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摩茵雅《玛杜丹玛莎意》中的逃离主题

2023-12-01 01:58朱紫菲
新楚文化 2023年22期
关键词:女性文学

【摘要】出身于佛教国家,佛教中逃离世俗苦难、自力解脱的思想追求成了缅甸女性作家摩摩茵雅小说逃离主题的重要创作背景,该主题在小说《玛杜丹玛莎意》中得到了突出呈现。小说中对女性人物多次逃离的书写,体现了摩摩茵雅对女性生存困境深入思考和对现实社会的人文关怀。

【关键词】摩摩茵雅;《玛杜丹玛莎意》;逃离主题;女性文学

【中图分类号】I3/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22-0019-04

摩摩茵雅,原名杜珊珊(1944-1990),是20世纪缅甸著名女性作家之一。在其有限的文学生涯中,曾先后四次获得缅甸国家文学奖。她的作品大多以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平凡女性为主人公,以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反映女性真实的生存状态,取材看似朴实无华,实则以灵动的笔触探析女性的成长与心路历程。逃离主题一直是一个重要的文学主题,逃离意味着人们面对真实世界的苍白无力,而人类天生就是讨厌面对残酷现实的生物[1],早在古希腊就已经有了俄狄浦斯逃离父母和故乡的神话,虽然他最终仍然没有能够躲避弑父娶母的诅咒,但“逃离”情结早已渗入西方的文学创作中。东方文学中的逃离更多表现在离开故土后的回归上,中国人对故土的依赖性较之西方更甚,因此在很多中国作家的笔下,当他们逃离故土工作或生活数年后,总会不由自主地怀念家乡的一切,并陷入是否要回归故土的思考。可见,无论是西方文学还是东方文学,逃离主题都是一个十分常见的重要主题。在女性文学创作中,也不乏女性逃离主题的书写。从《简·爱》中简·爱的三次出走到《玩偶之家》中娜拉的逃离,女主人公们经历了从混沌到觉醒的过程,从而获得了独立、自强等品质,“逃离”也一度被看作解决女性问题的一种重要方式。缅甸是一个传统佛教国家,几乎全民信仰佛教。佛教中蕴含着通过八正道使人摆脱苦海,抛弃贪、嗔、痴三毒的凡念从而达到涅槃的思想。逃离世俗获得精神上真正的安宁是佛教的重要理论,因而逃离思想也同样伴随着缅甸女性作家的文学创作。

《玛杜丹玛莎意》是摩摩茵雅的代表作品之一,被其称为“最喜爱的一部作品”,故事描绘了母亲韦蒙和女儿登妙两位女性角色因自身受到多重社会压力、不堪生活现状的困扰,从而选择了逃离,追求自己向往的生活。作者为书中的女性角色塑造了逃离两性、逃离家庭、逃离世俗三种逃离方式,虽然她们最终都通过逃离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但过程却是坎坷和曲折的,多次逃离的刻画也体现了作者对缅甸女性生存困境和最终归宿的思考和探索。

一、逃离两性

《玛杜丹玛莎意》中塑造了母亲韦蒙和女儿登妙两个女性角色,其中母亲韦蒙身世坎坷,从小父母双亡,寄养在兴实塔市做生意的小姨杜蕾卡家。虽然生活不尽人意,但韦蒙聪慧机灵、不服输的性格也使她坚强地生活著。然而小姨因贪慕钱财,擅自将韦蒙嫁给了身在仰光的商人吴昂明。吴昂明的姐姐杜胜东因接替父亲经商,掌握着全家的经济来源,因此在家中嚣张跋扈、横行霸道,家中的人都对她退避三舍。她看不起来自乡下的韦蒙,对韦蒙颐指气使、恶语羞辱,即便婆婆对韦蒙十分关爱,但韦蒙出嫁后的生活也并不轻松。婚后不久,悲剧接踵而至,韦蒙的丈夫吴昂明因车祸身亡,姐姐杜胜东更是为了钱财设计陷害韦蒙,使其献身于年长的富商吴都昂。直到事后,韦蒙才知道吴都昂早已有了妻儿,被迫成为第三者的韦蒙遭受众人白眼,而罪魁祸首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反而一再骚扰逃避不见的韦蒙。这时,韦蒙与吴昂明的儿子又因病夭折,接二连三的变故使韦蒙备受打击,成为韦蒙第一次逃离的导火索。

