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丽梅
(上海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 200444)
翻译批评与翻译史、翻译理论共同构成翻译研究的三大部分。翻译批评是连接翻译理论与实践的纽带,一方面反馈并指导翻译实践,有助于现实翻译水平的提高;另一方面通过对具体翻译行为、翻译现象的考察深化和拓展对于翻译本质的认识。应用翻译与文学翻译共同构成人类翻译活动的两大主体,由于文学文本的独特性与复杂性,文学翻译研究(包括文学翻译批评)长期以来吸引了大批学者的关注,业已取得丰硕成果,甚至于在翻译批评领域形成了“较为明显的惟文学思维”。(1)韩子满: 《翻译批评的惟文学思维》,《上海翻译》2019年第5期,第1—6、94页。当前,新闻、法律、商贸、外事、科技等领域的应用翻译比重已远超文学翻译,在推动改革开放、扩大对外交流、增强我国国际传播能力与文化软实力等方面重要性日益突出。应用文本在文体特征上各具特色,翻译原则与衡量译作质量的标准也明显有别于文学翻译,“问题多、迫切需要评论”,(2)韩子满: 《翻译批评的惟文学思维》,《上海翻译》2019年第5期,第1—6、94页。开展应用翻译批评探讨有其必要性与紧迫性。
有学者曾指出,“你认为翻译是什么,和你认为怎样评价翻译,实质上就是一回事。翻译观决定了翻译标准观”。(3)杨晓荣: 《翻译批评导论》,上海: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6页。因此,若要探讨应用翻译批评的标准,首先应明确应用翻译的内涵或定义。我国的应用翻译概念不同于西方,是方梦之先生在21世纪初对霍尔姆斯(J. Holmes)翻译研究路线图进行修正时提出的,后经黄忠廉等学者的解读,由傅敬民进一步拓展至包含四个子范畴的宏大的研究体系——“(1) 应用翻译文体研究;(2) 翻译理论的应用性研究;(3) 应用型翻译问题研究;(4) 应用翻译研究的元理论研究”。(4)傅敬民: 《我国应用翻译研究: 回顾与反思》,《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36卷第5期,第93—104页。本文限于篇幅,将主要聚焦应用翻译文体研究与应用型翻译问题研究对应用翻译批评标准展开相关讨论,尝试提出应用翻译批评的现实目的性标准,在关注信息传递效果的同时,结合翻译目的之非个体性与非主观性两大特征对应用翻译行为进行综合考察和评价。
应用翻译文体研究强调基于文本类型的翻译研究,由此凸显出应用文体与文学文体的不同。而应用文体的翻译问题可以说是方梦之先生应用翻译研究的基础与核心,有时也被视为狭义的应用翻译研究。“研究应用翻译,说到底是研究这一特定问题在翻译过程中的理解与表达,在两种语言代码的转换过程中,译者必然要重视其文体特征。”(5)方梦之: 《应用翻译研究: 原理、策略与技巧》(修订版),上海: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9年,第284页。由此将思考进一步聚焦到应用文体翻译的具体内涵。“应用文体翻译以传达信息为目的(同时考虑信息的传递效果),它区别于传达有较强情感意义和美学意义的文学翻译”,具体包括“人们日常接触和实际应用的各类文字,涉及对外宣传、社会生活、生产领域、经营活动等方方面面,但不包括文学及纯理论文本”,(6)方梦之: 《应用翻译研究: 原理、策略与技巧》,上海: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3年,第57—59页。强调了应用文体翻译活动的主要目的。由是观之,对应用文体翻译的评价也应基于其信息传递的目的展开,也即衡量应用文本翻译质量的高低主要应看译文是否有效实现了对原文信息内容的传递。早期对应用翻译概念的探讨事实上已经涉及这一点,“文本的应用性,实际上也就是文本的信息性……应用翻译……最大特点在于特别重视信息的传达”。(7)韩子满: 《应用翻译: 实践与理论研究》,《中国科技翻译》2005年第4期,第50—53、63页。然而,有效传递了原文信息的衡量标准又是什么呢?
