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群中的乡土连接

2023-12-04 00:25沈广彩
传媒论坛 2023年20期
关键词:信群人际媒介

沈广彩

由于乡村社会结构的内向性和封闭性,人际传播是乡村社会的主要传播模式。人际传播所必要的叙事空间,因村民日常生活的交集而具体表现不同。叙事空间一旦形成即具有稳定性,成为村民之间固定完成乡村文化生活叙事场所。随着经济和交通的发展,乡村原有的内向性和封闭性的社会结构被打破,处于流动状态的村民无法完全身处原有的与地理空间相对应的交流场所,导致乡村叙事缺乏必要的参与者,乡村叙事在工业社会一度衰落。

以微信为代表的社交媒体的兴起,提供了一个不受地域限制的虚拟人际传播空间,以村为单位建立的微信群成为一个个乡村交流的虚拟社区,有效续接了因人员流动而中断的乡土连接。村民在微信群中完成信息交换和乡村公共事务处理,维系人际关系,再造了乡村人际传播的场景。

一、乡村微信群的主要特征及传播内容

社交媒体传播的社会意义是提供一个虚拟空间,将无法身处同一现场的个体聚合在空间中,维系个体之间原有的人际交流和互动。微信作为目前我国使用最为广泛的社交媒体软件,早已渗透乡村社会,组建微信群已经是村民维持人际关系的常见方式。本文所说的乡村微信群,是指具备地缘相同性,且具有共同生活背景的村民共同组建的虚拟社交群组。

乡村微信群维持了原人际圈的强联系结构。乡村社会原有的人际关系是一种强联系结构,即每个人接触最频繁的是自己的亲友圈子,形成了一种关联紧密的社交群体。[1]乡村微信群大都由本村的人自发组建,设置的加入门槛也在强调既有的人际关系和地缘归属,从人员构成上保证了乡村社交网络在网络虚拟空间的延伸,使原有的强联系在微信群中得以延续。

在传播内容上,第一是乡村资讯的分享。微信群分享的信息内容具有地缘性并与村民日常生活紧密相关,几乎涵盖了所有的乡村传统生活内容。具体来看,主要包含以下分类:一是功能性信息的转发和注意事项相互提醒,如招聘用工消息,疫情期间,村民相互转发防控信息、提醒佩戴口罩、减少聚集串门、出门准备随时出示“三码”;二是具体的乡村“新闻”,包括但不限于婚丧嫁娶,村内的文娱活动、河流涨水、道路疏通、猫狗死亡等。其分享的主要形式是村民的“随手拍”或者转发视频和文章。从现实的叙事空间到虚拟的网络空间,需要一个技术适应期,但随着手机媒体的普及,当代网民视频拍摄的基本能力得到提升。村民在微信群内的短视频分享,因群内的传播对象拥有共同生活经验域和内容的相关度高,更能引发关注。

第二是公共事务领域的相关内容。乡村微信群发布的公共事务内容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公益活动,如发起募捐、清理乡村小路上的杂草,节日活动庆典安排;二是民俗活动安排,清明祭奠安排,传统节日活动、宗族修谱等。但与乡村政务通知的系统不同,乡村微信群的公共服务职能具有自发性和事务性的特点,并不具备常态化管理职能,说明乡村微信群并不具备对政务微信群的替代作用。

第三是日常闲聊。在传统村落,村民常聚集在公共空间闲聊,闲聊的内容一般是乡村内部的人和事,涉及乡村生活的方方面面,较为琐碎。从形式上看,讨论的主体和聚集的形式在无形中设置了“本村”和“其他”、“熟人”与“生人”的群体边界,进一步强化村民的内部团结和群体意识,即“确保村庄是一个有序和团结感的道德共同体上,闲话具有积极功能”[2]。微信群建立之后迅速取代现实空间成为村民闲聊的网络场所,原有的功能在微信群中得以延续。同时,微信群作为社交媒体,其媒介属性影响到传播的内容,使得微信群内的闲聊具有记录的性质。