“就像屡屡落空的期望一样,韦蒙对她的生活也彻底寒心了。感受过太多次生活的打击和世道的变化,如今韦蒙的心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韦蒙的生活想要重新焕发光彩,已经太过艰难了。失去儿子的韦蒙眼中失去了一切,就像一潭死水。

“‘已经失去儿子的我想要回乡下去,无论是在这里居住还是嫁给吴都昂都是不自由的。这一次韦蒙什么也不愿再说,只是自己准备着回乡下的行李。既不想住在仰光,对金银珠宝也没有了任何欲望,韦蒙认识到了富裕和宁静的区别,至少杜蕾卡居住的兴实塔市她是不想回去的。韦蒙最终独自一人回到了寂静的乡下。”

吴都昂的一再纠缠与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使韦蒙筋疲力尽,作出了逃离现在的生活困境、逃离两性关系的决定,她认为只要离开吴都昂,就可以获得自己理想的生活。然而,逃避并没有使一切出现转机,当韦蒙发现自己怀有了身孕,而孤身一人的她缺乏经济基础,无力通过自己的双手给孩子创造美好生活,因此为了腹中的孩子,她又选择回到了吴都昂身边。韦蒙这次不彻底的逃离和最终的回归,其本质是韦蒙长期生活在男权话语体系长期的统治和生活环境对于女性的压迫,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方面,都未能实现真正的独立,其女性意识只是出现了短暂的复苏。弗吉尼亚·伍尔夫在《一间自己的房间》中说:“女人要想写小说,必须有钱,还要有一间自己的房间。”[2]意味着建构精神世界的一个重要前提,是女性需要有独立不依附于男性的经济地位和独立空间。韦蒙既无经济上的独立,思想上也未能彻底觉醒,在男权话语体系的影响下,麻木的认定只有依赖于男性才能生存下去,因此选择了再次回归两性关系。

女儿的诞生成为韦蒙生活中唯一的希望,然而就在女儿登妙出生后不久,吴都昂又因病去世了。命运的捉弄使韦蒙身心俱疲,只有女儿是她生活下去的动力。此时,小姨杜蕾卡来信表示仰光的物价高昂,韦蒙带着女儿生活困难,自己又患有慢性病无法操持生意,于是韦蒙便带着女儿回到了兴实塔市居住。恰巧吴都昂的弟弟吴刀佩在兴实塔市的一个米厂工作,吴刀佩是一个善良朴实的男子,他非常同情韦蒙的遭遇,也十分敬佩韦蒙经历打击还有努力生活的勇气,在韦蒙丧夫后十分照顾她们母女二人。尽管韦蒙屡次坚定拒绝吴刀佩的好意,但吴刀佩还是一再帮助和照顾着她们母女,并逐渐与韦蒙产生了感情。但传统的伦理道德观念在韦蒙与吴刀佩之间划下一道鸿沟,不仅遭受世人闲话,就连女儿登妙也无法理解叔叔和母亲之间的感情。因此,深受传统思想熏陶的韦蒙意识到这样的感情有违伦理,于是她再一次退缩了,产生了带女儿回乡下生活的念头。这是韦蒙的第二次逃离,逃离不符合世俗眼光的两性关系。就在韦蒙做好决定准备离开之际,却突然得知了吴刀佩在米厂工作时因机器故障失去了一条腿,她忍不住将吴刀佩接回家照顾。韦蒙对于两性关系的两次逃离都以失败告终,如果说逃离是一种想要改变生活现状的理想选择,那么逃离过程中的犹豫、退缩和放弃则是束缚在女性生活中的无形之网和生活写照。摩摩茵雅对女性人物在逃离两性关系过程中屡次因现实生活而犹豫、放弃的塑造,反映了女性在传统观念和理想生活之间难以平衡、摇摆不定的两难境地。