原文信息或原文本意义长期以来是翻译研究中争论不休的话题。奎因(W. Quine)早在20世纪60年代就洞悉,“诱因相同、听上去一样的话语所要表达的意思或观点也许迥然不同”。(8)Willard Van Orman Quine, Word and Object, Cambridge, MA: The MIT Press, 1960, p.26.而奈达(E. Nida)基于文本深层结构提出的动态对等与功能对等理论也遭到了根茨勒(E. Gentzler)一针见血的批评:“文本,不论其信息量有多大,解经,不论其多么清晰易懂,都永远不可能完全彻底,总会存在能够导致多种解读和接受的间隙和空间,而这也正是文本的活力所在。”(9)埃德温·根茨勒: 《当代翻译理论》(第二版修订本),傅敬民译,上海: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22年,第67页。解构主义者更进一步消解了原文意义的存在基础,在德里达(J. Derrida)看来,“语言背后没有纯粹的意义,没有东西可被表征,也没有任何(绝对意义上的)东西可以再现”。(10)埃德温·根茨勒: 《当代翻译理论》(第二版修订本),傅敬民译,上海: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22年,第192页。如果原文意义不可把握,那么是否意味着翻译行为难以为继?事实上,当代翻译理论对原文所载信息的质疑并非为了取消翻译在整体意义上的可行性,其理论价值在于挣脱原文中心主义的束缚,由此导致实践层面对译文的评价也不再唯原文意义马首是瞻。本文讨论的应用翻译批评同样如此,当绝对意义上的信息难以捕捉、不可界定时,信息传递的不同侧面便成为批评活动的抓手,如上述应用文体翻译定义中对信息传递效果的强调。“效果”,即翻译活动的结果,自然蕴含着与特定行为动机(目的)的参照比较。也即是说,如果某译文被认为有效传达了原文信息,这种评价并非源自译作对原文信息绝对准确的再现,而主要着眼于译者译介原文的目的得到了圆满的实现。
20世纪70年代以来,随着翻译研究由原文导向转变为译文导向,文本目的逐渐进入学者们的研究视野。德国功能学派将翻译视为一种带有具体交际目的的个人行为,弗米尔(H. Vermeer)更明确指出:“翻译/解释/说话/写作的方式应当使文本或译文在其使用的情境中完全按照使用者希望的那样发挥作用。”(11)埃德温·根茨勒: 《当代翻译理论》(第二版修订本),傅敬民译,上海: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22年,第83页。在分析不同文本功能的基础上,弗米尔的老师赖斯(K. Reiss)提出了三大文本类型:“信息型文本主要是表现事实、信息、知识、观点等,其语言特点是逻辑性强,文本焦点是内容而不是形式……表情型文本用于表达信息发送者对人对物的情感和态度,其语言具有美学的特征,侧重点是信息发送者及其发送的形式……操作型文本旨在感染或说服读者并使其采取某种行动,以读者和效果为导向……”(12)Katharina Reiss, “Type, Kind and Individuality of Text: Decision Making in Translation,” The Translation Studies Reader 2000, 转引自张美芳: 《文本类型、翻译目的及翻译策略》,《上海翻译》2013年第4期,第5—10页。根据这一划分,各类文学作品均属于表情型文本,除此之外的应用文本则可归入信息型与操作型两类。表情型文本同样在乎翻译传递的效果,只不过这里传递的不止原文信息,更重要的还有原文的艺术性。文学翻译涉及艺术/美学效果的再现。文学翻译活动的客体是文学作品。文学作品的本质属性是文学性,文学性以语言作为载体,通过各具特色的语言得以呈现,语言也成为文学创作与文学研究关注的重点。而文学翻译通过语言符号的转换,需要再现原文通过独特的语言使用所表现出来的风格特征与审美情趣。我国的文学翻译批评话语也一直十分强调其中的审美维度。如郑海凌认为:“文学翻译是审美的翻译,其审美特征表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文学翻译再现原作的艺术美,其二,文学翻译是一种创造性的活动,具有鲜明的主体性,其创造性的程度是衡量它的审美价值的尺度。”(13)郑海凌: 《文学翻译的本质特征》,《中国翻译》1998年第6期,第5—9页。以及刘云虹的观点:“文学翻译是一个具有生成性本质特征的动态发展过程,对文学翻译的审美批评应贯穿于翻译的整个生成过程,包括翻译之‘生’中译者对原文审美价值的把握与再现,也包括翻译之‘成’中读者、批评者对译文审美价值及原文审美与译文审美关系的把握、接受和评价。”(14)刘云虹: 《中国文学外译批评的审美维度》,《外语教学》2021年第42卷第4期,第76—82页。
