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平遥县呈文看庚子国难中的票号汇兑

◇ 梁若飞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占领北京，慈禧携光绪帝西逃，其间曾在山西驻跸。这期间，山西票号对其进行了大力支持，为其提供沿路花销，至今在平遥、祁县、太谷等地都流传着西太后路过的故事。晋商博物院收藏了两张光绪二十六年平遥知县给户部的呈文，文中提到了晋商票号给途经山西的慈禧、光绪汇兑银两的事实，是山西票号在国家危难之际承担国家金融汇兑的实物资料。

光绪二十六年八月平遥知县向户部提交关于日昇昌等九家票号备齐银两的呈文

呈文内容

两份呈文均由平遥知县沈士鑅书写，收件人均为行在户部大堂。沈士鑅，字新甫，天津人，光绪六年（1880年）进士，曾任山西襄垣县知县，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调补山西平遥县知县，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十二月在任解州直隶州知州时因政绩优秀而受到嘉奖。两份呈文时间前后相继，均提到日昇昌等九家票号承担慈禧、光绪西逃时地方金融汇兑。

第一份呈文题为“山西汾州府平遥县申覆该票号日昇昌等将前项银两如数备齐依限呈交管解由”。纸质黄色，纵25厘米、横88厘米，共八折。第一、七、八折加盖朱砂汉、满文“平遥县印”，第一折为题目，第二、三折为正文部分，墨书小楷，自右至左自上而下，字迹工整。第五折有“右申/行在户部大堂”墨书小楷文字。第四、六折为空白。第七折有“光绪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九日知县沈士鑅”墨书小楷文字，第八折有“经承雷毓金”墨书小楷文字。

正文部分：山西汾州府平遥县为先行申覆事光绪二十六年八月二十八日蒙/大部札开光绪二十六年八月十八日据湖南巡抚电称现筹库平足银一十万两交九/家西商汇兑至平遥县限二十日交县提用等因相应札饬贵县所有前项电兑银两/现已逾期该九家商号亦必如数一律交齐本部即不另委提取以省往返即由该县速委/妥员解赴行在户部交纳以济急需勿得稍延可也等因蒙此遵查此案前蒙/湖南巡抚部院电饬内开湘交九家票号汇内帑银拾万两限八月二十日交尊处现以限迫请/展已允展至月底如奉提取望切实转禀勿使商家为难等因蒙经传知卑县各票号赶/为筹备兹据该票号日昇昌等将前项银两如数备齐依限呈交惟均系杂色之银倾镕/成锭稍需时日现已饬匠昼夜赶办一俟倾齐即派员解赴/部库交纳奉札前因合先申覆/大部查考为此借由具申伏乞/照验施行须至申者/

第一份呈文开头便说明平遥县在八月二十八日收到户部的文书，文书中提到湖南巡抚俞廉三将湖南十万两库平足银通过票号汇到平遥，要求平遥县在八月二十日将所汇银两提运至行在户部。平遥县在文书中提到银两虽已备齐但均为杂色银两还需熔铸，待银两熔铸成锭即派人解赴户部，为此特向行在户部上书说明。

第二份呈文题为“山西汾州府平遥县申解湖南省交票号日昇昌等汇到内帑银两由”。纸质黄色，纵25厘米、横110厘米，共十折。第一、四、七、八折加盖朱砂汉、满文“平遥县印”，第一折为题目，第二、三、四折为正文部分，墨书小楷，自右至左自上而下，字迹工整。第五折有“右申/行在户部大堂”墨书小楷文字。第七折有“光绪二十六年闰八月初五知县沈士鑅”墨书小楷文字，第八折有“经承雷毓金”墨书小楷文字，第六、九、十折为空白。