二、逃离家庭

女主人公登妙经历了三次逃离,其中,登妙的第一次逃离即逃离家庭和亲情。母亲韦蒙与叔叔吴刀佩的感情不能被年幼的登妙所理解,此时的登妙就如同传统伦理观念的化身,她对叔叔冷漠疏离,也因此常常顶撞母亲。在伤害着母亲的同时,也折磨着自己的内心。然而家庭是个体安全需求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人类对于安全、稳定、受到保护的需求都能由家庭提供,在她们的家庭满足不了她们的需求时,人们会逃离家庭寻求其他让人感到安全的空间①。登妙与叔叔、母亲的家庭紧张气氛愈演愈烈,无法理解叔叔和母亲的她选择了逃离。在几乎全民信仰佛教的缅甸,逃亡到寺庙获得精神上的解脱才是一个人最终最好的归宿。母亲韦蒙也希望登妙不要再受尘世之苦,于是登妙离开了家庭,开始宁静的寺庙生活,法号玛杜丹玛莎意。就在登妙认为逃离了令自己窒息的家庭、可以获得自由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佛法并不是真的喜爱,内心也仍然思念和牵挂着母亲,无法专心投入佛法的学习,住持屡次要求她静心读书,而她却总是开小差,不能将心思全然放在学习上。

“玛杜丹玛莎意将蚊帐解下,将床铺整整齐齐地收拾好。在折最后一次母亲为自己买的毯子时,思绪不免缥缈。担忧着母亲在村子里一切还顺利吗?脑袋中还留有一个人,是叔叔吴刀佩。怎么会不在意呢,脑中想到母亲的情况时总是会想到他。”

亲情的羁绊让她日思夜想,登妙还是决定告假还乡探望母亲,就此回归家庭,结束了她的第一次逃离。登妙第一次的逃离是年幼的登妙为了寻求自身安全所需作出的短暂决定,受传统观念和舆论的影响,登妙无法在家庭生活中获得安全感,而她的身体虽然逃脱到了新的空间,精神上却并没有获得真正的解脱,从而导致她逃离失败。

三、逃离世俗

登妙第一次回归后,在看着母亲身怀有孕还要下地干活时,她心怀不忍;在看到母亲生下弟弟痛苦不堪的面容时,她终于理解了母亲的不易,也终于理解了佛经中所说的苦谛。芸芸众生被苦难折磨着,毫无轻松可言,她逐渐又对修习佛法心生向往,想要寻求一条解脱苦难的道路,于是决定逃离世俗,再次回到寺院修行。但是如同母亲韦蒙一样,在缅甸传统思想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女性几乎承担着全部照顾家庭的责任,母亲为了家人无私奉献的精神也深刻地影响着登妙,使她依然对家庭有所牵挂,特别是在得知母亲的遭遇后,她还是决定还俗回家照顾母亲,承担家庭责任。虽然这一次逃离又以失败告终,但登妙已逐渐明白自己的追求,向往超凡境界,摆脱世俗苦难。然而在社会现实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传统思想与个人追求背道而驰时,登妙还是被传统观念所束缚了。

回到家后,登妙陪伴母亲走过了最后一段时光,母亲去世后,登妙仿佛复刻了母亲走过的路,尽管她像母亲一样坚强地面对。可是要承担起照顾家庭的责任——抚养同母异父的弟弟,照顾残疾的叔叔。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的压力,都使登妙的生活十分艰辛,登妙曾经短暂复苏的女性意识似乎已经被生活所磨灭。在集市上遇到曾经一起修行的同伴,同伴以玛杜丹玛莎意的法号称呼登妙时,她感到十分羞愧,觉得自己如今的状态配不上这个称呼。她遵从亲戚们的安排与教师哥拉凯结了婚,婚后才知道哥拉凯其实是一个有钱的生意人,可登妙心中牵挂叔叔和弟弟,无法安心居住在哥拉凯家,因此独自返回了乡下。直到再次登门寻找哥拉凯时,登妙才得知哥拉凯竟然有了情人,背叛了自己。此时的登妙终于明白,自己的生活应把握在自己手中,人生道路也应当由自己选择。经历了世事的登妙女性意识逐渐觉醒,她孤身一人前去经商,获得了一定的经济地位,完成赡养叔叔和抚养弟弟的义务后,拒绝了找上门想要和好的哥拉凯,最终逃离尘世、回归寺院,选择了自己想过的生活。