乡村闲聊的内容随机且不确定,话题的走向也不易控制。消息以口述方式进行传播,闲聊过程不可记录,消息来源不可考证,导致传播过程中内容与事实容易出现偏差。微信群内的聊天也是随机产生,但以文字或语音的方式记录了话题来源和时间,具有可追溯、可记录的特点,并且因为群内全体村民的虚拟在场,群内发言极有可能被全村人围观,群内发言事项关联的人和发言者的压力都大于现实空间内的私下闲聊。如果村民在微信群内的发言不够谨慎,可能会导致邻里关系紧张。

二、作为乡村叙事媒介化表达空间的微信群

乡村叙事最早出现在文学创作领域,原指乡民观念行为、乡村生活历史传统和乡村社会心理的文学创作。但随着网络传播时代的到来,乡村叙事不再局限于文学创作领域。从文化产品生产的大众视角来看,乡村叙事正在变成一场以多媒体技术为表达手段,全民参与式的网络创作,网络媒体的出现使乡村叙事被赋予了更加丰富的内涵。“乡村叙事应当是叙述者在特定的时空语境下以乡村及乡村所指涉的人、事、物、情、景及其他相关性层面为‘生产资料’,按一定的叙述方式(话语)将其连缀成叙事文,再将其传达给读者(听众、观众)的一系列事件。”[3]它既表达特定的乡村故事,又包含了讲述乡村故事的行为本身,同时,二者又作为一个整体表征了整个乡村叙事活动。

乡村叙事同样也面临媒介化表达的时代命题。微信群将无法处于同一现场的村民聚集在微信群中,给人际交往提供了跨越时空的便利,形成新的人际交往社区,以及虚拟的乡村文化空间。但媒介作为内容传播的渠道,其媒介属性必然会对传播的内容产生影响,作为社交媒体的微信群,其去中心化的网状传播结构必然会导致乡村叙事的媒介化表达。

微信群内的交流除语音和文字外,同时大量使用表情包、图片、视频、音频等手段,记录、传播乡村生活。尤其是节日庆典和文体活动,村民用手机即可拍摄、录制视频,配上对场上人员的点评和现场解说,很容易引发线上的讨论和其他人的跟帖。一场球赛可以演化为微信群内的由无数个视频、评论、表情包组合而成的媒介狂欢,即使不在球赛现场的人也能参与其中,参与者不断地点评和转发,让乡村文化庆典活动形成“一圈圈的涟漪”不停地向外扩散,极大地拓展了乡村文化的影响力。如贵州的“村BA”,打篮球是贵州农村常见的体育运动,乡村篮球赛早已是当地的重要节庆活动,但这一活动突然爆火,与该活动的网络传播效应以及多媒体的传播方式有很大关系。早在爆红之前,“村BA”就已存在,出圈是因为参与者的媒介能力得到系统培训和提升,基于人际传播的社交媒体转发机制,以及网络媒体的多媒体叙事手段更好地展现了这一乡村体育运动。

乡村叙事的媒介化表达,还改变了乡村舆论领袖产生的方式。作为人际传播中必不可少的角色,传统乡村人际交往中的舆论领袖的构成来源主要是公职退休人员、乡村致富能手、或是性格比较活跃、热心“帮忙”的村民。随着微信群这一虚拟社交空间逐渐渗透现实空间,媒介使用能力的差异成为影响舆论领袖形成的一个重要因素,导致舆论领袖的来源发生了结构性变化。从年龄上看,微信群内产生的舆论领袖以外出务工、与外界接触较多、思想较为活跃的年轻人为主。这部分年轻人普遍能熟练使用智能手机,习惯用视频进行表达和分享,在群内分享的信息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上都具有较大优势。随着网络空间逐渐取代传统村落叙事空间,具有上述特征的年轻一代也逐渐成了传统的村落舆论领袖中的一员,成为乡村叙事,尤其是乡村影像叙事的新一代舆论领袖。

另外,微信群的社交媒体特征也可以进一步规训村民的网络媒介意识。村民已经意识到网络空间与现实空间的区别,新的意见表达规范正在逐渐形成,这也使得村民不断提高自身媒介素养。

三、乡村微信群内的传播失范现象

乡村微信群将村民纳入一个共同的虚拟社区,但网络社交媒体去中心化的网状传播结构和微信群自身的公开性等特点,加上参与者的媒介素养差距,导致目前的乡村微信群在传播内容上存在失范的现象。这些现象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乡村微信群的公共服务属性,首当其冲的是网络噪音问题,乡村微信群内的网络噪音,主要包括以下两类。