正文部分：山西汾州府平遥县为遵电批解事窃照卑县接奉八月十六日/湖南巡抚部院俞电饬内开湘交九家票号汇内帑银十万两限八月二十日交尊处现/以限迫请展已允展至月底加奉提取望切实转禀勿使商家为难至祷廉谏印等因蒙/经传知卑县各票号赶为筹备嗣奉涂员外函谕迅速解投遵复催饬各票号去后兹据/该票号日昇昌蔚泰厚新泰厚天成亨蔚丰厚乾盛亨协同庆蔚盛长百川通等九/家先期如数备齐红封平足色银一十万两呈交前来卑县验兑无异装钉六十七箱查卑县/典史刘景范老成练达办事动能堪以派委管解当将前项银两札委该员刘景范于闰/八月初五日管解前赴山西省城/行在部库投纳理合具文申请/验明兑收俯赐批回备案再卑县至省计程一百九十里定限三日到省合并声明为此/备由具申伏乞/照验施行须至申者/

第四折：实申解/湖南省交票号汇到红封平足色银一十万两

第二份呈文写于光绪二十六年闰八月初五，呈文内容依然以汇兑湖南库银为主，文中提到户部催促的由日昇昌等九家票号汇兑的湖南十万两银已如数备齐，经平遥县检查无误，派专人押运至太原。

前后两份呈文时间相差七日，详细说明了整个汇兑、押运的过程。由日昇昌等九家承揽了湖南省库银，再由各家在平遥的总号将杂色银两熔铸成官锭，由平遥县派人押运至太原交给行在户部大堂。这两份由平遥开出的呈文是山西票号承揽国家金融汇兑的重要官方文书，具有重要意义。

光绪二十六年闰八月平遥知县向户部提交关于日昇昌等九家票号汇兑湖南省库银的呈文

呈文反映的湖南库银汇兑细节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为镇压义和团运动，英、美、法、德、俄、日、意、奥八国发动了侵华战争，当年8月14日攻陷北京，慈禧和光绪仓皇出逃。路过山西时曾驻跸在太原、祁县等地。西行一路所需银两颇多，各省押运不便，清政府便通过山西票号进行汇兑。据《清德宗实录》记载：“又奏。保定一带，道路不靖，请饬各省将京饷改解山西省城，以免周折。西商银号老庄多在太原，电汇尤为便捷。得旨：即飞咨各省督抚，遵照办理。”此后督抚大员为缓解中央财政困难，均通过山西票号汇兑至内帑的库银。湖南巡抚俞廉三在光绪二十六年八月十八日的电报中上奏：“行在军机处王爷、中堂大人钩鉴：皇太后、皇上圣驾西巡，廉三奉职南服，不克星驰扈卫，叩请圣安，惶悚万分。窃思行在需用繁巨，筹款最为紧要，现已委员管解京饷一十三万七千余两，赴行在投交。唯程途过远，非数月不能到，深恐缓不济急，因复督同司道，将京饷提前，谨筹库平银一十万两，备充内帑，转交日昇昌、天成亨、百川通、新泰厚、蔚丰厚、蔚泰厚、蔚盛长、协同庆、乾成亨等九家票号，限八月二十日汇交平遥县，届期乞提用。谨请代奏，并求电覆〔复〕。廉三叩，蒸。”晋商博物院收藏的平遥县呈文正是对俞廉三奏折中提到的通过九家晋商票号汇兑银两一事的对应，且呈文中提供了许多具体细节。