当然,正如应用文本翻译活动中对原文信息绝对忠实的再现几乎不可能完成,文学翻译活动中原作的艺术性与文学性再现更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某一文学作品的审美特质往往因人而异,在不同的读者那里会出现不同的解读和诠释。同一语言内部尚且如此,涉及不同语言、文化的文学翻译活动更加不可能拘泥于这一看似明确实则虚无的再现对象。谢天振在其译介学理论框架内曾借用埃斯卡皮(R. Escarpit)的“创造性叛逆”(Creative Treason)概念为文学翻译活动中艺术效果的传递提供了一种解决方案——“当在一种语言环境中产生的文学作品被‘移植’到另一种语言环境中去时,为了使接受者能产生与原作同样的艺术效果,译者就必须在译语环境里找到能调动和激发接受者产生相同或相似联想的语言手段。这实际上也就是要求译作成为与原作同样的艺术品。在这种情况下,文学翻译与文学创作已经取得了相同的意义,文学翻译也已显而易见地不再是简单的语言文字的转换,而是一种创造性的工作。”(15)谢天振: 《译介学导论》,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70页。且不论“调动和激发接受者产生相同或相似联想”与奈达追求的“译文读者的反应基本等同于原文读者对原作的反应”(16)谭载喜: 《西方翻译简史》(增订版),北京: 商务印书馆,2004年,第235页。存在同样问题和风险,也不去深究这一创造性地通过文字层面的背叛以获得艺术效果上的忠实的方法是否确实能够得偿所愿,这段话更值得关注的是对译者创造性的肯定和提倡。如果联系埃斯卡皮的另一段论述——“这里,的确有一种背叛的情况,但这是一种创造性的背叛。如果大家愿意接受翻译总是一种创造性的背叛这一说法的话,那么,翻译这个带刺激性的问题也许能获得解决。说翻译是背叛,那是因为它把作品置于一个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参照体系里,说翻译是创造性的,那是因为它赋予作品一个崭新的面貌,使之能与更广泛的读者进行一次崭新的文学交流,还因为它不仅延长了作品的生命,而且又赋予它第二次生命”,(17)罗贝尔·埃斯卡皮: 《文学社会学》,王美华、于沛译,合肥: 安徽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137页。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创造性叛逆”背后所揭示的文学翻译活动中对艺术效果的追求更多着眼于译作而非原文,朝向译作接受的未来而非原文生成的过去。“背叛”不可避免,唯有“创造”才能赋予译文生命力。
由此可见,应用翻译批评与文学翻译批评在评价标准上有着不同的侧重。应用翻译批评关注原文信息传递的效果,隐含理想的译作应对译者翻译目的有所回应并尽力实现;而文学翻译批评强调美学效果的呈现,有时并不以译者的解读或译介动机为旨归,转而考察译文在译入语文化语境中实际产生的作用和影响,毕竟经过文学翻译活动加工后的译文已获得与原作同等的地位,可视为与原作同样的创造性文本。罗兰·巴特(R. Barthes)提出“作者已死”,而文学译作生成后的阐释空间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也远远超出了译者的主观设计与个体解读。针对应用文本翻译实践,方梦之先生曾归纳出“达旨—循规—共喻”三原则。达旨,指“达到目的,传达要旨”;循规,即“遵循译入语规范”;共喻,则是“使读者晓畅明白”;均服务于明确的信息传递目的——如何将重要信息传递出去、如何使传递出去的信息被读者顺利接收……(18)方梦之、孙吉娟: 《翻译研究的“宏中微”三分》,《上海翻译》2020年第1期,第1—7、94页。而出于不同的译介目的,也即对“重要信息”的判断和撷取,译者可采取相应的翻译策略处理、加工原文信息。黄忠廉在21世纪初提出的“变译”理论便认为,译者可“根据特定条件下特定读者的特殊需求采用增、减、编、述、缩、并、改等变通手段摄取原作有关内容”,(19)黄忠廉: 《变译理论: 一种全新的翻译理论》,《国外外语教学》2002年第1期,第19—22页。立足目的、功能,摆脱了传统忠实观的束缚。值得注意的是,在上述文字中,译者的翻译目的看似从属于“读者的特殊需求”,但黄忠廉反复强调变译的主体是译者,也即是说,译者目的在此与读者需求趋于一致。是译者在不同的读者需求中选择了最接近自身目的的那一个,还是译者根据读者需求调整了自身译介目的?要回答这一问题,必须突破应用文本翻译讨论的范围,走向更为宏大、更加复杂的问题域,也即对应用型翻译问题批评标准的思考。