登妙的第三次逃离是在经历世俗的困扰和对佛法日益加深理解的过程中,她的女性独立意识越来越强烈,清楚自己毕生所求,并勇敢抛却过往,追求个人理想。在现实生活与理想追求之间,登妙也完美地进行了平衡,她既通过自身努力赢得社会地位,照顾家庭履行了责任,也实现了逃离世俗的个人理想。

作者摩摩茵雅对该人物命运的塑造显然倾注了更多思考,她笔下的女性人物虽然身处不同时代、不同背景,然而她们逃离的结局不外乎于两种:一类是逃离者并没有借助“逃离”这一行为完成个人成长和意识的转变,有的女性在试图逃离的过程中受到外界环境的种种压力,不得不回归;另一类则截然相反,作者通过对女性主体意识觉醒的书写,为缅甸女性通往美好生活提供了多种可能性。在缅甸社会结构转型过程中,缅甸女性一如既往地承担着照顾家庭的重任,即使能够外出经商工作,也依旧是以家庭责任为重。摩摩茵雅在思考女性如何追寻自我价值的同时,结合缅甸女性的生活境遇,在女性寻找个人价值与承担传统家庭责任之间不断力求平衡。

四、结语

首先,作为缅甸人民的精神指引和传统文化核心的标志,佛教一直都是缅甸文学绕不开的一个重要主题,宗教性显著是缅甸文学的一个重要特征。摩摩茵雅对女主人公登妙最终归宿的描绘就具有明显的宗教意味。究其原因,现代缅甸女性作家们通常将佛教作为生活事务最终的仲裁者,依靠佛教的灵感和精神指导来创作,其中,逃往寺庙似乎是十分合理且正确的选择,在对寺庙生活平静、安宁、幸福的叙述中,我们也不难看出作家对女性寻求佛教庇护持有的赞成态度。其次,摩摩茵雅在《玛杜丹玛莎意》中凭借现实生活中平凡女性的观察和对人物内心实际敏锐细腻的感知,描绘出多种不同目的、不同结果的逃离,有的逃离是盲目的冲动,有的逃离是有目标的自我实现和拯救。小说深刻再现了缅甸女性在生活中的无奈、彷徨和犹豫,观照现实生活中缅甸女性在追求个人价值与传统身份的保持中遇到的两难境地,力图在基于现实和传统的情况下为女性寻找能够两全的办法。通过两位女性角色逃离的书写,揭示了不彻底的逃离只是一种自我姿态转变的标志,或是女性短暂的休憩与喘息,并不能真正改变女性生活;只有当逃離建立在现实环境的种种因素和有目的性的情况下,逃离这一行为才有意义。小说中对逃离主题多种可能性的书写,不仅为读者展示了女性成长的多种方式,同时表达了作者对缅甸女性勇于追求个人价值的期望。

注释:

①根据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将人类需求分为五级,家庭需求属于低级需要中的安全需要。

参考文献:

[1]段义孚.逃避主义[M].周尚意,张春梅,等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5.

[2]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M].贾辉丰,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10.

[3]蔡祝生,许清章.佛教与缅甸文学[J].外国文学研究,1982(02).

[4]韩贺南,张健.女性文学导论[M].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5.

[5]摩摩茵雅.玛杜丹玛莎意[M].仰光:茵雅文学,1999.

[6]姚秉彦,李谋,蔡祝生.缅甸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

[7]尹湘玪.20世纪缅甸文学研究[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8.

[8]尹湘玲.论缅甸现代女作家摩摩茵雅的小说创作[J].国外文学,1998(03).

[9]左娅.前殖民时期缅甸女性在双重社会体系中的身份与地位[J].世界历史,2022(01).

作者简介:

朱紫菲(1998.8-),女,汉族,云南昆明人,硕士研究生,教师,研究方向:缅甸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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