平遥县衙

根据俞廉三和平遥县呈文，可以还原整个汇兑的时间。俞廉三电奏票号汇兑一事在八月十八日，约定八月二十日将银两汇到平遥交行在户部提用，前后只有两天时间。平遥县八月二十八日收到户部催收文件，二十九日由县令沈士鑅回信户部所需银两虽已齐备但银两成色不一，需要熔铸，熔铸后派人解运至户部。文中提到“现已限迫，请展，已允，展至月底如奉提取”，呈文中提到时间紧迫，已经向户部申请延期，将解运时间延期至月底。第二份呈文写于闰八月初五，距第一份呈文过去七天，呈文中说明日昇昌等九家票号已将杂色银两熔铸成“红封平足银”，经平遥核验、装箱，派人在三天内，即最晚在闰八月初八押送至驻扎在太原的行在户部大堂。第二份呈文距离收到户部催缴公函过去八日，距俞廉三八月十八日的电奏过去十八日，算上路上押运的三天，这笔从湖南汇兑至平遥的十万两巨款二十一日内即可解运至户部大库。这期间，包含了衙门内部、衙门与票号、票号内部公文往返的时间及杂色银两熔铸的时间。俞廉三电奏中原先设想是由九家票号将银两从平遥总号直接提出交由户部使用，实际上各家总号所存银两成色不一，在备齐银两后仍需熔铸成官锭才能供户部提用，这二十一日内最费时的就是银锭的熔铸。在第一份呈文中已有户部延期宽限至月底提交的记录，且户部特为关照“勿使商家为难”，可见对于这笔巨款汇兑的复杂程度，户部和平遥县都是有所考虑的。但从俞廉三的奏文中可以看到作为地方督抚对银钱汇兑中间的过程并不清楚，另一方面也说明山西票号承担了所有具体的汇兑工作，为官府汇兑提供了极大的方便。这两份呈文为我们还原整个汇兑过程提供了诸多细节，使我们可以看到票号是如何承担国家金融汇兑业务的。

俞廉三电奏及平遥县呈文中均提到承领此次汇兑的票号是日昇昌、天成亨、百川通、新泰厚、蔚丰厚、蔚泰厚、蔚盛长、协同庆、乾盛亨（俞廉三电奏写为“乾成亨”）等九家，这九家票号同属“平遥帮”，且为晋商票号中最有实力的。本次汇兑十万两白银，装了六十七箱，如此巨款平均一家要承担一万一千两的汇兑额度。据《山西票号综览》介绍，日昇昌歇业时资本有38.28万两，蔚泰厚后期资本35万两，蔚丰厚后期资本28.3万两，蔚盛长歇业时资本24万两，新泰厚后期资本26万两，天成亨歇业时资本20万两，协同庆歇业时资本24.4万两，百川通资本30万两，乾盛亨资本大约有12万两（各家总资本均按其最大值估算），这一次汇兑的银两占各家总资本的2.8%至9.1%，从这一比值可以看到这一笔汇兑分量之重，非实力雄厚的山西票号不能承担。

时局动荡，八国联军侵华攻破北京，慈禧、光绪西逃，整个华北地区都处在战争的阴霾下，之前的义和团运动使得局势连年不安。此时只有长江以南地方因督抚的“东南互保”稍显平稳，在这种时局之下山西票号仍能承担起地方金融汇兑业务实属不易。有趣的是，此次山西票号汇兑的正是处在“东南互保”之下的湖南省库银，这也说明至少在湖南地区日昇昌等九家票号分号的经营受到的影响应该不大。当时各家票号在北京、天津地区的分号损失惨重，纷纷撤号。大德通总经理高钰在信中记录“所有敝号驻京津伙友，蒙上苍默佑俱获平安回祁，合并奉闻”。蔚盛长北京分号总经理雷士炜自述：“二十六年遇义匪扰乱，被抢不能立足，伙友相伴逃难回平遥，后京庄经理亦带账回平老号，路经保定逢遇土匪，将银两账簿完全抢去。”蔚泰厚东家侯从杰记载：“迨庚子时事变，迁京津东省一带（指蔚泰厚、蔚丰厚、天成亨、新泰厚、蔚盛长票号），失款之状，更令人毛发森竖。”可见这一时期各家票号在北方的经营情况并不乐观。各家总号能在尽量维持各地分号正常运作的情况下，承担起这笔数额巨大的汇兑任务，一方面是迫于政府压力，一方面也充分体现了晋商票号的实力。当然从另一个角度也说明山西票号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为清政府提供了最为方便、效率最高的金融服务解决方案。

平遥县的两份呈文为我们提供了山西票号在庚子国难时承担地方和国家间的金融汇兑业务时的诸多细节，是研究山西票号的重要资料，也是山西票号在国家危难之际承担国家金融汇兑的实物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