根据傅敬民的分类,“与应用型文本翻译过程密切相关的产品、活动或者现象”(20)傅敬民: 《我国应用翻译研究: 回顾与反思》,《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36卷第5期,第93—104页。均可归入应用型翻译问题研究,对其的批评活动相应地也将突破文本的范畴,关注到围绕应用翻译实践的“诸多外部关联要素”,其中不仅包括翻译目的、翻译意识形态等“操纵译者翻译行为的因素”,还涵盖“翻译教学(译员培训)、翻译技术、翻译本地化、翻译服务行业、翻译职业化、翻译政策”等外部条件。(21)傅敬民、王一鸣: 《我国应用翻译批评话语: 继承与发扬》,《上海翻译》2017年第6期,第1—6页。对应用型翻译问题的研究和批评不可能回避上述关联要素与应用翻译实践本身的关系,但相关因素数量多、涉及面广,是否意味着对此类问题的探讨只能具体情况具体分析,难以形成统一的标准或原则?刘云虹曾借助西方哲学研究中的“事件”概念构建文学翻译批评事件,“将翻译批评作为事件看待”,“凸显翻译批评的行动者姿态及其沟通理论与实践、促进翻译理论走向深入的导向性和生成力”。(22)刘云虹: 《文学翻译批评事件与翻译理论建构》,《外国语(上海外国语大学学报)》2021年第44卷第1期,第106—114页。德勒兹(G. Deleuze)、齐泽克(S. Zizek)与巴迪欧(A. Badiou)等当代哲学家对“事件”的关注并非孤立地去看待正在发生的某一件事本身,而是将这件事的发生对周遭一切的影响作为考察重点,如同一道闪电不仅与乌云有关,也将影响到路上的行人、树木,甚至草丛里的蚂蚱。“在这些因素中,我们关心的不是带有电荷的云层相处接触产生的具有物理学因果关系的自然现象,而是闪电将世界统一为一个事件性的世界……事件不仅仅是孤立的物体或主体的变化,更重要的是,事件划破了我们生存的天空,如同一道伤痕,被永远地留驻在我们的世界之中,也留驻在我们的认识论的架构之中。”(23)蓝江: 《面向未来的事件——当代思想家视野下的事件哲学转向》,《文艺理论研究》2020年第40卷第2期,第150—158页。“事件”的生成性特征可以启发我们建构文学批评,甚至文学翻译批评活动的现实价值,透过这一理论视角,翻译行为(文学文本翻译、应用文本翻译以及应用型翻译问题等自然也包含其中)同样也可以被作为“奇点”(24)蓝江: 《面向未来的事件——当代思想家视野下的事件哲学转向》,《文艺理论研究》2020年第40卷第2期,第150—158页。一般的事件对待。
“应用翻译紧贴现实,其功能是直接为国家的经济建设、对外交流和政治服务。”(25)方梦之: 《应用翻译研究30年(1980—2010)》,《上海翻译》2012年第2期,第22—27页。应用文本涉及除文学写作以外的政、经、农、工、商等广阔的实践领域,与日常生产生活有着直接紧密的联系。应用文本翻译或传递信息、或感染读者,均目的明确、功能突出,积极回应着现实需求,这一点在现代语言服务行业中体现得更为明显。从更加宏观的层面来看,我国应用翻译在20世纪80、90年代以及21世纪初分别掀起科技翻译与商务翻译的热潮,原因正是改革开放以后对国外科学技术的大量需求与我国成功加入世贸组织引发的大规模国际商务往来;而2008年北京奥运会与2010年上海世博会的召开更是使少人问津的公示语翻译研究一跃成为应用翻译研究的热门话题;当前“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的时代主题又使国际传播能力建设“上升至国家战略层面”,包括视频字幕翻译与网络媒体话语翻译在内的多模态翻译研究“成为未来翻译研究的重要向度”(26)吴赟: 《国际传播能力建设与翻译学发展的未来向度》,《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30卷第1期,第12—22页。。一方面,与应用文本翻译实践密切相关的应用型翻译问题代表着现实需求,如翻译目的、翻译政策等,应用翻译活动对其有着直接的影响;另一方面,应用型翻译问题也构成了应用翻译实践的现实语境,影响制约着后者对现实需求的回应程度,当前对翻译教学、翻译技术乃至翻译行业的讨论无不着眼于此。
如果借助前述的“事件”视角,应用文本翻译与应用型翻译问题可共同被视为一个翻译“事件”,该事件影响着现实生活的方方面面,其中不乏影响深远的案例。应用型翻译问题不仅自身构成现实生活的一部分,其与应用文本翻译实践之间的关系也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现实”的维系,对应用型翻译问题的考察无法脱离现实维度——是否代表着现实需求、是否能够促使相关翻译活动满足现实需求……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当前对翻译专业硕士(MTI)的培养,该专业学位的设立首先着眼于国家社会、经济的发展对应用型专业口笔译人才的需求,同时鼓励各单位在制定具体培养目标时与地方经济特色,以及所在院校的办学优势相结合,如中医药大学的MTI项目大量涉及对各类中医文本的翻译实践。与此同时,MTI课程设置的调整,尤其是翻译技术、项目管理类课程的添加也直观反映出其与社会现实的紧密联系,翻译专业人才的培养“需要既注重宽基础的语言和人文素养的养成,又要注重社会对翻译职业的需求”(27)朱一凡、管新潮: 《人工智能时代的翻译人才培养: 挑战与机遇》,《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27卷第4期,第37—45页。已经几成共识。