，《老二黑离婚》情节上延续了《小二黑结婚》的故事，在语言运用、叙述方式、人物描写等方面也极力向赵树理风格靠拢，但作者根本不能和文学大师比肩，《老二黑离婚》也无法与《小二黑结婚》相提并论。但为什么这样一篇粗拙的作品，在当年引起那么大轰动呢？

其一，粉碎“四人帮”，“十年浩劫”宣告结束，被“极左”长期压迫、控制，人民群众几乎被窒息的思想、情绪亟待释放，《老二黑离婚》提供了一个“突破口”，使得这种可称为思潮的向往自由、解放的思想得以尽情宣泄，引起一些反思。

其二，《老二黑离婚》的基点是作者对赵树理的真诚崇拜，深刻缅怀，而这种情怀也深深埋在那一代人的心中，形成一种情结，一个记忆。所以，作品一经问世，立即引起共鸣，如一石击浪，唤醒人们心底蛰伏已久的那份美好情怀。

这正是小说的力量所在。

《小二黑结婚》连环画

《小二黑结婚》的素材发生在遥远的抗战时期，当时中国共产党还没有夺得全国政权，政治目标与现在不一样，法制概念也还是比较初级与淡薄的。这种法制理念对于现代中国的法治建设有没有指导意义？对于这个问题，笔者认为：首先，法律与社会习俗的关系是一个极其深刻的命题，任何简单的结论必定是片面的。其次，文学作品本身就是虚构的，而作者在组织素材的过程中又会加进自己主观的意念，通过这样的素材去给现实的法律问题下结论未免有些片面。文学虽然是虚构的，但它源于并高于生活，所以从文学素材中分析法律制度的变迁也有其重要的现实意义。

《小二黑结婚》也许有其时代局限性，但它却栩栩如生地展示了法律如何在推动社会进步的过程中起到积极的作用。法律本身就承担着改造、塑造社会的使命，特别是在保障那些传统中没有的、近期新兴的权利时本应起到更重要的作用。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变革往往会遇到来自社会的阻力，包括舆论与陈旧观念方面的阻力。《小二黑结婚》向读者展示出，法律在克服社会根深蒂固的陈规陋习中可以起到非常显著的作用。小二黑与小芹对婚姻自由的追求，已经上升为对正当权利的追求，同时，由于引入了行政司法裁决，小二黑与小芹的权利得到了最终的保障。《小二黑结婚》给予法律工作者的一个启迪就是，正确的行政司法干涉往往可以促进优良的价值观以及现代法制意识在社会中的渗透，即使它有悖于某些社会传统与习俗。

《小二黑结婚》作为一部文学作品，在社会法治化进程中发挥着推动作用，使得我们关注过着完全不同生活的人们，体会到更为真实的世界，从而为立法提供人文情怀；亦能使得通过阅读所培养的正义观和旁观者的情感包含了一种不完整却强大的社会公正概念，启发我们以一个中立的明智旁观者的姿态捍卫社会正义。法律，作为当今社会最基本的生存准则与生活规范，是我们解决现实问题的基本途径。但是由于法律自身的局限性和滞后性，它并不能自足，在解决问题的同时反而制造更多的问题，诸如法律的异化、立法的困境、法律与人性的冲突、法的自我矛盾等等。强调法治社会中文学的作用，不是要依靠文学代替基于规则之治的法律，而是希望借助二者的交融与互补共同推动法治的建设。随着人民对好的文学作品需求的不断增加，对执法司法公平正义的赓续追求，希望能涌现出更多优秀的文学作品去体现人民精神、表达人民的日常思想和感情，及时反映人民的希望、热爱与痛苦，用好的作品、好的案例引领社会新风尚，推动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早日实现。

晋冀鲁豫边区婚姻法规宣传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