(一)广告信息

随着电商的发展,部分村民为获得商品购买优惠或者礼品赠送,按照商家和电子商务平台要求往微信群内转发电商广告链接。另外,从事商业活动的村民也会在群内发送商品的优惠信息,原本用于人际交流的乡村微信群无形中成为电商广告转发的重灾区。

利用微信群进行社群营销,是目前常见的市场营销手段。但是利用人际传播可信度高优势,促进商品销售的同时,也会无形中削弱传统人际关系中的情感连接。尤其是在传统人际交往整体迁移的乡村微信群,各种广告信息使得其公共服务的利他性受到商业的利己性冲击;平时用于人际交往、维系感情的微信群,会被各种优惠和砍价要求占据,从而产生人际传播的信任危机。

(二)网络谣言

手机媒体的迅速普及,占据了村民大量的时间。部分自媒体为博取关注度,增加平台浏览量和内容阅读量,过分突出内容的戏剧性,甚至使用夸张、捏造等手法,制造网络谣言。由于缺乏信息甄别的能力,部分村民会将网络谣言转发到乡村微信群,造成谣言的二次转发,有时网络谣言会被其他村民提醒,但仍有部分在群内撒播。即使事后再去辟谣,已经泛滥的网络不实信息同样会对微信群和群成员造成无法挽回的信任危机。

由于社交媒体去中心化的传播特征,微信群内的组织往往是一种松散的结构,成员之间的约束力较弱,导致微信群内的话题具有自发性和随机性。群内传播的效率和规范往往与群主或者管理员是否“管事”,平时对微信群是否进行管理维护密切相关。如果群主一开始申明微信群传播的相关规则,在平时也注意维护管理,对于网络噪音会及时进行处理,还会主动在微信群设置话题,如某村的民族特色饮食起源等,引导群内发言,那么该群的网络噪音问题基本能得到有效治理。反之,如果群主或者群管理员管理松散,微信群内的网络噪音问题就很突出。有部分乡村微信群建立之初特别热闹,但因网络噪音问题,导致正常的信息分享和日常交流互动越来越少,最后归于沉寂。

如果网络噪音问题是共性的,那么信息的内向化传播则是乡村微信群所面临的特殊性问题。乡村微信群可视为传统人际关系在网络虚拟空间的迁移。微信群内的交流可以塑造村民的共同意识,加强村民之间的情感联系。但如果此类同质化信息在群内大量传播,就会在一定程度上挤压了新信息的流动空间,弱化了村民与外界的联系,从而减少了群内村民对未知世界的感知。“个体间一旦建立起强关系,便意味着其朋友圈子的重叠程度较大,群体内部相似性较高群体内部个体所了解的事物、事件的相似性较高,因此通过强关系获得的信息的重复性很高。”[4]也就是说,乡村微信群高度同质化的生态环境无法提供更丰富的外界环境变动的信息,弱化了村民与外界的联系,从而减少了群内村民对未知世界的感知。

乡村微信群内的信息流过度集中,也和今天网络媒体普遍使用算法推送的大环境相关。依托大数据等技术手段,目前主流的社交平台已经实现相关信息的抓取和推送。这在本质上也是一种内向性的信息,符合个人偏好、与生活经验相关度越高的信息,越容易被用户接受。如果村民过分依赖微信群内的交流,并受到算法左右,最终可能会引发信息茧房效应。因此,应当鼓励村民多渠道获取信息,提高村民在新媒体时代的信息获取、甄别、使用的能力。

四、结语

近年来,乡村的基础设施和生活条件得到了极大改善,人员的流动性也在不断加强,导致以人际传播为主的乡村习俗和传统文化代际传承在现实空间内难以延续。乡村微信群的出现,将乡村叙事的现实关联转化为网络关联,提供了再造乡村叙事公共空间的一种可能性。尤其是我国少数民族聚居地还是以乡村为主,不少乡村微信群在进行乡村叙事时,同时带有民族文化的传播特征。在全面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时代背景下,乡村微信群可以被视为媒介技术对民族文化传承的一个缩影。但也必须注意到,村民媒介信息素养的提升并未及时跟上新媒体发展的速度。提高村民整体的媒介信息素养,是微信群充分发挥乡村叙事文化空间作用的重要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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