“国家的需求、科技的进步、行业的发展、人才的培养……无一不与应用翻译活动密切相关,也无一不对应用翻译及应用翻译研究提出更多更高的期望,从而迫使应用翻译研究不断开疆拓土,扩展自身研究的内涵和外延,将越来越多的应用型翻译问题囊括其中。”(28)傅敬民、袁丽梅: 《新形势下我国应用翻译研究: 机遇与挑战》,《中国翻译》2022年第43卷第2期,第97—102页。应用型翻译问题源于现实,同时指向现实,如何看待、评价应用型翻译问题不可能脱离应用翻译活动的现实语境,尤其是现实需求这一重要指标。我国应用翻译研究的特色问题便直接与现实有关,中国不同时期的社会现实不仅构成了我国应用翻译研究的问题特色,也体现出后者鲜明的价值特色,“新中国崛起的背后有中国在新文化运动时期对马克思主义及欧美进步思想与科技知识的翻译,改革开放之后中国的快速腾飞的背后有对国际先进知识的全方位翻译”(29)王东风: 《人类命运共同体与翻译》,《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31卷第5期,第44—58页。。从佛经汉译到今天的政治话语外译,中国社会的现实发展不断为应用翻译提出新问题,而对现实问题的解决诉求既决定了应用翻译实践与研究活动的走向,也赋予了其脚踏实地、与时俱进的生命力,更彰显出我国应用翻译研究独有的价值特色,这种价值基于翻译活动的普适性价值,同时与中国社会现实紧密结合,也即具有服务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与中国特色翻译研究的独特价值。“解决中国现实问题”正是我国应用翻译研究话语体系构建的基点。(30)傅敬民、刘金龙: 《中国特色应用翻译研究的特色问题》,《外国语(上海外国语大学学报)》2021年第44卷第2期,第80—85页。
当然,现实维度既着眼于一国一域当下的现实需求,又不完全局限于此。“现实”既是一个时间概念,也是一个空间概念。特定地区的现实需求自有其独特性,但也并非隔绝、孤立的存在。因此,应用翻译对现实的回应事实上包含了地区、国家乃至世界多个层次。从现实维度出发评价应用翻译活动不仅要关注其如何服务于特定地域范围(或一国或一地)的社会发展需求,也应拓宽视野,将人类整体纳入考察范围。以当下普遍存在的人机耦合现象为例,构成今天蓬勃发展的语言服务行业主体的应用文本翻译实践正越来越依赖于计算机、大数据、翻译技术以及人工智能的参与和协助。根据《中国翻译及语言服务行业发展报告2022》,2021年我国拥有机器翻译与人工智能业务的语言服务企业达252家,89%的语言服务企业愿意在未来投入更多资金提升在机器翻译领域的技术实力,而92.9%的翻译服务需求方也认同翻译技术的使用能够提高翻译质量。(31)中国翻译协会: 《中国翻译及语言服务行业发展报告2022》,2022年4月1日,http://www.tac-online.org.cn/index.php?m=special&c=index&a=show&id=338,2023年8月29日。人机耦合的翻译方式一方面体现出科技发展对人类实践行为的影响和推动作用,另一方面也使我们得以有效应对国际交往日益频繁带来的翻译工作量的剧增。在看待与评价具有这一特征的翻译活动时,技术因素,尤其是技术因素对翻译工作实际效率的影响成为不可忽视的重要维度。譬如,机辅翻译软件的程序设计是否有助于人工译员之间的即时交流、不同机器翻译引擎处理不同类型文本时的优势和局限性何在及其对译文输出的直接影响,甚至人工译员与机器之间的分工、职责区分、价值认定等都是与现实需求紧密相关而应予以重视的考察内容。与此同时,全世界语言服务行业的快速发展进一步强化了翻译作为一种经济行为的特质,出于经济活动中成本控制的需要,机器翻译被大量、广泛地使用。而为了提高机器翻译的工作效率,自然语言输出必须控制歧义以及对语法规则的灵活使用,以减少和避免上文提及的文本信息在传递过程中的多种可能,应用文本翻译因此变得更加单义化、标准化、机械化。“使用受控自然语言(CNL)版本能够避免因新奇而可能导致的昂贵且危险的混乱局面。英语受控自然语言一般采用特定的语法和文体规则、限定词汇、有限的句子长度、限定词,以及主动语态而不是被动语态来表达内容。这样一来,文本更容易翻译,也意味着更多的翻译可以再利用,因为源语中产生偶然内容的可能性会降低。”(32)迈克尔·克罗宁: 《数字化时代的翻译》,朱波译,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7年,第34—35页。然而,这一模式化的语言输出却有可能取消译者与技术写作人员展现创造力的机会,对作为整体的人类的创造性和主体性构成巨大威胁。若任其发展,人类在未来的人机关系中是否将日益边缘化?人类语言的多样性是否还有可能依赖翻译技术获得广泛的传播与“复制”?
在对应用翻译的内涵与特征进行深入思考后,本文认为现实目的性应成为当前开展应用翻译批评活动时依据的首要标准。首先,有必要对翻译标准和翻译批评标准稍作区分。翻译标准“指翻译活动必须遵循的准绳,是衡量译文质量的尺度,是翻译工作者不断努力以期达到的目标”;(33)方梦之主编: 《中国译学大辞典》,上海: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1年,第68页。翻译批评标准则是进行批评活动时的依据,或者说参考的工具,批评者照此对译作以及整个翻译过程进行全面考察和评价。翻译标准明确指出译者在翻译时应该怎么做(尽管大多数情况下很难真正做到),而翻译批评关注的却是已经完成的翻译活动,虽然批评话语的建构力量指向未来,但批评行为本身依然是回顾式、反思式的。由此,本文提出的现实目的性标准并不是对应用翻译实践提出的新要求,也非译文质量评估的硬性指标。从上文的讨论可知,应用文本翻译对信息传递效果的强调揭示出应用翻译活动中鲜明的目的性;同时,这种目的性代表的并非个人意志(下文将作进一步阐述),应用翻译实践与现实生产生活的紧密联系促成了应用型翻译问题,乃至整体意义上应用翻译研究立足现实、服务现实的重要特征。现实目的性普遍存在于应用翻译实践活动中,既是翻译活动发生的原因,也直接决定着翻译行为的结果及其可能的影响。现实目的性构成了应用翻译实践的重要维度,自然成为对后者进行考察、评价时不能忽视的关键因素。
依据现实目的性开展应用翻译批评需进一步明确其中的目的性具有非个体性与非主观性两大特征。非个体性指发起具体翻译活动的目的并不来自某一特定个体,譬如译者或提出翻译需求的客户等,而是经该翻译活动涉及的多个主体讨论、协商后达成的一个共同目的。客户或机构的翻译需求通常构成应用翻译实践活动的主要目的,但这一目的仍需与译者的个人目的(如果是译者群体则需要与各个译者个性化的目的),甚至目标语读者的接受目的协调一致。主体间性在当前的翻译研究中不是一个新话题,对它的关注标志着翻译活动“从个人独白到理性共识、从工具理性变为交往理性,从个体主体变为交互主体,从‘单个的主体’变为‘复数的主体’”。(34)许钧、穆雷主编: 《翻译学概论》,南京: 译林出版社,2009年,第194页。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对主体间相互认同的追求不仅存在于翻译过程之中,通过译者“分享语言、知识、认知结构、世界观和范式”(35)许钧、穆雷主编: 《翻译学概论》,南京: 译林出版社,2009年,第194页。等途径得以实现,就应用翻译行为而言,还直接决定着该翻译行为存在的可能性与有效性。不具有明确一致的翻译目的(至少在表面上各行为主体已达成共识)的应用翻译实践活动在第一时间就不可能发生,译者接受翻译任务的前提是对任务发起者译介目的的认同或接受(无论是否自愿),随即依据该译介目的规划具体的翻译策略;机构或客户调研目的语读者在特定领域的翻译需求,在此基础上调整翻译目标,同时遴选合适的译者。各个主体相互间译介目的的不一致甚至冲突,无疑将消解应用翻译产品的有效性,也即如何衡量后者对特定信息的传递效果将会因为不同的翻译目的而无所适从。大型翻译项目中的译者群体若不能遵循协商一致的翻译目标以及由此衍生的一致性的策略要求、风格指南等,该项目的实施过程便将面临巨大风险;此外,因翻译活动发起者的译介目的与译入语读者的实际需求不相吻合而导致的翻译产品流通受阻的例子也不在少数。而近来学者们对“全方位、多层次、多角度”(36)任文、赵田园: 《国家对外翻译传播能力研究: 理论建构与实践应用》,《上海翻译》2023年第2期,第1—7、95页。对外翻译传播格局以及“知识、审美、媒介、市场、技术、受众、效能等”(37)胡安江: 《中国文学国际传播的理论建构问题》,《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31卷第4期,第108—116页。多元翻译要素的强调也蕴藏着非单一主体性的维度。
此外,技术进步背景下的人机交互关系以及语言服务行业飞速发展带来的群体工作模式的盛行使得应用翻译批评中的非个体性诉求日趋复杂。前者关涉共同目的融合产生过程中的主体间性,是对传统翻译观中主体维度的丰富和拓展。尽管从表面上看,机器不过是翻译时借助的工具或手段,并不具有主体意识,本不必将其作为主体看待,然而,机器不会凭空出现,也绝不会“自动”工作,其背后依然隐含着主体元素,从设计到运行无不渗透着人的操控和影响,“有着复杂的技术-社会网络的支撑”(38)周丽昀、王天恩、王国豫等: 《人工智能与人类未来的跨学科对话——从“交叉”到“融合”》,《哲学分析》2021年第12卷第5期,第181—195页。。这就意味着,身处今天翻译技术浪潮之中的我们对应用翻译活动中行为主体的关注不能仅仅局限于其中的生命体,而应透过机器与技术冰冷的工具外壳捕捉到人机之间,或者更准确地说,人与机器背后的其他人之间,错综复杂的主体关系,深入考察技术研发与实施主体及其所代表的资本力量、价值观、意识形态等在指向特定行为目标时的冲突、磨合与协调一致。同时,技术的进步与翻译活动职业化、产业化趋势的加剧,也改变了此前实施具体翻译行为的译者主体的内涵,使得长期以来备受关注的译者个人迅速消解于群体形象之中。不同于文学翻译活动,应用翻译领域一直存在着集体翻译的形式,从玄奘建译场组织佛经翻译到当下党政文献翻译的“国家队”,其中的译者多以群体形象示人。语言服务行业的飞速发展进一步模糊了应用翻译活动中译者的个性化倾向,在翻译项目管理的统筹安排下,译者不再独自完成全部的翻译任务,而是如同螺丝钉一般努力确保整个团队的正常运行与项目的顺利实施。译者群体涉及个体数量增加,相应地主体间的交互关系也将更加复杂。不过,群体趋势又往往暗含抹杀个体的危险,尤其工作分工的进一步细化与管理模式的科学化、系统化更加重了这一倾向。因此,如果采用现实目的性标准对应用翻译现象进行评述时,依然将非个体性牵涉的多个主体要素中的译者作为一个整体看待,无疑是将问题简单化了,长此以往更有可能导致译者这一重要主体在非个体性的主体交互过程中形同虚设,难以发挥其应有的作用,译者的主体地位消解于无形。语言服务行业中的译者群体虽有历史渊源,但却是当前人类跨语际交往中出现的新现象,翻译批评,尤其是应用翻译批评不能回避这一重要问题,而对译者群体的深入探讨,包括对群体内部非个体性的考察以及译者群体与其他主体间的非个体性融合,或将反向经由批评行为影响我们未来对于翻译这一概念的认识和描述。
非主观性是连接“现实目的性”中“现实”与“目的”的桥梁,即对应用翻译行为的考察和评价应在明确该翻译行为目的的基础上展开,且这一目的不仅如上所述反映出主体间对话、协商的关系,更是在特定社会历史语境中对现实需求作出的回应。因此,应用翻译活动之目的与客观现实间的联系成为非主观性关注的焦点。一方面,翻译目的应体现出特定时期特定领域内现实存在的客观需求;另一方面,具体翻译目标的制定又受限于特定时期客观存在的现实条件。正如切斯特曼(A. Chesterman)在讨论翻译规范中的“期待性规范”时所指出的:“期待性规范由(特定类型的)翻译的读者期待所确立,涉及(该类型的)翻译应该是什么。这些期待,一方面由目标文化中盛行的翻译传统所辖制,另一方面由目的语中的平行文本(相似的文本类型)所辖制,即由目标文化中盛行的语境和框架所辖制。”(39)安德鲁·切斯特曼: 《翻译模因论——翻译理论中的观点传播》(修订版),傅敬民译,上海: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20年,第82页。这些规范事实上就是实施翻译活动将面临的社会历史文化语境,也是设计、规划切实可行的翻译目标时必须参照的客观因素。当然,现实语境的影响和制约不仅来自译入语社会的读者期待,也有可能始发于源语社会的客观需求及其时代背景。新中国自成立以来一直都有发声于国际的现实需求,在不同时期先后借助政治文本翻译、新闻话语传播以及影视作品译介等方式致力于塑造积极、正面的国际形象。由此可见,孕化出应用翻译行为之目的的现实语境是多维度、多层次的,既涉及目标语社会,也在一定程度上包含源语社会,甚至可能着眼于整个人类社会的客观现实;既是翻译活动发起者或赞助人视域下的现实需求,也有可能指向译者个体或群体解读下的现实语境……这些形形色色的现实及其影响、制约下生成的翻译目的显然各不相同,甚至有可能相互冲突、抵牾,要达到趋于一致的译介目标必然需要主体间的交流、协商,现实目的性所具有的非个体性与非主观性特征由此交融一体。
应用翻译自身内涵的拓展使得应用翻译批评不再局限于文本层面,然而,不局限于并不意味着取消或削弱对文本翻译行为的关注。本文认为,运用现实目的性标准对当前应用翻译活动进行评述时,文类细分的基础性意义仍需强调。“文类细分”在应用翻译研究领域不是一个新概念。方梦之在2017年发表的《文类细化之于翻译培训、翻译策略——拓展应用翻译研究的领域(之二)》一文中特别指出,文本类型研究对于应用翻译而言,尤“是一项基础性、普遍性研究”,并指出对应用文本类型的关注不能满足于“大而无当”“粗线条”的分类,而应在文体特征的基础上进行“文类细分”。他举例将科技文体首先分为专业科技文体与普通科技文体两大类,随后又进一步将其分为数理等基础理论著作,法律文本(包括专利文件、技术标准、技术合同等),应用技术论文、技术报告、一般科技著作,生产领域操作规程、维修手册、安全条例,消费领域产品说明、使用手册、产品促销材料以及低级科普读物、启蒙教材等六小类,“这样,既不会把科普文章的特征放大,充当科技文体的整体特征,以偏概全;也不会只顾专用科技文体(特别是专用文章)而不言其他,以致偏窄”。(40)方梦之: 《文类细化之于翻译培训、翻译策略——拓展应用翻译研究的领域(之二)》,《上海翻译》2017年第3期,第3—8、93页。在他的基础上,本文认为,文类细分不仅是选取具体翻译策略时的指导原则,也是运用现实目的性标准开展应用翻译批评活动时的立足点。应用翻译行为涉及不同类型的应用文本,其文体特征与特定的现实目的存在着紧密关联。任何文本都服务于一定的目的,如上所述,应用文本的产生和流通尤其源自生产生活的现实需要,而应用文本翻译也都有真实具体的现实目的。文体特征的形成与文本目的密切相关,目的和功能不同,风格自然有所差异。文学文本等描写与叙述文体旨在叙事、写人、抒情、绘景,追求主观感受与个性化表达,因此其文体特征涉及“用词最丰富”“情感色彩最丰富”“风格最多样”(41)刘宓庆: 《文体与翻译》,北京: 中译出版社,2019年,第170—172页。等;与之不同,分门别类的应用文本具有相对稳定的风格特点,后者直接对应着各行各业中信息传播与交流的现实需要,如新闻文本追求简洁、生动,偏好新词,法律文本严谨、正式,句法复杂。这也意味着在对应用翻译行为进行考察时,如何看待其中涉及的文本翻译是否符合现实目的性标准的一项重要参考便是,在文类细分的基础上评判文体特征对信息传递效果的实际作用,也即风格因素是推动还是阻碍了翻译活动现实目的的实现。需要指出的是,这里并非片面强调对原文风格的移译,当面对来自不同语言文化背景的差异化受众时,应用文本文体特征将根据译入语表达习惯与该语言环境中特定文体的风格偏好进行适度调整和本土化,甚至出于现实目的的需要,原文信息在译语中可呈现为不同的文类形式,如刊登于Nature上的学术论文有可能借助网络推文的形式在中国读者中传播。由此可见,文类细分不仅是实施应用翻译批评活动的基础,也是后者重要的抓手。通过文类分析与比较,现实目的性这一批评标准也获得了从理论构想到实践操作的具体路径。
“作为一种主体性的精神活动,翻译批评需要事实描述和价值判断两者相结合……事实描述不是翻译批评的目的,而是翻译批评进行有效价值判断的基础,如果翻译批评者不表达任何价值立场,而只进行事实描述,那么他、她就让渡了自己的话语权利,其‘批评’也就失去了震撼、感染与打动读者的力量。”(42)蓝红军: 《翻译批评何为: 重塑批评的话语力量》,《外语教学》2020年第41卷第3期,第84—88页。依据现实目的性的标准对应用翻译活动进行评价既着眼于后者鲜明的目的指向与现实维度,也意味着以上述特征作为切入点,立足译文文本质量评估这一中心,对包含应用文本翻译行为及其外部关联要素的整体翻译“事件”进行深入探讨。其中,译文质量的衡量标准仍然是信息传递的效果,如前所述,对效果的评判自然关涉目的的确立。批评者自身应首先对该翻译行为的目的进行考察和判断,在非个体性与非主观性的基础上突破个人视阈,以历史的眼光综合考量多方面因素,明确翻译行为的目标指向与批评者自身的效果期待。多数情况下,二者趋于一致,但也可能存在批评者认为另有更加重要的译介目的的情况。同时,现实目的性标准贯穿翻译活动的始终,是评价翻译策略是否有效、译者个体/群体能否胜任、机辅翻译软件的选择是否恰当,甚至翻译项目管理水平、人机交互伦理关系处理以及翻译人才培养成效等的标尺。这一标准立足于应用翻译实践活动的根本特征,同时也将应用文本翻译行为及其外部影响因素有机联系在一起。
翻译定义的改变会影响“翻译批评的模式、方法与标准”。(43)廖七一: 《翻译的界定与翻译批评》,《中国外语》2020年第17卷第6期,第77—82页。随着应用翻译指涉对象的扩展,应用翻译批评也突破了传统意义上仅针对应用文体翻译活动的批评行为的界定,不仅考察应用文体翻译实践,更进一步关注到与应用文体翻译相关的其他活动或现象、翻译理论在应用(文体)翻译中的应用性研究以及应用翻译批评自身。当前,在中国文化积极“走出去”与语言服务行业迅猛发展的时代背景下,应用翻译活动已然成为对外交往的主流,而应用翻译批评的意义也日益凸显。
本文聚焦应用翻译文体研究和应用型翻译问题研究两方面对应用翻译批评标准进行深入思考,首先对新的时代语境下应用翻译行为的突出特征进行了概括和描述,认为其既具有追求信息传递效果的目的指向,也蕴含着回应社会发展需求的现实维度。在此基础上,本文进一步指出,现实目的性是当前开展应用翻译批评活动应依据的首要标准,且依据现实目的性开展应用翻译批评需明确其中的目的性具有非个体性与非主观性两大特征,译者通过应用文本翻译传递特定信息及其相关行为既是现实社会需求的具象呈现,也反映出具体历史语境下多个主体译介目的之间的协商对话。现实语境不同、主体诉求各异,譬如源语社会与目标语社会天然存在差异、翻译活动赞助人与译文目标读者的实际需求也不尽相同,非个体性与非主观性因素故而相互影响、交融一体,揭示出现实目的性标准以“现实”和“目的”作为两大中心的丰富内涵。
翻译批评一方面指向翻译实践,在比较翻译策略的优劣、品鉴译作质量的高下过程中推动整体翻译水平的提升;另一方面又着意于理论,通过对具体翻译现象的关注与思考不断拓展和丰富翻译研究在理论维度上的探索。我国文学翻译批评领域成果丰硕,研究者视角多元、新见踵出,为深化和拓展整体翻译研究作出了突出的贡献,文学翻译批评也被誉为当代翻译理论诞生的“摇篮”。然而,对文学翻译活动的考察不能涵盖人类全部的翻译行为,尽管有一些翻译问题普遍存在于文学与非文学(应用)翻译实践中。作为一种对事物本质和规律的认识,“翻译理论……是我们对所获得的翻译认识的表达”,翻译活动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主流翻译对象、翻译主体、翻译方法和组织方式都呈现出不同的特点,人们获得的翻译认识也不相同”,(44)许钧: 《关于中国翻译理论史研究的几点建议》,《上海翻译》2021年第4期,第9—10页。在应用翻译价值与重要性日益凸显的今天,对应用翻译批评标准及应用翻译研究独特性的探索无疑将与文学翻译研究形成互补,使我们获得更加全面、客观的翻译认识,从而推动整体翻译研究向前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